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卷:长条莫轻折,红尘身是客 ------------ 001 岁寒将归 东凌二十六年,岁寒。 时至腊月,天气整日囿郁不见放晴,干旱了许久,早几日铺天盖地的冬雪被帝国的子民们好一阵庆祝,喜上加喜的是他们东凌的战神从边疆归来,人人都道这及时雪来的妙。 朝堂之上,一片称颂之声,大抵不过皇帝爱民如子,上苍体恤,降祥瑞以昭皇帝的德才兼备,入耳的再不过吹捧之声。 熙熙攘攘的官员之中,凌祈暄身着华衣朝服,双手环臂,站在队伍靠前的地方,垂头闭眸,他好大的胆子,满殿喧哗,他居然在淡然地打盹。 若仔细瞧去,不禁为这凌祈暄的英貌道一声赞,只见他松懒作假寐状,一头如丝绸般光滑的青丝用白玉箍高高束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眶洒下一片阴影,薄唇微抿,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最让人惊叹的是他右眼角那朵墨色桔梗,绽放出一片妖冶。 许是听腻了这阿谀奉承,那双眸子陡然睁开,眼中泛着不耐,今天的早朝时辰有些久了。凌祈暄抬眼望去,眸光正和座上那人对视。 皇帝端详着自己这个许久不见的儿子,不,应该说是被他抛弃了数年。身姿比过去显得高大英挺了许多,脊骨挺得僵直,隐约窥见过去的那份不屈。 撇开眼角那朵桔梗不看,他的容貌在数个儿子中都算是拔尖的,下颌扬起的弧线美好而感性。多年的沙场生涯给他披上了一层凛冽的外衣,如出鞘之剑,锋利而……危险。 若问他可曾为了当年之事后悔?他的回答一定是不悔。儿子他不缺,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或物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再进一步讲,若没有当初他狠心放任不管,便不会有他今天这般骄人的战绩。 似是感应到了他窥视的目光,站立下首的凌祈暄忽而散去周身的气场,眼睛重新闭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假寐。 莫贵妃绞着手中做工精良的帕子,有些哀怨地望着不远处岿然站立的男子,虽是母子,他们之间却没有丝毫亲厚可言。 归京以来,日日晨昏定省,他谨守祖制,规矩得紧,可是除此之外,母子二人再没有其它的话题可讲。 每每见到他眼角盛放的墨色桔梗,莫贵妃口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梗在喉口,是了,当初是她这个做娘亲的亲手将这朵桔梗狠心刻上,是她亲手将她们母子之间的情谊给扼杀了啊。 此刻她的心间只余悔恨,若不曾狠心将他抛弃,如今便是母慈子孝,又一番场景了吧?莫贵妃目光落尽他清冷的眸子中,十指蔻丹陷入掌心,多想亲手描绘他的轮廓。 墨色的长靴踩在积雪的青石砖上,‘嘎吱嘎吱’作响,凌祈暄身后,一串脚印长长蔓延开,极目远眺,依稀可见一座辉煌的宫殿矗立。 架不住繁重的白晶,松枝颤颤悠悠将抛下一团,在他脚上绽尽一朵莹白的花。抬腿将长靴上的积雪抖落,他忽而行至树下,陡然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 “嗷~”一声惨叫声响在头顶上,“爷饶命,墨一再不敢放肆了。”一人身穿一身紧身黑衣,脚着同色鞋子,黑布半蒙面,嬉笑着落在了凌祈暄面前,一副讨饶的狗腿子模样。 凌祈暄的目光从墨一的脸上一扫而过,凉薄的唇角看过去有些似笑非笑,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却是一片清寂,不染半丝情绪。 他忽然朝着面前的墨一疾如闪电般出手,右手如鹰爪般勾着,直戳墨一双眸,若是被他得逞,恐怕墨一一双眸子不保。 事情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但墨一的反应却像演练了千万遍一般,上半身后倾,脚下使劲一蹬地,飘身后跃丈远。末了,凌祈暄一击不中,却没有再追出去的意思,淡淡地道:“墨一,交给你去查的事情结果如何?” 墨一掠至凌祈暄面前,狭长的眸子中满是志得意满。“蓝小姐的事已经打探清楚。”说着,墨一从怀中掏出一沓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微微长着薄茧,接过草纸略略翻了几下,“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回主子,多方打探之下,都赞那蓝小姐脾性好,和相爷一般待人亲厚,若说异处,便是这次无端被人掳去了。而且……”墨一梗了一下,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但说无妨。”凌祈暄负手而立,静候墨一的下文。 “据属下打探,这位蓝小姐平素的行事和我们见到的蓝小姐略有些不同。两人虽是一样的亲厚,可蓝小姐被掳之前,却不如现下这般灵动。”墨一再三斟酌自己的用词。 “往日的蓝小姐如大多闺阁女子一般娴静温雅,蓝小姐自小随着兄长一起念书,蓝相爷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比别家的小姐多了些英气。”说到这里,墨一停了下来。 “如何?”凌祈暄挑挑眉,一脸兴趣盎然的模样。 “主子所救的蓝小姐似是对男女之间有些不设防,与属下打探的结果略有出入。”墨一说话突然变得有些支吾了,“蓝小姐的一些……体貌特征,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全然记录在……那册子中。”说完,便立刻垂首,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凌祈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轻飘飘地说:“你下去吧。” 声音虽然不大,墨一却仿佛得了大赦一般,不觉身子打了个颤,汗水已遍布脊背。 凌祈暄翻着怀中的册子,宣纸上的文字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字里行间凑成一张言笑晏晏的笑脸,忆起她的小心翼翼,不自觉间露出的那份不羁,眸子半眯,似在想着什么。这倒蹊跷了,蓝珺瑶,相爷之女,因何会被绑至边关,以那样狼狈的姿态出现? 凌祈暄的思绪飘远,仿佛又回到那日的帐篷里。他掀帘进帐,她赤脚站在地上。一袭宽大的罩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未见发育的小身子板平平荡荡。 如瀑的青丝垂在脑后,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有些错愕地望着自己,鼻尖冻得有些发红,薄唇失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却仍旧不掩眉眼间的精致。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耳边隐约是她在说,“莫不是你救了我?” ------------ 002 相府探视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铠甲碰撞的‘叮咚’之声,巡逻的军队收了队伍归营。凌祈暄抬头望天,这才发现已经日近正午,皇宫开宴了,大踏步朝宫门走去。 午后潋滟的阳光打在身上,照的人说不出的舒坦,蓝珺瑶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有些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她多么怀念前世泡一杯咖啡,听师父念书给她听的日子。 冬天是最不讨蓝珺瑶喜欢的,不仅穿的臃肿,而且乐子也少了许多。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她越发感念现代的好处。 平日里,相府的婢子们围在一起八卦,或替主子量制新衣,再不济就是得了空回家探望爹娘。蓝珺瑶耐不住寂寞时会找些小丫头陪她插科打诨,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对相爷的个人崇拜大会,这样来了几次,她宁愿一个人晒太阳。 正发癔症,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搅人清梦。蓝珺瑶睁开眼,见一个小厮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这边。 见主子起身,那小厮顿时如找到救星一般,“哎呦,我的大小姐喂,八皇子来府里探望您了,夫人叫您些收拾收拾出去见客呢。” 听到八皇子这三个字,蓝珺瑶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短路,他是谁?为什么要来探望自己?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是他? 蓝珺瑶理了理枕乱的鬓发,确认自己衣着整齐,这才起身朝前院走去。一路上,见府里的丫头脚步匆匆,就连平日里最稳重的青微也在其中,见了她,丫鬟们一个个缓下脚步,自发跟在她身后。 蓝珺瑶望着身边一个个精心装扮,含羞带怯的丫鬟,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数日相处下来,她怎么没有发现他竟有这样大的魅力? 带着浩浩荡荡的娘子军,蓝珺瑶走进客室,目光所及,上首坐着两人,一人是自己的便宜爹爹蓝倾城,另外一人身着玄色衣衫,可不是那让丫鬟们为之发痴的八皇子? “瑶瑶,快进来,给八皇子见礼。”瞥见女儿姗姗来迟的身影,站在一旁的蓝夫人连忙拉了她进来,丫鬟们躲在门外,窥视上座正品茶的东凌战神。 “小女参见八皇子,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蓝珺瑶微曲双膝,盈盈施一礼。 门外一众婢子看着屋子里正坐的凌祈暄,双眼冒红星。年仅双十的八皇子凌祈暄已官至武将最高衔,麾下十万精兵,手握帝国兵权,至今身边又没个服侍的人。 万一能被他收入府中,意味着什么? 独一份的荣耀啊,且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八殿下的女人这羡煞旁人的称呼,便让多少女人挤破了头也要求得他一眼青睐。如今她们日日肖想的对象近在眼前,心中的激动再压制不住。 “我今日微服来此,蓝小姐无须多礼,起吧。”凌祈暄放下手中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掌虚抬一下,语气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礼不可废,小女谢过八皇子。”蓝珺瑶站在美人娘亲身旁,双手交错放在腹前,仿若一般的闺阁小姐见了外客一样,有些怕生。 凌祈暄的嗓音很轻,唇角微勾,“蓝小姐的伤可大好了?”不似方才的正襟危坐,凌祈暄靠在背椅上,散去所有的防御,整个人轻松而不羁。 “谢八皇子关心,已经大好。”蓝珺瑶一板一眼地回答,多一个字也不肯,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懂,何况这八殿下并不如表象那般好相与,此次来访不知真正有什么目的,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听闻蓝小姐在诗词歌赋方面颇有造诣,堪为闺阁女子之典范,相爷教的好啊。”凌祈暄的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亲切地同蓝丞相话家常。 “八皇子莫要那流言,小女自小与别家姑娘一样学习,都是以讹传讹。”蓝倾城对他的突然造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小心伺候了,勿落人话柄便是。 蓝珺瑶也有些懵,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怎地忽然提及了过往?脑子转了几转,仍未想通,只得按捺下好奇,静候他的下文。 “蓝相爷过谦了,谁人不晓京畿有双姝,铅华淡妆成。翠雾罩轻盈,飞絮求红姻。蓝小姐与颜家小姐的名气便是我这久居边关之人也有所耳闻。”凌祈暄慵懒地道,声音清冷又带着些磁性,说不出的悦耳。 “都是些虚名罢了。”蓝丞相干笑两声,心中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八殿下府中至今没有个体己的人,瑶瑶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难不成他此番前来是为求亲? 蓝珺瑶一愣,心中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却也不乐意一直陪着他在这里干耗下去,倒不如让她多晒一晒太阳,亦或是和青微她们唠嗑。 “蓝小姐在我的辖区内出事,没能抓住行凶之人,实在愧对相爷。”凌祈暄的面色急转,一片犹豫、自责,“让蓝小姐受了惊吓,实在是我的失职。” “八皇子莫要自责,小女被掳,谁也不曾预料到,好在小女安然无恙归来。说起这个,我这个做爹爹的还要感谢殿下的相救。”蓝丞相朝凌祈暄深深作一揖,倒是真心实意。 “八皇子相救相护之情,小女五内铭感。让八皇子劳神了,小女此番只是受了些外伤,那歹徒为财,所以并不曾虐待小女。”蓝珺瑶原本想装作大病初愈,不可久侍的模样,不料凌祈暄突然发难。 “既如此,我也算放心了,军中还有要务,我就此告辞,今日多打扰,还望几位见谅。”凌祈暄抱歉地笑了笑,那双幽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八皇子亲自来探望小女,于蓝家而言已是莫大的荣耀了。”蓝倾城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两人走后,蓝珺瑶凝眉细细思索,凌祈暄此行目的不纯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她努力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想从其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良久未果,正要放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蓝珺瑶后背冷汗涔涔落下。顾不得美人娘亲带着些疑惑的目光,匆匆朝闺房走去。 ------------ 003 异世为客 呆呆地坐在榻边,蓝珺瑶两手空空,如丧考妣一般。继而是浓浓的担忧,原来他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了,方才一些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也能理顺了,他为何会突然造访,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蓝珺瑶苦笑不得,要怪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原本以为自己棋高一招,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她掀开一榻铺盖,见到榻底的方木盒仍在,赶忙拿出来查探。 心中不自觉地想着他会和便宜爹爹说些什么,困扰了许久,却不见有任何动静,蓝珺瑶叹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那许多作甚。就算他们真的来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毕竟这身子仍是相府小姐的。 怨只怨自己这大意的毛病改不掉,师傅一再教导,为贼者,忌毛躁,如若不然,总有一天要坏事。自己虽知蓝小姐过往,奈何一个人本性难改,罢了,不管他如何刁难,我只管见招拆招便是。 蓝珺瑶倚在榻上,只觉榻顶的雕花木栏不住打转,揉了揉酸沉的胳膊,呵欠连天,思绪慢慢拉长,回到一个月前。 阴风阵阵刮过,蓝珺瑶打了个冷颤,强压住内心的不安,犹自镇静地安慰自己: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一定要将墨玉纳入囊中,回去好嘲笑师父,看他以后还敢小瞧你! 蓝珺瑶一路默念“妖孽师父保佑我顺利出关”,一面小心躲避墓室中散落的机关。走走绕绕,看到眼前的百花争艳石图,蓝珺瑶长舒一口气,心下大喜。 她的目标就在这石门之后,想到以后在盗界混得顺风顺水,甚至名头和师父比肩,蓝珺瑶敛了身形,手中软鞭倒勾住石环,微微用力,石门应声而开。 蓝珺瑶身子越过灯影冲冲的阴影区域,稳稳落在石门之前,一个闪身,溜进古墓中。身后的长明灯忽闪一下,烛光幽幽泛着绿色,仿若沉睡了万载的圣物慢慢苏醒过来。 看到眼前的摆设,蓝珺瑶愣了一下,怎地和那富商说的完全不一样,只见墓室正中摆放着一架造型奇异的石台,翠玉吊顶,当中一块墨色的玉佩不染尘埃。 按那富商描述,这室中本应摆放着一架金丝楠木棺,她要盗取的墨玉为棺木主人的陪葬,蓝珺瑶眸子微微眯起,发觉了事情的诡异。 脑中关于石台的信息自动跳出,这石台和历史中巫族的祭祀台极为相像,以族内选中的天女满二八那天,石浆灌顶,得少女献祭之姿,如眼前所见的石台。 想到这里,蓝珺瑶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彷若那石浆中的少女已然复活,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蓝珺瑶似被擒住一般,呆立原地,周身气息凝固。 蓝珺瑶在心中将那富商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居然敢坑姑奶奶,待我从这里出去,一定要给你颜色瞧瞧。 可目前她却面临人生岔道上第一个抉择,是放弃盗玉被师父嘲笑,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盗那近在眼前的墨玉。 三秒钟之后,蓝珺瑶作出了一个让她心痛一生的决定,提气、转身,一气呵成。墨玉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一步踏出,诡异的事情顿时发生。蓝珺瑶双眼圆睁如铜铃,她身边正是方才所见之祭祀台,石门紧闭,中间不留一丝缝隙。 她心中顿时没个底,正不知所措,身边的墨玉突然大放异彩,蓝珺瑶只觉发懵,片刻的功夫,意识也全然失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起来,不要给老子装死。信不信老子揍你?”毛发丛生的大嘴凑近了少女,眼见少女怎么晃动都没反应,莽汉在她鼻下伸手一探,顿时大惊,手中的少女如破布般被他丢出。 “大哥,大事不好了。”莽汉头冒冷汗,手脚并用往外爬去。 蓝珺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似有千斤重,空气是弥久不散的恶臭,身子似被碾压散架一般无力,听到的便是莽汉那恶狠狠的话语,意识还停留在墓室的那一刻,当下屏息凝神。 “慌什么慌,交到雇主手里也是杀,我们只不过替他把该做的事提前做了,有什么可慌的?”仿佛是怨他的不争气,黑衣男子在莽汉膝盖上狠狠踢上一脚。 听了他的话,莽汉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原本就是怕自己失手杀了猎物被大哥责怪,既然大哥都没说什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过惯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方才还真是失态了。两人复回到山洞口,独留下少女冰冷的尸体躺在冷冰冰地洞中。 估摸着两个人已经彻底走远,蓝珺瑶才敢放开气息,呼吸显得微弱而绵长。脑海中潮水般蜂拥而至的信息让她有些头痛欲裂。 蓝珺瑶的大脑开始以十二万码每秒的超高速度运转,仔细过滤爆炸式的信息量。一刻钟之后,蓝珺瑶终于将这身体的信息弄明白。 蓝珺瑶,东凌帝国蓝相爷之女,日前无故遭掳,因不堪那男子对她的一番作为,羞愤之下寻了短见,再往后,便是蓝珺瑶附身其上了。 微微叹息一声,蓝珺瑶心中感慨,许是因为两人有着相同的名字,心中多了一份对她的忧伤。便是如今,她也是个异世客了,她心中悔恨万分,若不是逞强好胜,现在还和师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身子早已冻僵,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蓝珺瑶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睫毛颤了几颤,才勉强开了一条缝。 周身尽是青黑色的石块,冷风携着寒意在洞里不住地打圈,穿透石缝的间隙,发出鬼哭狼嚎的渗人声音。 洞口处两人迎风而立,一人清瘦,一人粗犷。看到那莽汉的背影,蓝珺瑶心中不由自主地生起几分恨意,这纳闷这恨意来得奇怪,想起蓝小姐的羞愤,始知原因。 蓝珺瑶正努力和这副身子奋战,忽听洞口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连忙闭目假寐,作假死状。 ------------ 004 得救脱险 日近正午,却还没等到雇主,等候的两人不免有些烦躁。莽汉最先忍不住开了口,“大哥,我们这次怕是被人给耍了。要不,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让蓝相爷知道我们撕了她女儿的票,恐怕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洞口处两个男子谈话的内容清晰地传到蓝珺瑶的耳朵里。蓝珺瑶心下庆幸,亏得这两人没有再回来查探。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两个绑匪手里逃生。蓝珺瑶幽幽一瞥,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要是被那两个人发现这具身体又活了过来,震惊先不说,恐怕一顿打是逃不过的。 只着单衣的身体已经被懂得僵硬,麻木感遍布四肢百骸。蓝珺瑶脑袋昏昏沉沉的,盼望着那两个人快些离开,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没有想到逃生的办法,就要被冻死了。 她沉默思索,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山洞开始有频率地震动,蓝珺瑶不敢睁开眼,直到一块小石块弹起来砸在自己脸上,她终于确定外边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山洞口的两兄弟此刻也是一脸凝重。为首的黑衣男子看着远方山头一点黑影缓缓移动,怒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恨恨出声,“三皇子,既然你如此狠心,等我们逃过此劫,必定和你仔细算一算这次的账。” “大哥,那女的怎么办?”只听得咔嚓一声,原本凝如白练的雪层从黑点消失的地方出现一条裂缝,紧接着巨大的雪体开始滑动,层层积雪奔腾而下,滑落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眨眼间,似有一条白色雪龙直泻而下,伴着凌厉的呼啸声朝他们所在的山脚下直充而来。 望着滚滚而来的雪龙,即使见识如黑衣男子,也不禁望而色变。“一个死人,你还想带着她走么?若是赶巧给寻她的人看到我们,你认为蓝相爷会让我们有活路么?”说着当先一跃,避开奔腾的雪龙,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掠出。 “愣着干什么,想要留下来等死么?”听到黑衣男子的呵斥,那莽汉陡然回神,再不管身后的少女,追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听得身旁的人已经离去,蓝珺瑶蹭地坐起来了身子,露出与那张小脸不符的严肃表情,原来是三皇子下的毒手,只是不知到底是为何惹上的仇恨。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从雪崩中逃生,她很珍惜自己的小命,身体大好时碰上雪崩尚且需要小心躲避,何况是这遍体鳞伤的样子,一个不小心自己就真的彻底葬送在这里了。 雪崩的气浪可不是开玩笑的,它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可以推到房屋,折断树木,若是哪个倒霉的一个不小心遇上了雪崩的气浪,你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会直接窒息而死。此刻稍微动一下对于蓝珺瑶来说都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但是她的求生欲望更强。 强忍着疼痛,撑起这架破败的身子,蓝珺瑶朝山洞外挪去。这个山洞正对雪崩的奔势,等到积雪下来,第一个被掩埋的就是这个山洞,如果继续呆在这里,她连万分之一的生存希望都没有,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 蹒跚的步履此刻看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蓝珺瑶攀着洞中凹凸不平的石壁,一步一步朝外走。坑坑洼洼的地上,蓝珺瑶忽然感觉脚踩的地方一片温暖,屈下身子摸索着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蓝珺瑶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这不是那块墨玉么? 蓝珺瑶的手猛地一甩,将那块墨玉朝前抛了出去,心有余悸,她确定方才不是幻觉。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脑海中一个诡异的念头升了起来,该死的,她不会是因为这块破玉才穿越的吧?真是越想可能性越大。 想了想,蓝珺瑶又把那块玉捡了起来,异世沦落,也只有这块玉是自己对那个世界唯一的念想了。强忍着心悸,蓝珺瑶不得不把这块墨玉重新捡了回来,丢在怀中,说不定还要靠它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刚才的一来一回之间,时间已近被耽误得不少了,看着渐渐逼近的雪崩,这具身子的潜能被彻底激发,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分不止。 出了山洞,蓝珺瑶原本就不安的心此刻又沉下几分,她的处境是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山洞好巧不巧地正处在整个山谷的最低处,四面环山,形成一个低洼的凹槽。 来不及思索,蓝珺瑶挣扎着朝旁边的方向跑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开雪崩,逃到较高的地方她才会暂时安全。 没过多久,雪崩已经到了谷底,前冲的架势被遏制,不过雪层却开始堆积,层层上涌,转眼已经到了蓝珺瑶身后。蓝珺瑶手脚并用,和时间争分夺秒,向上爬高一点,自己就多了一分活命的保障。 积雪开始和蓝珺瑶的身体零距离接触,她慌忙屏住呼吸,避免冰雪入口,冻伤内脏。感受到自己彻底被暴风雪淹没,蓝珺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这次自己是真正挂掉了。 凌祈暄踏雪独立,身披戎装,在这纯色的积雪中煞是惹眼。他眉头紧蹙,目光四处搜索。刚才他在数里之外就感受到了这里的异动,匆忙赶过来查看,没想到竟是雪崩。 据他所知,这片地带平时并无一些太大的山体运动,雪崩的发生需要一个强烈的诱因,双目四顾。凌祈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凹槽地形。缓缓落于山底,若是再看不出什么,他就准备离开这里了,毕竟大军还在前方等着自己。 依旧没有任何收获,凌祈暄心里有些失望,正要提身离去,半转的身子骤然停下,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几个纵身,到了跟前。 凌祈暄这才看到,被埋在雪中的是一个少年,面上红肿的掌印依稀尤存,渗着血丝的手裸露在外,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 ------------ 005 雌雄难辨 凌祈暄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从雪中抱了出来,看着怀中的少年,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又黑又胀的小脸看不出原来的面貌,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双手都有血痂,皮肤上满是青紫的冻伤,难道这里的异动跟这个少年有关? 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年,凌祈暄心里闪过一丝同情,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个样子,不过这个少年比自己幸运,当初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好心的人解救他脱离那种苦难。甩开脑中的念头,凌祈暄将她圈在怀中,抱着她朝大军的驻扎地飞跃而去。 蓝珺瑶被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冰封的感官开始有触感,随之而来的只有一个感觉,“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大帐中,呼啸的寒风围着帐子打转,却始终没能钻进帐子。床前一盆炭火烧得旺旺的,火星飞溅,时不时发出“嘭”、“嘭”的炸裂声。 蓝珺瑶撑着身子从被窝里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曲指动了几下,眼见一双手只是冻伤,这才放下心来,若是真的不能回去了,她还要靠着一双手吃饭呢。 原本乱蓬蓬的头发梳理的一个结都不打,披散在脑袋后面,被山石刮得残破的里衣换成了一套素青色的衣衫,衣服并不合身,长长的裤脚卷起,袖子也撸了起来。双手被人用宽布仔仔细细地缠了起来,脸蛋上有丝丝凉意传来,舒服极了。 确定生命有了保障,蓝珺瑶开始打量这个大帐。整个大帐中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张案子、一张屏风和几张凳子,还有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下了床,她才发现没有鞋子,脚步迈开,蓝珺瑶打了个趔趄,惊得她连忙抓住床帮,堪堪停在原地,看着这幅娇生惯养的小身板,蓝珺瑶有些哭笑不得。 休息了许久,估摸着恢复了些力气,蓝珺瑶走走停停,赤脚绕过屏风,架子上撑着一副暗红色的盔甲,冰凉的铠甲被擦拭地一尘不染。 帐外,两个人对立而站,一个分明是刚才救了蓝珺瑶的那个男子。此刻他脱去战袍,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衫,长发在身后简单地用一根玉带束着。“诊治清楚了?她的身子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回大将军的话,她身上的青紫也多是冻伤,幸亏将军发现的及时,要是再晚一刻,恐怕这少女就没命活下去了。寒气入体,需温养一段时间,否则寒气侵了心脉,日后怕是对她的身体有损。” 军医恭恭敬敬,也对帐子中的少女有一丝敬佩,这少女本身的求生欲望极强。“微臣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这少女来历不明,留在军中,万一她是……”军医顿了一下,留给大将军慢慢思忖。天寒地冻,她只穿一件里衣居然还能撑到现在,若说是受了训练偏生内力全无,怎不叫人生疑? “无妨,就算她是雄鹰本将军也能折了她的翅膀。”那男子打断了军医将要说下去的话,“本将军会看着她的。” 军医转身离开,既然大将军这么说了,想必心中自有计较。凌祈暄看着眼前的大帐,大踏步走进去,军医说的话不无道理。 他救她的时候,四周荒无人烟,她怎么会出现在哪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子骨怎么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撑了下来,而且一身伤痕,这件事确实有些可疑的地方。 蓝珺瑶在大帐内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转身正准备回床上呆着,不妨帐子被人从外掀开,冷风夹杂着雪意呼啸而来。 凌祈暄掀开大帐,看到的就是少女赤着双足站在窗前的模样。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只是这军营中确实没有女子的衣服。 瞥见她白皙的脚掌,凌祈暄脑中闪过军医交代的话,“寒气入体,会对她的身体有损。” 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凌祈暄凉凉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又似心头小溪涓涓流淌,“姑娘这条命我费了大力气救回来,还是珍惜些。” 眼见有陌生人进来,处于为贼者本能,蓝珺瑶下意识地就去怀中摸索防身之物,待抓着空荡荡的衣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尚不知身处何处。 听了他的话,蓝珺瑶听话地坐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只留一个头在外。手中是她方才上床的时候顺来的瓷杯,若见事不对,她就敲碎了这瓷杯跟他缠斗。 蓝珺瑶似小刺猬一般,浑身倒刺根根直立,一脸防备地盯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心中默默祈祷,师父包邮,千万不要是那个三皇子。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两两相持不下,蓝珺瑶只得先开口。 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两步,到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眼中闪过一抹微光,淡笑出声,“好个无礼的小姑娘,这样猜疑你的救命恩人,早知如此,就应该让山神发怒收了你去。” “山神发怒?”蓝珺瑶怔了一下,这才心下了然,古时科学技术不发达,一些天灾被认为是神之怒,“似这般和小女子斤斤计较,不该是一个大丈夫应有的作为吧?” “小姑娘好凌厉的口齿,你怎会出现在这不见人烟的大荒山脉?”凌祈暄以手扶额,撑在木凳一边的把手上,似是随口问道。 蓝珺瑶敛下眉眼,心中暗暗思忖,再这么打太极,恐怕她难得到想要的信息。细细在脑中搜索一边,原来这大荒山乃是东凌帝国与西陆帝国的交界之地,离京畿十万八千里远,恼恨之极,将那三皇子虔诚问候一番,才觉得稍稍解气。 “不知这是大荒南山亦或是北山?”从蓝小姐遗留给她的信息中可知,这大荒山脉以南为东凌帝国辖区,以山之中与西陆帝国接壤,只要知道了这个答案,蓝珺瑶就能判断对方是敌是友。 ------------ 006 是友非敌 “怎地,想探听我是敌是友?”凌祈暄一语中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裹得像粽子似的少女。 “算了,当我没问。”被他说破心中所想,蓝珺瑶有些郁闷,难道自己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急切想知道答案’这几个大字么? “这里是大荒山南。”凌祈暄像是要跟她作对一般,要问的时候不告诉她,不问的时候偏偏上赶着告诉她答案。 “我是东凌子民。”看眼前的架势,蓝珺瑶决定赌一把,赌对了,兴许自己就能从他嘴里套到想要的信息呢。 “守边之人。” “京畿子民。” “皇城人士。” 他们两人简直是吝啬鬼的典型代表,个个惜字如金,虽是如此,蓝珺瑶心中也起了波澜,守卫边关之人,在东凌帝国的身份必不简单,何况又身居皇城,谜底简直呼之欲出了。 “可是皇子殿下?”蓝珺瑶小心试探,见他点头,一颗心如在悬崖边上荡秋千,眼前万丈深渊,身后平坦大道。“三皇子?” “难道姑娘和我三哥竟是旧识?”凌祈暄心中兴趣更浓了些。 “不曾,只是听过传言,三殿下爱民如子。难得殿下又救我于危难之中,自然有所联想。”蓝珺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三皇子本人就好对付。 “禀将军,前方大雪封路,请将军示下。”二人正斗智斗勇,互听门外传来大嗓门的呼喊。蓝珺瑶怔了一下,她的记忆之中怎地没有一个做将军的皇子,难道方才的一切都是谎言,重重疑虑复又在心间升腾。 “吩咐下去,原地扎营,明早继续赶路。”凌祈暄眉头微皱,片刻之后,下了决断。这积雪来得不正常,今晚要小心戒备啊。 “姑娘好生休息,在下不打扰姑娘了。”说完,便起身随那传令的士兵离去。 “殿下。”眼见他走到门口,蓝珺瑶慌忙叫住他,“多谢殿下搭救之恩,待小女归家之后必当厚报。” 凌祈暄脚步一顿,又迈开大步离了帐子,“你且修养好了身子。” 许久,蓝珺瑶才听得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掀开棉被,握着茶杯的手已经僵硬,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茶杯放到床边的矮桌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久久未收回。 出了帐子,凌祈暄信步走在营外,脑中全是帐中少女。掀开帐子的那一刻,只见她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雅高洁的气息,如空谷之幽兰,却又多了些冷傲娇柔的姿态。 当时救她的时候看她浑身脏兮兮的,凌祈暄还以为是个小子,没想到洗干净了却是个娇小姐。替她擦洗的时候凌祈暄看的清清楚楚,这少女双手虽然几乎面目全失,身上的皮肤却好得不得了,那般细嫩,根本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想起她言语之间的防备以及谨慎,凌祈暄心中疑惑更浓,却也不急在一时,回京的路还漫长,一路之上,总会露出些马脚的。 望着眼前积雪封存的答道,冷峻的薄唇紧抿,黑沉沉的眸子中一片暗沉,长长的睫毛遮挡了所有的思绪。终于要动手了么? 大军白日急行军,夜晚扎营休息,这样随军修养了几天,蓝珺瑶身上的伤势比之几天之前好了不少,若放在平时,军中是不许女人出现的,因此人人都对她非常和善。 “蓝姑娘早~”蓝珺瑶出了帐子,便有值守的士兵主动跟她打招呼。这几日里,蓝珺瑶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知晓那日见到的将军便是东凌帝国九皇子凌祈暄。他驻守边关十年,这次是得了皇帝的招封,方才拔营归京。 说来自从那日他匆匆离去后,蓝珺瑶再没见过他,本想问一问京城的消息,又不好意思去麻烦士兵,只当他军务繁忙,这样茫茫过了数日,终是忍不住出了帐子。 一路走来,才发现凌祈暄治军当真严谨,士兵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各司其职。也有一些看守严密的帐子,每当她要走近的时候,便立刻有马革裹身的士兵调出来喝令她止步。 身在别人的地盘,蓝珺瑶也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一路上只挑了能走的道走,心中也知晓,那九皇子定是特意嘱咐过的,防备自己的同时也稍加看护,蓝珺瑶嘴角露出些不忿,若不是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凭这小小的阵仗,也能困住姑奶奶? 只顾着左顾右盼,蓝珺瑶一时不防,与一个人重重相撞,抚着有些发红的额头,蓝珺瑶脱口骂出:“他令堂的,走路不长眼睛啊?” “哦,姑娘好生生的不在帐中休息,跑到这里作甚?” 戏谑中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蓝珺瑶连忙回神,抬头望去,近在咫尺的正是那消失了数日的九皇子凌祈暄。这一见之下蓝珺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立马变得有些不正常了,速度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 眼前的男子身着一身雪青色的长袍,一头黑发用发带随意束在身后,柔软地令人咂舌。一双眼睛似那夜晚的星空,看一眼便觉得要迷失其中。 许是连日来的操劳,光洁白皙的俊颜上透露着些许不正常的苍白,配合着棱角分明的冷浚面庞,平添了几份让人心碎的忧伤。 蓝珺瑶只觉得心神都要被他勾了去,虽然已经习惯了师父美得不像话的脸,但是这人却又是和师父风格完全迥异的清俊。那日离得远没来得及仔细看,末了才发现这皇子当真是谪仙一个。尤其是眼角的那朵墨色桔梗,当真是勾人心魄。 许是不习惯这这么被人盯着,凌祈暄轻轻咳嗽一声,错开她恼人的目光。 凌祈暄眼前有些痴傻的少女,少了那日的防备,黑丝如瀑披散在肩膀上,脸上的肿胀消去不少,精致的小脸粉雕玉琢,眉眼间隐约可窥长大后的绝世风姿。一双眸子似盛满了一泓清水,少了平常女儿家见了陌生男子应有的娇羞。“姑娘看够了么?” ------------ 007 深夜敌袭 呆呆地摇了摇头,听到嗤笑声,蓝珺瑶飘远的神思才稍稍收回,这下子不禁大惊失色,俏脸嫣红,恨不得地上能有个缝让自己钻进去。 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看到,蓝珺瑶掩下心中的羞愤,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杏眸圆睁,虎生生地瞪着眼前的男子,“那日可是你帮我擦洗身子、换了衣裳?” “这军中又无女子,不然姑娘以为是何人呢?”原本以为是个小子凌祈暄才替她擦洗身子,没想到脱了衣服居然是个姑娘。她冻伤严重,凌祈暄又不能擦洗一半就停下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替她换了衣衫。 蓝珺瑶虽然是性子较为开放的现代人,但还没开放到这个地步,想到自己被他白白看光了身子,虽然没料,也不由瞪了凌祈暄一眼,嘴里小声啐道:“登徒浪子。” “姑娘难道希望我帐下的这些兵将帮你换洗?”凌祈暄眼中精光一闪,半分心绪不曾泄露。 蓝珺瑶脑补了一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莽汉一脸憨笑,道一声,“姑娘莫怕,我是帮你擦洗身子的。”身子僵了一下,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在这冰天雪地中凌乱了。 “咳、咳,我们还有多少时日方能回到京畿?”蓝珺瑶强压下心中毛毛的感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姑娘问这是为何意?”凌祈暄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几日他虽在忙军中事,却也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奇怪的是,这几天她非常老实,断然不像是一个细作应有的表现。 “实不相瞒,我原是被人绑架到此,现下平安脱险,只想请殿下派人给我父亲捎个书信,也让家中双亲宽心。”蓝珺瑶原本想说算准了日子接我回家,临了又改了口,若是进了京畿她不知道回家的路,事情不得败露? “不知姑娘家居何处?”凌祈暄眸中微微添了些深意,终于愿意自己说出口了么?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大人,能教出这样一位小姐。 “家父蓝倾城,官居东凌丞相一职,府邸还是很好找的。”蓝珺瑶做这个决定之前,认真思索了数日,身子还是之前的蓝小姐,只是灵魂换了一个人而已,唤来蓝丞相接自己回家,保险系数大大增加。 “最多三日光景,我们便能归京,今夜蓝小姐须谨慎。”凌祈暄眼神一滞,先不论这姑娘话语的可信度,单单蓝相爷的千金被掳至边疆这一条,就值得人仔细推敲了。 摆摆手,蓝珺瑶回了自己的帐子。这几日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感受得到,不过凡事自有那个大将军安排,自己只需顾好自己,便足够了。就算是对敌,也轮不到她上场。 听了凌祈暄的话,蓝珺瑶始知从这里到京畿皇城,路途已近,拍拍手、跺跺脚,她看着这个干瘪的小身板,不禁有些犯愁。 从蓝小姐遗留给她的信息看去,这丞相之女的待遇也不差,怎地偏生这小身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前不凸,后不翘,哪里有半点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规模?等她伤势大好,第一要事便是将这身子好生调养一番。 大军中没个陪她解闷的,缩在被中和帐子顶瞪了半天眼,蓝珺瑶只觉双眼发涩发酸。等她一觉醒来,圆月已经当空高挂。 蓝珺瑶伸了个懒腰,出了帐子。营地之中升起丛丛篝火,浓浓的饭香刺激着她的味蕾。蓝珺瑶打量一眼,这才发现帐篷扎在一处凸出的山坡上,周围的军帐呈包围之势,将她围在其中,从这里望下去,周围的情况一览无余。 许久不曾宿在野外,这几日倒是让她过了一把露营的瘾。蓝珺瑶凑近离自己最近的火堆,见那锅子中正熬着野菜汤。 这几日天天吃白粥,和寺庙的姑子一般待遇,猛然见了这满锅绿油油的野菜,即使是粗糙的吃食,她夜嘴馋的紧。 围在火堆旁边的士兵们见了她,也不拘束,立刻有人往旁边挪了去,给蓝珺瑶腾出一大片空地,笑着招呼她过去。 说来也笑人。前几日这些兵痞子们初见自家将军居然救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顿时起了调侃的兴致。每每与她逗笑,最后却被这娇小姐说得他们面皮挂不住。 这样的事来了几回,他们也未曾从她口下讨到半分好处,见识了她嘴皮子的厉害,再没有人敢主动上去挑衅。这一来二去的,蓝珺瑶倒是和这些兵痞子们熟稔了。 蓝珺瑶和他们以往见到的小姐们都不同,少了娇滴滴的感觉,多了些好爽,人也好相与,与她逗笑也不生气,有时还会大咧咧地同他们讲故事。 这些兵痞子们对她倒是喜爱得紧,每个都拿她当小妹妹疼爱,每次见到她身上裹了厚厚的纱布,都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许多苦。此刻见她出了帐子,忙不迭地招呼她到身边来。 “这肉干是俺娘子亲手腌的,俺舍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蓝姑娘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肉补补。” 蓝珺瑶抬头,只见一大片熏肉落在自己碗中,面前叶七憨头憨脑地看着她,一脸真诚。 “成啊,叶七,藏得够深啊,上次我向你讨这熏肉,不是说没了么?今天见了蓝姑娘,倒是大气了。”‘鼠儿’给叶七来了个对肩撞,一边还不忘朝蓝珺瑶挤眉弄眼,“姑娘莫嫌弃,叶七媳妇弄的熏肉可是得了将军称赞的。” 蓝珺瑶嬉笑一声,鼠一原名舒一,因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又会那打道钻洞的手艺,同营的兄弟干脆管他改口叫鼠儿,“那我可不客气了。” ‘哧溜’一大口,泛着热气的熏肉到了口中,入口醇香,肉味浓浓。 正笑得开怀,蓝珺瑶耳朵一动,眉头紧皱,望向不远处,入目的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帐子,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晚饭,看不出半点异样。 蓝珺瑶相信自己的听觉,方才确实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响动,就像……对了,金铁摩擦的声音,猛然望向帐子的阴影之下,蓝珺瑶浑身紧绷。 “敌袭————————”尖锐的呼喊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凄惨的哀嚎声。 ------------ 008 忍耐不住 眼中神光一凛,趁着大乱,蓝珺瑶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干瘦的身子藏在帐篷的一块凹陷处,五感迅速提升,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刺”,匕首划过喉咙,鲜血喷溅。方才还往蓝珺瑶碗中夹肉的叶七瞪大了眼睛,还没从欢乐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便被人抹了脖子。 蓝珺瑶死死咬着下唇,抑制自己发出丝毫的声响,看着面前一脸不明的汉子,眼眶有些发涩。叶七所在正是她刚才站立之处,若不是她躲到了这里,说不得现在被抹了脖子的就是她,想到苦苦等他归家的叶家妻,只觉心下又惊又难过。 接连数处听到异动,像是这些偷袭的贼人也没料到凌祈暄治下士兵居然如此机警。眼见情势一片惨淡,不远处有人冷喝一声,“撤!”便见暗中数个黑影飞窜离去。 营地之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自来到这个世界,先遇上绑架,现下又是深夜敌袭,蓝珺瑶不知该慨叹自己运气差还是蓝小姐命格不好。 听得有人带兵去追飞纵而去的敌人,蓝珺瑶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只见他听了命令,不但没走,反而闪身躲在了蓝珺瑶不远处,待避过了搜寻的士兵,他方才起身朝着营帐深处走去。 蓝珺瑶以手抚胸,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肝,方才若是不小心发出一点声响,恐怕和那黑衣人少不得一番打斗,若是有前世的身手,她自信能在这黑衣人手下走上一走,凭现在这小身板,恐怕性命难保。 眼见黑衣人朝熟悉的方向离去,蓝珺瑶一拍脑袋,这不是自己之前所住的大帐么?难道自己没死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三皇子又派人来暗杀自己?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几日混迹,她对那九皇子的为人也有所了解,他断断不是那等宵小之辈,但凡事不能草草决断,毕竟他和三皇子还是兄弟呢。 蓝珺瑶决定跟上去看看,那黑衣人到底意欲为何?敏捷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她远远尾随,只怕离得近了打草惊蛇,惹得黑衣人狗急跳墙。 一路上,只见在军中稍稍有些身份的将领都被亲兵紧紧护在当中,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温热的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凄凄切切。 蓝珺瑶扒在帐外,透过小洞观察那黑衣人的一举一动。这小洞在屏风后,从里边看去,绝对发现不了,若不是一次意外,她也无从得知竟有这等绝佳的窥探所在。 眨眼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入了帐子。似是没有料到这帐子竟空无一人,黑衣人在门口彷徨许久,还是决定探一探。 他首先到书桌旁敲敲摸摸,又将床上的被褥都翻一遍,似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不一会儿,这帐子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旧一无所获。 此刻帐外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黑衣人久觅无果,不禁有些焦急,正要离去,忽然发现耸立当中的屏风,身形急转,投射而去。 蓝珺瑶暗道一声好功夫,不妨腰身忽然被人从后揽住,她下意识地就要回手反击。忽听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别动”。 奈何她去势汹汹,手势难收,这时,身后那人忽然带着她一个后跃,远离了营帐的范围。同一时间,她的手肘狠狠击在身后那人的肋骨之上。 来不及回神,方才她偷窥的地方忽然破开,一人手持宝剑,从帐中冲出,蓝珺瑶庆幸一声,幸亏凌祈暄带她退的及时,不然她就被黑衣人串了串。 蓝珺瑶刚回神,身子已在凌祈暄怀中转了几个来回,凌祈暄正要同那黑衣人缠斗,瞥见他执着地朝怀中少女刺来,只得回手救援。 只见他陡然从怀中抽出一把软剑,堪堪挡住黑衣人凌厉的剑招,蓝珺瑶虽深处危险之中,却无半点紧张的感觉。此刻见凌祈暄与黑衣人只见针锋相对,简直要拍掌为他们精彩的动作道一声好。 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黑衣人发现了踪影,不过她已断定黑衣人绝对不是三皇子派来的杀手。这帐子原本是凌祈暄的宿处,那这黑衣人前来定然是为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件。 蓝珺瑶走神的功夫,两人的缠斗却已到了尾声,凌祈暄顾忌着怀中之人,在黑衣人的攻势之下,畏首畏尾,偏生黑衣人抓住着一点,单朝他怀中人下手,凌祈暄打得甚为憋屈。 黑衣人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借着冲势,直刺蓝珺瑶的俏脸,凌祈暄提剑去阻,却见那黑衣人借此一个腾空,跳开丈远,却原来是虚晃一招,借此远遁。 凌祈暄放下怀中的少女,心知此时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从黑衣人的手段来看,必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转而凝视怀中的少女,启唇问道:“胆子不小啊,明知帐内有刺客,居然还敢在帐外偷看?” “殿下过奖了,好歹现在这帐篷是我住着,眼见刺客到我这里来翻腾,还以为是什么时候我藏了宝贝却忘记了呢。”蓝珺瑶自然不后悔蠢到告诉他,我怀疑你泄露了我的秘密,这杀手是冲着蓝小姐而来。 话出口,自觉这个笑话讲得有些冷了,冷风打着转从山林中呼啸而来,到了身旁,桀骜地打了个转,吹得人浑身打颤。蓝珺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讪讪地看着一旁的人。 “蓝相爷的千金若在我的保护下出了什么差池,回京之后我怎好交代?”凌祈暄突然弯下腰来,俊脸凑近她,呼出的热气扫在她颈间,痒痒的有些难受。 “殿下的相救之恩我铭记在心,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躲得远远的。”蓝珺瑶后退一步,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朝他赌出誓言,模样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如此最好。”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也不知他对蓝珺瑶的话信了几分。“墨一,寻了完整的帐篷给蓝姑娘住。”吩咐完,凌祈暄便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蓝珺瑶望着眼前破损的大帐,目光中充满不舍,倒不是她对这大帐产生了感情,而是她心中好奇,这帐中有什么东西值得那黑衣人大费周章,深入敌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蓝珺瑶心中打定主意。 ------------ 009 夜探帅营 月上柳梢头,做贼黄昏后。夜半霜寒,士兵们大多都已沉沉睡去。蓝珺瑶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躲过了守在帐口昏昏欲睡的守卫,朝那被翻一遍的大帐摸过去。 面前漆黑一片,耳朵贴在帐上半晌,不见有任何动静,蓝珺瑶这才进了大帐,这帐中的摆设她早已了然于胸,只要小心谨慎一些,便不会惊扰了旁人。 想到即将发现凌祈暄的秘密,她心中雀跃不已,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如同第一次探古墓一样。 蓝珺瑶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搜索着帐内可能藏宝的地方。缓缓在地上趴下,她在地上一阵敲打,半晌,终于确定地上没有机关什么的,宝物自然不在地下。 盘膝在大帐中央坐下,蓝珺瑶苦苦思索,到底什么样的地方可能藏有宝物,这帐中摆设简单,望过去一目了然,不像是藏宝之地。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既然那黑衣人能找到这里,便说明这里的确是有秘密存在的。冷风透过破烂的大洞,发出凄惨的呼喊,蓝珺瑶低头用手指戳着地面,心思不知已经飘向何处。 明月当空,温柔的月光透过缝隙洒下一片铅华,蓝珺瑶正漫不经心,看到地上的图案,小身板忽然一震,随即而来的是狂喜。她还真得感谢今晚夜袭的黑衣人,若不是他挑破了帐子,她也不会发现住了许久的帐子竟然还藏有这样的秘密。 抬头望去,帐顶打了一大块补丁,若是白天看过去,倒不会发现什么意处,此刻借着月光,不寻常之处立刻显现,那图形折射至床面上,仔细瞧去,竟是一猛虎精神抖擞地昂首立于石墩之上。 顺着图案摸索过去,蓝珺瑶爬上那张大床,一点点细细摸索,想不到这床自己住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小指划过凸槽,她连忙回手,双手仔细描摹,既然被她发现,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伸手从头上抽下束发的簪子,蓝珺瑶一阵鼓捣,只听得‘咔嚓’一声,她瞪大双眼,屏住呼吸,期待着宝物的模样。 入眼的是一个红木方盒,静静躺在那里,蓝珺瑶并未急着将木盒从床龛中取出,随手从床边抓过一物,应声落入龛中。 忽然那木盒上房一派闪着银光的细刃连发,若是贸然伸手去取那木盒,此刻被钉的已经是她的小手了。这倒多亏了她多年来苦啃的从盗经验。 蓝珺瑶提起衣摆,‘刺啦’一下私下一凛宽布条,配合着手中的簪子,将那木盒从床龛中取了出来,情况未知,她不得不防,毕竟以后若真的无所依归,她还是要靠这双手吃饭的。 打开木盒,她看着里边安放的东西,小嘴顿时惊讶地合不拢。鎏金的雄狮和那图形一模一样,蓝珺瑶用布裹着狮子头查看印信,底座上四个大字透着森森威严——骠骑将军。 这样说来,那黑衣人来此寻找的东西也是这物件了,望着印信狰狞的虎头,她忽然觉得这印信在手中握起来沉甸甸的,有些烫手。心中寻到宝物的喜悦也被冲淡,眼神在床龛和木盒之间徘徊,不知如何决断。 忆起上午之事,蓝珺瑶决定先把帅印抱回去再说,就算是等他发现了,自己也能趁机勒索一番,索取一些好处。 想好了之后,蓝珺瑶从床上起身,离开之前不忘将被褥恢复如初,离了大帐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间过去大半,天上朗星舒月,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帐冷风打转,帐门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又回复了平静。一双隐晦不明的眸子盯着空空的床龛,眸光投向蓝珺瑶离去的方向,周身杀气外泄,一身白衫无风自动。 片刻,戾气散去,又成了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墨一,好好盯着她。若有异动,哼!”右手在脖子间划拉一下,比了个冷冷的手势。 “是。”墨一领命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大军开拔回京。蓝珺瑶被裹得厚厚的,和凌祈暄同乘一骑,被他揽在怀中。经过了昨晚的偷袭,有一些人折在雪夜中,有和他们熟识之人只好将他们就地掩埋。 此次凌祈暄回京是老皇帝连下数道圣旨,命令他大年之前务必回京述职,现如今距离他离京已经过去十年。 蓝珺瑶感受着身边时不时传来的注目礼,嘴角不由有些抽抽,却也大大方方地任这许多人像看国宝一样打量。 身后的凌祈暄正襟危坐,面对众位将士或怀疑、或揣测、或好奇的目光,端坐如钟,一马当先,目不斜视,只顾着赶路。 军中众人虽早有耳闻,将军救了一位长相俊美的女娃,但是这些天来忙着赶路,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一直有一睹佳人芳容的机会,这下子各个恨不得盯着蓝珺瑶不放。 大将军从不会将女人带在身边,他们甚至为此开了赌局是不是将军有什么隐疾或是喜好男风。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女人出现了,将士们都纷纷猜测他们会不会干柴遇上烈火,熊熊燃烧。 凌祈暄岂会不知这些兵痞子们脑子里装了什么废料,看到他们一个个探究的眼光,他的心里暗暗思忖,是不是这段时间他们的训练量太小了,看来述职回来后他要重新制定一套训练方法了。 如果那些好奇心泛滥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统帅居然会这么想,一定会后悔自己方才的肆无忌惮,心里肯定恨不得把自己那双惹事的招子抠出来。 蓝珺瑶身上青紫的冻伤也在这几天好上了许多,手上被石块划破的地方开始结痂,双手每天仍旧被缠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被包裹得像个肉粽子。 过了半晌,凌祈暄命令大军原地休息。算着日程,明日就可以抵达京城了,想到即将见到久别的家人,将士们都忍不住一阵激动。 怀里揣着凌祈暄的帅印,她总觉得身后之人撇过来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凌厉,不知是自己做贼心虚还是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 010 初见父母 蓝珺瑶心中忐忑不已,这样下去不行,说不定他还没发现异常,自己就先暴露了。种种想法再脑海中过滤,却被她一个个掐灭。 梗了半天,蓝珺瑶只觉后背直冒急汗,却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扭头看去,正对上凌祈暄冷冷一瞥,目光中带着警告。 马上颠簸半天,蓝珺瑶只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小腹也有些发涨。蓝珺瑶心中有鬼,不敢回头看他,只用手肘戳一戳身后之人,“我有急事。” “何事?”经过了昨晚一事,凌祈暄对眼前的女子也持观望态度,一想到她有可能是别人派过来的探子,就忍不住心中生气,倒不是为她的欺骗,而是那人居然舍得在雪天对一个女子用这样的苦肉计。 “人有三急。”蓝珺瑶两手交错,捂着小腹。都怪中午她贪嘴,多喝了几口汤,能忍到现在已是极不容易。 解决了生理问题,蓝珺瑶顿时觉得浑身起床,连带着脑子转圈都比以前快上了几分。军中众位仍不私心地八卦着马上的两人,蓝珺瑶却已经无心顾及。 天色渐不明晰,薄雾忽降,东方微黛,大军一路急行。凌祈暄拥了蓝珺瑶立于阵前,一踢马腹冲了出去,尘土飞扬,远处的城门已经依稀可见。 “吁。”凌祈暄勒住疾驰的马,停在距离城门一里的地方,大军的速度开始慢了下了,整齐的马蹄声听得人心里一阵激动。 大军未至,就听到远处百姓的欢呼声。慢慢走近了才看到,两人为首,站在路中央,其中一人身边跟着一名美妇,夹道站满了迎接大军归来的百姓。 蓝珺瑶心中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感受着百姓们高涨的热情,忍不住一阵心神激荡。凌祈暄拦着她的腰,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手牵着马,一手揽着蓝珺瑶,徐徐朝人群走去。身后的将士纷纷下马而行,望着近在眼前的家人,激动却不失秩序。 蓝珺瑶兴奋地朝前方的百姓招招手,想当年,每次从电视上看大阅兵的场景,她就恨不得自己也是战车上的一员。今天这个场面比起大阅兵当逞不让,她的愿望也算是变相地实现了,此刻她更想说的一句话是“同志们辛苦了”。 两人的对面,和美妇并立的中年男子一脸激动的样子,看到蓝珺瑶朝他们招手,一声凄厉的呼喊声从那美妇口中呼喊而出,“瑶瑶~”那大官也是一脸激动地望着她。 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声呼喊,凌祈暄诧异地看着蓝珺瑶,此刻她的身份得到证实,他心中仍有些地方觉得不对劲。 蓝珺瑶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忽然盛满苦涩,脑中关于蓝小姐的那一部分记忆自动上涌,蓝珺瑶这才知晓眼前之人竟是蓝小姐的父母——东凌帝国蓝丞相夫妇。 凰月看蓝珺瑶骤然停在原地不动,双目中立刻有盈盈泪花涌动,挣脱丈夫的手,一把将蓝珺瑶搂在怀中,“我可怜的女儿,你受苦了,都是爹娘看护不立,才让你被歹人掳去。” 看着美人娘亲哭的一抽一抽,蓝珺瑶忍不住一阵心疼,她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十万亿分个瞬间的刹那,蓝珺瑶已经作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回手搂着美人娘亲的***,将头枕在她的胸前。看着美人娘亲哭得那样伤痛,蓝珺瑶的心中也跟着有些抽抽,要是知道她们真正的女儿已死,恐怕她要疯掉。 手执女儿遍布结痂的双手,凰月心疼地抚过,盈盈美目中盛满琼琼洁泪。“杀千刀的绑匪,若让我知道是谁指使的,定求了陛下将他千刀万剐。” “娘亲,女儿没事,这些都不疼了。”看着美人娘亲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即使不是她的亲生娘亲,蓝珺瑶心中也难过。 蓝相爷上前,朝凌祈暄抱拳一拱,“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八弟!”这厢一家人诉完衷情,那厢被忽略的人才粉墨登场。右手握拳,猛地给了凌祈暄一拳,“好小子,离宫几年,倒是出息了,三哥为你高兴。” “多谢三哥盛赞。”凌祈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表情亦是淡然,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对于一个常年练武的人来说,那一拳不过如挠痒痒一般。 听他二人对话,蓝珺瑶一下子从重逢的氛围之中醒悟过来,这三哥不就是三皇子么?绑匪的话犹在耳畔回荡,这次绑架事件,必然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蓝珺瑶将他定位为“笑面虎”,人前谦谦君子,人后不知干了多少龌龊之事,方才美人娘扬言怒惩凶手,他居然丝毫不为所动。这人,要防。 凌祈暄心中也有疑虑,初见之时便听蓝珺瑶提过自己这个三哥,此刻见了面,更知他不是面上看上去那般亲和,再加上夜前敌袭一事尚需查证,对这个三哥也加了几分留意。 “快别耽搁了进城,请大将军整顿大军,准备进城。”蓝丞相早早就得了凌祈暄的消息,听到有女儿的消息,他自请和三皇子一道迎接大军归朝。 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下,凌祈暄安排大军在城外驻扎,他则带着一小部分将领进城。三皇子紧随其后,蓝珺瑶被蓝丞相夫妇手把手牵着,走在最后。 “九弟,这几年在边疆过得可好?”三皇子策马上前,和凌祈暄并行在大道之上,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男子,三皇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一切都好。” “多年前,父皇也是无奈之举,你不要介意。”三皇子话锋急转。 “未曾。”眼见三皇子还要再开口,凌祈暄道,“臣弟先去准备面圣事宜,三皇兄就此别过。” 三皇子无法,只得带了人先走一步,“三哥先行一步,皇城静候。” “墨一,仔细将蓝小姐从前的情况调查了备案。”与三皇子分别后,凌祈暄沉声对身边一人下了命令。此事蹊跷之处颇多,他要彻底弄个明白。 “是。”大军中有一人慢慢落于人后,趁着众人不备,脱离了队伍,夹道的百姓只顾着欢迎大军,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 011 容身相府 蓝珺瑶坐在床头,月前的场景如放电影一般在脑中过了一边,此刻只觉半颗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想到帅印,连忙打开枕边的木盒。 她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早晨刚醒,双眼昏花了。再仔细一看,还是半截干瘪的萝卜,哪里是那日她见到的鎏金帅印。 她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怔怔不知所措。这些日子以来她安逸日子过惯了,警觉性也丧失了许多,竟不知何时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这帅印偷换成了萝卜。 一人似笑非笑的俊脸在她脑海中缓缓升腾,怪不得自己能顺利地将这重要之物偷到手中,还有他昨日的突然造访。 思索之下,蓝珺瑶只觉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自己头顶张开,偏偏自己还做了那愚蠢至极的飞蛾,眼睁睁地望着那张网撞了上去。 心中一时之间充满了愤懑,必须要加紧时间恢复从前的身手,像这样朝不保夕、终日胆战心惊的日子着实令人挫败。 此刻距离大军归来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蓝珺瑶独坐在相府中一处偏院中。顽皮的风拨动她额前的碎发,伸手挑开那若有若无的酥痒,叹一声气,抬头看了看身旁这株几欲高耸云霄的合欢树。 等了几日,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却没有来。,她的心中有些烦躁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个月中,蓝珺瑶也收获了自己从前渴望得到的东西——亲情。 师父虽然对她极为疼爱,但她毕竟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这些想法她从未在师父面前表现出来,师父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平时看起来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过在她的心底却总有一份遗憾。 这一个月中,她把自己当做真正的蓝家小姐,体会有哥哥疼,有爹娘爱的那种感觉。她很羡慕真正的蓝小姐。 将嘴里嚼着的青草吐了出来,旁敲侧击之下,她知便宜爹爹是东凌帝国的丞相,美人娘亲凰月是南凰帝国嫁过来的和亲郡主,蓝相爷夫妇育有一子一女,她有个哥哥叫做蓝卿月。 这一个月来,蓝府只要有秘密的地方,都被她探索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头可断、血可流、手艺不能丢,时至今日,她方才习惯了这身子。 远处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看着呆坐的小姐,自从小姐回来后,她就觉得小姐变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跟以前的小姐不一样了。 一个月来小姐在这里待了几次,相爷以为小姐喜欢这里,为了讨小姐欢心,便命人在这株合欢树下架起了秋千,整个院子也整修一新,夫人亲自将整个小院子精心布置,只为小姐待得舒心。 明秀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心疼,小姐这次被绑走,确实受了不少的苦。替小姐擦洗身子的时候,看着小姐浑身上下遍布的冻痕,明秀觉得自己的心揪着疼,小姐从小到大被相爷捧在手心,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小姐的身体好多了,细嫩的皮肤上那些冻痕也消失不见。自小姐出生,明秀就在小姐身边服侍了,两人之间格外亲厚。 明秀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小姐的身边,弯腰在她对面蹲下:“小姐在外边待久了,夫人又要满相府差人找了,我们回去吧。”青葱玉指柔柔地替她拢了拢散落鬓边的碎发,一时之间,柔情无限。 明秀看不到的角落,蓝珺瑶的眸光一暗,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府里的每个人都待她很好,相爷为人清廉,只有一子一女,对待幼女,自然奉若掌上明珠,对待家里的下人也十分温厚。 夫人宠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哥哥巴不得把这天底下的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搜罗过来;贴身丫鬟明秀更是待她若亲姐妹般。 看到他们,蓝珺瑶便会想起自己的师父。有时候她会觉得师父就在身边呼唤,一回头,却发现只有自己孤独地待着。 二十年前,父母将她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是师父将她捡了回来细心抚养长大。没有师父,说不定她早已死在孤儿院了。因为一个人,师父终身未娶,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自从月前,蓝家小姐被人无故掳去,虽然平安归来,蓝相爷夫妇仍是非常愧疚。在他们的坚持下,此后她每次出门,至少会有一人随侍身畔,即使是在府里走走,身边也不会离了人。 这一个月以来,她想尽一切办法,倾其所能打听一些奇闻异事,希望可以寻到蛛丝马迹,或许有可能回到现代。 林林总总,她也跑了不少的地方,可是最终的结果,不是以讹传讹,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蓝珺瑶那颗沸腾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不少时候,总会一个人暗自神伤。 这样想着,若是有天她能再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那敢对自己使阴谋的雇主,还要好好向师父陪个不是,这毛躁的性子一定要改改。 摸了摸小脸,没由来地感觉一阵陌生,蓝小姐和自己原来的相貌并不十分相似,得自蓝相爷夫妇的优秀遗传基因,蓝小姐生的肤若凝雪、明眸流盼、朱唇皓齿。 如果要打分的话,前世的相貌可打七分,蓝小姐的相貌却要打九分,丢掉的那一分就算作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了。 明秀刚拉着小姐回到房门口,就看到夫人已经在小姐的门口等着了。她正要给夫人行礼,却被夫人制止了。 蓝珺瑶松开明秀的手,跑到美人娘亲的怀中,在她怀里蹭啊蹭的,有娘亲真幸福啊。她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扑娘亲了,软软香香的,怎一个舒服了得。 凰月看着再自己怀中撒娇的女儿,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女儿从月前被绑平安归来后,比以前更粘自己了,那张小嘴像抹了蜜糖似的,总能哄得自己喝夫君心花怒放。他们只当是女儿在外边受苦了,回来更懂事了,对女儿越发地心疼。 ------------ 012 上元赏灯 拉着女儿进了房间,凰月在女儿脸上温柔地蹭了蹭,帮她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抱起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这才幽幽开口,“上元节将至,爹爹要带我们出去赏花灯,开心么?” “喜欢。”蓝珺瑶在美人娘亲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见美人娘亲一脸宠溺,蓝珺瑶更加放肆,小脑袋窝在美人娘亲的颈间。 如此这般,母女两人温存了一番,凰月才起身离开。在她走后,蓝珺瑶刚刚还溢满笑容的小脸突然红了眼眶,美人娘亲待她越好她就越想念师父,没有出师前,她也喜欢这样缠着师父。师父总是笑着点点她的额头,笑她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这些日子,她依照蓝小姐以往的行事风格,努力扮演成一个好女儿的模样,只是不知若有一天自己也离开了这副身子,蓝相爷夫妇该有多么伤心。 蓝相爷下朝回到家,看着笑靥如花的妻子,拉过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问道;“我不在家,你们母女两个又找什么乐子了,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相公,我们母女两个说些悄悄话也要讲给你听啊。”凰月笑着刮了刮丈夫的鼻子,完全把他当做了小孩子对待。 “我是你的相公,又是瑶瑶的爹爹,有什么小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书房的门还关着呢,不会有人进来的,你就告诉我吧。”蓝倾城拉着妻子的小手不松开。 “当真要听?”坳不过蓝倾城,凰月只好在他腿上坐定。 下巴轻抵妻子的额头,蓝相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怎么,难道我这个做爹爹的听不得?难道说,你们母女又在筹划什么惊天大秘密?” 蓝相爷的这句话,倒是让妻子愁容散去,粉拳不停地捶打着蓝相的胸膛。“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句话还以为我相公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呢!” 凰月这模样欲羞还怯,红艳艳的两片薄唇相击,整个人都显得明艳生动起来。蓝倾城最喜欢看到夫人这番模样了,宠溺地盯着自己的夫人。 蓝夫人抬起头,看到丈夫这番模样,一张如玉小脸霎时变得通红,把头深深埋在蓝相宽阔的胸膛中,都是老夫老妻的人了,丈夫却如新婚那时一直对自己宠溺万分。 翌日一大早,阳光透过窗格照在慵懒的美人身上,一只藕臂从锦被中伸出,去遮挡耀眼的光芒,昨晚的那一番折腾,让自己的身体到现在仍是酸软疲惫不堪。 昨夜攀谈良久,想到丈夫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体贴,凰月羞红了脸庞。枕边仿佛还残留有他的体温,昨晚的那种满足感犹在脑边。 一想到一家人要出去赏花灯的消息,凰月心中忍不住充满了期待。难得女儿对这次出行也十分高兴,自己一定要好好准备一番。强忍着身体身体的不适感,唤来丫鬟给自己梳洗过后,她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东西。 上元节,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喜庆的氛围之中,相府也是红绸环绕,府内是各种样式的宫灯悬在道路两旁,好似这个世界都陷入了红色的海洋。巧手的奴才扎出动物、植物造型的宫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连连。 蓝卿月手提着一个精致的宫灯,一路飞奔,他手中的宫灯造型倒也别致,是一个双髻绑着红绸带的少女跃然纸上,咧着嘴笑的万分开心,眉眼间倒是跟蓝珺瑶有几分相似。 “瑶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蓝珺瑶远远就听到了蓝卿月的呼喊声,听声音,倒是奔着自己这里来的,果然,蓝珺瑶思考的空隙,她这个哥哥已经跑到了跟前。 “喜欢么?”蓝卿月满含期待地将手中宫灯递给自己的妹妹,眸间似有星芒闪烁。 蓝珺瑶抬起头,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双捧着宫灯的手,原本如玉般的手指透着点点猩红的痕迹,虽然已经处理过,依旧可以看到主人做这个宫灯的辛苦。 再往上,看到那双圆睁的眼睛,蓝珺瑶心里一阵暖意,卿月哥哥是相府的大公子,他自然是不必亲手去做这辛苦的工作,却亲自跟小斯去学扎这宫灯,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吧。 看到妹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看,蓝卿月不好意思地将一只手别在身后,“给你。”话音刚落,一把将宫灯塞入妹妹怀中。 凰月推开女儿的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兄妹相谐,稍后也开心地笑了,只要这一双儿女过得好,她也就满足了。 “娘亲,爹爹回来了么?” “嗯。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两个了。”看着儿子亲手扎的花灯,凰月赞叹一声,“儿子,好手艺,以后就算是出了相府,你也能养活自己了。” “娘亲放心,等我赚够了大把的银子,一定会回来孝敬您老人家的。” “你娘亲我风华正茂,哪里老了?是我脸上有褶子还是白发苍苍?”凰月揪着儿子的耳朵,柳眉倒竖,美目中满是不满。 “谁敢说娘亲老了,和妹妹走在一起,不知情的人准会当是姐妹呢。”蓝卿月一脸狗腿样,“好娘亲,你就饶了儿子这次吧。” 蓝珺瑶口中的茶水几乎喷出来,蓝夫人和子女的相处方式放在这个年代简直可以道一声开明了,相互调侃是每日必修的功课。 蓝相爷拉着女儿,蓝珺瑶扯着哥哥,凰月牵着儿子,一家四口悠闲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身后不远处是几个家丁。 一路走来,蓝家兄妹俩就像两个刚放出来的皮猴子,看到每样事物都是新鲜的。十几岁的花样年华,正是贪玩的时候,夫妻两个也随他们兄妹俩到处淘气。 看到前面的面具摊子,蓝卿月小跑过去,拿了一个戴在自己的头上,又把另外一个戴在妹妹的头上,身后的家丁赶忙去付了钱。 蓝相爷起了兴致,拿起另外两个相似的面具,一个戴在妻子的头上,一个戴在自己的头上,这小小的举动让蓝夫人眉眼弯弯笑起。 ------------ 013 落水惊魂 蓝珺瑶心中感慨万千,以前每次到了上元节,师父也会给自己扎各式各样的花灯,扎好了再带着自己许了愿望去放掉。 那时自己还会傻乎乎地发问,‘师父,我们许的愿望谁会帮我们实现?’ ‘天上的神仙。’师父温柔地揉着自己的脑袋,虽然每次自己都不满意头发被揉得像鸟巢。 回忆起那时,真的很傻,师父说什么自己都会相信。后来师父教会了她本事,她也会每年许下一个愿望,不过这个愿望需要自己来实现,因此家里放了不少她的‘劳动成果’。 “瑶瑶,我们去猜灯谜吧。”蓝卿月扯着还在发呆的妹妹,向着一个小摊贩走去,这个小摊贩的宫灯倒是与别的不大相同。 “好啊,我们来比一比,看谁猜出来的灯谜多,输的人一个月不准吃娘亲做的点心。”蓝珺瑶扬扬手,自己猜灯谜可是很厉害的,连师父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呢。 美人娘亲做的点心很好吃,比宫廷桃酥坊的都香,每次吃,她都恨不得连舌头也吞下去,想到自己能赢一个月的点心,笑容扩散在整个脸上。 “你家宫灯倒是与别家不同。”蓝相兀自拿起一个宝莲样式的宫灯,微微转动间,里边竟似有蝴蝶在翩然起舞。边看边注意自己一双玩的起劲的儿女。 “大爷,这也是小人无意做来讨儿子欢心的,不想拿出来一个试卖招了大家喜欢,小人这才做起了宫灯的生意。” 蓝珺瑶抬起头看了一眼宫灯,这宫灯与现代的跑马灯是有一些相似,却没有跑马灯那样精巧。眼见蓝卿月一个接一个写下灯谜的答案,她也加快了速度。 “大爷,连中三个灯谜就可以挑选一个宫灯,不过每个灯谜都要一文钱,若是能连猜中,自然退给您这三文钱,若是猜不中,这三文钱就归小人所有。” “你这店家倒是会做生意。”清朗的男声响起,蓝家人集体恻目,却见一个身披墨蓝色披风的少年立于他们身旁。 蓝珺瑶感觉自己的气势忽然一泄如洪,这不是凌祈暄么?他怎么也来了,还好巧不巧地跟自己凑在了一起。 当着蓝家众人的面,又不能无视他的存在,蓝珺瑶只好干笑两声,有些讨好地道:“真巧啊,殿下也来逛花灯?” “是巧。”凌祈暄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的女子,脸上表情尽收眼底,原本他就觉得这位蓝家小姐有些蹊跷,听了墨一的查探,对她的兴趣更浓了。 看蓝珺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追究帅印的事情,引起蓝家众人的疑虑。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万一他有不对劲的苗头,自己也好见机行事。 凌祈暄扭头看了一眼这小摊主,倒没有想到他竟有这样精明的生意头脑,直接丢给他三文钱,拿起了第一盏宫灯,宫灯内写“依山傍水,打一字”凌祈暄提笔写下“汕”。 第二个“断桥流水,打一字”,稍一思索,他写下一个“梳”字;第三个“左邻右舍,合为友。打一人体器官”。 这次未等凌祈暄写下,蓝珺瑶就报出谜底,“这个我知道,是肩膀。”凌祈暄看了一眼抢话的人,似乎对她这种行为很不满,不过还是提笔写下第三个谜底。 蓝珺瑶悻悻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叫你嘴快,居然敢插他的话,别忘了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中握着。 “这是公子赢到的花灯。”小贩看着眼前谪仙一样的公子,恭敬地将那盏八角花灯递到他手中。 蓝珺瑶看着小贩的一脸奴才相,不由暗暗鄙视,却忘了某个人方才也是同样的狗腿样。 “拿好了。”在蓝家一行诧异的目光中,那盏八角花灯被凌祈暄强硬地塞到蓝珺瑶怀中,之后他一人当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蓝珺瑶小嘴呈鸡蛋状,看着手中的“蝶戏莲叶间”,心中诧异万分,似发现了异大陆一般,想不到这花灯竟会送给自己。 蓝珺瑶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紧接着,原本拥挤的人群朝两边快速散去,只听得远方传来声声急切的声音“快躲开,马惊了!”看着疾驰的马匹,众人忙不迭地散开,怕自己被马踏到。 毫无防备的蓝家人在人群的推搡之间也走散了,在和丈夫分开的瞬间,凰月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 蓝相爷拉着儿子,慌忙寻找自己的妻女,可是人群不停地推搡着,小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蓝相爷焦急万分,仍是没有发现走散的妻女。 凰月怕自己的女儿被拥挤的人群误伤,一把将女儿护在怀中,随着人流的方向,寻找相公和儿子。不知不觉,母女两人被人群挤到了护城河边,那匹受惊的马也在主人的控制下慢慢平静下来。 “吁~~”马被制止,停了下来,马前蹄高高抬起,周围的人害怕踩到自己,再一次往两边退去,凰月母女俩原本就站在了河边,被这拥挤的人群推搡间,身形没有稳住,朝河内跌去。蓝相爷也在这时发现了夫人的身影,看到这一幕,蓝相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追着妻女下落的方向,蓝相爷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人声鼎沸的护城河边,三声巨响接连响起,喧闹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蓝相爷跳下去的瞬间,才发现有另外一个人跟着自己一起跳了下来。两个人同时朝落水的母女游了过了,靠近了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刚刚走在前面的八殿下。 顾不得多想,两人一手抄起一个,往岸边游了过去。此时正是早春,寒冷还未褪去,河水浇得四人一个透心凉。 从护城河边落下的一瞬间,蓝珺瑶心中暗啐一声,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只不过是跟美人爹娘一起逛个花灯,居然也能够落水。这次一定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她还不想这么快玩完啊。 ------------ 014 心思难测 蓝珺瑶是会水的,想起和自己一起的美人娘亲,慌忙止住下坠的身形,开始往上潜去。冰凉的液体不断从鼻腔往肺里挤,蓝珺瑶的身形骤然停住,要不要这么玩啊,这要紧的关头,她的腿居然抽筋了! 她努力挣扎却动弹不得,抽筋的那条腿仿佛拉着自己下坠一样,蓝珺瑶防备不及,惯了一大口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老天爷不带这么玩我的,这是蓝珺瑶昏迷前唯一的念头。 马上的人看到从水中出来的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两个湿漉漉的男人同时抬起头,冷冷的目光直视着他,连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蓝卿月赶忙上前,要把妹妹从凌祈暄的怀中接过来,凌祈暄却一扬手,将臂弯中的少女放在了跟前的草地上,两手放在少女的肚子上,一下一下用力按压。直到身下的少女的嘴里吐出一大口水,他这才停止了按压。 凌祈暄起身,蓝卿月赶忙抱起被水呛过去的自家妹子,摸着妹妹冰凉的小手,从身上扒下一件外套给妹妹披上。 “多谢!请随我回府换件干净衣服吧。”蓝倾城朝他微微拱拳,却也没有暴露他们的身份。那闯祸的青年也跟在一行人身后,马蹄声踢踏踢踏,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没多久,街上恢复了热闹。 黑暗中,蓝珺瑶感到有一阵暖流从心口流向四肢,原本的冰冷立刻被驱散了,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 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夫人,蓝相爷一阵自责,都怪自己没有看护好她们娘俩,她们落水那一刻,他感觉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仿佛又回到了月前女儿被绑架消失的那几天。 凰月忽然伸到了被子外边,双手在空中不停地乱抓,口中说着混话。蓝相爷抓住夫人的双手,耳朵凑近夫人唇边,这才听清,她在不停地叫着“瑶瑶,不要怕,娘亲在这里,不会让你有危险,娘亲会保护你的。” 蓝相爷心中自责之感更浓,凑近娘子耳边轻声安慰。“月,不要担心,瑶瑶已经没有危险了,现在好好地在房间里躺着,你快些醒来,我带你去看女儿。” 仿佛是听到了丈夫的话,凰月一下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第一刻,就要丈夫带自己去看女儿。“你不要着急,大夫已经看过了,女儿并无大碍。” 蓝夫人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定要去看女儿一眼才放心,蓝相爷坳不过固执的妻子,亲自替她穿了厚厚的衣裳,又用披风裹了,才牵着她来到女儿的房间。 蓝珺瑶梦见美人娘亲在水里不停挣扎,一个大浪打来,美人娘亲顿时被吞没不见,急得她大叫一声,“美人娘亲,快躲开。”,美人娘亲终没能逃过噩运,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嗖嗖落下。 蓝夫人小心翼翼地执锦帕,替女儿擦干眼角的泪水。坐在床头,将女儿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温柔的替女儿梳理发丝。蓝相搬了凳子,坐在妻子的身旁。 蓝家一家人围坐在蓝珺瑶的身旁,蓝卿月坐在床尾,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妹,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有下没一下地轻轻挠着,三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 忽然感到自己的手心被触动,卿月立刻垂首,紧张地盯着她。果然,蓝珺瑶睫毛轻颤,凤眼渐睁,怔怔地抬起头,再看看一旁的蓝相爷和蓝卿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做噩梦了,幸好只是个梦。 凰月眉间愁容散去,姣好的面容上充满激动的神色,一把揽过爱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想到女儿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一次历经凶险,凰月抱着她的手抖有些微微颤抖了。 想起自己落水的前一刻,蓝夫人义无反顾地护着自己,蓝珺瑶的心中染上几丝沉重,只觉眼眶有些发热。这一份情,叫自己如何还? 突兀的敲门声没有打断屋内的温馨气氛,蓝相爷亲自起身去开房门,将房门外两人请进了屋内。蓝相爷一撩衣袍,就要行礼,却被凌祈暄制止。 “不必多礼。”他踢了身侧之人一脚,旁边的老十一只得乖乖向前,向着蓝家母女作了个揖。“今日是我鲁莽,害得蓝夫人与蓝小姐溺水,实在该死。” 蓝相爷赶忙上前,将他虚扶起来。请他们坐下,“使不得,此事不怪十一殿下,是内子与小女不小心罢了。八殿下连连相护,臣心中感激不尽。” 蓝珺瑶从凰月臂弯抬起头,仔细端详眼前的两人。眼中神色复杂,想不到他会跳水救自己,打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人心思难测,眼下倒是对他的作法有些不了解了。 他就像是宝剑收鞘,锋利尤存,光芒内敛,事关帅印,他居然丝毫不追究,虽然自己最终没能得手。枉她防备了许多天,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再看他身旁的那人,器宇轩昂、眉眼清俊,朱红的薄唇紧抿。比他矮了一头,狭长的眸子满是笑意,嘴角往两边咧着,牙齿如珍珠般皎白莹润,冲自己笑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却都是和自己哥哥一般郎朗清清的翩然少年。 想到自己是因为他落水,蓝珺瑶心中闪过一丝不悦,她向来不是一个吃亏的人,数九寒天的日子,她相当于洗了个冷水澡,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他呢。 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蓝珺瑶心中数个念头闪过,就算是探病,不也得带礼,若不借机敲诈他一番,她就不是蓝珺瑶。当然,这敲诈也要讲些手段的,得让他心甘情愿,自认理亏才好。 凌祈暄仔细盯着眼前的少女,比之月前,她出落得更加水灵了,再也看不出当年那个“黑小子”的痕迹。相貌与蓝夫人有七分相似,明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那双眸子似饱含千言万语,仔细再望,却发现眸光一片清澈,方才似是自己的幻觉。 ------------ 015 巧计敲诈 一群男人怎么好久待女子的闺房,蓝相一挥手,所有的男性主动跟着他离开,屋子里恢复了清净。蓝夫人看着怀中的女儿,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搂着她的力度很大,几乎想要将她嵌入身体一般。 “你乖乖休息,娘亲去给你准备点吃的。”额头挨了挨女儿的额头,将她放在床上,蓝夫人起身离开房间。 神秘莫测的凌祈暄,不怀好意的三皇子,细心呵呵的蓝家人,这些人在脑海中不断盘旋,蓝珺瑶只觉烦躁不已,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推开窗子,仔细打量这个家。 蓝相爷为官清廉,家中处处透漏出简洁的气息,虽然他从不收礼,不过家中的好东西却不少,多数是皇帝赏赐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蓝夫人的陪嫁。 作为一个和亲郡主,蓝夫人的陪嫁颇为丰硕,除去摆出来的,剩下大半都锁在了库房中,那些东西经过她的鉴定,都是值钱的货。 透过窗子向外望,棕色长廊蜿蜒曲折,亭子两旁种植着梧桐树,院子里修葺假山、水塘,水中荷风送香,映着梧桐树颤悠悠的倒影,莽莽苍苍,颇有曲径通幽处的意味。 屋外的窗子下边摆放着一盆盆娇艳的海棠,繁茂的红花绿叶与朝日争辉,娇艳而大气,比胭脂的艳美更显圆润,多了这几株海棠,中和了小院的清幽感,住在这里,心情也会变得极为舒适。 拂面清风吹拂,人也清醒多了。站了一会,蓝珺瑶的心情好多了。摒除脑海中的念头,蓝珺瑶忆起那块神秘的墨玉,放在手心仔细观看。 盯着上面的花纹瞧了一会儿,蓝弯雪感觉心神都有些恍惚了,墨玉之上雕刻的文字如蚯蚓一般开始蠕动,她赶紧收回目光,不再看这诡异的东西。 巫族原本就是个神秘所在,巫族中人一手蛊术使得出神入化,且他们极为护短,得罪了一人便有更多的族人来找你复仇,同道之人碰上他们,一般也有退避三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罪他们。 望着窗外寂寥月色,蓝珺瑶披了上衣,正要到院子里曲走走。不防外边一人探头探脑地摸了过来,正要推门而入。 蓝珺瑶心中烦闷,深思在天外遨游,没能躲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门板撞在额头上,红肿立现。她感觉脑袋周围小鸟乱飞,眸中怒气升腾,望着门外一脸呆滞的少年。 反应迟钝的凌逸喉间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转身就跑,脚下虎虎生风,似身后有猛兽在追一般,。 前厅蓝相爷和八皇子相谈甚欢,听到后院传来的吼叫声,两人俱是一惊,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凌祈暄运起轻功,脚步轻点,和慌乱的凌逸撞了个满怀,瞬时揪住凌逸,凌祈暄望着他,蓝相爷也赶了过来。“十一殿下,可是小女出了什么事?” 凌祈暄的眸子一暗,自己这个弟弟怕是又闯了什么祸端。“还不快说!” “方才我去了后院,蓝小姐正准备出来,我莽撞之下推门,正撞了她一个正着。”说完,凌逸放弃了挣扎,怯懦着低下头,不敢看眼前的两人。 凌祈暄眸中的那抹担忧落下,还以为她又折腾什么了,正要开口训斥,却看到蓝珺瑶捂着红肿的额头,精致的小脸上满含怒气,出现在凌逸身后。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凌逸看到眼前的两人都盯着自己,心虚地回头看去,双眼正和蓝珺瑶的眼睛相对,眼睛瞬间移向别处。 对于这个十一皇子,蓝珺瑶心中是愤怒到了极点,不知是自己流年不利还是和他前世是结了大仇,只要遇上他就不会有好事。 “立刻滚出相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盛怒之下,蓝珺瑶本质尽显,忘记了一旁还在抓她把柄的凌祈暄。 “瑶瑶!不可无礼。”蓝丞相上前一步,将女儿挡在身后,“小女年幼无知,无理之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虽是赔礼,可看着凌逸的眼中却是不满。 凌祈暄心里也气这个弟弟的鲁莽,眉头紧皱,蓝珺瑶的表现落入他眼中,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只觉这才应是她的本性。 蓝珺瑶力气上涌,拽着凌逸的衣领拖到门外,指挥家丁,哐当一声大门紧闭。震惊中的凌逸被丢出门外,仍未回神,痴傻状坐在相府门口,此刻青天白日,相府门口引来不少人微观,对着凌逸指指点点。 弟弟做出如此羞人之事,凌祈暄脸上亦无光,当下对蓝相爷一拱拳,转身离开。提起相府门口捂着脸的皇弟,越过层层围观的人匆匆回宫。 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也作鸟兽散。这件乌龙事件过后,十一皇子凌逸被蓝家列为一号危险人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蓝倾城忆起女儿方才大胆的行为,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没有细想,只当是女儿气急有些口不择言了。还好是在自己家中,落在外人眼中,怕是要借机挑刺。 拉着女儿来到书房,替她擦了药酒,两人对坐长桌两旁,蓝倾城开始了苦口婆心的教育。 此刻冷静下来,蓝珺瑶暗恼自己不争气,果然冲动是魔鬼。何况还有一个凌祈暄再一旁盯着,这样想来,顿觉头大,他对自己的怀疑怕是更深了吧。 问及凌祈暄的过往,蓝丞相娓娓道来。凌祈暄和十一皇子凌逸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虚长他几岁,出生之时,钦天监预言此子命格属贪狼,乃不祥之人,贪狼星动,克父克母克身边之人。 莫贵妃狠心在儿子眼角刻上桔梗以镇压他的戾气,害怕钦天监的语言成真,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顾,任他在那个吃人的皇宫里自生自灭,只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 皇子原本是极为尊贵之人,可是凌祈暄从小到大生活可谓坎坷,没有父母的疼爱,宫人随意欺凌,兄弟姐妹避如蛇蝎。便是街上的乞儿,生活也比他好上三分。 ------------ 016 赔礼道歉 凌祈暄十岁之时受兄弟欺凌,伤势太重几乎没命,伤势好转后他偷偷跑出宫,找到翟将军,乞求他能让自己随军历练。 翟将军早年征战沙场,为保护主子被敌人重伤下体,当时的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请了皇宫内最好的御医,奈何伤势太重太医也无能为力。 翟将军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每次上战场他都不要命地跟敌人打斗,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敌人身上,翟将军越战越神勇,渐渐在军中有了拼命三郎的称号。 皇帝继位后,感念翟少帅相救之恩,遂封他为护国大将军,掌东凌帝国三分之二的兵权。 翟将军不负皇恩,一生为他征战天下,当今圣上依仗有两人,文为蓝倾城蓝相爷,武就是这位翟少帅翟将军。 翟将军不想耽误任何一个女儿家的幸福,坚持终身未娶,大半辈子过来了都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也是皇帝放心把兵权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看着瘦骨嶙峋的凌祈暄,翟将军心里泛过疼惜,想到这位八皇子从出生起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翟将军心里有了强烈的共鸣。 老子孤家寡人一个,克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翟将军一狠心,收下了八皇子。凌祈暄跟随翟将军开始在战场厮杀,看着颇有自己拼命三郎风范的八皇子,翟将军心里十分中意。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凌祈暄也从最底层的小兵成为了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月前救了自己的时候,正是他被皇帝一张圣旨强行召回了京城之时。听得他的战绩,皇城之中,人人恻目。 年仅二十岁的凌祈暄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成为东凌帝国的一支利器。他是东凌帝国最年轻的大将军,在军中的声望直追翟将军。他的艰辛和努力大家有目共睹,从将士们对他的态度,蓝珺瑶看得出,他们是真心拥戴他的。 与他完全相反,一母同胞的凌逸未出生就被钦天监预言此子将来必成大器,莫贵妃心下大喜,皇帝对这个儿子也分外重视,莫贵妃怀孕期间,每次有了赏赐都是莫贵妃先挑,挑剩下的才轮得到其他几位娘娘。 好景不长,莫贵妃为人太过招摇,在宫里树敌无数,生产前的半个月,莫贵妃的燕窝中被人下了药,那个下药的人后来虽然被处死了,可是十一皇子凌逸生下来嗅觉就比常人弱。 皇帝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儿子,凌逸出生后不仅没有失宠,反而备受皇帝宠爱,和自己的哥哥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与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兄弟相比,十一皇子像是被温室保护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从他懂事起,就护着自己的这个哥哥,一点也不怕宫里的那些传言,他日因,今日果,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当初那个是个人就可以欺凌的八皇子,居然成了手握重权的一方霸主。 蓝珺瑶独自坐在凉亭里,消化着便宜爹爹告诉自己的消息,万万想不到那人看似辉煌,竟然有如此凄惨的过往。 张了张嘴,蓝珺瑶发出一声叹息声,罢了,自己也许某一天醒来就不在这里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其他人的好坏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凉风习习送梅香,青丝黛黛绕指柔。翌日,凌家兄弟进了相府,看到的就是一样一幅美人图。熙攘声打断了蓝珺瑶的思绪,杏眼半开,散发着慵懒的意味。 蓝珺瑶自然看到了兄弟二人,却权当没看到,决定不予理会,今日额头仍隐隐作痛,她怕自己会真的忍不住对凌逸下手,给蓝丞相一家带来祸患。 小厮发现自己惊扰了小姐,忙不迭地磕头请罚,蓝珺瑶挥挥手表示她不怪罪,小厮这才退了下去。 凌逸腆着脸凑到蓝珺瑶身旁,不等主人同意,坐了下去。“对不起,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么?” 见她还是闭着眼睛,凌逸顿时气馁,“长这么大都没有人打过我,要不我在这里不动,你打我几下出气吧。” 蓝珺瑶抬眼看了他一下,这厮没长脑子吗,说的是什么话,她若能下手,早就赏他一顿胖揍了。 被她眼光一扫,凌逸以为她要出手,“先说好,不准打脸。”眼睛一闭,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看得蓝珺瑶火气蹭蹭上涨。 半晌未见动静,忽然感到身后有杀气袭来,凌逸胆战心惊地回过头,一个凶恶的狗脸在他眼前放大,狗嘴大张,龇着牙咧着嘴,口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 蓝卿月手握狗绳,一屁股挤在两人中间,望着天上朗朗白云,大笑一声,“今日天气真好,正适合遛狗。” 凌逸生怕恶狗突然发难,从石凳上掉了下来,手脚并用往身后退去。噗通一声,落入了身后的坑塘,“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凌逸在池塘里不停地扑腾,蓝卿月慢慢悠悠地起身,蹲在亭子边上,似是自言自语,“鱼儿啊鱼儿,若你们能长至五尺,便够我们一家吃上好一阵了吧。” 蓝珺瑶听着哥哥指桑骂槐,心中大呼过瘾,看他再水中滑稽地扑腾,再也忍耐不住,笑出了声音。 凌逸这才发现池塘的水只到自己的胸口,根本淹不死人,想到自己刚才丢人的举动,羞了个大红脸,走到长廊边就要上去,一抬头看到了一直守着他的大黄,急忙往后退去,这一惊一乍,又灌进去了两口水。 “蓝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吧。昨天回宫后父皇已经教训过我,为了给赔你罪,父皇特意交待准许以后令兄妹可以跟几位皇子一起上课。” 听了他的话,蓝珺瑶心中更是不屑,跟皇子一起上课,你当我很稀罕么?就是把你老子那个位子让给我,也不见得本姑娘愿意坐。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腹诽,要是说出来,是会害美人爹娘一家被诛九族的。 ------------ 017 皇恩浩荡 听他一副给你你多大恩慧的语气,蓝珺瑶就不乐意。正要拒绝,忽然又停了口。在这个皇权专制的时代,能够成为皇子伴读,定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 端看便宜爹爹位高权重,可是没有皇帝恩慧儿子还是自家请先生教就知道了,蓝相爷一家对自己这么好,能把卿月哥哥送入宫中学习,将来仕途定会一帆风顺,稍加权衡,她心中有了决断。 蓝珺瑶挥挥手让哥哥牵着大黄走开,凌逸这才狼狈地爬了上来,“哥哥,你带他下去换件衣服吧。” 蓝卿月心中虽然不满,不过也知事情轻重,若是让十一皇子这般从相府出去,少不得好事之人要参爹爹一本不敬的罪名。 “不知八殿下还有什么指教?”眼见凌祈暄定定地站在亭外看着自己,蓝珺瑶面上淡定,硬着头皮出声问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问题十分好奇?”凌祈暄走几步,在蓝珺瑶对面坐下,“蓝小姐平时读些什么书?” “女戒、女驯。”蓝珺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听闻蓝小姐颇喜醉仙楼的蜜汁烧鸡,不知味道如何?” “酥而不腻。” “如此我倒是要去尝一尝。” 蓝珺瑶心中庆幸,幸亏她做足了功课,此刻不管他问什么,都不担心会露出马脚。 两人说话的功夫,凌逸已换好了衣衫,“今日多有打搅,改日到了宫中,再好好招待二位。”凌祈暄笑一声,起身告辞。 “殿下好走。”蓝卿月亲自送了他们出门。 今日之事,仿若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只是为加了几分调剂。蓝相爷下朝回家,知道了女儿的决定,心里充满了欣慰。 看着女儿仍显稚嫩的小脸,蓝相爷忽然有一种感觉,女儿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自从经历过那次绑架之后,女儿比以前更懂体贴爹娘了。好似一夜之间,女儿就长大了。 “瑶瑶,你能想到这些,爹爹很欣慰,但是爹爹和娘妻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以后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蓝相爷捧起女儿的小脸,认真地对女儿说。“以后这些烦心事就交给爹爹来做。” 蓝珺瑶对着蓝相爷,露出甜甜的笑容,“爹爹和娘亲最疼我了。”正说着,她的肚子却在这时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咕”声,惹得蓝相爷哈哈大笑。蓝珺瑶双手圈着便宜爹爹的脖子打转,蓝倾城拉下调皮的女儿,望向她的眼光满满都是疼惜。 时间如白驹过隙,短短几天光阴一闪而过。这天天清气朗,蓝天白云相映生辉,皇帝颁了圣谕,安宁公主十五岁生辰,令诸爱卿同庆之,允许带家眷。圣旨下,文武百官惊慌起来,各自回去准备了。 圣宴是那么好参加的么?着装不仅要得体,言语也要得当,万一御前失颜,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不保了。 各位夫人也是忙着置办首饰、衣服,毕竟参加的夫人那么多,自己的穿着也代表着自家夫君,穿得不好了,不仅自己颜面无光,自己的夫君也会在众位大人中间抬不起头。一时之间,京城各家的首饰店、裁缝铺生意兴隆。 提前得到消息的蓝相爷一家非常镇定,皇子亲自上门请,除了蓝珺瑶,谁能得到这份待遇。早在凌氏兄弟到来的第二天,蓝相爷就开始为自己的妻女置办行头。 凰月郡主曾是南凰国的四大美人之首,相貌之美由见一般,作为女儿的蓝珺瑶又能差到哪里呢?这可是自己女儿第一次正式在人前露面,一定要仔细打扮一番。 夜幕四沉,天上明月当空挂,漫天繁星作点缀。地上宫灯挂树梢,点点亮如昼。草丛里虫儿低鸣,行走间凉风拂面,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宫门口早有太监早早迎着,只等各位大人到来。马车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龙。 早到的人两两寒暄,一起携家眷随内侍走进皇宫。寒暄的人忽然安静下来,马车夫一声吆喝“吁”,一辆简单却大气的马车停在众人眼前,小太监眼尖地跑到马车前,替主人摆好脚凳,恭请主人下车。这辆马车没有奢华的装扮,在场的每一个却都不会小觑。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走下来。这男子一身藏青色衣衫,眸如金灯、站若古松之立,丰神如玉,真真是一个美男子。 男子下车后立马回身,从马车内接过一个红杉美人,这美人削肩细腰,柳眉凤眼,朱唇细抿,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下车后落落大方地立在男子身旁。 紧接着,一个仙童似的少年从马车中跳了下来,仍未离开,难道这马车内还有人? 来不及惊讶,一个明眸少女从马车中探出头,众人感觉眼前顿时一亮。眼前的少女与方才下车那美人有七分相似,几年之后必然也是倾国倾城,与美人身上的成熟韵味不同,她的身上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一家四口立于人前,将众人的光辉都比了下去。周围的人眼中闪着不同的目光,有赞许、有嫉妒、有羡慕、有谦卑。 “哈哈,这就是贤侄女啊,幸好是遗传了弟妹的相貌,要是像你,长大了可就嫁不出去了。”一声大嗓门的笑声如平地惊雷,在众人耳畔响起。大家只顾留意蓝相一家人,在他们惊诧的刹那,没有发现另一位大人物已经到来。 反应过来的人在心里暗骂一声,若是蓝相爷相貌丑陋,东凌帝国可就没几个能入眼的男子了。 没娶凰月郡主之前,这蓝相爷也是帝国有名望的美男子,多少闺阁少女肖想的对象,可惜这蓝相爷专情的很,成亲当日就起誓今生只有凰月郡主一个夫人,消息传出后,不知道有多少待嫁闺中的少女碎了那颗玲珑心。 这种玩笑话,也就只有翟将军敢跟相爷开了。当今圣上能在九子夺嫡中胜出,武有翟少帅翟将军安邦,文有蓝倾城蓝相爷定国,这两人就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当今圣上对两人也颇为信赖。 ------------ 018 入宫赴宴 看到来人,蓝倾城清俊的神色稍有缓和,蓝夫人对他浅浅一笑,蓝卿月则是一脸惊喜,只有蓝珺瑶一人陌生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满心问号。 蓝卿月撇撇嘴,不满地看着他,“翟叔叔,答应了要带我上战场历练,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臭小子,你可是蓝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若是有什么闪失,你老爹怕是要跟我跳起来!”翟少帅边说边朝蓝倾城夫妇的方向挤眉弄眼。 “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无上的荣耀,我爹爹自然舍得。”蓝卿月有些不满了,上次翟叔叔答应了要带他上战场历练,末了,却独自带着大军西行。 “只要你爹那里答应,我便带你去。”蓝卿月把皮球踢向蓝倾城。 蓝相爷笑笑,细心地替女儿介绍这位好友,“瑶瑶,这是你翟叔叔,当朝护国大将军,爹的过命好友。”短短几句,就将他的身份交代清楚。 “成了,我就受不了你这文绉绉的样子。瑶瑶侄女啊,叔叔第一次见你,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块白玉就送给你吧。”翟将军把蓝卿月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挂在蓝珺瑶的脖子上。 “翟兄,这么贵重的礼物,万万使不得,这可是你娘留给你……”蓝倾城看到好友居然送给女儿这块玉佩,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倾城,瑶瑶出生我也没能赶回来,前段时间姑娘被掳到我的地盘,我也没有发现。这块玉权当是给她压压惊吧。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这辈子还可能婚娶么?等我死了,留着也是陪葬,倒不如送给侄女。”翟少帅苦笑一声,打断了蓝相爷的话。 周围的各位大人听到翟少帅的话心中也是一震,传家宝说送就送出去了,不只是翟将军阔绰,这蓝家小姐也真有福气。 蓝珺瑶摸着脖子上雕工精细的白玉,心里闪过一丝震惊,以她多年来修炼成的火眼金睛来看,这块居然是和田羊脂白玉,这种玉灵气最为浓厚,长期佩戴,对人身体也是极好的。 她最喜欢玉,对这方面也最懂行,和田玉可是有价无市,价值连城啊,这样贵重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就送给了自己。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翟叔叔,蓝珺瑶心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温暖,甜甜地对他浅浅一笑。“谢谢翟叔叔。” “弟妹教出来的好女儿啊。”这一声翟叔叔叫的他心花怒放,眉眼间全是弯弯的。 蓝相爷不好再推辞,只替女儿道一声谢,和好友一起携妻女往宫中走去。等在一旁的众位大人见两位重量级人物离开,稍稍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打着灯,躬身前行。蓝卿月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娘亲身侧,蓝珺瑶被爹爹牵着,一路打探着宫中的一切。看这里,宫墙气势丝毫不逊遗故宫啊。 与自家的简约清幽不同,皇宫中处处透着富贵奢华。昏黄的灯光撒过精致的廊桥,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 一座座宫殿连成一体,似一头陷入沉睡的巨龙。顺着小路往前走,有大殿在前方矗立,恢弘而磅礴。方形的廊柱下螭首高扬,七彩的琉璃瓦装饰殿顶,大殿中央火龙吐珠,两旁金龙盘柱,尽显皇家的气概。 一行人不急不缓地徐徐前行,直到耳畔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蓝珺瑶眼前一亮,嗅着空气中传来的浓浓花香,早有眼尖的宫人迎了上来,扯开尖细的嗓子,“蓝丞相到、翟将军到、张大人到、李侍郎到~~” 听到宫人的尖利嗓音,原本喧闹的人也纷纷迎了上来。走过含胸而立两旁的侍卫,蓝相爷脚步一顿,看着女儿美艳的小脸,含笑轻问:“吵到你了没?” 蓝珺瑶轻轻摇了摇头,她最喜欢看热闹了,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好戏,偏生她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段时间一直小心收敛,已经够让她觉得憋屈了。 走进御花园,便有官员上前寒暄。“这就是相爷的千金吧,长得跟蓝夫人真像,几年之后也一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啊。”一人说起,旁边立即有数人附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蓝相爷身边响起一阵赞美的声音。 想要献媚的官员见宰相千金已经被人抢先称赞,不甘落于人后的夸起了蓝卿月。“长公子小小年纪也是一表人才,将来成就必然不在丞相之下啊。”蓝相爷的一双儿女瞬间成为整个宴会的焦点。 蓝珺瑶听得眼前各式各样的称赞,不禁有些好笑,这还真是精彩啊。看着一个个官员奴才般的嘴脸,顿感自己的老爹好威武。 翟少帅一介武夫,习惯了军中的快意豪情,对这些人的嘴脸也是不屑,“你们没事都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声狮吼,周围的人一下子跑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了耳边的噪声,蓝珺瑶看着满园争奇斗艳的鲜花,心情又好上几分,这位叔叔果然霸气非常,有意思,看来今天晚上还真是没有来错呢。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莫贵妃到……”太监总管拖着尖尖的嗓音惊扰了方才还在寒暄的众人,所有的人撩袍下跪行礼。 “众爱卿平身,今夜朕设宴为十三皇儿庆生,众位不必多礼。”一声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耳际,众人纷纷起身。 蓝珺瑶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傲然立于众人跟前,左侧跟着一位约四旬的中年美妇,右侧美人比起左侧美人则少了一份大气,身后则跟着几个俊美的少男少女。 随着皇帝的落座,众人这才跟着坐下。皇帝左侧依次是几位皇子、蓝丞相、翟将军、国舅、颜太师、诸位大人,右侧坐皇后、莫贵妃、几位公主、美人娘亲、国舅夫人以及诸位大人家眷。大家都入了座,皇帝挥手唤来身后的太监,家宴开始了。 看到蓝珺瑶一家人,八皇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十一皇子则是兴奋地朝她挥挥手,表示自己对她的欢迎。 ------------ 019 明争暗斗 蓝珺瑶本不欲理会凌逸,奈何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毕竟今天他们所代表的是天潢贵胄,当下只略微朝他们点了点头。 宫宴开,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一盘接一盘端上桌子,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推杯换盏间,叮咚作响。端坐主位的皇后一拍手,舞姬鱼群而入,软声侬语,脂粉香混着花香四处飘散。 台下点起檀香,烟雾缭绕。但见领头之人薄纱覆面,随鼓点声翩然起舞,云袖轻摆招舞蝶,纤腰慢拧飘丝绦。 曼妙的身姿在音乐中尽情舞动,灵动仿若手持琵琶的飞天,飘逸似轻盈的雪花降临人间,又像步步生莲的九天玄女轻歌曼舞。 她媚眼如丝看向御座上的人,髻上别着一朵怒放的牡丹,繁复的褶裙将玲珑有致的身躯凸显地淋漓尽致。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 一舞结束,众位大臣俱是看呆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几位皇子眼底神色各异,半晌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抬头看去,那领舞的女子不知何时早已退去,皇上眼中也尽是一片赞叹之色,显然是对开场的安排非常满意。 “皇上,臣妾的舞好看吗?”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着玫红色宫装的少妇姗姗而来,依偎在皇上身边,这女子粉面含羞,美眸流转,媚态不经意间流露。见此情景,众人纷纷垂头,敛去直视的目光。 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颜妹妹今日这一舞真是迷煞众人呢,似谪仙似的。”这位宫装美人保养精致,皮肤水嫩,娇笑间带头拍起巴掌。 “莫妹妹说得不错,颜妹妹这舞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不知可有名字?”皇后的脸上带着清雅的微笑,随声附和。 “多谢二位姐姐夸赞姐姐,臣妾这舞蹈是最近才跟宫人排练好的,就等陛下赐个名字呢。”颜贵妃抿着红唇吃吃地笑,眼波流转,在皇帝身上流连。 “既如此,朕就赐名天骄,不枉费你辛苦这一场。”有宫人添了凳子,颜贵妃谢过陛下,在莫贵妃下首坐下。 “颜贵妃娘娘这一舞真是让臣妾等大开眼界,惊为天人啊。”李尚书夫人一开口,立刻有一半的夫人纷纷附和。 “是啊,娘娘就像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尘,也只有娘娘才配这个舞蹈啊。” “八皇子少年封将,十一皇子深得陛下欢心,这都和莫贵妃娘娘的教导脱不了干系啊。”方才没有出声的那些女子在张尚书夫人的带领下,展开了猛烈的回击。 蓝珺瑶看着这些女人,微微摇了摇头,这就是党派斗争的后果,诸位大人在朝堂上斗争不休,纷纷拥立自己支持的皇子,后宫里这些女人也是争斗不休,站在各自的队伍中。两派女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样子。 真为她们感到默默的悲哀,再看看自己的美人娘亲,娴静而温柔,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细心地替自己弄些吃食。她还是最喜欢美人娘亲,天塌了只要不祸及家人,她就不在乎那许多。哪像这宫里的女人,整日要拼个你死我活。 谁知战火突然升级,殃及池鱼,连美人娘亲也被卷进战火之中。“不知蓝夫人有什么看法?” 话一出口,两方人马都停了口水战,似乎想要看蓝夫人怎么讲。 蓝珺瑶杏眸微微眯起,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动作是她要发怒的前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祸水东引,定下注意,她决定要给这些女人一个教训。 “娘娘之舞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赞叹,难道你们有什么异议么?”凰月神色淡淡,不卑不亢。 帝王面前怎容他人放肆,眼看争斗就要进入白热化,皇帝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眼中还有没有朕?一个个如泼妇般,像什么样子,朕再听谁说一句,这寿宴就不用参加了。”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眼前的情况虽不至于那么严重,可是还没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在座的都是摸爬滚打数载的人精,谁有那个胆子去挑战皇帝的耐心。 大臣们生怕皇上一怒之下牵罪自己,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姿态,小暗自揣摩皇帝当下的心思,整个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皇后招来身后太监交代一番,狭长的凤目扬起:“诸位大人,今夜只是寿宴,大家不必拘谨,尽管放开肚皮吃喝。头几日宫里倒是来了一批不错的胡姬,大家看惯了我们东凌的舞姬,今个也开开眼界。” 欢快的音乐响了起来,一群异族打扮的少女跃然台上。沉默的众人这才开始说笑,觥筹交错,对台上的舞蹈指指点点,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只是这欢乐背后怎么看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诸位夫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口抿着饭菜,仿佛眼前的饭菜不是可口的珍馐,而是取人性命的穿肠毒药。 这所谓的天家家宴着实无趣地紧,大家脸上都戴了一张名为虚伪的面具,却又不允许人提前退场,蓝珺瑶此刻已经吃饱喝足,左手搭在右手上,右手抽出来叠在左手上,自己跟自己玩起了叠罗汉。哎,看戏她也看够了,这宫宴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她好想睡觉。 瞪了一会儿,似是被胡姬的舞蹈所吸引,蓝珺瑶抬起头来,双手撑着下巴,瞪圆了双眼。这胡姬的舞蹈不仅与现代的印度舞极为神似,更蕴含着一种信仰的意味。 她们同样以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勾画的妖娆动人的眼睛,肚脐部位显露出来,以金粉描绘图腾在裸露的皮肤上,用自己灵动的躯体表现一种虔诚洁净无私的爱。优美的抬臂、踢腿,弱似清风、弱似杨柳,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这样的穿着打扮,在东凌帝国就是伤风败俗了。即便有女子如此穿着打扮,也必然是烟花之地的风月女子,非寻常人家的正经姑娘。 ------------ 020 惊人圣谕 蓝珺瑶心中微微有些惋惜,服装是为了衬托肢体的美妙,这里与古代中国一样,不允许女子过分着装露肌理,除非是给自己的夫君看。这样的舞蹈带给人极大的精神欢愉,可惜鲜少有人能欣赏。 音乐声慢慢消失不见,胡姬也在台上谢幕,台下响起一阵潮水般的掌声,毕竟这胡姬舞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节目。 你觉得这舞蹈不好,那就是驳了皇后的面子,这帮官员就像是森林中的动物,等级森严,每一级恪守成规,层层往上,老虎他们不敢惹,难道就有那个胆子去惹母老虎么? “母后,安宁最近也跟师傅学了一首新的曲子,还请母后准许孩儿演奏给父皇听。”皇后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今天,她就满十五岁了。皇后这一生只有一儿一女,长子十岁得天花不幸夭折,皇后极度悲伤之下也伤了身体的元气,太医诊治结果是以后再孕育子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只有这个十五岁的女儿承欢膝下,皇后对她也是万分宠爱。 何况今日寿宴的主角是她,哪里会拂了自己女儿的心意。看着恣意飞扬的女儿,皇后微微一点头,早有十三公主的贴身婢女奉上公主的琵琶。 琴弦拨动,一声一声直击人的心底,这十三公主的琵琶造诣不低。弦音渐渐停止,四下一片悄然。半晌,有叫好声传来,赞那弄弦之人。一曲作罢,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皇帝带头鼓掌,“好!”下座的大臣一个个使劲地拍巴掌。 “公主技艺,真乃天籁之声。”,立刻有大臣附和,皇帝也是一声赞叹:“曲美,人更美。朕的安宁长大了。” “父皇,儿臣的生辰,礼物呢?”白玉小手一伸,俏生生地立在皇帝面前,竟然开始所要生辰礼物。 “那你说给父皇听,想要什么礼物?” “父皇,我想跟着哥哥们上课,学骑马,学剑术。”安宁公主拉着皇帝的手臂晃来晃去。 “难得朕的皇儿有此愿望,准了。不过你的女戒还是要继续学。”安宁公主兴奋的小脸一下子黯然下来。“父皇,不学可以么?”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皇儿,哈哈大笑。“你个鬼精灵,只想着调皮捣蛋,女戒不学,也不准跟着你的哥哥们学其他的。” “父皇不要,我学就是了。”安宁的小嘴不满地撅起。“不过,既然诸位大人是父皇邀来给我做寿的,没有礼物也说不过去吧。”说完,明亮大大眼睛瞅着在座的诸位。 蓝珺瑶心里觉得好笑,感情这公主的目的在这呢,笑归笑,不过心里对这公主的直爽倒是十分欣赏。 “你这丫头,哪有你这样耍赖的。”皇帝笑骂一声,却也没表示反对。 “父皇~~~”。公主拖着长长的尾音,有些不依不饶。“父皇不反对,就从你开始吧。” 众人顺着公主的青葱玉指看去,公主指了蓝家小姐,众人心头不禁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死从自己开始的。 没想到大奖一下子落在自己的头上,蓝珺瑶一激动,口中的圆子一下子卡在喉咙口,憋得她满脸通红,凰月立马端了杯中水去喂自己女儿,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蓝珺瑶死的心都有了,真是噩运天天有,转眼到你家。整理了仪容,蓝珺瑶站起来,看着安宁公主小刺猬一般的挑衅目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做了这出头鸟。 “公主芳辰,小女无以为贺,就送上诗词一首,权当是应个景吧。”蓝珺瑶不好拒绝,脑中流过几日前和美人娘亲斗诗的场景,顿时计上心来。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蓝弯雪窃了白居易的这首诗压美人娘亲一头,今天刚好拿来救急。千古流传的名句,糊弄一些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曲罢,诡异的静默气氛又出现,蓝珺瑶看着众人一副合不拢嘴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脸上一脸傲娇的模样,总算是扳回点面子了。 半晌,‘啪’‘啪’‘啪’地掌声响起,众人也纷纷醒悟过来,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蓝珺瑶。“这词填的好,意境更好。”皇帝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小丫头好厉害的嘴皮子。” “倾城,你教的好女儿啊。”皇帝赞赏地看着蓝珺瑶,“小丫头,你想要什么奖赏?” “谢陛下隆恩。陛下已经给了微臣太多的恩赐,陛下的赞赏就是对小女最大的赏赐了,微臣代小女谢过陛下。”那日斗诗的时候,蓝相爷并不在场,眼下虽然惊讶女儿突飞猛进的诗词造诣,还是替她谢绝了皇帝的赏赐。 皇帝仍旧是笑呵呵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不出心中所想“无妨,朕要赏她,收下便是。” “臣女谢陛下赏赐。”蓝珺瑶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仿佛刚才激扬文字的女子与她无关。其实她想要皇上赏赐她黄灿灿的银子,不仅实惠她还喜欢,只是这话到底不敢说出来。 “既如此,蓝珺瑶听旨。”皇帝倏尔收了脸上的喜色,蓝珺瑶赶忙跪倒在地。 “蓝珺瑶年纪小小,玲珑剔透,加封修仪,即日起,与安宁公主国子监伴读。” “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蓝珺瑶深深伏下身子,行了个大礼。 这个老狐狸。蓝珺瑶心中暗暗啐了一口,真是小气,伴读这件事明明是早就定下的,但是修仪这个名头来得倒有些意外了,可是这样一来,自己不是成了闺阁女子的公敌么? “瑶瑶的性子讨朕喜欢,明天就收拾收拾跟着朕的皇儿们一起念书吧。朕还有折子要批,你们不要拘谨,继续欣赏节目吧,德全,扶朕回去吧。”皇帝说完,带着一种内侍监起身离开。 ------------ 021 深夜谈话 皇帝真不厚道,蓝珺瑶对他也很是鄙夷,虽然她对这个劳什子的修仪不屑一顾,却不能抗旨不尊,这里还有美人娘亲一家,顶着蓝小姐的身份,这一个月的照拂之情她不能不顾。 一夕之间,蓝珺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身为修仪,虽然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还有这个傲娇的小公主,不知脑中是哪根弦断了,居然跟自己杠上了,这相貌不像是招人厌的那种吧? 看这情形,蓝家的处境怕是不如外界盛传的那样风光,想想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闹剧在国家的历史上周而复始,自古以来,有多少名臣是在君王建国后被屠戮的。 这些开国元老,追随皇帝打天下,皇帝做过的所有事情他们都知道,建国之后,国家的很大一部分权力也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皇帝为了巩固政权,保守自己的一些秘密,这些知道的人自然是不能继续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世界上唯一能保守秘密的就是死人。 世人只看到了皇帝的荣宠,又可曾看到这荣宠背后的心惊,皇帝这番举动,分明是要对蓝家动手的先兆啊,若是蓝家倒下了,恐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翟少帅将军吧。 蓝珺瑶的眉毛不自觉地抽动着,自己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便宜爹娘一家遭了毒手,这次入宫,皇帝的目的必定不单纯。希望爹爹应该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异动,蓝家还是需要早作打算啊。 蓝倾城和翟少帅对望一眼,四目相对,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不妙的感觉。岁月更替,变的不只是物,皇帝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皇帝了。他们也要早作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凌祈暄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在他心中对于这个皇宫,对于生养自己的父母没有一丝感情。 这个皇宫中唯一让他挂在心上的只有同母同父的弟弟一个人。若不是他们将自己生在这吃人的皇宫,自己又岂会险些丧命。 凌祈暄明白自己手中的兵权是怎样来的,不只是因为自己有能力了,而是因为自己是那个人的儿子。兵权掌握在外人手中,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威胁,就像是身体内的毒瘤,不知什么时候爆发一下,小命就没有了。 对付这个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蚕食,一点一点将兵权从他手中分化,重新掌握兵权的这个人必须是自己信任的,还能够被自己所掌控,有什么比他这个儿子更合适呢?归根结底,自己只是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时机出现了。 将这些抛之脑后,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桌对面光芒四射的少女,安宁的为难事出突然,生怕她在众人面前难堪,原本有意帮她一把,却不曾料到她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解了围。是了,这女子从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始,做的哪一件事可曾让人小瞧了去。 皇帝离开后,原本拘谨的众人喧闹起来,大片贺喜声响起,蓝珺瑶看着被人众星拱月般围起来的爹爹,心下不由升起了一种悲凉。 抬起头,蓝珺瑶却发现凌祈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燃起一路火花。凌祈暄忽而朝她露出一抹笑容,遥遥一举手中的杯子,杯中酒一饮而尽。蓝珺瑶亦举杯,遥遥相贺。 收回目光,却发现美人娘亲一脸担忧,今晚的重头戏恐怕就是接公主的生辰宴将自己扣在宫中,再留下去也是与这些官场老油条虚以逶迤,看这些乌烟瘴气的官员,是给自己心里添堵,索性及早离开。 一路上大家默不作声,看着满怀心事的家人,蓝珺瑶心中也多了些烦闷,这样的沉静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她今天原本是期待着能看上一场好戏,可是没有想到主角之一竟然是自己。 下了马车,蓝倾城的脸上有一丝忧愁,“你们两个先到我的房间来。”爹爹踱步来到书桌前,娘亲四下看了看,喝退守在门口的仆从,关上门坐在爹爹一旁。 蓝珺瑶兄妹端坐对面,看着爹爹脸上严肃的表情,静候着爹爹的训示。 蓝倾城朝女儿挥挥手,“瑶瑶,到爹这里来。” 闻言,蓝珺瑶听话地走到便宜爹爹身旁,在他腿上坐定,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便宜爹地。 “瑶瑶,爹和你娘为有你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儿感到骄傲。”蓝倾城话音一顿,“但是锋芒毕露也不是一件好事,就像今天的事,怕是会给你惹来大麻烦啊。爹跟娘都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家,至少在世人眼中是这样,天才也有骄傲过度慢慢变成普通人的,爹的意思你懂了么?” 蓝相苦看着自己这个多灾多难的女儿,常人都以为皇上封了瑶瑶做修仪,是多大的荣耀,可他并不稀得这样的荣耀,先不说皇帝的脾性喜怒无常,只修仪满25岁方可出嫁这一点,他就不乐意,而且女儿的婚事将来自己还能做主么? 蓝珺瑶看着便宜爹爹脸上的苦涩也心疼,应付这种事对自己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并不知道,现在住在他女儿身体里的灵魂已经被替换掉了,可是爹爹的关心让她心暖。 “爹爹放心,我自有分寸。只要我不出什么事,就必然会保哥哥安然无恙。”仿佛是对蓝倾城许下的承诺。 蓝相爷看着女儿漆黑的眸子,女儿的眼睛像她娘亲,黑亮有神,与凰月的却又不一样,多了一些深邃感,一眼望去,望不到底。“你们到了宫中,不比家里自由,处处都要留心,要多看着点你哥哥,尽量不要让他再闯祸。” 蓝珺瑶点了点头,凰月哥哥也不是那愚笨之人。 “好了,爹爹言尽于此,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记得到了国子监后,千万要小心谦恭。” 蓝珺瑶点了点头,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她也有了困意,折腾一整天下来,简直比打仗还要累。当下她辞了爹娘,朝自己的闺房走去。待回了屋子,来不及褪去衣衫,立马身子后倾,倒在绵软的被褥之上,哪里都没有床上来得舒服。 ------------ 022 悄然探视 皇宫之内,更深露重,冥冥的火盏燃在整个大殿中,皇帝歪在龙椅上,眼睛半闭,似在闭目养神,太监总管德全站立一旁。“德全,觉得今天那丫头所作之词品来如何?” 德全手持拂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皇帝身旁说道“回禀圣上,奴才不敢妄加评议。” “朕准你说。”皇帝身在半靠在身后冰冷的龙椅上,感受着触手可及的冰凉。 “圣上,老奴以为,蓝小姐稚子之龄,能作出这样的词阙,实属难得,着实不负陛下之赞。”德全公公说话滴水不漏,既符合皇帝心中所想,又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观点。能一直坐在太监总管这个位子上,不仅是德全会伺候皇帝,也因为他知道什么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德全,你还是这么谨慎,多少年了,陪在朕身边的老人也只有你们几个了。”皇帝似有感慨,眼睛眯了起来,身体全部靠在龙椅上。 德全身体猛地一震,生生打了个冷颤,“奴才斗胆,还真好奇那个蓝小姐……蓝修仪到宫里后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朕也很好奇这个小丫头能带给朕什么惊喜,安静了这么久,看来宫里也要热闹热闹了。德全,明天那个小丫头进宫后派人盯着,朕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是。” 皇帝沉默半晌,望着桌子上平铺的两个朱砂大字“靖安”,终是下了决断。“德全,拟旨吧。蓝珺瑶加封靖安修仪,享郡主规格。” “是,奴才这就去。” 皇帝起身,德全赶忙上前搀扶,皇帝正值中年,鬓角两侧却已经早生华发,原本挺拔的身影微微有些佝偻,似是真的累了。“你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寂静的夜色中,身后仿佛跟着一只吃人的怪兽,德全步履紧凑,匆匆出了大殿,简直要稳不住心神,靖者,安也,陛下已经做了决断么? 一夜之间,当真变天了。 翟少帅站在窗边,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漫天的星星不见踪影,月亮躲在云层背后若隐若现,洒下微弱的光芒。墙头有黑影跃下,朝着翟少帅站着的地方快速逼近。“谁?” “是我。”来者一个鲤鱼打挺,跳过窗子落入屋内,拉下面巾,赫然是八皇子凌祈暄,翟少帅关上窗子,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这才回屋坐下。 凌祈暄嘶哑的嗓音刻意压低。“恩师还是决断不定么?” “哎,我一直期待不要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也罢,就随你折腾吧。”看着夜空中被云遮雾绕的圆月,翟少帅挺拔的虎躯似有些站立不稳。 “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没有看清楚那个人么,恩师在他手中都只是一颗棋子,若是没用过了,便会被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我手中的兵权难道还不够给您教训么?” “你放心,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交出去。只是倾城的一双儿女到了皇宫后还要劳烦你暗中多多照料,当初那些陪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家伙们也就剩下我们几个了,我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好友。” “蓝相爷的为人我很钦佩,他的一双儿女我自会照拂。”凌祈暄想起那个星眸闪烁、一脸倔强的少女。 从将军府出来后,望着蓝府所在的方向,凌祈暄犹豫了一下,终究按耐不住心中的那份担忧,运气提身,朝着蓝府的方向飞掠而去。 夜深更已重,凌祈暄小心地收敛自己的行踪,生怕被蓝府值夜的下人看了去。身形隐在暗处,四周查探了一遍,眼见没有什么人,凌祈暄脚起脚落,到了蓝珺瑶的窗外,虽然只来过一次,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寒夜,佳人已眠。凌祈暄的两只眸子直盯着屋内,习武多年,黑夜中视物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只见屋子内月白的纱帐后,隐约可见她侧卧的身形,但盖着被子,又隔着帐子,看得并不大清楚。 而且这一个月以来,她似乎一一直在派人打听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又有什么目的呢?若说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定是月前的那次绑架了,只是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凌祈暄有些看不透这个蓝小姐了,望着床上睡得不甚安稳的少女,若有所思,孤独无依的她、小心谨慎的她、激扬文字的她,关于她的所有一切在脑中渐渐重合,最后化作一张狡黠的小脸,这张脸绝无易容,难道世上当真有一模一样的人存在? “梆”的一声,打更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只耽搁这一会儿,就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凌祈暄这才放弃了继续窥视下去,提身离开了相府。 长夜漫漫,依旧平静。微风不再吹拂,树叶和它的小伙伴们蜷缩在树干上,月亮半隐了胖胖的身子在云层后,冷冷的清辉洒向大地,只留茫茫一片清明。 时间一点一滴悄然流逝,蓝珺瑶一夜无眠,揉着睡眼惺忪的熊猫眼,被明秀从床上拽了起来,推搡着穿好了衣服,开始梳洗打扮。 “小姐,今天是你第一次进宫,一定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不能让其他人瞧扁了去。奴婢给小姐梳个双螺髻,再绑上夫人帮您勾的缎带可好?”明秀从昨天晚上听说了小姐要入宫,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乃至于今天早晨鸡还没叫,就把蓝珺瑶从床上拉起来梳洗打扮。 蓝珺瑶点点头,只要不披散着头发,她怎样都无所谓。昨晚她累得挨着床就睡着了,直到明秀叫醒她之前,才刚刚有一丝睡意,这会儿子倒是没有一点精气神,任明秀在自己头上摆弄。 宫中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这次进宫,不知会遇到哪些未知的事情,浓浓的不安笼罩心头,蓝珺瑶乐观的心境也不禁有了一丝摇摆了。还有那一直手握自己把柄的八皇子,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啊,越想越觉得头脑发胀啊。 ------------ 023 入国子监 出了房门,才发现爹爹和哥哥已经等在门外,蓝珺瑶面上的担忧已去,呈现于人前的就是娇柔的笑颜。 正要上轿,看到美人娘亲急匆匆地往这边赶过来,蓝珺瑶止住身形,美人娘亲已经到了跟前,她的臂弯上搭着一件做工精巧的小披风。 “你们进宫,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天早霜寒,又是女儿家,早上寒意重,娘就连夜给你做了件披风。”凰月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辛苦,心中酸涩不止,眼眶忍不住变得有些发红。 “美人娘亲,我今年都一十五岁了,不小了。”蓝珺瑶拉着美人娘亲撒娇。 “是啊,再过两年就要许人家了。”凰月亲昵地拍了拍蓝珺瑶滑嫩的小脸,语带调侃。 感受着毛茸茸的领子带来的温暖,蓝珺瑶心中的担忧慢慢淡去,安慰地在美人娘亲脸上留下一个吻,“美人娘亲放心,不会有事的。娘亲多做一点好吃的点心等我回来吧。”蓝珺瑶挥挥手,转身钻进了轿子里。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笼罩在黑暗中的皇宫像一头狰狞的凶兽,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到了宫门口,轿子无法再前行,三人并列而行,朝着那座辉煌的宫殿一路渐行渐近。到了宫门口,早有内侍候着,“相爷辛苦了,奴才带小姐和少爷过去吧。” “有劳公公了,瑶瑶,卿月,你们两个要听太傅的话。”蓝相爷目送儿女朝国子监走去,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进了勤政殿。 蓝珺瑶跟着小太监进了南书房,发现皇子们已经到齐了,那个傲娇的安宁公主也在座其为,瞪着大眼睛瞧着他们。 东凌帝国规定,皇子们六岁开始启蒙,到国子监来听太傅讲学,女子不许入国子监,当然,皇帝钦准的例外。满室的学生中只有蓝珺瑶和安宁两个女学生,这些学生中蓝珺瑶年纪最小,颇有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咳咳,都不要喧闹了,今天我们国子监来了三位新学生,一位是安宁公主,一位是蓝相爷的公子蓝卿月,一位是蓝相爷的千金蓝珺瑶。以后大家同为窗林,要和谐相处。”站在上首的太傅开口训诫大家。 这位太傅的为人,蓝珺瑶已经听爹爹说过。在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几位皇子争皇位头破血流。 这位太傅大人还是当时的史官,几位皇子威逼利诱、绑架威胁,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这位大人如泰山压顶般纹丝不动,只忠心于皇帝一人。 说好听了,他这叫做固执,说不好听了,这就是迂腐。偏偏他这种死忠最得皇帝心,所以当今皇帝即位后,立刻封了他为太学太傅,负责教习皇子。 蓝珺瑶心中对这位太傅的作法倒是非常认可,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这皇权专制的时代中,皇帝不就是那最高处的人么?虽说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史官,单凭这份胆量就让人佩服。 这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升官发财,赌输了,人头落地。自然,赌赢的几率非常大,无论哪位皇子做了皇帝,谁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只忠于自己,不参与党派斗争之中,看在蓝珺瑶眼里,这就是大智若愚,当下收敛了些,看向先生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尊敬。 望着新来的三个人,众位皇子也是态度不同,以三位为首,皇子们明显分成了三派,三皇子党和十一皇子党派派系分明,还有一些人支持八皇子,保持中立。 三皇子凌阮是宠爱仅次于十一皇子的人,在朝中是出了名地稳重,皇帝也把朝中的一些事情都交给了他,朝中有很多大臣也都倾向于这位皇子。 十一皇子虽受皇宠,但是性子活泼了点,也不喜欢朝廷上的这些争斗,但是皇帝分外宠爱,同胞兄长又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也有一部分大臣把宝压在了他身上。 “三哥,你说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来这凑什么热闹啊?毛都没长齐呢,就想着来念书了,这不是笑话么?”九皇子凌焕毫不犹豫地出声讽刺,话音落地,周围的几位皇子纷纷附和。“是啊,九哥(弟)说得对。” “九弟,怎么能跟跟蓝小姐开这样的玩笑呢,不可对蓝小姐无理。”即使在训斥自己的兄弟时候,这位三皇子脸上也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对着蓝家兄妹微微点头示意。 蓝珺瑶拉着哥哥的手,看也不看出口讽刺的九皇子一眼,这种脑袋残疾的人她不屑于他争斗。在三皇子出言的时候倒是刚好对上了眼色,蓝珺瑶最不喜欢的就是三皇子的性格了,何况山洞之中那两个绑匪的话犹在耳畔。 上次动手失败,这次若再对自己下手,他必然会更加谨慎,安排也会周全,所以当下之急便是努力将自己的拳脚功夫练好。 三皇子展示给所有人的都是一个完美的面具,这样的人最可怕,表面对你温和依顺,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相比之下她倒是更愿意跟九皇子这样的人打交道,起码他的喜恶会直接表露出来。 眼见蓝氏兄妹走了进来,凌逸兴奋地直朝蓝珺瑶招手,心中小算盘拨得‘啪啪’直响。她文采超然,讨好了她,以后太傅再布置作业为难自己就可以找她帮忙了。 蓝珺瑶对于这个十一皇子,则是避之不及,前日教训犹在耳畔,她着实怕了这位“瘟神了。”兄妹二人朝太傅躬身行一大礼,径自选了位子坐下。 赞许地看着两人坐到座位上,太傅敲了敲手中的戒尺,“都安静,今天是蓝氏兄妹初次入学,我们就抛开又厚又重的书本知识,做些轻松有趣的事。就做缩脚诗吧,做不出来的人罚抄太学篇一百遍。” 原本听到不用学书本知识兴奋的诸位皇子一个个垮下脸来,这还不如听太傅讲学呢!一个个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傅。 “每个人一刻钟地思考时间,下学之前做不出来的就准备抄书吧,抄书不能请他人代笔,不能出现别字,否则惩罚翻倍。”太傅一脸严肃地表情,此时没有一个人再敢怀疑太傅这句话的真实性。 ------------ 024 殃及池鱼 一刻钟的时限刚到,三皇子凌阮站了起来,“老师,学生这里正好有诗一首,愿意为大家做个示范,不知道老师可否允许?” “你且说来。”太傅微笑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在太傅眼中,一直是个谦谦如玉的温润君子,德行极好,当下点头允了他的请求。 三皇子朝太傅微微一躬身,这才朗声吟诵“昼暖弄墨和琴箫,书中藏美娇。且深思,笑。” “好一个书中藏美娇,自古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一首,极好,接下来,还有谁要一试?”太傅鼓掌喝彩。这三皇子得到了太傅的称赞,倒是神色平静地坐了下来,不骄不躁,单单这份心性也不是一般的皇子能比。 “老师,我也做出来了。”十一皇子凌逸兴奋地高举着手。 “哦,那就说来听听。”看到十一皇子这么快就想出了答案,太傅也是非常惊讶,以往每次做学问,他都会找一大推理由,到最后实在捱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上。 “四四方方一座楼,挂上一口钟,撞一下,嗡” “不错,言简意赅,简单明了。”太傅这称赞倒是真心实意,这次凌逸的超常发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夜寒深眠难觉醒,英雄匿身行。梦忽断,凝。”八皇子紧随其后。 “一二三四五六七,鸳鸯水上栖。单一只,泣。” “黄花瘦小西风残,落泪遮人脸。睡涟涟,寒。” “众人高歌齐欢唱,丝丝震声亮。惹我来,狂。” …… 众人也纷纷亮出自己作的诗,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蓝珺瑶和安宁公主。 “黄昏不敢近池塘,双双舞鸳鸯。垂泪久,伤。”你们都做完了,本公主也不会差了你们,“蓝珺瑶,你想出来了么?”望着同为女性同胞的蓝珺瑶,安宁的大眼中满是挑衅,初次见面就得了父皇的高看,她是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太傅,小女也有了思绪。”蓝珺瑶早就和师父玩腻了这种游戏,诗词歌赋什么的,最难不倒她了。 刚刚趁着众人吟诗作对的时候小小眯了一下,没想到这一耽搁,她就成了最后一个,“漫漫人生恍如梦,一波挽清风,蓦回首,空。” 太傅口中反复吟诵,似在揣摩,似在回味。“妙极,妙极,想不到蓝小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独特见解,可怜世人争斗不休,却不知一切皆为空啊。” 这堂课以蓝珺瑶的压轴之作完美结束,出了国子监,凌逸拉着蓝珺瑶的手就准备跑,另一边蓝卿月拉着妹妹的手不放开,两人相互拉扯,蓝珺瑶在中间遭了罪。 “不就是会写几首破诗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傲娇小公主眼见哥哥抛弃了自己,转而去讨好蓝珺瑶,身后怒火雄雄万丈。 蓝珺瑶闷哼出声,拉扯的两人这才忙不迭地放手,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一动不动地耷拉着,像犯了错误等着大人训示的小孩子。 蓝珺瑶心中气急,想要对着凌逸一阵劈头盖脸痛骂,“十一殿下,我是前世欠了你,这辈子来还债的么?每次遇到你都破事一大推,我容易吗?” 瞥见凌祈暄也从后面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步调散漫,所过之处,人人退避三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一殿下,我家的水味道十分甘甜,要不,劳您贵驾,跟着回相府再晃荡两圈,我想大黄一定会很欢迎你的。”那种场面只是想想,蓝卿月就觉得兽血有些沸腾,忍不住想要摩拳擦掌。 想到大冷天透骨凉的湖水,还有那留着哈喇子的恶狗,凌逸生生打了个冷战,只觉如同埋身冰天雪地一般,思绪不自觉的飘远。 安宁忽然上前,拉着蓝弯雪一路小跑。等三个人回过神,她们已经跑远了,安宁的话音在空中飘散,“我请蓝小姐到我那里去做客。嘻嘻……” 凌逸回过神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遭了,这要坏事啊,安宁本性善良,但是却被宠坏了,就冲着昨晚宫宴她敢找蓝珺瑶的茬,今天这做客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祸事呢? 蓝珺瑶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香饽饽,是个人都想要啃上一口,被迫跟着安宁一路小跑,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到前边一群人挡在她们前面。 “呦,十三妹妹,你们这么猴急是要去哪啊?”说话的一人年约二八,十指涂着朱红的丹蔻,配一身鲜艳的衣衫,走动间头上步摇叮叮作响。 “把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带了何人要到何处跟你有何关系?识相的就让开路,不然本公主要你们好看。”安宁正在妒火头上,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拦了她们的去路。 蓝珺瑶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心中直犯嘀咕,傻子都知道接下来回发生什么。看看,她说什么来着,就知道她和这个皇宫八字不合,这才刚伴读的第一天,就被人堵了。 “你们说,十三妹妹这是厉害给谁看呢?哈哈哈哈。你一人霸尽了父皇的宠爱,刚来个小丫头片子也能让父皇封为修仪,把我们这些姐妹放在哪里了?今天落到了我们手里,我看谁还能护着你?给我上。”这些女人却是误会了她们两个人是一伙的。 这女子是皇帝宠幸侍女后生下,母妃地位低下,害她也不被重视,平日一直看不惯安宁,如今听了她的话更是气急败坏。今天见她落单,这大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所以纠结了一帮平时看安宁不顺眼的姐妹,没想到让她们堵了个正着。 “你们想干什么?不怕我告诉父皇让他罚你们么?”傲娇小公主恐吓一众蠢蠢欲动的女人。 果然,周围的几个女子似乎被震慑住了,抓向她们的手停顿下来。 “以父皇对我的宠爱,如果我一口咬定,你们以为你们就能安然无恙么?”安宁此刻也是极为紧张,小手紧紧抓着蓝珺瑶的手,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蓝珺瑶心中暗暗叹息,这安宁公主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她这番说法不仅不能威吓她们,反而会激起她们的怒意,果然她跟皇宫八字不合,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今天这一灾眼看是躲不过去了。 ------------ 025 意外死亡 一群少女围着两人,推推搡搡,安宁反而将蓝珺瑶护在身后,两个人一路后退,不知不觉间碧波湖离她们已经近在咫尺。安宁还要后退,蓝珺瑶却是止住了身形,在安宁耳畔低声说道,“公主,不能再退了,再往后我们就掉进湖里了。” “对不起,蓝珺瑶,是我连累你了,原本我是气你占了两位哥哥的宠爱,却没想到遇到这群人。”安宁的脸上满是愧疚,若不是自己拉着蓝珺瑶跑,也不会被她们堵在这里,要是自己不使性子,跟八哥哥他们一起走就好了,有八哥哥在,看她们谁敢找自己的麻烦。 “退啊,你们再往后退啊,若是你们自己掉进这里,可就跟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么深的湖,看你们是不是还有命活下来,姐妹们,上。”在这女子指挥下,周围的几个女生呈围堵之势,意图将两个人逼落湖中。 蓝珺瑶顿觉好笑,这傲娇小公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小白,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坦白。原本她正考虑着是要来个救美还是报昨日之仇呢,看来坏人是做不成了。 这安宁公主在众人的包围下,也挡在自己身前,自己也救她一救,算是还了他哥哥雪中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情,哥哥她们一直在后边,只要自己拖延一会儿,说不定他们能追过来。 刹那间,蓝珺瑶心中已有了计较,用力将挡在自己前面的安宁公主往一侧推去,旁边的女子没有防备,被推地跌倒在地,安宁公主摔在她们身上,也没有伤到。 安宁的跌倒给了另一侧几个人的可乘之机,安宁跌倒的同时,蓝珺瑶刚想往一边侧身闪过去,不妨被身后的人猛一推,身形往湖里掉去。 “哎,自己真是跟水有缘了,短短数日内,两次落入水中。”蓝珺瑶暗暗鄙视这副小身板,不是自己的身子,灵活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住手!”一声咆哮震慑了正打算对安宁动手的几个人。为首的红衣女子看到远处的三人,顿时脸色一变,她只看到安宁落单,却忘记了派人在远处守着,更没想到他们身后还有人跟着。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卿月,凌逸和凌祈暄,看到自己的妹妹入学第一天就遭此劫难,蓝卿月此刻怒发冲冠,一言不发,朝着湖边跑过去。 大吼的正是凌逸,他的脸色很难看,毕竟这里是皇宫,动手的更是自己的姊妹。凌祈暄在后边不发一声,脚尖一点,追随着蓝珺瑶下坠的脚步而去。 凌逸脸上的表情更是要吃人一般,他心中悔恨万分,若是自己教程快上一些,也不会将她们两个弱女子至于险境。 身子还没和湖水来个亲密接触,已被后者牢牢揽在怀中。蓝珺瑶感受着传说中的轻功,只觉比坐云霄飞车还要刺激。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之下,竟敢对公主和蓝小姐小手,当真就没王法了么!是谁挑起的头,自己站出来,十息之后,若还没有人站出来,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凌祈暄面上笑容比平常更加灿烂,可是这种笑容却让周遭的那些女子有些不寒而栗,一个个忍不住瑟瑟发抖。 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红衫女子暴露在前面,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挑战凌祈暄的耐性。 红杉女子浑身发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那股子威风劲。“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指使她们这么做,是她们自作主张,我也没有动手,是她们几个把蓝小姐推下去的。”看着面前如修罗一般的少年,红杉女子惊恐万分,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方才有种截下我们,现在怎么就怂了?敢做就要敢当,别让我瞧不起你。”安宁一脸怒气,从凌逸身后钻了出来。 “真的不是我做的。”红衫女子心中骇到极点,在几人的怒视下,一步步往后退去。不防一脚踩空,头向下栽入河中,不多久,只见河面上红衣漂浮,谁也没有下去捞她。 皇宫内,一名柳绿色宫装女子急匆匆地往一个地方赶去,双眼通红,脸上泪痕犹存,如果忽视了她眼中的浓浓恨意,只这一幅摸样,倒是我见尤怜,最容易招惹男人的喜欢。 身后的一众婢女唯唯诺诺跟在她的身后,有两个人脸颊上是鲜红的掌印,一边脸高高肿起来,紧随其后的几个宫女抬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这少女满脸惊恐,只是已经失去了生机。 “妹妹如此急促,这是上赶着要去哪啊?”娇媚的声音响起,却见以一名朱缨宝饰的女子为首,横在了她们前行的路上。 “给颜贵妃请安。”绿衣女子屈膝行礼,眼中的忌惮很是明显。 “鸢妹妹多礼了。”颜贵妃虚扶一下,这绿意女子立刻起身。 “我有要事要找陛下,还望姐姐通融。”心中再是不情愿,这鸢美人也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妹妹怕是为了朵儿吧,哎,这么水灵灵的孩子,白白丢了性命,可惜啊。不是姐姐有意要拦着你,只是妹妹你见了皇上又能怎么样? 听姐姐一句劝,那安宁公主和八皇子如今都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虽说都是陛下的孩子,可是那两个孩子在陛下心中怕是更重要。若陛下当真为朵儿要出这口气,皇后和莫贵妃会坐视不理么?这番道理,妹妹仔细想想吧!” 颜贵妃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闪过一丝厌恶,每次看到她的脸,都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抽上几个耳刮子,不过现在却不是时候,强掩着心底的冲动,颜贵妃温柔地替她剖析利害。 “这,可是我的朵儿也不能白死,我没了朵儿,这些年也没有了皇上的宠爱,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鸢美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被不甘取代,她如何不明白,皇家亲情最为淡薄,在皇帝的心中只有两类人,对自己有用的和没用的,她只是一个失了宠爱的美人,皇帝给了她说法怕也是对那两个人小惩大诫,根本不舍得动他们。 ------------ 026 买凶杀人 “妹妹若是不嫌弃,姐姐倒是有办法,可以帮你报这杀女之仇。”看着鸢美人一步步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踏进去,颜贵妃继续一步步循循诱导。 “姐姐真的愿意帮我?”鸢美人对颜贵妃的话很是怀疑,毕竟是自己曾经伺候的主子,对她的秉性,鸢美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妹妹这话说的,难道你不相信姐姐的诚意么?妹妹原本可是伺候姐姐的人,后来伺候了陛下,咱们就更似亲姐妹一般了,朵儿就如同我的女儿一样,她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帮她报仇。”颜贵妃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旁人看去,真像是她死了亲生女儿。 “好,只要能为朵儿报仇,我听姐姐的。”或许在平时,鸢美人会多些警惕,不会这么冲动,可是在仇恨的驱使下,她已经失了心性。 “当年我在宫外,曾在一位高人重伤之际救了他,那人感念在心,伤好后送了我这枚黑玉佩,声言日后我有困难可派人拿这块玉佩到万宝楼找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帮忙。今天我就把这块玉佩送给妹妹了,至于妹妹要不要用就是妹妹的事情了。”颜贵妃将一块雕刻精美的黑玉玉佩交与鸢美人手上,而后携宫人施施然离开。 鸢美人看着手中的黑玉,眼中闪过决绝然的神色,没有了女儿,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很难再生存下去,安宁、凌祈暄,你们让我没有了女儿,我就让你们命丧黄泉。唤过贴身丫鬟,在耳边交代好一切,丫鬟带着她的令牌朝宫门走去。 “娘娘英明啊,果然如娘娘所料,娘娘离开后,那鸢绿就交代宫女带着玉佩朝宫门去了。”颜贵妃一行人并未走远,在那鸢美人带着人离开后,颜贵妃留在后边打探消息的丫鬟也追上了她们的脚步。 “哼,这个狐媚子,自然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她定会让人截杀凌祈暄,到时候失败了,也跟本宫扯不上半点关系,若是侥幸成功了,替本宫和焕儿除去了心头大患,也算她偿还我这个主子的大恩大德了。”颜贵妃翘着如玉的手指,心中算计可谓歹毒。 鸢美人原本是颜贵妃带进宫的陪嫁丫鬟,伺候人的手艺极好,颜贵妃看这个丫鬟勤快,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贴身培养,不想颜贵妃有孕期间,这鸢绿竟然爬上了皇上的龙床,皇帝秉性风流,这鸢绿也有几分小模样,一夜春宵后,让皇帝抬了做美人。颜贵妃知道后,一气之下,胎儿也未能保住,对这鸢绿自然恨入骨髓。在得知她的女儿死了后,颜贵妃就堵在这里,等待鱼儿上钩。 “娘娘这招借刀杀人高啊,那鸢绿背叛主子,早就该死了,是娘娘宽容,让她苟活了这些个日子,如今她做了娘娘的棋子,是她的荣幸。” “紫鹃,从今晚开始,派人在她的膳食中加入五石散,剂量慢慢增加,要让人认为她是在丧女之痛中慢慢癫狂的,明白么?还有,我们今天见过什么人?”颜贵妃斜瞟了一眼侍女。 侍女诺诺应答,“奴婢明白,娘娘,我们今天到了御花园赏花,却不曾碰上任何人。”听了婢女的回答,颜贵妃十分满意,想到凌祈暄有可能被除掉,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回相府的路上,气氛沉默异常,有种莫名地诡异感,两匹马并驾齐驱,蓝卿月时不时瞅一眼同坐一骑的两人,心中郁闷不言而喻。 蓝珺瑶不会骑马,蓝卿月骑术比不得常年马上的凌祈暄,在他的坚持下,蓝珺瑶和他乘一匹马,蓝卿月一马。 马匹驰过,尘土飞扬。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行于路上,远远看到两匹飞奔的马,忙不迭地躲避。蓝卿月驱马在前,不多时,两人便落后许多。 “嘶~~~”马匹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马头向前栽倒,凌祈暄揽着蓝珺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见两人手持绊马索横在路两旁。在两人落马后,又有几名蒙面黑衣人从路边的林子中走出来,堵死了他们进退的路,将两人围困在中间。 “阁下为何要拦我去路?”凌祈暄望着周围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眉峰微耸。 “少废话,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上”那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手势,周围的人群起而攻之。 “想要我的命,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凌祈暄抽出腰间的佩剑,一下子挑飞了刺向那人的武器。 刀剑碰撞声不断响在耳际,蓝珺瑶躲在凌祈暄的怀中,只觉这场面万年难得一遇,真是太……刺激了。顿时双目圆睁,恨不得拍手叫好。 躲过刺向自己的长剑,凌祈暄反手将黑衣人的面巾挑落。他的举动惹恼了黑衣人,“小子,既然你见到了我的面貌,那就去死吧。” 黑衣人的攻势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凌祈暄顿时变得全神贯注,黑衣人仿佛也知道了她怀中女子的重要性,围攻凌祈暄的几个人分出两人,专门朝蓝珺瑶下手。 凌祈暄一面要招架周围黑衣人的攻势,一面还要保证怀中之人不能受到一点伤害,手中的长剑变得忙碌了许多,不停地挥剑,不停地躲避,在几人的围攻下,却丝毫不见慌张,剑花朵朵挽出,黑衣人身上森森血迹立现。 “刺啦”,黑衣人原本袭向蓝珺瑶的剑突然转向,凌祈暄躲闪不及,胳膊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伤了一只手臂后,形式急转直下,转眼间,青色长衫上黑红的血迹浸染。 “不好,这剑上有毒。”蓝珺瑶惊叫出声,怪不得 “放下我,你自己一个人要逃也会容易些,他们要对付的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蓝珺瑶已经明白了此刻的形势,凌祈暄一个人虽说打不过这些人,凭他的功夫,还是可以离开的,但是自己拖累着他,恐怕待会死的就是两个人了。 “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的面容,没有我的保护怕是会立刻命丧当场,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凌祈暄眸间一片清冷,是自己大意了。 ------------ 027 双双坠崖 眼看凌祈暄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两人渐渐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蓝珺瑶做了一个让众人都震惊的动作,趁凌祈暄不备,她身子一扭,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向着深渊纵身一跃,小小的身子如流星般向下坠去。 凌祈暄眸子一暗,略一思索,顾不得身后刺过来的剑,紧跟着跳了下去。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凌祈暄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身如磐石下坠,朝蓝珺瑶逼近。 眼见两人跳下悬崖,黑衣人站在悬崖边上,望着下面若有所思。“头,怎么办?要不要派人下去搜索。” 为首的黑衣人眼睛微眯,丢下去一块石头,半晌听不到响动,“不用,肥羊扎手,这悬崖深不见底,他们跳下去凶多吉少,不必让兄弟们再去冒险。” “这次折损了许多兄弟,按照规矩需要向雇主加价,我们走。”一人带头,几个眨眼间,这些人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蓝卿月驭马在前,跑了一段路,才发现后边的两个人没有跟上来,右眼皮噔噔跳个不停,他心中也感觉不对劲,调转马头,沿着来时路朝回赶。 一路搜索,都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从马上跃下,牵着马下地仔细查看。蓝卿月眼前一亮,他在朝山顶的路边石尖上发现了一块青色的布片,如果他没有记错,八皇子今天穿的就是一件青色长衫。 沿着上山的路,蓝卿月越看越心惊,打斗的痕迹越来越明显,越往上,形势越坏,猛然,他止住了脚步,就在他面前的土地上,有一摊暗红色的血迹,蓝卿月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妹妹出了什么事情。 血迹扬扬洒洒,弥漫在前行的路上,到了悬崖边上消失不见,蓝卿月站在崖边朝下望,一眼望不到底,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大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若是从这里掉了下去,可会有生还的可能? 想到这里,蓝卿月脸色煞白,但是他心中同样清楚,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找到妹妹的可能性极小。一声口哨,唤来马儿,骑着马朝相府飞驰而去。 瑶瑶,不管你此刻在哪里,都要撑住,哥哥马上就会找人来接你回家。蓝卿月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他只恨马儿跑得不够快,恨不得一步就可以到家。 到了,相府门口,蓝卿月没有下马,直接骑马冲进了府里。看门的小厮一阵莫名,少爷这是由什么重要的事?“爹,出大事了。瑶瑶和八皇子不见了!”进了庭院,蓝卿月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蓝相爷书房的方向一路吼过去。 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大开,蓝相爷连外衣都没有披,三步化作两步,抓住了儿子的肩膀。“什么,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安宁公主和妹妹在宫中被人欺负,妹妹为救安宁公主落水,八皇子一怒之下杀了挑事的人,然后送我们回来,他跟妹妹同乘一匹马,在我后边,走着走着我发现他们没有跟上来就回去找,到处找不到,只在悬崖不远出发现了这块布。” “卿月,你带家丁到那处断崖边仔细搜索,我马上进宫面圣请求派兵增援,此事刻不容缓。”饶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蓝丞相,一遇到跟自己女儿有关的事情,就会失了分寸。唤来家丁替父亲备好轿子,蓝卿月带着全府家丁先走一步,唯恐有丝毫的耽搁。 悬崖下,凌祈暄终于顺利将下坠的蓝珺瑶揽在自己怀中,紧紧拥着她,翻身向下,让她稳稳地趴在自己身上,尽可能得保证落地时她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 在凌祈暄奋不顾身地跟着蓝珺瑶跳下来地那一刻,她的心中满是震惊,看到他加速朝自己追来,直到自己被他紧紧抱住,蓝珺瑶竟然忘记了反应,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样的反应。 直到自己趴在他的身上,蓝珺瑶开始挣扎,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两人就是侥幸不死,恐怕凌祈暄也会严重受伤,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还。 蓝珺瑶哭死的心都有了,难道他以为自己是白痴么,没有一点把握她怎么会往下跳,这些年师父对她的训练可不是无用功。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跟着自己跳了下来,自己又不能在他面前施展拳脚,要不然他肯定会起疑,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不用担心,从这里掉下去摔不死的。”两人下坠的速度极快,凌祈暄又中了毒,只能用一只手将蓝珺瑶紧紧搂住。 “咚咚咚咚”,一连串的声音传进蓝珺瑶的耳中,树枝断裂声接连响起,一颗颗参天大树减缓了他们下坠的力度,在砸断了数根粗枝后,两人嘭地一声落在地上。 蓝珺瑶感觉自己像是重重地砸在一个肉垫上,在落地的刹那间,她明显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胸口发出,自己受伤倒不是很重。 尽管凌祈暄已经努力护住两人,不至于让两人摔地粉身碎骨,奈何刀刃淬毒,虽然有树木减缓了两人下坠的力道,落地的瞬间,只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内脏像是被震碎了一样,后背火辣辣地烧着疼。 他勉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怀中没有大恙的蓝珺瑶,喉咙涌上一口腥鲜,“噗”地喷出一口血,陷入了昏迷。 蓝珺瑶忍着剧痛,努力将自己小小的身躯从凌祈暄的身下抽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一眼凌祈暄身上冒着黑血的伤口,撸起袖子,准备干活。 她站直身子,准备到周围捡一些木柴把两人武装起来。刚走了一步,脚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一屁股蹲在地上,扒开裤脚,蓝珺瑶哭笑不得,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才趴在凌祈暄身上没感觉出来,站起来才感觉到,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受一点伤是不可能的,好巧不巧,蓝珺瑶扭到了脚腕。 ------------ 028 崖底相伴 天色渐渐淡下来,在这丛林中,若是不做任何防护措施,恐怕他们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况且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他身上所中之毒。蓝珺瑶对此研究不多,扒着他的伤口看了看,也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毒。 忍着脚伤,蓝珺瑶摸索着先找来一根比较粗壮的枯枝,架在手臂下,一瘸一拐地收集着林中的枯枝干树叶,又不敢离凌祈暄太远,怕他一个昏迷中的人会有什么危险。 蓝珺瑶捡够了让两人能撑过一夜的分量和一些草药,这才盘膝坐在凌祈暄身旁,拿起刚刚捡到的两块火石,一上一下不停地击打,希望能擦出火花。 凌祈暄的长剑也在跳崖时不知丢哪里去了,蓝珺瑶在他身上一阵摸索,还好他身上随身带着匕首,仔细将匕首在火堆上烤得通红,她拉起凌祈暄被绳子扎起来的胳膊,将那些开始溃烂的黑肉剜掉,双手用力,便有黑血从伤口处冒出。 不知这毒是烈还是慢,将他的衣袖撩起,却见他半只手臂一片青黑,毒素不断蔓延,隐隐有顺着血流遍全身的趋势,蓝珺瑶别无他法,只得趴下替他将毒血一口一口吸出,凌祈暄昏迷之中似是感受到了疼痛,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漫长的夜晚总是如此难熬,特别是在这种生死都得不到保障的地方,丛林的夜晚特别冷,昼夜温差大。尽管身边的火堆已经烧得很旺,蓝珺瑶还是止不住地哆哆嗦嗦,转身对着昏迷的凌祈暄,重伤后的他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蓝珺瑶在他身下垫了厚厚的几层树叶,身上也用树叶盖满了,他仍在瑟瑟发抖。她心中有些不忍,何况他也救过自己三次,这次就当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了。犹豫了片刻,蓝珺瑶闪身钻进树叶堆中,温热的身子紧紧挨着他。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可是当她碰到凌祈暄冰凉的身体,仍是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即使在昏迷中,凌祈暄好像也能感觉到身边的热度,似是对这样小面积地接触不满意,忽而长臂一捞,蓝珺瑶就到了他的怀中。 蓝珺瑶呆愣在他的怀中,数不尽的尴尬充斥心扉,呼吸着他浑身散发出的阳刚气息,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嫣红,幸好此刻凌祈暄已经昏迷。 趁着他昏迷,蓝珺瑶这才得以仔细观察眼前的人。月光洒在他瘦消的脸上,替整个五官都罩上一层柔色。 卸去了那层面具,一种名为依赖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中似乎隐有不安,两只手紧紧地抱紧怀中的人,这种样子,就仿佛自己怀中的是一件很要紧的玩具。 看着看着,蓝珺瑶忽然感觉有些心疼,想起他的身世,这种感觉就更浓烈了一些。今天的场景和月前那天何其相像,只是不同的是,重伤的对象换成了他。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往事比起他的遭遇,简直就不值得一提,因为一则莫须有的语言,就生活在所有人的厌弃中,甚至连亲生父母都避他如蛇蝎,身为贵妃的儿子,若是父母对他有一点的照拂,他也不会被逼到小小年纪就上战场吧。 蓝珺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篝火绕着两人围成一个圈,不用担心半夜会有野兽的偷袭。 她才动弹了一下,眼前的人像是不满似的,长臂揽着她的脖颈朝怀里勾过去。猝不及防之下,蓝珺瑶被他捉了个正着,凌祈暄一偏头,蓝珺瑶只觉唇上多了两片温软的东西。 她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依旧陷人昏迷之中,扬起的手又放下,蓝珺瑶望着他憔悴的面容,终是软下心来。只当做是个意外吧。 此时“噼、啪”的火星争抢着飞往星空,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很多年后,物是人非,回忆起这一幕,两人依旧感慨颇多。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倒影,风吹枝桠,光影晃动,蓝珺瑶也被搅了睡眠,睁开眼,天色已大亮,篝火也已经燃尽,这一夜,相安无事。 抬起头,一张俊颜在自己眼前放大,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姿势,蓝珺瑶慌忙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没有了昨晚的冰凉触感,热的吓人,她心中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不知身上的毒有没有褪尽,凌祈暄又发烧了。 将他好好安置一番,蓝珺瑶拖着沉重的脚步,拿着一片比较大的树叶,想要收集一些露珠。这里的空气没有污染,环境比起现代也要好上许多。 蓝珺瑶记得,自己有一次生病,师父就是采了早晨的露珠替她擦拭额头、腋下、掌心、脚心,如此这般,没有吃药病也好了。她一边采集露珠,一边搜索周围有没有可用的药材。为盗者,也要懂得一些基本的自救常识。 事实证明,蓝珺瑶还是有些运气的,在用露水将叶子的凹槽填满后,她也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株车前草,这种药草不算珍贵,树木、草丛、山野、路旁、花圃、以及水边都有生长,将它捣烂,汁液内服,草叶外敷,两只三次后可退高烧。 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株车前草采下放在袖囊中,蓝珺瑶端着晨露,回到凌祈暄身边。掀开遮住他脸上的树叶,蓝珺瑶先滴了几滴露水在他干裂的唇上,因为高烧的缘故,凌祈暄的双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干裂苍白。 不敢再有片刻耽搁,蓝珺瑶解开他的衣衫,从裙边撕下一块布,细心地替他擦拭,直到露水全部用完,她又将车前草的汁液灌进他的嘴里,捣烂的叶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一番辛苦下来,凌祈暄额头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蓝珺瑶额头沁着一层薄薄的细汗,精神放松下来,顾不得歇息,她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脚伤,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扭到了。 褪下鞋袜,蓝珺瑶的脚面又红又肿,像极了发面馒头。咬紧口中的布,她摸着脚踝的伤处,“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矫正过来了,没有麻药,蓝珺瑶几乎疼昏过去,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刚才没用完的车前草碎叶敷在脚踝上,便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 029 相互照料 过了半晌,凌祈暄幽幽转醒,睁开双眼,便看到在他不远处躺着的蓝珺瑶,额头上有些冰凉,嘴里也是淡淡的草腥味。 看到自己身上的树叶和周边燃尽的篝火,惊奇地看了一眼蓝珺瑶,眼中光芒闪烁,心中暖意融融,没想到她还有这些本事。 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轻手轻脚地将身上的叶子弄掉,生怕吵醒了她,两人掉下来后自己就昏迷了,从周围的痕迹就可以看出,这段时间她必然辛苦颇多。 几经忙碌,凌祈暄在蓝珺瑶身边坐下,目光所及,就是她红肿的脚踝,尽管敷着一层草药,疼痛之感还是不停折磨着她,在睡梦之中似乎也不安稳。 轻手轻脚地替她擦掉额头沁满的汗滴,抓住她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下一下替她推筋活血。常年在军营之中,这种扭伤都是自己处理的,处理这种小伤凌祈暄很有经验。 凌祈暄盯着自己手中的脚,她的脚很小,自己一个巴掌就可以遮住,白玉般的小脚抓起来柔软异常。在药草和推拿的双重作用下,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退。 痛楚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舒适。正要继续享受的蓝珺瑶一个激灵,支起了身子,“嘭”地一声,额头撞在凌祈暄结实的手臂上,蓝珺瑶再顾不得脚,捂着额头不停地揉搓。 眼见她的脚已无大碍,凌祈暄也松开手,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声几不可闻地笑声从他嘴中溢出。 蓝珺瑶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凌祈暄坐在不远处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在凌祈暄的注视下,蓝珺瑶穿上自己的鞋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这才感激地看着他,只这半天的功夫,她的扭伤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不再受疼,蓝珺瑶心中很是欢喜。 两人对坐在火堆旁,啃着手中的野果,谁也不吭声,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看了看对面沉默的少女,凌祈暄开口打破了尴尬,“这四周我已看过,林子边上有河流,顺着河流流出的方向,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赶路会有危险,明天一早我们再走。” 蓝珺瑶点点头,心中虽然想着出去,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这大晚上的,万一他们遇上了什么危险,就得不偿失了。 “小心!”凌祈暄刚抬起头,就见一条蛇头呈三角形的蛇在蓝珺瑶额身后值起了身子,鲜红的蛇信子吞吞吐吐,这蛇蛇头颜色鲜亮,一看就是剧毒之物,蓝珺瑶啃着手中的野果,仍不自知。 一把将她推到一旁,抓住蛇的七寸之处,手掌用力,这条蛇失去了威胁。松开手,凌祈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手背上有两个黑红的小孔,刚才他虽然及时抓住了要袭向蓝珺瑶的蛇,可是自己也被它咬了一口。 蓝珺瑶心有余悸地看着身边的毒蛇,差一点她就小命不保了,这丛林还真是危险。再看看小哥哥,蓝珺瑶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是没有事,可是凌祈暄为了救她却是被蛇咬了一口。 麻利地拿起一块石头,将那条蛇开膛破肚,取出蛇胆,给凌祈暄服下。蛇虽然有剧毒,蛇胆却有解毒的作用。不够,这样还是来不及阻止蛇毒的扩散,蓝珺瑶抓起凌祈暄的大手,小嘴凑到他的伤口上,一口一口把蛇毒吐出来。 凌祈暄挣扎着想要把手从蓝珺瑶的嘴边抽出来,可是他本就余毒未清,这番又中了蛇毒,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也没能把手抽回来。 蓝珺瑶固执地替他将毒血一口一口吸出来,直到吸出来的血变成鲜红色,才停了下来。“没关系,只要我不咽下去,不会有事的。” 一夜安睡,倒是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一大早,蓝珺瑶就醒来了,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睁开了双眼。 “你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就离开。”丢下这句话,凌祈暄闭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蓝珺瑶跟着凌祈暄七拐八拐,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子,看到眼前潺潺的流水,她开心地笑出了声,这里的地势比较低,顺着水流往上的地方,他们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凌祈暄看着眼前少女纯真的笑颜,心中数个念头闪过,崖底她的悉心照料完全不似做戏,一举一动恣肆自然,若说她不是真正的蓝小姐,只怕隐匿的功夫着实可怕。 不知顺着河流走了多久,还是没有见到一点人烟,蓝珺瑶累得一屁股蹲坐在河岸上,“哧吭哧”喘着粗气,表示自己真的走不动了。看着眼前脸不红气不喘的凌祈暄,蓝珺瑶一阵腹诽。 “还能坚持吗?”凌祈暄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女,眼中满是赞赏,能够走这么久,也算是有几分韧性了。 蓝珺瑶点了点头,撑着腿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她原本就不习惯依赖他人,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气,自己能够独立完成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便是为了不让他小瞧,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若非是对她的脾性有些了解,凌祈暄定会认为她真的还能坚持,此刻吐出这几个字,就说明她是真的到了极限。拉着还要逞强的少女,凌祈暄背着她徐徐前行。 “若是不想出谷就继续耗下去吧。”蓝珺瑶原本还在他背上挣扎几下,听得他不容拒绝的声音传来,这才止住了抵抗,老老实实地让他背着。 蓝珺瑶趴在他算得上宽实的背上,闷声半天,吐出一声“谢谢”,两个人之间又回复了沉默。 “我们先到旁边躲一下,那边有声音。”沉默被打破,凌祈暄严重露出一种凝重。 这些人来意不明,不知是那些追踪而来的杀手,还是搜索他们的人,若是前面一种,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显然蓝珺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个人猫着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哒哒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 030 将计就计 “八哥,你在哪?听到就应我一声。”一天前,有侍卫在搜寻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小路,凌逸亲自带人沿着这条路寻了过来。 一路走来,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凌逸心中焦急万分,生怕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若是再找不到他们,恐怕就要先离开这里了。 听到这略带嘶哑的叫喊声,躲在石头后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这原本聒噪的公鸭嗓子在这一刻听起来竟是如此动听,凌祈暄从石头后边露出半个身子,确定真的是凌逸,两人这才相携走了出去。 “我在这里。”凌祈暄干咳一声,叫住了原地团团转弟弟,看着他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心底一暖。 凌逸转过身子,看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两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脸上咧开灿烂的笑容,大叫一声,朝他们奔跑过去。 到了跟前,一下子跳起来,立刻像个无尾熊似的挂在凌祈暄身上,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又哭又笑好不羞人。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蓝珺瑶上前一步,鼓足力气,一把将孩子似的凌逸扯了下来,指了指凌祈暄苍白的脸色。 “八哥,你受伤了?”凌逸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地问道。身旁的一众侍卫无不翻白眼,十一殿下的反应不是慢半拍啊,心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摔死已经是好的了,即使八殿下再厉害,受伤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没有大碍,京城情况怎么样?” “京城里都乱套了,父皇派兵来找你们,还有人出言阻挠,真是可恶极了。”听哥哥问到京城,凌逸脸色一变,恨恨地啐了一口。 闻言凌祈暄神色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这种情况已经比他预料的好了太多,毕竟皇上还是派人来了,这就证明自己这个棋子现在对他还是很重要的。 至于那些人,怕是巴不得他死,他若回不去,手中原本掌握的兵权那些人怕是要争上一争,这次他平安脱险,怕是要让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失望了。 这次劫杀,怕是也不会简单,看来有些人是忍不住要狗急跳墙了,等他回到了京城查出了真相,倒是要出手整治一番。 随着众人走出崖底,见到了等候在上面的家人,看着爹爹清淤的黑眼圈,蓝珺瑶的眼眶蓦然染上了泪意,撒开大步,朝着蓝相爷怀中奔了过去。“爹爹~~~” 蓝相爷亲眼见到女儿平安无事,一颗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把女儿抱在怀中,心里是如此的踏实,感激地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色略显苍白的凌祈暄。 自从听到女儿坠崖的消息,他就立马派人来找,几天几夜都未曾合过眼,现在女儿平安归来,疲惫感也接踵而来。 接收到蓝相爷感激的目光,凌祈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回一明了的眼神,眼看蓝珺瑶已经和家人团聚,凌祈暄也放下心来,朝蓝相爷拱了拱拳,不再打扰别人的团聚,带着身后的侍卫转身离开。 待蓝珺瑶从爹爹怀中回过神来,凌氏兄弟已经走远,身后的侍卫也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蓝府的家丁停在原地,等待着主人的差遣。见女儿情绪已经没有那么激动,蓝相爷大手一挥,带着家丁打道回府。 “八哥,这次派人袭击你们的肯定是那个鸢美人,在你们坠崖的那天晚上,她就得了失心疯,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宫殿,那里所有的人都被那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做贼心虚的臭女人,要不是她已经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凌逸握紧拳头,精致的小脸上饱含怒气,一脚将眼前的石块踢飞。 “鸢美人?”凌祈暄眉头紧锁,在心中搜索一遍,却无半分印象,顿感十分迷惑。 “八哥你不记得那天十足落水的那个女子么,鸢美人就是她的额娘。”见哥哥一脸不解的样子,凌逸拍了一下脑袋,赶紧为其解惑。 闻言,凌祈暄好看的黑眸眯了起来,不对,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被凌逸这么一提醒,自己对这个鸢美人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只因为当年她们母女和自己一样,饱受别人的欺凌,记忆中的鸢美人是有几分姿色的,见人就是一幅怯懦的样子,总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女儿,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一个人就算再改变,她的本性总不会变的,鸢美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是她恼怒自己杀了她的女儿,想要报复,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怎会请得起这样一大批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个女人一定是被别人当枪把子使了。 这件事情或许她有参与,却一定不会是主谋,背后必定还有人主使,这样一来,她的死也很容易解释清楚了,杀人灭口。看来自己已经威胁到某人或某个势力了,他们想要借鸢美人的手除掉自己。 “先回去再说。”止住了凌逸的喋喋不休,带着人直接朝自己的寝宫走去。既然有人不希望自己再活下去,这些派来寻找自己的人怕是也被人动过手脚,幸好是他先找到了自己,不然这次自己恐怕是危险了。 即使是这些人中,也不知道有多人的眼线,那么自己平安脱险的消息怕是很快就要传回去了,这些人一计未成,必然会再施诡计,敌人在暗我在明,这种情形对自己很不利,既然要玩,不如陪他们玩一次大的。 想到这些,凌祈暄正走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噗”地一声,猛然一大口血吐了出来,鲜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雾在空气中漾开。 “八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呀。”凌逸还沉浸在兄长归来的喜悦中,猛不防他一下子倒了下来,胸口的鲜血顿时让他心跳加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你们几个,赶快把八哥抬回寝宫。” ------------ 031 狗急跳墙 凌祈暄的寝宫门口,一大群人围在这里,各人脸上神色各不相同,凌逸望着屋子里面还没消息的太医,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原本找到八哥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天来,他一直睡不好,谁料刚把他找回来,又成了眼下的情况。 “老十一,你坐下,不要来来回回地走,晃得我头晕。”皇帝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这个儿子终于有资格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了,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被毁去。 若是少了这颗棋子,那么自己的大好棋局就要被打乱了,自己收回兵权的计划恐怕也会夭折,想到这些,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一边的颜贵妃。 看到皇帝不善的目光,颜贵妃心头突地一跳,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可能,自己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当天看到过她行踪的几个侍卫都已经被他秘密处死,皇帝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在幕后主使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看了看半晌没有动静的屋子,颜贵妃脸上闪过一丝凌厉,只要确定了那小子是真的昏迷,她就一不做二不休,让这小兔崽子在不知不觉间归了西。 要怪只能怪他手中掌握的兵权太诱人了了,若是日后所有的兵权都到了他的手里,将来自己的儿子要做皇帝肯定难上加难。 “嘎吱”一声响动,几位太医终于从里边出来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消息了。知道里边这位爷的重要性,几位太医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三人齐上阵,又连着诊治了三遍,这才敢确定病因,出来回话。“回禀皇上,八皇子这是余毒未清,导致五脏受损,加上未来得及意志,淤血堵塞,这才导致了昏迷。” “好端端地怎会中毒?情况严重么?”听了太医的话,皇帝的心情往下沉了几分,希望不要是最坏的情况。 “回皇上,八皇子的病并未伤及根本,只要将余毒清去,化开积血,用上等灵药悉心调养一段时间,内伤便会渐渐好转,只是在养伤的这段时间内,切不可劳心劳力,一切要以静养为主。”太医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听了太医的话,皇上心头的阴云散去几分,幸好这颗棋子还能继续使用。“不管用多好的药,一定要把祈暄的身子调养好,出了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皇帝的目光在身后众人身上巡视一圈,眼中的警告之色不言而喻,看得身边人都是心中一震。 “既然祈暄已经脱险,就让他静养一段时间吧,你们该看的也看过了,都走吧。”当下带头转身离开。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颜贵妃给御医中的一人使了眼色,那人自觉地开始减缓步调,渐渐落后与身边另外两名太医,到了拐角处,身形一闪,加快步伐,奔着颜贵妃消失的方向追赶过去。 “怎么这么久才过来?”颜贵妃好看的黛眉微躇,似是有些不满。 “贵妃娘娘恕罪,微臣三人并行,要不着痕迹地摆脱另外两人,这才浪费了一些时间,让贵妃娘娘久等了。”太医看到这位贵妃娘娘脸带怒色,心下大惊,想到这位的手段以及自己掌握在她手中的家人,赶忙请罪。 “你起来吧,他的真实情况如何?”颜贵妃双手握紧。 “谢贵妃娘娘,八皇子的情况确实如钟太医所说,只要能够醒过来,再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都是一群废物,这万宝楼的实力也不过如此,连个小毛孩都收拾不了。”颜贵妃精致的妆容顿时扭曲,涂满丹蔻的双手绞着手中素白的帕子,满脸怒气。 身旁的婢女俱是身体一震,生怕颜贵妃的怒气波及到自己,一个个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颜贵妃一眼。 “董太医,本宫要你想办法让他醒不过来,同时不能让旁人看出一丝端倪,若是这小子一直睡下去,皇上会有耐心就这么等下去么?”颜贵妃脸上的狰狞神色渐渐消失,倨傲的神色取而代之。 一旁的董太医心中一阵苦笑,这位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重要啊,先前皇上的警告不是没有缘由,贵妃娘娘这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可是如果自己不按照颜贵妃的要求去做,恐怕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难保。 这件事,做好了,自己就彻底沦为颜贵妃的一颗棋子了;做不好了,谋杀皇子,颜贵妃恐怕会将这件事跟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自己难逃一死,也罢,只望自己的死能换来一家老小的平安。 见到旁边的董太医面上犹豫,颜贵妃声带怒色,“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么?” “微臣岂敢,微臣会尽力而行”董太医朝颜贵妃施一礼。 “放心,这件事做好了,本宫会告诉父亲多多照料你在宫外的家小,保她们衣食无忧。” 闻言,董太医心中的苦涩更重了,这就是明显的威胁了。“微臣代家人谢过贵妃娘娘。” 分别了贵妃娘娘,董太医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太医院,将自己的东西好好收拾一番,沉吟片刻,取了笔墨,写好后和贴身的东西一起,锁在了一个小铁箱子里。做好这些后,董太医长舒了一口气,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凌祈暄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神光闪现,根本不像是一个重伤之人。 太医的诊治结果没有出错,这次坠崖他确实受了重伤,他自己也感觉到胸口一直有一道郁结之气凝聚不散。体内余毒则在误打误撞之下,被蓝珺瑶以毒攻毒,身体已无大碍。 不过迟迟未醒却是他做给那些人的假相,如若不然,那幕后黑手怎么放心出手,这次他以自身为饵,就是要看看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虽然心中也有个模糊的猜测,却并不确定。 只是为什么她想要对自己下手,这个原因一定要探查清楚。若真的让自己知道是她在自己背后下黑手,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 032 宫中探病 蓝珺瑶脸上笑意融融,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喜悦之中,看着眼前努力逗她开心的哥哥,心中暖流涌动,也渐渐开始把蓝家人当做自己真正的亲人。蓝父蓝母看着搞怪的儿子,脸上浅笑连连。 “老爷,宫里传来消息,八皇子重伤昏迷不醒。”老管家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欢乐祥和的氛围,蓝家的欢乐时光就此凝固。 “八皇子可有大碍?”蓝夫人出声发问,对于这个三番两次救了自己女儿的八皇子,蓝夫人心中很是感激,此番猛然听到此子受伤,心下颇为担忧。 猛然听到这个噩耗,蓝珺瑶一颗心紧紧揪在了一起。随即是浓浓的愧疚,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那条毒蛇,若是没有他,恐怕自己早就香消玉殒了。 “回禀夫人,宫里传来的消息只有这么多,其他情况尚不明了。夫人不必担心,好人有好报,那八皇子必定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醒来的。”老管家是蓝倾城的家生奴才,几乎是看着蓝倾城长大的。虽然明白主子的担忧,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软声安慰。 “忠叔,将库房的山参取来,备轿,我要进宫。”八皇子对女儿的救命之恩,蓝倾城心中感激,现在他情况不明,自己定然要去探望一番才能放心。 “老爷,三思啊。”听到蓝倾城的话,蓝忠心中很是激动,除了翟将军,蓝倾城不曾与任何官员或是皇子有过过密交往,这次探望虽说是合情合理,只是难免会引起众人猜测,特别是那位。如今圣心已变,在这非常时期,蓝倾城的这种举动对自己很不利啊。 “忠叔,你的担忧我如何不懂,只是八皇子是为了救瑶瑶受的重伤,为人父者,见此情形不闻不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管别人如何去想,我是一定要去探望一下的。” 蓝丞相目光坚定,此行弊大于利,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他做任何事都行的端站得正,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管旁人如何非议,他都会坚持本心。 见到老管家无法阻止便宜爹爹,坐在一旁的蓝珺瑶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便宜爹爹的衣袖轻轻晃动。“爹爹,我陪你一起去。”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亲自去探望一番。 有自己作陪,不会招太多的非议,虽然还是会有人揣测震惊,却比便宜爹爹一个人去好太多。而且是好是坏,看了才知道,无论如何,都好过自己在这里白担心。对于女儿的这个要求,蓝倾城欣然应允。 颤颤悠悠的小轿中,坐着蓝家父女两人,徐徐往凌祈暄的住处逼近。到了那里,早有婢女过来迎接,也有一些官员等在外边,看情形,也是过来探望八皇子的伤势的。 等候在此的官员早已惊讶地合不拢嘴,这蓝相爷从不进出皇子的住处,此番八皇子重伤,他居然来探望了,虽说八皇子救了他的女儿,不过对于众人来说,这也是件稀罕事了。在震惊的同时,他们也在暗暗揣测,这是不是就代表蓝相站在了八皇子的派系之中? 无惧于众人各怀深意的探索目光,蓝倾城执起女儿的玉手,坦然走了过去,身后是提着礼物的老管家蓝忠。 行至门口,有侍卫早早上前,接过了蓝管家手中的礼物,堂堂一朝宰相,初次与朝中之人有所接触,还是他们的主子,这独一份的殊荣让这些侍卫面上也颇有光,自然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相爷,还望止步,陛下有令,八殿下没有清醒之前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相爷的心意奴才代八殿下心领了。”有太监上前一步,躬身对蓝相施一礼,后将皇帝的口谕相告,这人不是太监总管德全又是谁? 蓝倾城望了一眼周围的大臣,显然在自己之前,这些人也已经吃了闭门羹。皇上既然派了贴身太监德全在这里,自己也不好抗旨不尊。略微思索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 “德公公,皇上有令,倾城怎敢不从,只是小女听到八殿下重伤不醒的消息之后,心中颇为内疚,一直茶饭不思,说起来八皇子也是因为救小女受的伤,小女心中急切,想要进去探望一番方才安心,相信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还望德公公通融。” 蓝倾城一番话说得理面全有,德全也不好推辞,只是圣谕在,他心中也在权衡。“这……” 蓝珺瑶得到爹爹的暗示,立马上前,玉手拉了拉德全的袖口,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八殿下因为救我而受伤,如果不能看一眼他的情况,小女心中着实忧虑难待,德公公,我保证,进去看一下就出来。” 德全心中再三思虑,这八皇子生性冷僻,宫里这么多姐妹也没见过他主动亲近过谁,反而数次出手救这蓝家小姐,此番二人又同在一起待了数个日子,这二人之间定有交情。 若八皇子醒来后知道自己阻止蓝小姐探望,心中怕是会不满意,这蓝小姐看起来人畜无害,想来放她进去应该也无大碍。 “既然这样,蓝小姐,奴才斗胆就让您进去了,只是您进去探望之后,还望速速出来,万不可久留。”德全在宫中混迹了这么些年,能够爬到这太监总管的位子上,一些识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眼见德全松了口风,蓝珺瑶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小跑步朝他的寝宫过去,越过眼巴巴看着她的一些官员,独自一人走进了凌祈暄的寝殿之内。 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盆绿意融融的盆景青柏,这植株葱葱茏茏,占据了盆内的整个空间,看得出来,这株青柏的主人只是给它稍作了简单的修剪,扇叶朝四周伸展,倒是消减了几分房间内的清冷气息。 青柏四季常青,不怕炎寒风雨淋,从小造型艰苦长,各自姿态不一样。青柏的性子跟它主人极为相似,耐得苦楚,经得起重重磨练。 正对着这扇门,摆放了一个老檀木书桌,案间习作,幽幽清香沁人心脾,桌子上只有简单的笔墨纸砚。 ------------ 033 瓮中捉鳖 绕过书桌折行向西,就见到了昏迷在床的凌祈暄。许是重伤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几缕发丝掉了下来,斜搭在他的额头上。 蓝珺瑶端起床边的茶杯,将自己的手帕沾湿,微微擦拭着他干裂的唇瓣,看着这样的凌祈暄,她的心中内疚和难过掺半,他的重伤皆是因自己而起。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蓝珺瑶用手指细细描绘他脸部的轮廓,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面容就这样一点一点闯进自己心里,深深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此刻她倒是希望凌祈暄能够忽然睁开眼,即使是像以前一样阴谋算计自己,也比现在这个模样强。 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蓝珺瑶替他掖了掖肩膀处的锦被,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听得脚步声才出了房门,凌祈暄紧闭的双眼徐徐睁开,既然不是真的昏迷,屋外众人的一言一行他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蓝丞相父女的到来着实让他吃了一惊,随后听到蓝珺瑶要进来探望,他赶紧收敛呼吸,紧闭双眼,静静等候,这女子精明得很,万不能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来。 摸了摸湿润的唇瓣,感受着那弥散在鼻间的淡淡清香,凌祈暄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难道她当真是来探病? 凌祈暄望着蓝珺瑶离去的方向,眼中目光稍微变得柔和,胸口似是有暖流缓缓流动,连那郁结之气似乎都被冲散的几分。以手抚唇,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 在蓝珺瑶进来后,凌祈暄看似昏迷,实则全身戒备,若她真的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他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幸好,她只是来探病而已。 那厢,蓝珺瑶出去之后,蓝倾城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牵起女儿的手准备离开。从这里到宫门的方向还有一段距离,蓝家三人步伐不紧不慢,已没有了来时的那种慌张。 蓝倾城也想明白了,八皇子有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悉心照料,伤势不出数日必定好转,自己在这边乱操心也没有一点用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剩下的只是安心等待。 八皇子处的一举一动,早有探子报告给了自己的主子。在蓝家父女出了八皇子住处后,颜贵妃的一道命令也迅速地传达到了董太医手中,那人只传来简单的两句话“良机不可错失,动手嫁祸蓝女。”那人传达了颜贵妃的命令后便迅速退去。 董太医面上一阵哀凄,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啊,早晚这一刻都要来的,自己一时急功近利终究是害了自己啊。 当年他只是太医院一个小小的学徒,某次偶然,他得到了为颜贵妃效命的机会,颜贵妃应允他事成之后变会升他为太医院太医,他一时名迷心窍,为她配制了一副堕胎药。 几日之后,传来一名宫妃不慎滑胎,精神崩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居然害了两人性命。 一步错,步步错,过了几日,他顺利晋升太医,也彻底沦为了颜贵妃在宫中博弈的一枚棋子,颜贵妃为了彻底控制他为己用,悄悄告知宫外的父亲将他的一家老小暗暗控制起来,等到他知道后,事情也成定局。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他仿佛总感觉那些因为自己无辜枉死的人来向他索命,总是不得安睡。转身进屋,董太医提起自己的医药箱,决绝然地朝着八皇子的住处走去,过了今日,他也就彻底解脱了吧。 没过多久,八皇子的寝宫就出现在了董太医的视线之中,越往前,这寝殿就仿佛是一只张大了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庞然巨兽,一旦踏了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渐渐传入耳中的声音仿佛是摄人心魄的催命符,一字一句,逼着他走向一条不归路。 守候在凌祈暄寝殿外的侍卫们见了董太医都纷纷打招呼,这董太医为人谦和,平日里他们这些侍卫受了伤找他取药,他都一个个耐心诊断,配药、取药整个过程一丝不苟,这些侍卫心中感激,对他也颇为敬重。 董太医强提起精神,朝这些侍卫微微颔首,这个时候,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一丝异样。若是此事能成,他就向皇帝高老还乡,若不成,这条命就给八殿下谢罪吧。 “董太医,今天是你给八殿下诊脉呀?”看到董太医的到来,德全迎了上去,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 “钟太医奉命去给太后娘娘请平安脉,华太医在太医院坐诊。”淡淡地点了点头,董太医作了简单的解释,毕竟往常给八皇子诊脉,总是他们三个一起来或者两两结伴。 不出所料,他的行动没有任何人起疑,顺利地走进了八皇子的寝殿,近了,看着就那样静静躺着的八皇子,董太医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复杂的感觉,不知是恐惧还是不忍。 此刻在他的心中,像是有两个自己在不断争斗,一个自己劝他立刻动手,让他想一想自己掌握在颜贵妃手中的家人,另一个自己呵斥自己,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去谋害他人。 良久,还是他心中那个自私的自己占据了上风。董太医颤抖着双手,如壮士断腕般,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从中取出颜贵妃交给自己的那一粒药,一只手捏着八皇子的下颌,准备将那颗黑乎乎的药丸放进他的嘴里。 察觉到来人的举动,凌祈暄紧闭的双眸忽然睁开,目光炯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即使先前已经预料到这出手之人必定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指使董太医。 这董太医为人和善,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而且这董太医口碑极好,自己年幼时经常受人欺负,受了伤也没有太医回来为他诊治,只有这董太医经常偷偷塞伤药给自己。 ------------ 034 以死谢罪 董太医捏着药丸的手停在了八皇子的嘴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有料到八皇子会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看着后者目光如炬,分明就是早就已经醒过来了,或者说,之前的昏迷是假,难道说这只是八皇子演给他们看的一场戏。 想到这种可能,董太医眼神瞬间变得十分惊恐,越想这种可能性越大,如果真的是这样,颜贵妃交代自己做的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像跳梁小丑一般,难以翻起什么大浪。 这八皇子好深的算计,竟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以此钓出幕后黑手。可笑颜贵妃还以为这是一个除掉他的绝好机会,殊不知这样把自己真正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既然这是八皇子设的一场豪赌,自己必然再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董太医苦笑一声,原本高举的双手缓缓垂下,整个人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几岁,扑通一声,朝着床上的人跪了下去。“微臣自知谋害皇子,罪不可恕,我认罚。” “那你可知,谋害皇子的罪责是什么?”凌祈暄半倚在玉枕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董太医。 “凌迟。”董太医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失手被罚的准备。 “那你可知,谋害皇子与谋害朝廷重臣双罪并罚,罪责抄九族,罪臣后代,男子发配边疆,刻上奴印,终生不得受用于朝廷;女子充作军妓,万人**?” 听到凌祈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董太医脸上终于显出了慌乱,他死是因为自己罪有应得,可是死后还要连累自己的家人,特别是一双儿女,他们正是豆蔻年华。 当下伏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力道之大,声声见响。“求八皇子不要牵连罪臣的家人,罪臣死不足惜,可是他们是无辜的。” “想要本王放过他们,也不是不行。”凌祈暄话音一顿。 “只要能放过罪臣的家人,罪臣一切都听八皇子的。”眼见事情有转机,董太医抬起头看了八皇子一眼,见他沉默不语,这才继续说道:“罪臣也是身不由己,罪臣做这一切,都是颜贵妃指使的。” “罪臣受制与她多年,这些年来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已是死不足惜,这铁盒子中,是这些年来颜贵妃交代罪臣做过的所有事,罪臣把这些都交给殿下,还希望罪臣死后,八皇子可以救出罪臣一家老小,保他们性命无虞。”董太医深深伏在地上。 凌祈暄接过这个小小的铁盒子,双眸半眯,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本王答应你。” 有了这个东西,一些事做起来将会变得简单很多。不过现在还不能对她下手,颜莫两家分掌东凌帝国一半的经济命脉,只待一步步将其蚕食,再动手便易如反掌。 得到八皇子的承诺,董太医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当下对着他再次叩谢,身体软软地倒在了一旁。 凌祈暄看了一眼董太医,倒是没有料到这人做事这样果决,心中暗暗对他说:“放心,本王应承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他伸手将董太医带来的医药箱打翻在地上,把他跪着的双腿摆平,作出突然摔倒的样子,然后迅速地缩回锦被之中,装作重伤初醒的样子。 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不寻常响动,德全心里突地一跳,赶忙推开房门闯了进来。看到的便是东西散落一地,董太医倒在地上的情景,再一看床上的八皇子,他已经醒来过来,眸子之中满是迷茫之色。 “殿下,老奴可等到您醒了!陛下要是知道殿下醒来了也一定会很高兴。”德全激动地老脸上褶子起几层。 “这董太医是怎么回事?”德全说着,晃了晃倒在地上的董太医,却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叫了两声见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德全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一探之下,德全一下子蹲坐在地上,眼前的事实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疑惑地看着凌枫,“殿下醒来后可有任何不妥?” “我只感觉胸口的淤积感消失,听到一声响动,就醒了过来,董太医怎么样了?”凌祈暄的嗓音夹带着沙哑,那双素来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解,迷茫的样子也不似作假。 “殿下受惊了,这董太医……哎”叹一声,德全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往常,“殿下刚醒来,还需要好好静养,不要这档子事坏了殿下的心情。” “王远、王路,你们快进来。王远,你去禀告陛下,八殿下醒了,王路,你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再来为八殿下诊治一番。”片刻之后,德全已经恢复了常态,镇静地下着命令。 凌祈暄淡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都不担心,这董太医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自裁,必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会将自己牵连其中,所以即使那些太医来了,怕也是查不出什么,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钟太医与华太医双双而至,先给凌祈暄做了复查,恭喜八皇子重伤痊愈,之后必然有大福云云。 接着才对地上的董太医尸首进行一番望闻问切,反复诊断,最终也只得出了心力交瘁导致骤死的结果。 德全虽然对此结果多有疑问,不过太医院两位最有权威的太医共同诊治结果,也容不得他反驳,当下将此结果呈给皇上,引来了皇帝不住地赞赏以及追封,这董太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关于他猝死的事业只能不了了之了。 而颜贵妃等人在得到这个消息后,显然是非常气愤。颜贵妃在寝殿内来回踱步,靠近她身边的一些名贵花瓶、饰物也都遭了秧,满地都是瓷器碎片,一眼看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个时候的颜贵妃就像一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稍不留神就有爆炸的可能。主子怒气滔天,最倒霉的还是她身边的下人,刚刚有个不长眼的丫鬟已经被人拖出去杖毙,侥幸躲过一劫的其余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下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 035 夜半惊魂 “娘娘息怒,奴婢觉得这董太医死得蹊跷,不像是辛劳致死,怕只怕……”眼见主子已经发泄地差不多了,紫鹃这才敢上前说话。 颜贵妃本就不是蠢笨之人,刚才只是一时被怒火攻心,自己三番两次施展手段,都没能置凌祈暄于死地。如今在侍婢的提醒下,颜贵妃也从震怒中清醒过来,继而便是浓浓的担忧。 不知那董太医临死之前是否说了是自己主使,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就麻烦大了,难保他不会顺藤摸瓜,想到前次坠崖事件。 “紫鹃,你挑两个信得过的奴才,去那边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报告给我,记住,要手脚伶俐点儿的。” 颜贵妃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寝殿,“叫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理了理衣裙,此刻她又回复了那个巧笑倩兮的颜贵妃。 蓝珺瑶父女此刻已然回到蓝府,至于之前宫中发生的那个小插曲,此刻还没有消息传到他们耳中。 一家人匆匆吃过晚饭,各自散去,整个晚饭期间,气氛一直很沉默,大家的心都被一个人牵动着,久久不能安心。 蓝珺瑶心不在焉地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脑中不断回放着凌祈暄脸色苍白、静静躺在床上的画面,看着挂在填空那盏孤独的明月,蓝珺瑶顿下脚步,双手握拳,双眸微闭,对月祈祷,希望他能够早日醒过来。 她感觉过去的二十年都没有这短短的数月过的精彩,先是无缘无关穿越,被绑架,接着被封女官,蓝珺瑶好怀念和师父一起生活的日子,简单,快乐,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每天还有妖孽师父陪自己逗乐。 不是没有能力去应付接连发生的种种,而是她不喜欢这样节奏慌乱的生活。还有凌祈暄,每次跟他相处,都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稍有差池,便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蓝珺瑶只觉如庄周梦蝶般冥冥不可自知,不知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蝴蝶入了庄周的梦。她开始害怕,若真的是黄粱一梦,又该如何自处? 蓝珺瑶站在花树下怔怔出神,忽然眼前有一颗毛茸茸的头伸了过来,她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防备地后撤一步,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他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那灼热的目光,看得她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看出了眼前小丫头对自己的防备,眼前的老头不怒反笑,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笑着朝蓝珺瑶走过去,八字步一开一合,略显滑稽。 眼前的老头步步紧逼,蓝珺瑶心中警钟大作,奈何自己这个小身体现在实在难有一番作为,“嘭”得一声响,蓝珺瑶后退的身影抵在假山上上,无路可退了。“小老头,我告诉你不要太过分了,逼急了我可是会咬人的。” 那老头一把抓住蓝珺瑶的小身板,手掌抵在她的后脊柱上,蓝珺瑶拼尽全力想从他的手中挣脱,挣扎了许久,却发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那老头一双大手钳制着她,蓝珺瑶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我的亲娘啊,我不会是遇到猥亵狂了吧。蓝珺瑶大惊失色,奋力从身后的假山上掰下一块石头,趁色老头在她身上乱摸之际,照着他的头狠狠扣了下去。 “小丫头,不要挣扎了,老夫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你这小丫头值不值得老夫收为徒弟。”蓝珺瑶砸下的手被老头一把抓住。 仿佛为了印证老头的话,他的一双大掌开始在蓝珺瑶身后比比划划,如此这般过了片刻。老头收回了手,用一种比之前更为炽热的目光盯着蓝珺瑶。“不错,是根好苗子。” “小丫头,拜入老夫门下,你可愿意?”白胡子老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蓝珺瑶。 蓝珺瑶心中一阵嘀咕,自己难道真成香饽饽了么?先是被老皇帝封为劳什子修仪,又来个半夜要收自己为徒弟的老头,这个老头看起来一副二拐子的样子,拜师,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不过,自己要是说不同意,这老头会不会一气之下对自己不利?心中犹豫了好久,蓝珺瑶终于硬着头皮看向那一脸期待的老头,对着他摇摇头,然后撒丫子就跑,寻思着怎样才能躲过去。 看到小丫头这个反应,老头的脸色陡然愣住,凭自己的身份,多少人想要做自己的徒弟都被自己拒绝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个小丫头,她竟然不容易。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南山老人有多厉害么……想到这里,老头一拍脑袋,自己只顾着收徒了,还没跟她介绍自己的身份呢! “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蓝珺瑶面前,挡住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路。 蓝珺瑶摇了摇头,这个白胡子老头很有名气么?就算他很有名,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么?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他没听说过这几个字么? “老夫乃是南山老人。”得意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老头预想中的蓝珺瑶一脸震惊的表情却是没有出现,后者脸上反而是充满了蔑视。 蓝珺瑶心中也很诧异,看这南山老人一脸得意的样子,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自己来这里的时间尚短,真的是没听说过他的‘鼎鼎大名’。 只是他以为亮出身份自己就会答应了么,这种想法未免天天真了。先不说自己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而且无论什么样的诱惑,享受着难得的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在南山老人错愕的表情中,蓝珺瑶撇嘴,小小的身影透露着一种坚定,一点都不为南山老人的名气所动。“小老头,你还是走吧,惊动了相府的家丁,把你当贼抓了就不好看了。” “乖徒儿,你还真是关心师父啊,师父很感动。”看着那道身影一点点走入黑暗中,南山老人错愕的脸庞被一种庄重所取代。“小丫头,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听了南山老人的话,蓝珺瑶前行的脚步一顿,心中掀起万丈波澜,随后继续往前走,不要以为你胡诌的借口我就会同意了,明显是骗子的节奏。 ------------ 036 天女命格 两月之前,大荒山脉,东凌历12月15日辰时,紫薇星动,天府星偏转,异世之魂降临,帝星靠拢。不知老夫说的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蓝珺瑶对他所说的什么星虽然不懂,但是异世之魂降临却正指自己,而且时间上更是分毫不差。猛地扭转身子,眼放狼光,蓝珺瑶心中杀气渐显,“你想怎样?” 南山老人仿佛对蓝珺瑶的杀心一无所觉,“老夫的目的不是说过了么,很简单。” “为何苦苦逼我?”蓝珺瑶收敛自己心中的杀气,猛然有人识破她的来历,她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了。 “因为你是命定之人。”南山老人说起天象,整个人变得严厉起来,周身透漏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在蓝珺瑶看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凡是有因必有果,万事不可强求。” 老头的一句话倒是让蓝珺瑶气结,他说了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既来之,则安之。”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蓝珺瑶一眼。 “既然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应该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蓝珺瑶争辩,她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样,仿佛所有的饿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如果没有穿越,那她说不定只是一个混得风生水起的小毛贼。 南山老人回忆起来之前见到的那一幕。皇宫的一座高塔之上,皇上披衣而立,大太监总管德全随侍一旁。皇帝眼中的光芒晦暗不明,“到底是兄弟啊?”喃喃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带着几分惋惜的意味。 身旁的德全听到皇帝语带不善的低语,偷偷抬起头瞄了皇帝一眼,看到后者略带狠意的目光,心中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收回窥视的目光。 他跟着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有决断不定的事情,皇帝就喜欢来这里,这样的神情又出现,看样子,陛下是下定决心了,只是不知这次要遭殃的人是谁? 皇帝的目光坚定下来,他必须把一切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统治的东西扼杀在摇篮中,想他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慢慢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并把它坐稳。那些挡在他前面的人都被他以各种手段解决了,如今这个,同样不能例外。“德全,明天蓝小姐下了学派人把她留下,告诉蓝丞相朕要留她这个修仪在身边伺候一段日子。” “是。”德全的眼睛一眯,紧紧抓住手中的拂尘。想起之前那两个鲜红的‘靖安’大字,陛下连蓝相爷都要动了么? “陛下大喜,紫薇星动,天府星偏转,此乃天下主母降临之兆。”远远地,就听到钦天监之人兴奋地叫喊声音。 “何方?”皇帝眼中意味不明,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回禀陛下,南方。”这人乃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平时醉心于天象的研究,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钦天监那座高塔,但是他每次出塔,都代表有大事发生。 “天下之势,合合分分,分久必合,当今天下四分,如今这天命之人已经应运出现在我们东凌帝国境内,得此女者得天下啊!”这老头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中精光闪烁,老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既然你能推测到,想必其它三国很快也会得到消息,如此一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落入其他国家之手。若真的如你所说,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们东凌帝国统一四国的日子就要到了。”皇帝藏在袖中的手也暗暗握了起来,“可能测算出具体何人?” “回禀陛下,尚不能,不过老臣已经推算出,此女年龄尚不满双十。” 想到能够成为这一方大陆的霸主,皇帝的神色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神往。“德全,方才的旨意不要拟了。”南方,皇帝的心中一个倨傲的小脸清晰浮现。 “另传旨下去,庆太后七十大寿,朕要摆百花盛宴,着各家双十年岁以下女童为太后庆贺。另蓝家小姐聪慧可人,可雕可琢,朕要留在身边细细教导。” 钦天监的消息更坚定了他要将蓝珺瑶扣在身边的念头,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他不能让天女落到他国手中,若是她,那蓝家的人果然不简单啊! 皇宫中,这条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皇宫,宫中的各位主子也得到了消息,她们在意的不是百花盛宴,二是蓝家小姐要被接到宫里了。 大家震惊于她的好运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丝的嫉妒,这蓝小姐日前才在公主的寿宴上大出风采,短短数日,圣眷居然再加身,若是她再入了宫…… 然而不管如何,她们都明白,看今天晚上的异动,那蓝小姐必然不会简单,一个个都打定注意,日后一定要和这蓝小姐打好关系,说不定她心情好了替自己在皇帝跟前说几句好话。 凌祈暄自寝殿中走出,面朝蓝府的方向望去。,皇帝又有什么阴谋?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心中多了几份担忧,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墨一,你去替换墨二回来,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晚途经皇宫时看到的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回放,南山老人心里有些凝重。月前他推测到天下将有大变,这变化因为一个人而起。 几经周折,终于推算出天命之人,没想到这些人本事也不差,虽然不能推算出具体之人,可是却能推算出大致情况。南山老人捋一捋胡须,一切就看眼前的小丫头了。 “丫头,我刚刚经过皇宫,可是听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南山老人故意顿了一下,想等小丫头自己问出口。 蓝珺瑶深色自若,仿佛对他听到的消息丝毫不敢兴趣。皇宫里传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消息,皇帝如果放过自己,让自己消停两天,她就感天谢地了。 但这小老头刻意在自己面前提起,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事,而且是大事的成分居多,只是不知皇帝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 037 无奈拜师 蓝珺瑶此刻兴趣缺缺,对小老头的神秘一点都不敢兴趣,而且看这老头一脸“你问我啊,问了我就告诉你”的样子,她就更不想满足他的心思了。 两军对峙,先开口的那个肯定是日后被打压的那个,她有足够的耐心跟他耗,反正她对这个所谓的大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南山老人等了很久,见小丫头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心中大感郁闷,你就不能照顾一下老年人的情绪,满足一下老年人的好奇心。“小丫头,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么?” “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也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会说么?”蓝珺瑶不急不躁,以之前老头说话的语气回过去,仿佛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路过皇宫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你们的皇帝要为太后庆寿,结束后就要把你请进皇宫长住。”南山老人闷闷地说,她越是不在乎偏偏自己就越想要让她知道。 宫中赴宴,蓝珺瑶就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为蓝家她心中原本就有一丝担忧。听完南山老人的这番话,心中顿时警钟大响。 皇帝这招恐怕是要变相地把自己软禁在他身边,爹爹爱女心切,恐怕会任他处理,如果没有这老头带来的消息,后果蓝珺瑶不敢想象,自己还是为他们招来了祸端么? “你没有选择,只能跟老夫走。只有找不到你,才是对蓝家最大的保护。”南山老人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事实,也戳中的蓝珺瑶心中最忌惮的地方。有些话他并不能告诉这个小丫头,天机不可泄露,他也不想让小丫头背负太多。 蓝珺瑶慢慢地转过了身子,面容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南山老人,他所说的也是自己不想承认的。只是自己若真的留下必然会被皇帝带走,带给蓝家的怕才是真正的麻烦。皇帝之前就有朝蓝家动手的迹象,她只是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什么时候我也变成香饽饽了?”蓝珺瑶声音略带嘶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眼前的老头没有必要撒谎骗自己,那么他说的就是真的。若是在蓝家继续待下去,恐怕蓝家真的会因为自己而不存。“若是这世上再没有蓝珺瑶这个人,会如何?” 南山老人盯着眼前的小丫头,她脸上复杂多变的表情自然也没有错过分毫。看着她一脸苦涩的样子,以前那眼睛中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南山老人嘴角翘起,这小丫头有意思,看来以后的生活不会无趣啊,自己选中的徒弟就是不一般,他心中暗暗自得。 “千万不要有这个打算,你若真的以为剑走偏锋就可以实现心中所想,满可以试一试。”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老头接着又说,“其实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一切自有天意,可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老夫劝你趁早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蓝家的现状你应该知道,我若跟你走了,只怕皇帝会提前对蓝家动手。”即使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面对眼前的老头,蓝珺瑶知道什么样的小聪明都没有用,所幸她也不打算找什么烂借口,直白地朝他说出自己担心。 “这个你放心,你在你们皇帝心中的重要性可是远超你所料,一日找不到你,他就不会对蓝家动手,这也是之前老夫让你跟我走的原因。”见小女娃终于有松口的迹象,老头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眼看蓝珺瑶成为自己的弟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南山老人以师傅的眼光打量自己这个徒弟,这小女娃不仅性子极好,小模样也是顶尖的,带出去必不辱没自己南山老人的名头,这个小丫头合自己的眼缘,真是越看越满意,仿佛蓝珺瑶已经是他的一件私人物品。 坦荡荡面对南山老人的打量,自己好像还没有答应做他的弟子,只是这老头的目光是在太过灼热,“我答应做你的徒弟,只是走之前我还要你陪我再做一件事情。”蓝珺瑶下定决心,离开不是逃避,只是为了等待一份契机的出现。 “哦,什么事,这天下之大,能难倒我的饿事情还真的没出现。”南山老人此刻心里像开了花,满口许下诺言。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小徒弟的想法他果然料不到,南山老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答应了不准反悔,若是你做不到,那我们拜师的事就此作罢。。”蓝珺瑶的小手紧紧握住,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休想安分,可惜自己是看不到结果了。 “丫头,师父瞧见你在那个世界身边还有一个男子相陪,可是你的相公?”一路上,南山老人叽喳个不停,将自己看到的一些异世之景分享给她。 蓝珺瑶也在一一为他解惑,这小老头简直就是周伯通的翻版啊,一样的老顽童性子。 不过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把自己有师父的事情告诉他,师父只需待在自己心底就好,蓝珺瑶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不知道师父有天知道了,会不会把自己胖揍一顿。 简单的交谈过后,南山老人就确定了一件事,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徒弟,谁让自己这么挑剔呢,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个小丫头勉强能入自己的眼。 他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若是再不找个徒弟,怕是一身本事就真的要跟着自己埋进黄土堆里了。 蓝珺瑶站在宫墙之外,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是整个天下最复杂、最肮脏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下,又深埋了多少人的森森白骨? 今日我被迫背井离乡离开家人,待得他日我归来,必使蓝家不再是那案板上的鲇鱼,若想有人来捏上一捏,也有做好接受我报复的准备。 还有凌祈暄,愿你能平安脱险,这些日子我受你照料,来日若有幸学得一身本事归来,你的大恩大德我蓝珺瑶必报。 ------------ 038 一别三年 “皇帝身边的暗卫你能搞定么?”说实话,蓝珺瑶对这个小老头的能力是有些质疑的,毕竟她要干的是拿自己的命去赌的事,万一不成功,蓝家恐怕被诛九族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小丫头,你是在质疑师父的本事么?”小老头对徒儿不信任自己的举动十分不满意,“想当年,你师父我可是……” “停,小老头,我信你。只是你要想要,万一你失手了,你这辈子说不定就真的没有徒弟了。”一路上蓝珺瑶对这小老头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心里对他的挑剔程度也有些咂舌。 “放心,师父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略让我满意的小丫头片子,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的。”小老头想起徒弟对他说的事情,忍不住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意味。 “不要跟我抢活干。”蓝珺瑶对这个师父的恶趣味有些惺惺相惜,想不到这种缺德阴损的事他都敢陪着自己干。 南山老人抓起地上的蓝珺瑶,脚起身落,几个飞纵,蓝珺瑶就发现自己被丢入皇帝的寝宫中,这个小老头好像真是有些本事的,蓝珺瑶被他提着,就好像是坐云霄飞车一样,很刺激,跟自己上次坠崖有一拼。 黑暗依旧笼罩着这片大地,皇宫的园子里虫鸣阵阵,蓝珺瑶蹑手蹑脚地探出一步,发现那些暗卫真的眨眼间就被小老头搞定了,忍不住扭过去身子,朝小老头竖起了大拇指。 小老头隔空点穴,皇帝老儿睡得天昏地暗,蓝珺瑶自袖中掏出一把薄如蜂翼的匕首,这是小老头初见面的贺礼,听说是可以削铁如泥的,给这狗皇帝剃头发用,倒是可惜了。 满室寂静,只听得沙沙的剃刀刮头发声音,蓝珺瑶动作很快,不大一会儿功夫,皇帝原本浓密的头发就变得一根不剩。锃亮的大光头在月光下看起来有几分扎眼,蓝珺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对着皇帝伸了个鄙视的手势,蓝珺瑶将碎发一一收拢,这才跟着小老头转身离开。真是便宜这个狗皇帝了,她原本打算在他脸上再留个乌龟做纪念的。 小老头已经被蓝珺瑶的作品彻底惊悚了,看着眼前腹黑的小徒弟,他摸了摸自己蓄留了很久的长发和胡须,忽然对他们有些担忧了,恰巧对上小徒弟望过来的目光。 “小老头,不用担心你自己,这种事情我只对那些得罪过我的人做。”蓝珺瑶咧开小嘴冲着他甜甜一笑,哼,今有孙悟空绞辫子,古有蓝珺瑶剃头发。 南山老人在蓝珺瑶那种似笑非笑的扭曲面容下深深打了个冷颤,这样有趣的事情怎么能让小徒弟一个人干呢,没关系,除了这一个,还有三个皇帝,看来自己改天是要跑一趟了。 蓝珺瑶不会想到,自她开了这个头,日后诸国的皇帝个个人人自危,头天晚上睡下时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一头乌发便会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这个恶徒居然防不胜防,不管你布下多么森严的防御,都不能避免遭他毒手的可能。 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谷中,百花竞相绽放。若是外人看到了,定会心生惊奇,这里的每一株花皆不是凡品,谷外千金难买一株的花,竟是这里最普通的种类。 虽不说满地皆是,可是也仅仅摆在外围罢了。各种各样的花按照一定的阵势摆开,仔细看来,这花竟是按照等级排列了去,越往里,花越名贵。 花团锦簇中,一个白衫女子在其中绕来绕去,过了许久,都未能前进些许,原来这些花竟然凑成了一个阵法。 这女子气氛地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吹响了胸前的白狐哨,类似狐叫的声音“唧唧”朝着四面八方传去,但有一青杉男子似大鹏猛然跃进阵中,抱起原地气急败坏的女子,脚尖在旁边的花树上轻点,从阵中掠出。 “小丫头,今日可是一步也未曾前进啊!嘿嘿。”这少男少女刚落到地面,便听得身后有戏谑声传来。少女看也不看,手中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朝身后飞速射去,破空的声音响起,那药丸又被人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你这小丫头,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小老头你不要得意!”理也不理身后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少女拉着身边的少年转身离开。“无忧哥哥,今天晚上我做红烧兔子给你吃好不好?” 少年含笑地看着身旁的少女,“只要是瑶瑶做的,什么都好吃。” “还是无忧哥哥好,今天晚上只做我们两个人的饭吃。”对于少年的这句话,眼前的少女显然十分受用。后边的某人,她打算直接无视了。 “乖徒弟,师父知道错了,都怪师父,不应该把阵法弄得这么难,不要抛下师父啊,师父这就去给你猎只兔子回来。”听到今天晚上没饭吃,刚刚还幸灾乐祸的老头一下子慌了神,这几年下来,他的嘴也被这个小徒弟养刁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还真是一身是宝。 眼前的这一对正在斗嘴的祖孙,不是蓝珺瑶和南山老人又是谁,类似这样的事,每天都要上演一场。眨眼间,蓝珺瑶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从这里到东凌帝国蓝府,马不停蹄也要跑上一个月。 当今天下,大陆四分,四大帝国共同治理着这个大陆。他们所在的这个山谷,就处在东凌、西陆、南霜、北凰四大帝国的交界地带,俗称“四不管”。 三年之前,蓝珺瑶便随着南山老人来到了这里定居。过了不久,她对这个南山老人也有了透彻了解,这是一个一生都充满着传奇色彩的老人。 甚至在这片大陆上,南山老人也是威名盛盛,四大帝国的皇帝都曾力邀他坐镇本国,开出的条件好的令人咂舌,不过这位南山老人哪个都不鸟,执意呆在自己的这片山谷之中。 即便如此,四大帝国皇帝也有圣意,凡本国之人见了南山老人都要礼遇,不可对这位老人有丝毫不敬。蓝珺瑶没想到自己随便跟个人还真的跟对了宝。 ------------ 039 狐虎相斗 蓝珺瑶来到这里的时候,谷中还有一个少年,蓝珺瑶至今仍记得,初见时少年沐浴在阳光中,脸上柔柔的笑容温暖了她的心房。这些年来,少年待她始终如初见的那般温暖,在蓝珺瑶的心中,这少年就像当初的蓝卿月一般,对她亲若兄长。 听师父说,这少年是他的一位故人之子,无忧是入谷之后师父为他取的名字。说起这个故人,师父总是有些回避,眼神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伤痛。外界盛传南山老人是因为一个女子避世不出,蓝珺瑶心中猜测,这女子应该就是师父口中的故人。 三年的时间,蓝珺瑶也改变了很多,如果蓝倾城再见到这样的她,定是喜不自胜。说起来,蓝珺瑶初到谷中的时候,时时拘束着自己的性子,处处以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 平时看来,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美则美矣。南山老人对此却是不大满意,整天嚷嚷着自己的徒弟怎么能没有人气呢,必然是要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才符合自己传人的身份。 刚开始,南山老人总是会故意惹蓝珺瑶生气,不得不说,这南山老人虽然年纪不小,却是一副老顽童的性子。初入谷的那两年,蓝珺瑶也总是被他气得跳脚,谷内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的,惹得无忧总跟在这一老一少后边收拾残局。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二年,蓝珺瑶开始搬回自己的劣势,从第三年开始,两人之间的角色就互换了,被整的总是那个为老不尊的老头。而蓝珺瑶也真正回归了那个恣肆飞扬的性格。或者说,被这一老一少惯的调皮更胜从前。 虽然南山老人性子与一般的长者不同,但是平时的玩闹归玩闹,他对这两人却是极好,真正把这两人的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正是南山老人的这种顽劣,才使蓝珺瑶暂时卸下了心头的负担。 这些年来,关于那个世界的事她没再开口问过一句,即使知道小老头卜测之术天下无双,她也没有这么做。她的变化南山老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不过这老头待无忧好是好,老头子会的东西也都交给了她们,只除了一向卜算,用他的话说,你得到一样就要失去一样,他已经孤单一辈子,不能再害了他们两个。不过小老头却始终不肯承认无忧是自己的徒弟,仔细说来南山老人真正的衣钵传人仍是蓝珺瑶。 一番嬉笑打闹过后,蓝珺瑶独自坐在一座山头,嘴中嚼着草根,朝着远方望去。在这谷中虽然有老头子和无忧哥哥陪伴,可是她心中对于便宜爹爹一家以及师父的那份思念非但没有清减,反而随着岁月的沉淀愈积愈浓。 不知这些年,你们可过得好么?对我可曾有过思念?纵是思念,却毫无办法,现在的我还是不够强大,东凌,等我再次归来! “小丫头,女孩子这样,像个什么样子。”无忧抽掉蓝珺瑶嘴中叼着的草根,眉头微躇,颀长的身子打下一团阴影,笼罩着地上盘膝而坐的女孩。 “无忧哥哥,坐。”蓝珺瑶仰起头,朝着身畔的少年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土地。 有一刹那,无忧惊艳于眼前少女那明媚的笑容,不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虽然在笑,眼底却深埋着一丝忧伤,不细看也发现不了。撩起长袍,依着少女坐下,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想家了?” “无忧哥哥,等出谷了,我带你去看我爹娘好不好?”蓝珺瑶看着身旁的少年,手指指着远方,那是东凌帝国的方向,那里有她的蓝父母一家。 “好。”对于少女的话,无忧是百依百顺。只要是你想要我做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这句话无忧却是放在了心底,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忧的眼中一丝温柔漾过。 “叽……叽……”山顶的气氛被一声声急促的叫声打破,这叫声中含着凄厉,声声直往人心里钻。有趣,这谷中沉闷了许久啊,听这声音,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吧。 “无忧哥哥,有兴趣跟我去看看么?”蓝珺瑶心中的那份思念,此时又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 看这小丫头脸上灵动的表情,无忧知道这小丫头怕又是在谷中待得无聊了,这些年来,师父拘着她。 没有破那出谷大阵之前,只能呆在谷中,三年来,谷中无论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都被她戏弄了个遍,这些动物见了小丫头就像见了煞星,看来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要遭殃了。 无忧点点头,抱起蓝珺瑶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蓝珺瑶如今的武功也不弱,只是自来便被无忧宠着,刚来时觉得飞来飞去很有意思,后来武功长进了,人也被无忧宠坏了,无忧倒成了这小丫头的移动代步工具。 对于蓝珺瑶的这种依赖,无忧很受用,一般情况下都会依着她折腾,倒是南山老人总羡慕地吹胡子瞪眼睛,不过让一个大男人抱着,饶是他脸皮厚,也干不出来这种事,蓝珺瑶在师父赤果果的嫉妒中安然享受这独一无二的待遇。 二人落于一棵大树上,看清了地上的一幕。一只红毛狐狸倒在地上,肚子被抓出了一个大洞,殷红的鲜血蔓延在它周身的土地上。刚才的那凄厉叫声,正是这红毛狐狸发出的。在这狐狸面前,有一只猛虎龇牙咧嘴瞪着它,蠢蠢欲动。 “这红狐狸若是没受伤,用它的皮毛做衣服,应该很漂亮,可惜呀。”似是没有感受到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蓝珺瑶跟身旁的无忧调笑。 “你若是喜欢,那红狐肚子上的洞我倒是能修补一二。” “别,我只是开玩笑。”蓝珺瑶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她倒是忘了跟谁开玩笑都不能跟他玩笑,对于自己的要求,哪怕是玩笑,他都会按照自己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办到。 ------------ 040 喜得灵宠 想起一年之前,她随口说了一句想要一个百鸟毛的毽子,这个人消失了三天,回来之后,手中赫然握着那个百鸟毛的毽子。 后来听师父说,在这三天内,整个山谷内的动物动被他洗劫了一遍,那才是真正的鸡飞狗跳,比起自己平时的顽劣,只逞不让,吓得她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跟他开什么玩笑了。 浅笑流转,蓝珺瑶的眼凝在了红狐的爪子下。那里,有一个小毛头从红狐的手掌下不安分地探了出来,粉红的小舌头在红狐的脸上舔了舔,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生,一举一动,煞是可爱。那红狐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又看了看身旁那凶威尽显的巨虎,眼中露出一丝悲戚。 “这是烈焰狐,这狐狸也算负有盛名了,平时桀骜难驯,不过在它分娩之时,却是虚弱地很。看这情况,应该是分娩后被巨虎所伤。”无忧淡淡地看着地上的动物,眼中无喜无悲,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便是这样,弱肉强食。 蓝珺瑶脸上的笑容一丝丝收敛,从这只狐狸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师父的影子。师父虽然是个大男人,可是容颜极美。有一次自己贪玩,摔断了胳膊,师父为了让自己记住教训,给自己疗伤的时候故意不用麻药。 看着自己疼的嗷嗷直叫,师父心疼的额头直冒冷汗。自己当时不懂事,气愤师父折腾自己,即使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故意一直抽抽搭搭的。这只烈焰狐的脸似乎和师父的脸重合,两者的脸上透漏着同样的悲戚。 蓝珺瑶自无忧怀中直起身子,飘身而起,落在了巨虎和烈焰狐的中间,看着眼前贪婪的老虎,浑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手起,点点银芒对着远处的老虎射去。 巨虎感受到一阵锥心之痛,“嗷”地一声,双爪前扑,破空声响起,巨虎那庞大地躯体咚地一声倒在地上,那双虎目之中,显示了它的不甘心。 “你这丫头,一声不吭就下去了,万一被那只老虎伤到了怎么办,真让人担心。”无忧虚抬的手缓缓放下,静静立在蓝珺瑶身旁,无奈地看着她。 蓝珺瑶对后者柔柔一笑,“我知道无忧哥哥会保护我啊。” 眼前的威胁虽然被消灭了,那只老狐狸眼中的警惕神色却更明显了。站在眼前的两个人,挥手间就能打死先前的那只巨虎,只怕这两人的威胁会更大,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狐狸,老狐狸的气息更加不稳定了,那双狐狸眼中竟然出现了忌惮与苦涩交加的人性化表情。 “你放心,我们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你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照顾怀中的幼子。都说狐狸通灵,我相信你一定听得懂我说的话。”蓝珺瑶语带清冷,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烈焰红狐。 那红狐灵性极强,听了蓝珺瑶的话,一双小眼睛在眼前的两人上扫来扫去,似是在思量眼前之人话语的可靠性。看着再自己怀中乱拱的小狐狸,老狐狸眼中的神采渐渐散去,舔了舔小狐狸身上的红毛,终是松开了爪子。 在老狐狸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蓝珺瑶上前将小狐狸抱起。轻轻捋了捋它头上的毛发。感受到蓝珺瑶的亲昵,小狐狸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舔着蓝珺瑶的手。老狐狸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双狐狸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良久,老狐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再没了气息。 蓝珺瑶看着地上护子心切的老狐狸,一口叹息声溢出口。“无忧哥哥,我们把它安葬了可好?” “都听你的。”无忧可以感受到蓝珺瑶身上弥散的那种悲伤,虽不知这种悲伤从何而来,他也不希望这种感觉出现在她身上。 眼见老狐狸被安葬,即使是不谙世事的小狐狸仿佛也懂了一丝悲切。衔着蓝珺瑶的手,拉她到了一个山洞之中。 看着眼前储藏颇丰的巢穴,蓝珺瑶猜测着就是烈焰红狐的老窝。到了洞中,小狐狸松开口,在自己的宝藏中拨来拨去,最后衔着一个碧绿的珠子放在蓝珺瑶的掌中。 在这略显黑暗的洞中,这颗珠子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放在掌中触手生温。只一眼,蓝珺瑶就喜欢上这颗珠子。 抱起小狐狸,‘啵’地一下亲在小狐狸脸上,它的两只细长狐狸眼立刻人性化地眯了起来。看得一旁的无忧悔恨连连,恨不得刚才让老虎吃了它,冷冷的目光瞥着这只色狐狸。 关于现代的感情渐渐被这里的一起所取代,蓝珺瑶害怕有一天连师父也会伴着这种趋势消失不见,这些年来,除了学好小老头教给自己的一切,她拼命练习师父教给自己的手艺,只求通过这样的方法,阻止自己的遗忘。 “臭狐狸,你又偷吃我的醉花鸡!有种你不要跑,等我逮到你,一定要把你那身皮拔下来。”只听得一身震天怒吼传来,一个老头心疼地看着自己打开的药橱,双手垂在一旁瑟瑟发抖,脸上是掩饰不住地怒意。 这醉花鸡做起来工序极为复杂,他可是央了自己那个小徒弟好久,才有了这么一只醉花鸡,舍不得一下子吃光,就把这鸡藏在了他的药橱最里边,没想到今天都进了那个小畜生的独自里。 南山老人一脸肉疼的表情,不行,这是她的小狐狸偷吃了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她赔一只给自己。说走就走,南山老人转身出了药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小丫头,今天师父跟你论论理,那只小畜生偷吃了我的醉花鸡,你身为主人,是不是要赔一只给我。”南山老人望着眼前的女子,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这一下他又要肉疼很久了。 “红菱,你又调皮了。”说着,蓝珺瑶在小狐狸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自躺椅上起身。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老头。 “小老头,冤有头、债有主,红菱吃了你的鸡,那你就找红菱赔啊。”听到主子的话,小狐狸得意地看着南山老人,巴掌大的小脸上,那神态跟身边的女子十分相似。 ------------ 041 悄然离谷 “丫头,你不能这么欺负师父啊。要不,师父用那三张人皮面具跟你换,怎么样?”南山老人一脸献媚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蓝珺瑶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认真考虑了这场交易的可行性,“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小老头的东西早被自己翻了个底朝天,这三张面具她也肖想很久了,只是小老头几乎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自己了,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南山老人眼中神光掠过,片刻之后,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彤彤的牌子,“那再加上这个呢?” 在那块牌子拿出来的瞬间,即使以蓝珺瑶心性,也受到了一丝极大的震撼。淡淡地从南山老人手中接过那块雕工复杂牌子,蓝珺瑶转身朝房间内走去,“小老头去抓只鸡吧。” 南山老人刚刚还一脸肉痛的表情瞬间转为大喜,怪叫一声飞纵而去。 蓝珺瑶轻轻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小狐狸,那双扑闪扑闪大眼睛中泛着明晃晃的银光,方才她转身只是不想让师父看到她的软弱,喃喃地仰起头,小老头,你待我这样好,你的情我怎么还? 转眼间,她已经在这谷中待了五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五年的时间里,南山老人把自己能教给蓝珺瑶哦的所有东西都尽数教给她。五年光阴,蓝珺瑶亦是从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明媚的少女。 这些年来,师父也曾研究过那块墨玉,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一顿晚饭开开心心地过过去了,席间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热闹。蓝珺瑶脸上在笑,眼眸深处望向身旁两人的目光却带了一丝眷恋,一丝不舍。只是似乎却没有人发现她的这种异常。 “小丫头,我想这些东西你应该看一看了。”吃过饭,一沓子信被南山老人抛到桌上,这是五年来便宜爹娘一家写给她的信。只是她一封都没有拆开过,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立刻回到她们身边。 “嗯,之后会看的。”蓝珺瑶回到房间,将油灯中的油添了添,又将灯芯挑长了些,这才将那一叠厚厚的家书拆开,从第一封开始看起。 火光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灯油燃烧发出啪啪的响声,躁动不安。蓝珺瑶看着有些泛黄的纸页,轻轻抚摸,对待它们像珍宝一样。看着看着,有透明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开始时只是一滴一滴,渐渐连成珠子,看完了这些家书,蓝珺瑶已经泣不成声。 最后一封信清清楚楚写着,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让她呆在师父身边,不要回去。只是,她怎能撇开他们不管,这样的蓝珺瑶还是蓝珺瑶么? 擦干泪水,蓝珺瑶开始收拾自己的一些东西,等到师父和无忧哥哥房间的烛火都熄灭了,她这才提着自己简单的包袱转身离去。 站在眼前的花迷阵旁,蓝珺瑶长舒一口气,这阵法早在两年前她就能破了,只是一直心中没想通,再加上舍不得师父和无忧哥哥,这才拖延了两年。 脚步轻点,怀抱着红菱,蓝弯雪轻巧的身姿弥散在整个阵中,留下一连串的残影。一步踏出,站在山谷边,蓝珺瑶双膝跪地,恭敬地朝着谷内磕了三个头。小老头,多谢你这五年来的照顾。 出了山谷,却见早有一人站在前边,笑意吟吟地望着她。“小丫头,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么?”这男子站立如松,仿佛已经等了好久。 “无忧哥哥。”蓝珺瑶双目盛满泪水,他怎知自己要走? “走吧,在这谷中待久了,我陪你出去转转。”说着,不待蓝珺瑶反应,少年起身而去。 “嗯。”蓝珺瑶擦掉泪水,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在他们离去后,山谷旁的一座山峰上,南山老人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透露出浓浓的不舍。丫头,师父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一去数千里,敞亮的官道上,两匹骏马并行疾驰,带起一串尘土。黛青色的天幕渐欲笼罩大地,夕阳给了苍穹最后一吻。马上两道人影身体前弓,脊背微曲,只见为首的女子一踢马腹,带头冲了出去,向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池疾驰,留下一串串的残影。 “嚓~嚓~嚓~”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响彻整个城门,在这落幕的黄昏,不停回荡着打更人击镲的声音,催促着城门四周的人赶快进城。在这一对男女进城没多久,城门口高悬的吊桥慢慢落下,伴随着吱吱钮钮的拔高声,城门关闭,黑夜拉下了帷幕。 一盏盏灯火点亮,紧闭的城里开始了它热闹的夜宴。本城的百姓开始一个个摆出自己的小摊,也有行路的商旅挑着担子落于一旁,打开了他们的包袱。吆喝声、嬉闹声蔓延在每一条街道上。方才那一对少男少女翻身下马,行走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丫头,我们先寻一处住宿的地方,安顿好我再陪你出来逛。”看着身畔一副跃跃欲试样子的少女,无忧话语间带着化不开的柔。 蓝珺瑶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她最喜欢的就是逛夜市了,不仅是因为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可是只在晚上才有,更重要的是夜市那种欢乐祥和的氛围。 蓝珺瑶在前边蹦蹦跳跳,看到这个也稀罕,看到那个也稀罕,一路东摸摸西瞅瞅,有看中的就买下来。可苦了跟在后边的无忧,怀中抱着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即便如此,他仍旧毫无怨言,紧紧跟在蓝珺瑶身后。 “姑娘,要捏一个小面人么?”摊主笑嘻嘻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这女子虽相貌普通,可是那一双眼睛中却好像有数不尽的灵气,一眨一眨的,就像天上调皮的小星星。 看着一团白面在摊主手中搓圆捏扁,不一会,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就出现在他手中,蓝珺瑶起了很大的兴趣。 ------------ 042 意外重逢 蓝珺瑶转身拉过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老板,能把他给本姑娘捏出来么?” “得嘞,姑娘稍等,马上就好。”摊主看了无忧一眼,揪下一团面,不多久,他的轮廓就在摊主的手中慢慢显现。 “瑶瑶。”无忧语带无奈,看着一旁兴致高昂的少女,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等摊主完成。没等多久,小面人就完成了,看着摊主手中缩小版的无忧,蓝珺瑶“噗嗤”一声笑出了口。收了小面人,两人继续往前逛。 总归是把能吃的都吃了一遍,能逛的都逛了一遍,蓝珺瑶这才不舍地跟在无忧身后,朝客栈走去。看着少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无忧笑了笑,“我们快回去吧,等下次有空了,我再带你吃出完。” 今天晚上蓝珺瑶的食量让无忧都心惊,看着她一样接一样地吃,他都担心她那小肚皮会不会撑破。今天这么一逛,无忧觉得比自己练功一整天还累,不过他依然很开心,只要能让身边的少女开心,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心甘情愿。 “还是无忧哥哥待我最好了。”蓝珺瑶甜甜地朝无忧一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哎呦~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娇憨的声音传来,一个少女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两人相撞,无忧怀中抱着的东西散落一地。望着眼前柳眉倒竖的女子,无忧赶忙道歉,“这位姑娘,真是对不起。” 那少女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了看眼前的人,“说句道歉就行了?” “那你想怎样?”望着眼前眉头微躇的无忧,蓝珺瑶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之间。蓝氏法则第一条,无赖法则,别人的错是别人的错,自己的错也是别人的错。 “撞了人可是要赔偿的。”那少女对着眼前的蓝珺瑶,小手恰着腰,一点都不示弱。 眼前的少女,不知怎地,让蓝珺瑶涌起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仔细想想,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少女。 “安宁,不要胡闹。”在那少女背后,有两个少年快步跟了过来。 “八哥,明明就是他撞了我。”你少女小嘴一撅,手指着无忧,对着那冷厉的少年,只不过语气中却没了刚才的那种骄纵。 “人家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少年自始至终一直冷着脸,那少女终是讪讪不再开口,只拿眼睛气呼呼地瞪着蓝弯雪两人。 “这位兄台,刚才是我家小妹无理了,还望恕罪。”那少年朝无忧一抱拳。 “无妨,方才我没看到令妹,无意中冲撞了她,是我的错。”无忧摆摆手,语气虽然温和,却没有了对着蓝珺瑶的温柔。 一旁的蓝珺瑶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听人叫出了名字,她终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这三人当年和自己可是渊源不浅啊,没想到今天倒是在这里相遇了。 一别五年,想不到今日能够再见到他,想来五年前的那次伤已经大好了,又相遇,蓝珺瑶的心却在昭示着它的骚动不安。 眼前的三人比起当年,相貌倒是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没有和她们相认的打算,眼前自己对蓝家的情况未知,自己回来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带舍妹告辞了。”无忧也不打算和眼前的人纠缠,抓过蓝珺瑶,朝眼前之人微微点头,绕过他们离开了。 “八哥哥,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走啊,明明就是别人撞了我,你还不帮我。还有你,十一哥哥,哼。”安宁朝两兄弟做了个鬼脸,对她们不帮自己的做法很不满意。 眼前的三人,不是凌氏兄妹又是何人?凌逸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吃瘪的少女,平时这个小丫头无法无天,连皇帝都头疼,偏偏这个小丫头怕八哥怕得不得了,八哥发句话,比圣旨都管用。难得看到小丫头吃瘪,他才不会强出头呢。 “一件小事,有必要闹大了?况且,眼前的这两人,都不是简单角色。”他们一直跟在那丫头后边,方才那男子怀中的东西虽然被撞得一下子都掉了。 不过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些东西在掉落的瞬间,却没有一个能沾到那男子的衣服。还有那站在他身边的女子,虽然相貌普通,周身却透着一股灵气。若是安宁再闹下去,吃亏的只怕是她自己。 “八哥,你看刚才那女子,有没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凌逸疑惑地摸了摸头。 连皇弟也感受到了么?刚才面对着那女孩的时候,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这女孩的普通相貌似乎与那双有些灵动的大眼睛不大相符,不过自己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出易容的痕迹。 这个女子,倒是与那个失踪的人有些神似啊,难道真的是她,凌祈暄立马回头去看,却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影。不可能的,自己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她的消息,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城楼静静伏立眼前,借着微熹的晨光,缓缓张开了大口。一别经年,如今再归来。抬起头,半眯眼,这京城依旧是往日的京城,只是不知,城中的旧人可安好? 蓝珺瑶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被薄雾迷蒙。身后的男子上前,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拭去将要外溢的泪花,蓝珺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望着眼前拱形的门洞,当先一步,融入拥挤的人流中。 两人一前一后,顺利通过了守城士兵的检查,穿过了外城门。再往前走,青砖垒成的甬道曲臂长长,墙砖是斑驳的痕迹显露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戎装整齐的士兵立于甬道内侧,守卫着京畿的第一道关卡。 步入城中。眼前顿显开阔,鳞次栉比的房屋接踵而至,许是清晨,各色人等杂而有序,有调皮的树叶追随着风儿的脚步舞动,调皮地绕着路上的行人打转。 眼前的街道比起他们以往经过的城池,街道阡陌交通,房屋整齐。家家户户门前红灯高悬。眼前处处散发着熟悉的京城,蓝珺瑶却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 043 近乡情怯 望着眼前酒楼林立的街道,蓝珺瑶扯了扯身旁的人,“无忧哥哥,要不我们先找个酒楼住下吧。”终究是没了那份立即归家的勇气。 “依你。”无忧看着少女眼中的那一丝央求,心中会意。 无忧带着她,直接走进了当中那件最为气派的酒楼,有眼溜的小厮麻利接过了二人手中的缰绳,引着二人朝酒楼里面走去。 “二位打尖还是住店?”见他们衣着朴素,掌柜的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复又垂下去,手中继续拨弄着算盘,话语中显示着他的懒洋洋。 “最好的客房两间。”两人并不生气掌柜的态度,在谷中穿衣只求舒服,没多大讲究,如今看在外人眼中,着实有些朴素。一锭金灿灿的银子丢了过去,掌柜的这才收敛了方才的态度。 能随手就丢出五十两黄金的人会是普通人么?何况看这二人,这五十两黄金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掌柜的脸上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二位,方才我只顾着算账,得罪了。”掌柜的心中明白,越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越是得罪不得。 看着掌柜的一副媚颜奴骨的样子,蓝珺瑶“噗嗤”一声,娇笑出口,听得掌柜的一脸讪讪。回房间放下自己的东西,蓝珺瑶就迫不及待地下楼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快了,却不想无忧已经在楼下候着了。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优哉游哉地坐在享受着临窗看风景的愉悦。 蓝珺瑶神秘兮兮地朝无忧亮了亮半缩在袖中的手,那在阳光下闪了人眼睛的赫然是方才那一锭银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方才那掌柜的竟敢狗眼看人低,就小惩大诫一番罢了。 无忧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并不戳破,在他看来,蓝珺瑶这样的做法并无什么大错,自然,即使真的错了,他也会纵着她。 从这里看楼下,别有一番风味,但见行人来来往往。两人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蓝珺瑶将头探出窗外,只见路上的行人不自觉地分立道路两旁,或窃窃私语,或翘首以待,这种场景和五年前大军归来时何其相似。 只是不知是哪位大人,竟有这样的阵仗。眨眼间,整齐的马蹄声踏踏响,抬眼望去,有一队身披铠甲的人徐徐而至,端坐马上,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苟。抬眼望去,将士身上明晃晃的铠甲扰得人睁不开眼睛。 蓝珺瑶揉了揉额角,以手遮眼,挡住汹涌的阳光,才看得清楼下人的面貌。马上的人一身戎装,严肃的表情反而衬得他越发英挺。 蓝珺瑶的眉头几不可闻地皱着,眼前的人脸庞大部分被头盔遮挡,不过从那露出的轮廓间,依然可以感到几分熟悉。正凝神,不远处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议论声。 “这就是蓝将军啊,长得真俊!” “啊,这就是蓝将军啊。真好看。” “听说将军还未曾婚配呢,要是将军能够看上我,做个服侍他的丫鬟我也愿意。” “不要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了,看上我还出不多。哎,你们知道么?将军一直未曾婚配的原因。” “听人说是因为他的妹妹呢?你们说蓝小姐失踪了这些年还能回来么?要是蓝小姐一直不回来蓝将军就一直不娶么?真是可惜了他一表人才。” “轰”得一声,蓝珺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断了。脑中不停回复着那句话“蓝小姐一直不回来蓝将军就一直不娶。”就保持着翘首的姿势,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怪不得她看那人熟悉,眼前的人竟是自己阔别十年的卿月哥哥。无忧发觉了蓝珺瑶的不对劲,大手一揽,顾不得桌上几乎原样未动的饭菜,匆匆回了房间。 在他们离开后,一道疑惑的目光朝着窗子边上望过来,是自己多心了么?方才他明明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刚抬起头,这道目光却找不见了。算了,还是先回府吧,说来自己也有半年没有见过爹娘了。 自从妹妹离家之后,爹娘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些年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只不过五年过去了,只知道妹妹拜了师父,每次去南山老人给的地址寻她,却次次落空,却没有一丝一毫妹妹的消息。想到妹妹,他不禁握起了拳头,若是五年前他能有今天的本事,说不定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无忧哥哥,我们现在就去蓝府,好不好?”蓝珺瑶趴在无忧的怀中,泪眼朦胧,模糊了视线。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要马上见到阔别已久的便宜爹爹一家。 在怀中人儿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丫头,你的父母如果见到你现在的样子,怕是会更担心吧。这样,今天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好不好?”无忧心疼地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少女,刚才的那个人他也见到了,眉眼处与雪儿确实有几分相似。听那些留言,这男子倒也值得敬佩,妹妹一日找不回来,他就一日不成家。 等到蓝珺瑶慢慢止住了哭泣,躺在床上睡着了,无忧这才起身离去。出门时那掌柜的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两个人一向不是形影不离么,怎么今天这公子一人出门去了?“掌柜的,吩咐人不要叨扰楼上的那位姑娘。”说完,再不管掌柜的如何反应,飘身而去。 翌日一大早,蓝珺瑶便从美梦中醒来了,伸了伸懒腰,却发现床头已经摆放了一套月白色的女装。 打开看,这衣服以银线绣了牡丹点缀裙角,胸口处盛开着一朵白河,下裙薄纱层层重叠,穿在身上,怎一个美字了得。这件衣服一定是无忧哥哥为自己准备的,想到昨晚自己在他怀中哭的那样放肆,蓝珺瑶的脸颊上有两朵红云悄然浮现。 “当”地一声敲门声传来,蓝珺瑶慌忙思绪归来。“无忧哥哥,进来吧。” ------------ 044 归家认亲 无忧推开门,但见少女粉面含羞,白衣层叠,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摘掉,薄黛微施,青丝及腰,披散在背后,真像是九天仙女下凡尘。饶是他已经熟悉了少女的美貌,此刻见到她这番打扮,心中也不由震惊,对自己挑选的这套衣服非常满意。 “很美,我为你绾发。”无忧赞叹一声,来到少女身后“谢谢你,无忧哥哥。”蓝珺瑶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眉眼间透露着小女儿的羞涩。心中很是感动,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一如今天。 “傻丫头,跟我还需要客气么?”无忧双手如飞,看起来,竟像是经常做这样的活计。少女披散的发丝逐渐收拢、成形。 望着镜中那双如玉的手指,蓝珺瑶微微有些羞赫。她本是聪慧之人,学东西极快,这一点连师父都望尘莫及,只是唯有这绾发,她是在是无奈,她只会扎一个简单的马尾。 在试验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这个艰巨的任务便由无忧哥哥接受了。无忧哥哥对她的宠溺令师父都发指,以后哪个女子嫁给了他,一定会很幸福的。只是想到无忧哥哥将要娶别的女子围棋,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无忧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镜中少女多变的表情,只当她是为将要见到父母的事情忧心,当下不由发笑,这个丫头平时胆子可是大得很,但看谷中鸡飞狗跳的就知道了,想不到倒是因为这一点小事胆怯了。 站在相府门前,望着那熟悉的“蓝府”两个字,蓝珺瑶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十年。要是便宜爹娘知道自己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还有卿月哥哥,想必这些年的磨练也给他增添了不少男儿的英色,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口无遮拦、胆大包天的小子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神仙一样一动不动的一男一女,不由有些疑惑,想要赶他们离开,却不见他们有任何恶意,尤其是那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不过从她那露出的双眼,依稀可见其绝世风姿。 以前不曾见过这两人啊,应该不是和大人有交往了。犹豫了半天,其中一个侍卫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看两位在这里站了许久,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事,只是看看。”蓝珺瑶淡淡地开口。一走五年,如今连这些侍卫都不认得自己了。 那侍卫心中一凛,没事站在这里,难道是来找茬的。“如果两位没事的话,还是速速离去吧,相府门前,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那一对男女听了侍卫的话,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相府。围在他们身边的侍卫就要强行驱赶,一顶轿子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蓝珺瑶的目光不再盯着蓝府,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轿子,面上看上去仍旧是淡淡地样子,只是袖中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过了这么多年,这顶轿子一如当初那般朴素,只是多了一点残破的痕迹。 轿帘子掀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露了出来,蓝珺瑶的身体在这一刻怔住,终于再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家人啊! “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老爷回来了么,堵在这里做什么?”眼见这里的情景,出来接相爷的老管家冷脸呵斥。 “蓝管家,这二人一直站在这里,认我二人如何劝说都不离开。我这就赶他们离开。”那侍卫的脸上已有急色,若是这二人再不走,自己今天一顿打怕是逃不掉了。 “哦,不知二位站在我家门口,可是有什么事情?”人未出,声已至。蓝倾城自然听到了侍卫的话,心中对这两人起了好奇。 久久没有声音传来,蓝倾城不再整理自己的衣袍,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人。虽有薄纱覆面,但那女子的大致轮廓也能看得出来,再往上,那双眸子同样盯着自己,双眼之中满是激动。蓝倾城挺拔的身躯陡然一震,原本挺拔的身躯不自觉地有些佝偻。“是瑶瑶回来了么?” 众人见到的蓝相爷一向清冷,发生再大的事情都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样子,眼前的蓝相爷双目噙泪,激动地望着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少女。 老管家听到自家老爷的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远处的女子,周围的气息在此刻仿佛都凝固了。身旁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老爷和管家这是怎么了? 蓝珺瑶张了张嘴,那一声“爹”却没能叫出口,望着不远处那苍老了许多的便宜爹爹,泪水像断了线的主子,“扑嗒、扑嗒”滴在情势地面上,打破了那诡异的静默气氛。出乎众人意料的,那少女突然对着蓝相爷所在的位置缓缓跪下。 蓝相爷疾走两步,一把将那跪在地上的少女抱起来,搂在怀中,口中喃喃,除了“回来了就好。”这句话,竟然再也说不出什么。 围观的众人俱是一惊,难道这少女是?也只有她能让一向冷静的蓝相爷变成这样。方才守门的两个侍卫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如果这真的是小姐,那他们方才的举动?两个侍卫对看一眼,不由面上发苦,今天不是一般的倒霉啊。 “走,我们回复,你娘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蓝倾城擦干老泪,带着蓝珺瑶进了相府。 无忧听师父说过蓝珺瑶的身世,如今见她再见父母,心里也为她高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相府,周围的侍卫都知道这个男子是跟小姐一起回来的,这下再也没有人有胆子拦着他。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相府。 蓝珺瑶脸上的面纱被泪水打湿,任由爹爹拉着自己往里走,脸上仍有泪水,不过是喜极而泣。 “瑶瑶回来了,在哪呢?”没走多远,就见到府内有人风风火火地朝自己走了过来,为首的一男一女,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么?她看到了他们,显然他们也看到了她。那男子不正是自己昨日在酒楼看到的少年将军么? ------------ 045 醋意大发 蓝珺瑶自便宜爹爹怀中直起身子,看着泪眼汨汨的母亲。五年不见,母亲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轮廓和五年之前没有什么变化。看着母亲鬓间偶尔露出来的几缕白色发丝,让蓝珺瑶的心中平添了一份沉重,是怎样浓烈的情感,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早生华发。 还有一旁的哥哥,脸上全不见以往少年的那一份纯真,眼眸深处像是饱经了岁月的沧桑。蓝珺瑶再也忍不住,一声长唤“娘亲~~~”,扑到凰月的怀中。虽然自己只和他们相处了两个月,可是他们却对自己牵肠挂肚五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蓝珺瑶讲这些年来她在摩云谷生活的点点滴滴。“女儿不孝,一走就是五年,没能在爹娘膝下承欢。让爹娘担心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这些年在谷中的经历诉说一遍,听的蓝家三人感慨良多,自己竟然错过了瑶瑶这么重要的时光。 “傻丫头,你师父这些年来总是派人捎信给我们,告诉我们你的近况。爹娘知道你在那里过的很好就放心了。只是一直见不到你,我和你爹总放不下心来。只要以后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爹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蓝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儿,自从看到女儿回来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又年轻回去了。双手抓着女儿的手,一下也不肯松开。 “咳、妹妹,这位跟你一同回来的少侠是谁,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呢?”蓝卿月干咳两声,看着一旁如影子般不存在的陌生男子。 蓝倾城和凰月的目光也跟着转移到了无忧的身上,蓝倾城记得在府门口是看见这人和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起回来的,自己方才也想问的,只是女儿回来实在是他们家最大的事,这一激动之下,居然把旁边的这位给忘了。 蓝珺瑶在哥哥的发问下,这才想起了陪自己一同回来的无忧哥哥。自己刚才只顾着跟爹娘诉衷情了,竟然把无忧哥哥晾到一边了。 当下羞愧地看着远处静静站立的人,看到他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爹、娘,这是师父的义子,无忧。这些年来在谷中,多亏了他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从谷中回家的路上,也是无忧哥哥一路陪着我。” “晚辈见过伯父、伯母,义父不便出谷,让我代他问候二位。”无忧对于自己一来就被彻底忽视的情况早就料到了,明白蓝珺瑶与亲人相见的激动,他也就安安静静地做了个隐形人。 “无忧公子客气了,我们还要感谢你这些年来对小女的照顾呢。”蓝家父母微笑地看着无忧点点头,这个少年不骄不躁,对瑶瑶也挺好,进府依赖,怠慢了他也不怒,秉性倒是不错。蓝倾城和凰月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意味。 “你们一路从摩云谷赶过来,一定很辛苦吧。卿月,你带无忧公子下去休息吧,瑶瑶也回房间歇歇吧。既然都回来了,要亲近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要是把你给累着了,娘可是会心疼的。”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凰月心中的思念再浓烈,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去。 “爹、娘,女儿不累。”父母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蓝珺瑶心中暖兮兮的。 “听你娘的话吧,你不休息,无忧公子一路陪你来肯定也累了,去吧,你的房间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人收拾,没动。”蓝倾城摆摆手,娘子的一番苦心他怎么会不明白。 想到无忧哥哥,蓝珺瑶心中有些愧疚,说起来这一路上他只顾着照顾自己,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当下也不再推辞,乖乖地跟在哥哥身后。 一路上,三人默不作声,只听见“哒哒”的脚步声。还是蓝卿月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舍妹这些年来,多亏了无忧兄照顾,给你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想起这些年谷中的日子,无忧面上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听到无忧淡淡的话语,蓝卿月心中起伏,“啪”地一声响,脚下的青石板怦然破碎。“舍妹顽劣,给你们添麻烦了。” “性子活泼些是好事。”无忧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浅笑,以四两拨千斤,把蓝卿月踢过来的球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无忧兄一路车马劳累,请先到客房歇息。”蓝卿月压下心头的想法,面上一脸和善。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着实累人。 “请。”蓝卿月一指前边的房间。只见墨青色石板对齐而成的屋子静静矗立,房前灰色的石柱傲然耸立,四周的墙壁被打磨得光滑而内敛,手工镂刻的莲华在石砖之上盘旋而上,倒是和其他的客房相差不大。 蓝珺瑶抿着嘴偷笑,卿月哥哥还是这个性子。这间房子也是招待客人用的,房间内的装饰倒是和其它房间没有什么两样,可问题就在,这间房子跟自己的闺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既然无忧兄已经到了,那就休息吧,我带舍妹回房。” 话音犹在耳际,人却已经蹿出了老远,即使是冷静如无忧,也不禁暗自发笑。 阔别五年,房间还保留着自己离开前的摆设,一如既往地干净。蓝珺瑶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最见不得自己的房间乱糟糟的。 蓝相爷很了解自己这个女儿,所以在她走后的这些年间,嘱咐了下人每天都要认真打扫她的房间,蓝夫人思念女儿的时候,也会过来替她理一理房间的东西。 只为了某一天她回来的时候,不会对这个家有隔阂。果然还是自家的床睡起来最舒服,谷中虽好,可是比起这里却少了一份归属感。 蓝珺瑶在床上坐下,被褥绵软,吸一口,全是阳光的味道。床榻整理地无一丝褶皱,棉被整齐地码在大床里侧。将全身心的戒备都送下来,四肢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她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灵,连疲惫都去了几分。 ------------ 046 京畿相遇 蓝珺瑶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过来的,听到响动,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多少年了,她没有睡过像今天这样的安心觉了。应了声,起身套上鞋子去开门。 “我来给你绾发。”看着面前青丝及腰,面色慵懒的少女,无忧温和地笑着。他早就等在这里了,直到方才听见屋内有动静,这才敲了敲门。 “无忧哥哥,以后让婢女来就可以了,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呢?”看着无忧如往常一样,等她起床,替她梳妆,蓝珺瑶有些好不意思。 “拿我当外人么?这些事我做习惯了,不麻烦。”无忧亲昵地刮了刮蓝珺瑶小巧的鼻子。 蓝珺瑶拗不过他,反正这些年来自己的头发都是交给他打理的,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看无忧替她绾发。 她愤愤地盯着自己的这双手,需要它的时候偏偏不配合,平时自己不大喜欢的事情她倒是一学就会,真是不争气。 蓝夫人进了女儿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自家女儿坐在凳子上,无忧公子替她绾发。从他们的身影中倒是能找到自己和夫君当年的痕迹。 “瑶瑶,女孩子家家的,怎地还让客人替你绾发?”虽然不排斥两人的交往,不过女儿毕竟还未出阁,名声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美人娘亲,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听了蓝夫人的话,蓝珺瑶面皮多少有些不自然,心中更怨自己这双手不争气。 “还是我来吧,怎么好意思劳烦无忧公子?”蓝夫人说着,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上前接过了无忧手中的工作。微笑着站在蓝珺瑶身后,替代了无忧原本的位置。 “伯母,叫我无忧就可以了。能照顾瑶瑶是我的荣幸,一点都不麻烦。”无忧认真地看着蓝珺瑶,仿佛是在许下一个亘古不变的承诺。 “噗嗤”一声,蓝夫人倒是被无忧的这份认真逗笑了。“那伯母就托大叫你一声无忧了,你放心,我这么说并不十分反对你们怎样,只是瑶瑶还未出阁。” “自家人无所谓,若是让外人看到有男子每天一大早进出她的闺房,这对瑶瑶的声誉也不好,你说伯母说的对么?”说着说着,凰月直直地望向无忧眼眸深处,仿佛要把他看透一样。 “娘,我不在乎这些。”蓝珺瑶转过身子,她的头发经过两人的侍弄,终于板正了。 “伯母,以往在谷中没有外人,现在出了谷,是我欠考虑了。”说实话,他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也不能因此让蓝珺瑶被外人诟病。 “伯母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们刚回京城,今天就让卿月带你们出去逛逛吧。”蓝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以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看着无忧,这个孩子的品行,自己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看他望着自己女儿的目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能听得进自己训话,若是两人真能凑成一对,真真是极好的。不过好像还有那个八皇子也不错,瑶瑶不在的这五年,他有时也会到蓝府拜访,品行也是过关的。 平心而论,蓝夫人更希望女儿最后所嫁之人是无忧,倒不是因为他对凌祈暄有什么偏见,相反,他救过瑶瑶好几次。蓝夫人只是不希望女儿嫁人皇家,端看女儿进宫没多久,大事小事接连不断,她就有些不忍。 蓝珺瑶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倒也没往别处想。“好久没逛过京城了,难得今天哥哥也有空,无忧哥哥我们今天出去看看好不好?” “依你。”无忧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女,这丫头,一听说出去玩就安静不下来。他从来不会拒绝陪蓝珺瑶逛街,只是看他们从出谷一路走一路玩就知道了,何况这也是蓝夫人的要求,他就更不会拒绝了。 心中惦念着待会要出去的事情,蓝珺瑶草草地扒了几口早饭,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人出门了,她很想看看,这些年不在,京城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一路上蓝珺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到这个上前摸摸,看到那个上前瞧一瞧。欢乐的模样就如同一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所到之处如春风化雨一般,带起一股清新的气息。 跟在后边的两个大男生也放弃了彼此间的明争暗斗,整个人如沐春风,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条街道。 路边的人看着这一行三人,认出了走在后边的蓝卿月,不禁纷纷好奇,在他身边的那一男一女又是何许人也? 蓝珺瑶的笑容感染了周围的一众人群,连路两旁的小贩都忙不迭地招呼她,“小姐,到我这里看看吧。”“小姐,你看看我这与簪子,做工考究,质量绝对是上品啊。” 蓝珺瑶一个接一个小摊子看过去,随着她的到来,总能吸引过去一大票人。这些街边的小摊子上很少有什么好东西,她只是看看欣喜罢了。 因此对于她只看不买的情况,老板也没有丝毫抱怨,只要是这位小姐摸过的东西,马上就能转手卖出去。蓝珺瑶像是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似的,只顾着左瞧瞧右看看。 无忧和蓝卿月跟在后面,笑眯眯地望着几乎淹没在人海中如精灵般的少女,两张不同的面容上露出同样满足的表情。在他们不远处,同样有一行三人渐渐走来,只是拥挤的人墙挡住了两方人的视线,他们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对方。 同样是两男一女的阵容,走在中间的那名男子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一路走来,越往前人越多,看他们的架势,隐约围成一个圈子。那人像来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虽然心中好奇,不过倒也没有凑上去的打算,只大步朝前走去。 倒是旁边跟着的那个少女,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里痒痒地看着旁边的热闹,真想马上凑过去瞧一下。侧眼瞄了一下身旁的人,刚好接收到他警告的视线,心里一咯噔,恋恋不舍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不甘心地随着那为首之人朝前走去。 ------------ 047 认出身份 “咦,八哥,那不是蓝卿月么?他身旁的一男一女是谁?”一连串的疑问从少女嘴里像连珠炮似的发出。 对面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们,无忧仍旧神神在在地站在原处,蓝卿月平时与他们没什么交情,不过碍于上下级的关系,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五个人站在一起,似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尤其其中两人在这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原本围着蓝珺瑶的人也纷纷调转方向,期待着这五个人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身后原本的喧闹消失不见,蓝珺瑶也得以从人群中解放出来,这一抬头,才发现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人,熟悉的眉眼一如往常那般清俊。蓝珺瑶一声不吭,走到了无忧和蓝卿月身边,默默地站在两人身前。 “瑶瑶,这是八公子、十一公子、十三小姐,倒是我们的旧时呢。”大街之上不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蓝卿月只作了隐晦的介绍。 听了他的话,对面的三人俱是一惊,难道这女子竟是蓝珺瑶,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祈暄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薄纱覆面,仍旧不掩美人风情。再看看一旁的无忧,凌祈暄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她。 想必当日她是易容了的,怪不得自己当时觉得这女子看起来熟悉,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失踪了五年的娇俏少女,身后的两人却没想到这么多。 “你是蓝珺瑶?”安宁迟疑地问道,她将面前美若天仙的少女和五年前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女重叠起来,也着实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个面瘫脸失踪了五年的妹妹。 史书记载,东凌历二十七年,是夜,靖安修仪离奇失踪,原因尚不明。翌日,帝醒,发全无,帝怒,遂休朝三日,彻查行凶之人,未果,乃奇案。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已经回到京城,这些人迟早都要知道的,早晚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我师兄,无忧。” “我们之间已经见过了!”凌祈暄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几天前的夜里,我们曾有一面之缘。”蓝珺瑶答道,也是变相地承认了之前他们遇到的一男一女就是他们两人。生怕再纠缠下去会生事端,她双手挎着身旁两人的胳膊,“我们要去吃饭了,就不叨扰三位了。” “哦,这么巧,刚好我们赶路也累了,正要填补肚子,不如一起。”凌祈暄粲然一笑,引都过路的女子忍不住恻目,更甚者有一女子,不自觉与身前的一人撞上,这才捂着双颊羞然离去。 身旁的凌逸更是惊讶地嘴巴里要塞一个鸡蛋了,他们不是刚刚吃过东西没多久么?好端端地怎么又要再去吃。 只有身边的安宁一脸垂涎,这一路上她吃干粮吃的嘴巴都能淡出鸟了,好想念那些美味的肉啊,听八哥这么一说,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掌柜的自然是认得蓝卿月和凌祈暄这两位当朝战将的,当下恭恭敬敬地将几人请了进去,同时也在打量,多出来的两男两女是什么来头。 尽管不认得两人,他也知道能跟这几人一起的人身份自然不会简单,而且看蓝将军的态度,明明对她身旁的少女一脸宠溺。 一行六人声势甚是浩荡,进了雅间,两伙人分坐两侧,无忧、蓝珺瑶、凌祈暄三人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一杯接一杯,扎眼之间,一壶茶水已经见底。 另外三人则是大眼瞪小眼,等着小二送菜单上来,整个房间内的气氛无比沉闷。“嘎吱”一声,推门声打破了两方之间的僵持。 “几位爷,这些都是本店的特色菜。”小二弓着身子递过了菜单。两双手同时伸出,一人抓着一边,尴尬地停在了原处。 小二赶忙放开抓着菜单的手,蓝珺瑶和凌祈暄抓着菜单的手也很默契地同时松开,“啪”地一声脆响,菜单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气氛异常尴尬。小二眼疾手快地捡起菜单,在自己怀中擦了擦,这才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这次没有人伸手了,蓝珺瑶见久久没人接,只得开口,“小二,挑你们酒楼里最拿手的几样菜说给我们听听。” 对于这个帮自己解围的天仙一样的少女,小二满心感激,听了她的话,老老实实把酒楼里的招牌菜一样一样报给在座的几位听。 “好花月圆、游龙戏凤、绝代双骄、翠柳啼红、踏雪寻梅,就这几样吧,再加一瓶十年份的陈年女儿红。”听得小二好口才,蓝珺瑶笑着点了几样菜。 凌祈暄品着杯中茶水,想到前几日匆匆遇见,两人竟然见面不识,狭长的眸子半眯,目光中的意味隐晦不明。自从五年前她离奇失踪后,他一直也在暗中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只是一直未曾寻得。 “瑶瑶,这五年你去了哪里,父皇派了好多人寻你都没找到呢?”安宁打小就喜欢听戏,最开始是图个热闹,可是慢慢的她就被戏文里那些忠孝节义所吸引。 她羡慕戏文中那些可以战场封将的女巾帼英雄,如女将樊梨花、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五年之前,蓝珺瑶舍身救她,在她心里,早已将她当成了过命的好友。 “贸然离去着实有我的难处,还望公主体谅。”出谷之前小老头曾再三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暴露是他徒弟的身份,蓝珺瑶也不想平白给他招去麻烦。 “没关系,不方便说我也不勉强,这是这些年来,大家都很挂念你。”安宁摆摆手,“回来之后便不会再走了吧?” “如无意外,便留下了。”以后的事还很难预料,以蓝家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几位,您要的菜上齐了,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小的就在外边伺候着。”小二将菜步好,便陪着笑退了下去。 这一顿饭吃得甚是郁闷,席间大家相对无语,凌氏兄弟几乎没动筷子,剩下的几个人也巴不得赶快结束这顿饭,蓝珺瑶看着一桌子几乎没动的饭菜,心里十分惋惜,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浪费掉了。 ------------ 048 乞儿生事 出了酒楼,蓝珺瑶道声告辞,带着自己身边的两个男人打道回府。另外三人自然不便再跟着他们回相府,凌逸有些惋惜,再见面,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 蓝珺瑶踢着路旁的小石子,看着它被自己一脚一脚踢开,仿佛这样才解气了些。身旁的两人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蓝卿月亲昵地揉了揉蓝珺瑶的头发,“乖,不生气了,明天哥哥再带你出来玩好不好?” 若是这一幕给蓝卿月手下的那群兵痞子看到了,恐怕会惊讶地连下巴都合不拢,蓝卿月在他们兴中的高大形象必然会缩水不少。 “好。”总是心情不好,也不能让哥哥担忧,蓝珺瑶乖乖地点了点头。 “哎呦,疼死我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脚跳了起来。蓝珺瑶扭头一看,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那小乞丐的旁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原来她刚才一激动,一脚把石子踢了出去,也没注意方向,好巧不巧地就踢到了路边的小乞丐。 蓝珺瑶有些不好意思,被薄纱遮挡下的俏脸微红,走到那个小乞丐面前,躬下身子。“小弟弟,对不起,姐姐刚才不小心踢到你了。你坐下,让姐姐看一看上的严重么?” 说着,不嫌小乞丐一身脏乱,拉着他坐在自己跟前,玉手撩起他的裤脚,发现自己方才确实用劲过猛了,小乞丐的小腿上有一片红。 任由眼前的女子替自己轻轻揉着微痛的小腿,小乞丐一直之间呆愣在那里。他一眼就可以看出眼前的女子非富即贵,以往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不过是那些富家少爷、小姐故意拿自己寻消遣,别说道歉了,恐怕还要另外羞辱一番。 小腿上微凉的触感传来,小乞丐却感觉从心底有一股暖意散发出来。小乞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种舒服的感觉不禁让他满意地发出一声轻哼,直到声音出口,他才猛然醒了过来。 小乞丐用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做梦,眼前这个天仙一样的姐姐真的在给自己揉腿。 小乞丐慌忙后退,想把自己的腿从她手里抽出来,却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嫩嫩的姐姐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劲,都没能把腿从她手里抽出来。“脏……脏......松开……” 蓝珺瑶好笑地看着他,自己好心替他揉一揉腿,有这么可怕么。偏生她的恶作剧因子也来了,小乞丐越挣扎,她就越抓着他的腿不松开。 一边欣赏小乞丐着急的表情,直到听到小乞丐结结巴巴的话,才松开了手。 “小弟弟,你没有家人么?怎么在这里乞讨呢?”蓝珺瑶以一种自己觉得温柔的语气,看着眼前躲躲闪闪的小乞丐,生怕一不小心吓坏了她。 “我还有一个妹妹,爹娘都不在世上了。”提到家人,小乞丐的眼中立刻有晶莹的泪花涌动,神色黯然,若是爹娘还在,他和妹妹哪会受这样的苦。 自口袋中拿出几文钱碎银子放在小乞丐的手心中,蓝珺瑶握住了他的小手。“未来永远会有你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旦夕祸福,谁都不能预料,但是姐姐告诉你,一时的流落并不代表着一辈子的堕落,这些钱你拿着,带着妹妹寻一个安宁的地方,离开这里吧。姐姐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再踏足京城,到时候,你不会再是一个无所依靠的乞儿。” 小乞丐的双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自从爹娘死后,没有一个人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过话,二婶霸占了爹娘留给他们的房子,他们所有的好衣服、玩具被被二婶的孩子抢走,他和妹妹每天忍受着二婶的白眼,低声下气只为一口活命的饭。 那天晚上他闹肚子,半夜起床却听到二婶跟二叔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好奇之下听了墙角,却发现二婶准备把妹妹卖给郝傻子家做童养媳,他大惊,只好带着妹妹连夜逃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小力薄,出门前带的那一点碎银子早就用光了,害怕二婶和二叔追上来,他只能带着妹妹一路往北,一路乞讨,到了京城。 失去了爹娘庇佑的日子,他和妹妹受尽了二婶的虐待,而且二婶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在左邻右舍面前,待他们比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要亲,所以他们受了苦楚也无处诉说。从逃出家到这里,一路上磨难重重。 来到京城,却发生了让他更绝望的事情,妹妹被人贩子控制在手里,他每天必须要乞讨够一定的钱,否则他们就会把妹妹卖到妓院里去。 为了唯一的亲人,他不得不每天拼命乞讨,他不在乎那些人对他的羞辱,他只怕再也见不到妹妹。 小乞丐看着眼前不染尘埃的女子,他仿佛看到她的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芒散开,这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拯救自己的仙女姐姐。小乞丐定定地想,同时也牢牢把她的一番话记在心中。 直到后来,小乞儿成了蓝珺瑶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都一直把初遇的这番话铭刻在心底。乃至后来,只要是蓝珺瑶的话,他一定不遗余力地去执行,因为在他心中,蓝珺瑶就像仙女高高在上,她不仅是自己的救赎,也是自己一辈子的仰望。 蓝珺瑶不会想到,自己无意中的几句话,会造成这样深刻的效果,她只是可怜小乞儿和自己的经历类似,早早没了爹娘疼爱。 替小乞儿擦掉脸上的泪花,蓝珺瑶敲了敲门他的额头。“看这小脸都哭花了,跟小花猫一样。你要记住,小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安慰了小乞儿,蓝珺瑶起身离开,她虽然可怜小乞儿的遭遇,可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不会去干涉。她已经帮他指明了路,至于要不要顺着这条路走以及怎么走,还要看他自己。 ------------ 049 匪徒横路 蓝珺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禁长叹一声,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多了去了,自己不是救世主,没有那份解救世人的心,也没有扭转不公平的能力。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蓝珺瑶三人越走越偏,她在思考的时候不喜欢热闹,习惯性地就抄了相府后门小路,记得小时候,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偷偷在这条路上静静待一待。 “站住,再往前走别怪老子不客气了。”阴狠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蓝珺瑶冲着两人摇了摇头,制住了身旁想要有所动作的两个人,她倒要看看,这人要对他们怎么个不客气法。 无忧随着蓝珺瑶慢慢转过身来,这个“尾巴”跟了他们一路了,从一开始,他就觉察到了这个尾巴的存在,不过却没有吭声,他倒是要看看,跟了他们一路他要干些什么? 蓝卿月自然也是唯妹妹的话是从,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他的妹妹现在心情很不好,依照以往的经验,凡是这个时候招惹她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呦,还是个美人,老子今天赚到了。看你们刚刚对小乞儿那么大方,把你们身上的钱都交给这位大美人,劳烦大美人给哥哥拿过来吧。不要试图反抗,不然老子手中的刀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那阴晦男子垂涎地看着蓝珺瑶,舔了舔嘴唇,十分兴奋,他也见过貌美的女子,可是与眼前的神仙模样的少女比起来,只能算是萝卜大白菜了。 蓝卿月看着对面下流无耻的男人,嘴角浮起一抹动人的笑容,一步跨出,却被无忧紧紧拉住。 他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可是他了解蓝珺瑶,这个男子越放肆,待会的下场就会越惨,今天她的不开心无忧看在眼中,既然这个男子不长眼地撞了上来,给瑶瑶出气了也好,省得她闷在心里,气坏了身子。 蓝珺瑶娓娓袅袅地走向那个男子,脚下步步生莲。他的变化蓝珺瑶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向男子的眼中满是鄙夷。 “大哥,银子就在这里,想要的话你就过来拿啊。”蓝珺瑶口中娇笑出声,身子停在他面前一步遥远的地方,荷包的口袋没有系,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着诱人的光彩。 那男子虽然看起来猥琐,却也不是莽撞之人,生怕蓝珺瑶有诈,大刀指着她,口中怒骂:“小娘子,你别给脸不要脸,辣手摧花的事老子干的多了。你敢耍花样,老子一刀一个剁了你们,银子照样拿。”看着蓝珺瑶的目光带着狠辣。 他的话蓝珺瑶一点都不质疑,这男子周身的阴狠气息不是装出来的,“大哥,你别急呀,我这就把钱给你送过去。不过……”话没说完,蓝珺瑶双脚点地,手中的银子丢回怀里,凌空一番,瞬间出现在那个男子的身后。“你敢接吗?” 那男子毕竟也是刀口舔血的人,眼见踢到了铁板,人未转身,大刀迅速往后劈,眼见蓝珺瑶暂退避其锋芒,再也不管那些诱人的银子,虚晃一招,顺着来时的路迅速往回跑。银子虽好,也要有那个命去享受啊。“小贱人,下次别让老子遇见你,不然扒光了就地正法。” “出言不逊,该打。”也不见蓝珺瑶有什么大动作,轻飘飘地转身,眨眼间,已经堵在了那男子的身前。再看那男子的脸,鲜红的五根手指印浮在他肿胀的右半边脸上,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了。 想不到眼前娇滴滴的大美人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再想想跟在她身边一直没有出手的两个小白脸,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他一直躲在暗处监视小乞儿,见这三人出手阔绰,一个个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才动了心思。想不到啊…… 知道再跟他们僵持下去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而且方才那女子出手极快,自己就是全力防备也不见得能躲过这一巴掌,眼前的三个人分明是扮猪吃老虎。大丈夫能曲能申,低头认个错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男子对着蓝珺瑶,”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朝着她不断地磕头,声声听响,“小人有眼无珠,不该对姑奶奶动手,还望姑奶奶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计较,小人一定痛改前非,以后再也不做这丢人的勾当了。” 一下一下,声声听响,也不管头上已经冒红,他看得出来,眼前三人是以眼前的女子为主。 嘴里说出的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男子的心中已经在冒火了。“今天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计较,等老子查出你们的身份,今天老子受到的侮辱一定百倍回京给你们,不知好歹的小娘皮。”看这男子面上的恭敬,恐怕常人会信了这番话。 在他朝着自己跪下的瞬间,蓝珺瑶微微摇了摇头。能屈能伸,明知自己不敌,就不会逞匹夫之勇,这样的敌人如果自己一时心软放虎归山,恐怕以后早晚会是个祸害。 蓝珺瑶自诩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不会蠢到去做斩草不除根的事,这男子留不得。“起来吧,听你的话,你就是小乞儿口中的人贩子吧?” “回姑奶奶的话,都是小人利欲熏心,小的回去之后一定痛改前非,把那些人都放了。”那男子仍旧伏在地上,听蓝珺瑶这么一说,他就知道事情有转机了,原来又是一个侠义心泛滥的小姐,对付这样的人,你只要顺着她们的心思自己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待会自己带他们走一遭,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些小孩子放了。不过等他们走了,自己一定要把那些小孩子狠狠修理一顿,尤其是那个小乞儿,一定要把他的妹妹卖给谢三娘。 如果蓝珺瑶是没经过世面的闺阁小姐,一定会被他这些话打动,可惜她不是那些青涩的小女孩,这小小的伎俩想要打发她,难。 “既然如此,你带我们去你控制那些小孩的地方。”听了她的话,那男子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 ------------ 050 定计灭匪 三个人跟着那男子,沿着一些偏僻的小路一直走,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眼前是一座破败的民房,在这一片低矮的建筑中并不显眼,大隐隐于市,这男子好深的算计。 这一片应该就是贫民区了,在这里人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闲心思去管别人的事情,那些自诩富贵的人不屑道这里。他们把老窝安置在这里,平时闭门不出,有谁会想到,这里就是人贩子的大本营。 “这里就是我们平时落脚的地方,希望三位不要嫌脏。”那男子拍了拍门,三重两轻,立刻便有小孩子来开门。他身子前倾呈半躬状,一只手朝前扬,显得很是谦卑。 那开门的小孩子想必也是受他们控制的孤儿,以往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贩子,平时他对他们说打就打,下手一点都不手软,看着他对眼前的这些人如此恭敬,小孩子的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三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怕人贩子耍什么花招。推开门,院子里和他们想象的一样破败, 老旧的青石砖上面坑坑洼洼,长满了青苔,屋子门口一棵歪脖子树上挂满了打着补丁的小孩子衣裤和鞋袜。 许是白天的缘故,他们控制的那些小孩子都出去乞讨了,因此院子里并没有几个人。这里平时不会有外人进来,他们三个也算是这里的稀客了。 特别是这三个人还是人贩子恭恭敬敬地请进来的,这些孩子看着他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瞪着两只眼一路朝他们行注目礼。 孩子们的不寻常举动惊扰了留守在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贩子,这两个人斥退了围着他们的几个孩子,一脸警惕地望着蓝珺瑶一行三人。 他们的同伙对这三人的恭敬他们看在眼里,从他们四个一进门,这两人就知道了,这两人疑惑的目光看向背到男子,似是在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接受到同伴的质疑,那男子脸上苦笑,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去做那拦路打劫之事。可是后悔也没用了,不把这三尊大佛请进来,恐怕刚才这小姑奶奶就会要了他的命。 用眼神制止了两个同伴,生怕他们有什么莽撞的举动,那男子这才开口。“三位,被我们控制的那些孩子都被指派出去弄钱了,院子里剩下的几个是负责照料他们日常生活的,倒是不用出去乞讨。” “哦,你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啊。告诉你的两个同伙,让他们去把那些孩子叫回来,我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先说了,我的耐心有限,如果到时间少一个孩子,你的这条小命我就收回了。” 虽然说是同伴,蓝珺瑶看得出来,这三人之中是以这个背刀男子为尊的,那他也必然有控制另外两人的手段。把他留在这里,也不用担心另外两人会趁机逃窜。 “你们两个没听到姑奶奶吩咐,还不赶快照办!”那背刀男子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见自己的两个同伙站在那里不动,面上露出最初打劫蓝珺瑶三人时的凶狠,狠狠一脚,踹在挨他最近的那个男子屁股上。 “大哥,我们马上就去。”那男子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拉了另外一个同伙,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姑奶奶,他们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要不您屈尊到屋里休息会儿?”那男子躬身在蓝珺瑶身旁,陪着小心,一脸狗腿样子。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着。”蓝弯雪扫了一眼谄媚的男子,淡淡拒绝。 那男子不敢怠慢,带着两个小孩子到屋子里搬了凳子过来,当着三人的面,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把凳子擦了一遍,这才请三人坐下。然后又不停歇地去给三人倒水喝,生怕自己怠慢了这三尊大佛。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的小命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在蓝珺瑶的耐心将要彻底消失前的那一刻,终于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响动声,心里暗道,“来了。”果不出其所料,“咚咚”的大力拍门声响起,同时还有不耐烦的叫喊着。 看来自己刚才的威慑还是不够啊,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背刀男子,后者直感觉冷汗直冒,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这两个傻帽,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了,这次老子要被他们两个害死了。 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他们了么,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搬来的救兵有多大本事,蓝珺瑶定定地坐在远处,一动不动,看着大门的方向。 身边的两个大男人听着她刻意压低的笑声,很自觉地在此刻努力把自己当成空气,忽视,忽视,小丫头彻底彪了,这些人待会肯定死透了。 一队人马声势浩荡地走了进来,“大人,就是这三个人私闯民宅,勒索我们的钱财,还扬言不给他们钱我们的小命就不保了。”两个人贩子跟在一名穿着官服的胖子身后,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被他们控制的孤儿。 能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自然要有过硬的靠山,他们平时没少给京兆府尹送银子,他这才对这三个人贩子平时的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何人如此胆大,天子脚下竟敢公然违法?”胖子迈着八字脚,享受着两个人贩子的奉承,头颅高高扬起,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走一步身上的赘肉晃三晃,两撇小胡子一上一下来回摇摆,看这样子就知道平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这种人平时是入不了蓝珺瑶的眼的,不过看在他是人贩子辛苦请回来的靠山的份上,蓝珺瑶决定鸟他了。“大人好口才,黑的也能颠倒成白的。”说着,还给他鼓了鼓掌。 蓝珺瑶清脆的女声打动了京兆府尹,胖子瞅着她,顿时感觉眼前一亮,看来这次还真的是来对了。这女子简直比自己刚娶的十三姨太还要漂亮,不,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看来过不久自己就要有十四姨太了,哈哈哈。 ------------ 051 胆大包天 胖子心中暗爽,确定了这女子不是哪家大人的千金,再看看她身边的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像是小白脸,另一个被这女子遮挡了容貌,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胖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银子和美女双丰收的样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本官所说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在此处,容不得你抵赖。” “大人,在你的统御下,竟然出现拐卖孩童之事,你身为父母官,不仅不加管辖,反而为虎作伥,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还能保住么?” 想到这件事被皇上知道的后果,胖子心中一咯噔,随即非常愤怒,自己被这个丫头片子误导了,凭自己的手段,皇上怎么会知道,“你这女子真不知好歹,居然敢诬陷朝廷命官,你可有证据证明本官参与这些事?” “我和我身边的这两位都看到了,不知道大人认为怎样?” “笑话,你们看到了怎么样,即使你们上告皇上,陛下他会相信么?”胖子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一身肉晃个不停,身旁的两个人贩子也附和着干笑几声。 “你说你看到本官参与拐卖儿童,本官还说看见你们私闯民宅,打伤民众呢!你们说从哪儿来的这个小丫头片子这么搞笑?”那些站立两旁的侍卫配合着哈哈大笑。 “这么说大人承认自己参与拐卖儿童,贪污受贿了?”蓝珺瑶一字一句,挖好了大坑。 “我承认又怎么样,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说出去谁会相信?”毕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老油条,越听她说话,胖子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明显,不过仗着这些年嚣张跋扈惯了,胖子随即又释然了,一个小一头片子加上两个小白脸能掀起什么大浪? “如果我是靖安修仪呢,不知道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蓝珺瑶淡淡地掀了掀眉。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如果要冒充也要先打听清楚,谁不知道靖安修仪早在五年前就失踪了,大胆的婆娘,竟然冒认修仪,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我劝你们不要负隅抵抗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哦,大人不认识舍妹,那不知大人可认得我,京兆府尹大人?”坐在蓝珺瑶右边的蓝卿月站起身子,悠然立于众人面前,这一刻,他是那个叱咤战场的蓝将军。 听到这声音,胖子的虎躯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仰望着那巍然不动的年轻男子。显然胖子是认识他的,想到自己刚才肆无忌惮的话,胖子的身子开始发抖,难道这个女子真的是当年名噪一时的靖安修仪? 她不是消失了五年么,怎么一回来就从这里冒出来了?还好巧不巧地让自己给撞上了?蓝将军少年封将,伸受皇帝器重,就是自己身后的那位怕是也要忌惮他几分,若是他上告皇帝,自己恐怕不仅乌纱帽要丢,连这条小命也难保住啊。 “下官有眼无珠,竟没有看到蓝将军竟然也在这里,还望蓝将军恕罪。都是这两个人贩子胡说八道,混淆下官视听,蓝将军明鉴啊。”胖子身如抖糠,朝着蓝家兄妹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听到京兆府尹的话,请他开的那两个人贩子也愣住了。东凌帝国只有一个蓝将军,就是蓝相爷之子,靖安修仪他们倒是没有听说过,他们是脑袋秀逗了么,居然请一个京兆府尹去对付一个将军? 蓝珺瑶身边的那男子也瞬间变软了,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无所依撑。他是该去考状元么,随便看上的猎物,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我相信大人所说句句属实,是这三个人贩子妖言惑众,蛊惑了大人。”蓝珺瑶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京兆府尹。只是她的笑容看在胖子的眼中却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就这么放过了自己,方才自己对她无礼的表现仍旧历历在目,蓝珺瑶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胖子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 一院子的人听了蓝珺瑶的话,俱是目瞪口呆,在场的人都明白,若这女子不是蓝相爷的千金,或者说如果蓝将军今天不在这里,京兆府尹必然会无赖到底,甚至这女子也难逃他的魔手。 “大人,还不把这三个人贩子抓起来,难道这件事还需要我亲自动手么,嗯?” 胖子打了个冷颤,浑身一抖,回过神来。“下官怕脏了姑娘的手,这种小事还是下官来吧。”对自己身后的两个府兵使了个颜色,“本官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还不快把这三个人贩子抓回去。” 胖子一阵后怕,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纳蓝相爷的千金为小妾,若是蓝相爷知道了恐怕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自己就是上门求娶她为正妻,恐怕人家还看不上自己。 想到以往这位靖安修仪的轰动,胖子第一次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得手,否则……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位蓝将军也不会饶了自己。 “大人,你不能过河拆桥,往日我兄弟三人给你送……”那人贩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府兵捂住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跟他一同去请京兆府尹的那个人贩子疑似被吓傻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两腿间有黄色的液体不断流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两个府兵嫌弃地架着他往后走。 “求姑奶奶饶命啊。”带着蓝珺瑶来的那个人贩子一把抱住蓝卿月的大腿,早在知道了面前人的身份后,他要报仇的那一点心思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自己真是狗胆包天,竟然敢去打劫一个将军,再加上一个靖安修仪?坊间对这个靖安修仪可是一直有传闻的,只听她当年圣眷有多隆,这人贩子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若是进了大牢,自己这一生就真的完蛋了,他知道自己活命的希望就在眼前女子的一句话,此刻他不断朝她磕头,别提有多虔诚了。 ------------ 052 敲诈胖官 蓝卿月一脚踢开抱着自己大腿的男子,心中泛过一阵恶心,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抱了?现在知道认错了,刚才打劫他们的时候,胆子怎么那么肥呢?尤其是他居然敢对瑶瑶动过那样龌龊的想法,就更不能放过了。 蓝珺瑶摆摆手,立刻有两个府兵上前把那个人贩子拉开。她一向恩怨分明,只要你不招惹我,大家两两相好,如果你不开眼,那也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对于这样的人,她不想多说什么,自然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放了他,只是让他在大牢里过后半生就已经够便宜他了。 “蓝小姐的大恩大德下官铭记在心,日后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只要蓝小姐说一声,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果蓝小姐没有其他的事,下官告退。”胖子一副火烧着屁股的样子,他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嗖”的一下离开这里。 “大人言重了。不过……”蓝珺瑶说话一顿,胖子那颗悬着的心也跟着一停,怕什么来什么,他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善了。 “蓝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在下官能力范围之内,一定满足。”胖子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容。 “大人真爱说笑,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要求,刚才只是想说我一直仰慕大人威名,今天见到了,一定要和大人好好聊一聊,大人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蓝珺瑶自凳子上起身,那双玉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她拍一下,胖子的心尖就颤抖一下,掌掌催命啊。 说得好听一些,是想要和他单独聊聊,有了蓝相爷这个父亲,她哪里还会仰慕自己,可是这句话是蓝小姐说的,他就不能反抗,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有这么一帮自己的手下看着,她还不会对自己太过分,毕竟自己也是朝廷命官,可是要自己和他们三人独处,那自己就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啊,偏生她的要求自己还没有拒绝的份。 “你们带着这三个人先回府,剩下两个人到门口等我,本官和蓝小姐一见如故,蓝小姐的要求不敢不从。”一个个府兵看着自家可怜兮兮的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压着三个人贩子一溜烟就消失了。 这位蓝小姐的手段他们算是见识过了,连自己大人都顶不住,他们留下了也是让人家收拾的份。胖子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溜,眼光哀怨地都能拧出水来。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蓝珺瑶亲自替京兆府尹搬了一把凳子,按着战战兢兢的京兆府尹坐在凳子上,她则笑吟吟地站在她身旁。“大人,这次能够一举端了人贩子的老窝,解救这么多无辜的孩子,奏请了皇上肯定会给大人记一大功,瑶瑶先在此恭喜大人了。” “不敢当,此次全是蓝小姐的功劳,本官只是负责把他们抓捕归案。”听着她半讽刺的话,胖子急的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却又被蓝珺瑶一把按了回去。 “大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要这等虚名做什么,传了出去谁还敢上门提亲?至于我哥哥,一个粗人也不在乎这点名声。” “我身边的这位大人就更不用担心了,一个山野之人,若不是我,摊上这种事情他躲还躲不及。难道大人认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屑于此么?”蓝珺瑶作出惊讶状,素手扬起,一下一下点在京兆府尹的肩膀上。 “下官不敢,既然蓝小姐抬爱,下官就应下这虚名了。” “大人,今天你没有遇见过我们三人,我们三人也没有看到大人除患的事,明白么?” 听着蓝珺瑶语气急转直下,胖子连忙点头,他巴不得独占这份功劳呢。 “不过,大人在除患的途中倒是有三个手下被人贩子打伤了,他们勇敢为公,堪为所有府兵之榜样,是不是应该有抚恤呢?” 来了,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下官明白,这三人的确是勇气可嘉,本官身为他们的衣食父母,自然应该有所表示,不知道蓝小姐认为十万两够不够?” “大人这话说的,瑶瑶一介女流之辈怎么会懂这些呢?” “这三人伤势甚重,又耽误了诊治,怕是要二十万两才能看的好啊。本官回府后马上就派人给这三位送医药钱去。”胖子心里暗暗腹诽,好歌狡诈的丫头片子,这一下就敲诈了我二十万两。 “对了,大人,瑶瑶听说最近京畿药材流动紧张,看诊的都是收黄物的。”蓝珺瑶的心情大好,“今日与大人真是相谈甚欢,日后需要大人帮忙的地方还有很多,希望大人不要推辞。” “蓝小姐所说,本官也听说了。”胖子的心狠狠救了起来,他还是小觑了这个女子啊,二十万两黄金,自己这次要大出血了,可是不拿出钱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钱没了以后还可以再赚,谁让自己倒霉呢,居然不长眼的惹上这个煞星。听了蓝珺瑶的话,胖子只有尴尬地陪着笑,这一次就让自己的身家去了一小半,要是多来上几次…… 还是不要了,以后只要有这个小姑奶奶在的地方,有多远就躲多远吧。“三位一路好走,本官就不送了。” 阔别了京兆府尹,想到今天白捞了二十万两黄金,蓝珺瑶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以后这样的事多让自己碰到几次就好了。 怪不得那些强盗都喜欢打劫,来钱不是一般的快,不错的生财之道,值得参考。若是让京兆府尹知道了蓝珺瑶的想法,恐怕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厉害。”饶是蓝卿月一向对身外之物看的很淡,也不得不对妹妹的手段折服,若是他也能安然解决这些小虾米,不过却做不到像妹妹这般完美无瑕。 而且二十万两黄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折合成白银就是二百万两啊,他为朝廷尽忠这些年,手中攒下的俸禄恐怕还不及妹妹手中银子的十分之一。 ------------ 053 乞儿认错 蓝珺瑶冲着自己哥哥嘿嘿一笑,还怕自己手段太过狠辣吓到他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也是,哥哥这些年在军中打拼,惊险程度恐怕不亚于官场争斗,死人见得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已经司空见惯。哥哥没有责怪自己,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跟了我们一路,还不现身,准备让我亲自揪你出来么?”对于门外的这个人,无忧分外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不会引来后边的祸端,虽然解决掉这些人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但是他不喜欢被人利用,特别是被人当枪使的这个人还是小丫头。 “不要,我这就出来了。”一个小身影磨磨蹭蹭地从暗处露出脸,探头探脑的看着蓝珺瑶一行三人,正是被蓝珺瑶踢到的那个小乞丐。 蓝珺瑶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这半路抢劫来得莫宁奇妙,将绑匪和这些乞儿的关系联系起来,她们竟然被人当枪使了。“念在你是个孩子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 那孩子却朝着蓝珺瑶猛然跪下,朝着她磕头,三下过后,头上血迹森然。“我承认是我故意挑唆他去打劫你们,我在这里给你们认错了。” 蓝珺瑶别开身子,不肯接受他的叩拜,“你没有错,是我一时心软,是我的错,我不怪你。” “不,请您听我说,我没有骗你,关于我的身世。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一个人每天乞讨两人份的钱。” “可是他们还嫌不够,要把我妹妹卖到青楼里去,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不能再失去妹妹这个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你们都不是简单的人,所以才想借你们的手除了人贩子,救我妹妹脱离他们的魔爪。你们救了我妹妹,我这条命任你处置,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小乞儿虽小,早年的流离让他过早地懂得了人情世故,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从他的身上,蓝珺瑶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早早经历了殇痛,她明白与亲人天人永隔的痛苦。看到他对妹妹的呵护,蓝珺瑶对他的责怪也淡了一些,五年之前,似乎哥哥也是这样,处处护着自己,像个小刺猬一样。 “我不会对你怎样,带着你妹妹离开吧,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不怪罪并不代表着原谅,若是自己没有蓝小姐的身份,若是自己没有现在的种种能力,恐怕今天自己的下场不会好。 “仙女姐姐你不要赶我们走,我知道哥哥一定是做错事了,不过哥哥做错事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哥哥总是因为我被罚。仙女姐姐你原谅哥哥好不好?”眼见哥哥头上的血,躲在一旁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跑出来跟哥哥一起,跪在蓝珺瑶面前。 这个神仙一样的姐姐,连人贩子和官老爷都不敢惹,在她的心中,蓝珺瑶的形象已经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蓝珺瑶最不喜欢别人对她动不动就下跪,今天又多少个人跪她了,她又不是菩萨,平白无故受人这样的大礼会折寿的。 “仙女姐姐不原谅哥哥,我就不起来。”小女孩纯真的脸上神色分外坚定。 “你们再跪下去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们了,”蓝珺瑶故意伴着脸假装生气,对着这个小女孩,她还真的摆不出一副恶人的嘴脸。而且蓝珺瑶对他们不甚在意,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 “仙女姐姐原谅我们了。”小女孩一听,开心地笑了,拉着自己的哥哥站起来。小乞儿听到蓝弯雪的话,眼眶中热泪充盈,不过他强忍着不让它们在眼前的女子面前流下来。 “仙女姐姐,你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以后跟着你。你放心,我做家务很厉害的,这里都是我收拾的。我和哥哥都无家可归了?”小丫头一脸希冀。 没有想到小丫头变脸这么快,蓝珺瑶简直哭笑不得,自己难道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以后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收留了他们就是给自己添了两个拖油瓶。 平时有身边这两个大男人跟着自己就不错了,一想到自己每次出门,身边围着一群人的样子,蓝弯珺瑶心中一阵恶寒,她不是那种喜欢前呼后拥的人。 “他们两个若是愿意,我可以安排他们。”听到无忧哥哥的话,蓝珺瑶一脸诧异,平时总是三不管的无忧哥哥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闲事了? 多年的相处了解之下,无忧怎么不明白蓝珺瑶在想什么,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小丫头,我这是为你好。”蓝珺瑶不禁有些脸红,是自己曲解他的意思了。 “傻丫头,忘了义父给你的那块牌子?”无忧出声提醒。看着小丫头一脸不解的样子,无忧耐心地为她解惑。“那块牌子的作用很大,至于具体的用处,义父说了还要你自己慢慢摸索。”无忧只能告诉她这么一点。 想到出谷之前,义父兴冲冲地把他叫过去,特意交待了他不准告诉小丫头这牌子怎么用,他也无奈,只是答应了义父在先,他也不好违背对义父的承诺。 蓝珺瑶怎么会不了解那个小老头的恶趣味,这牌子的作用要自己发掘,也是变相对自己的一种考验吧。 老顽童的这种行为她不反对,想要在白纸上涂鸦容易,可是想要画出一幅满意的画,难度就打了。相对而言,肯定是后者的价值高些。她要完成的也是一幅画而不是简单的寥寥数笔,这块令牌么?蓝珺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你们决定跟我我身边,就要保证对我绝对的忠诚,类似今天的事情不准再有,不该你们过问的事情不准发问,需要你们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对我的命令要无条件服从,能做到就跟着我,不能做到就什么都不要再说。”蓝珺瑶看着他们两人,还有那些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小乞儿,心有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 054 收为己用 两人一听蓝珺瑶真的答应收留他们,对击一掌,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我们一定会很听话的。”小兄妹两个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泪光熠熠的大眼睛格外显眼。见识过了眼前女子的手段,小兄妹两个为自己能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而骄傲。 “认我为主,前尘往事一概不要再提,我为你们该名字蓝云卷、蓝云舒你们可愿意。”既然跟了自己,那就要守自己的规矩,蓝珺瑶为他们取这个名字,也是对这一对兄妹默默的祝福,云淡风轻处,淡看云卷云舒。 “云卷、云舒,以后这就是我和妹妹的名字了。”小乞儿对蓝珺瑶改名一事感激的很,而且冠的又是她的姓氏。小女孩兴奋地直围绕着蓝珺瑶转圈圈,“云舒、云舒,真好听,以后我就是蓝云舒了。” 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被藏起来的那些孩子看在眼里,一个个望着小乞儿兄妹一脸艳羡。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开始站出来,后面的人也纷纷现身。 “仙女姐姐,我们也都无家可归了,你可以收留我们么?”“我什么活都能干。”“我也能。”“我也是。”一大群孩子像炸开了锅。 蓝珺瑶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马上捂着嘴,不再吭声。“刚才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如果你们能够跟他们两个一样严格遵守,我允许你们留下来。若是不能,我不收留桀骜难驯之人。”对着这一帮子散漫惯了的人,蓝珺瑶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 在这个世界仍是实力为尊,眼下朝廷形势不明,她必须尽快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既然他们要求自己收留,那么可以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第一批势力来培养。 在挑选人的时候,她必须要谨慎。每个挑选出来的人都要对自己绝对的忠诚,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皇帝知道后蓝家的后果会是怎样? 这些小乞儿听着蓝珺瑶冷厉的语气,一个个不自觉地浑身紧绷,他们过厌了这种任人打骂的日子,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跟着她可以吃饱穿暖,不必再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在我三声数之后,认为自己可以遵守我的规则,你可以暂时留下;认为你想过以前一样自由的乞讨生活,大门开着,自觉离开。一、二……”蓝珺瑶第三声数还没数,这些孤儿已经整齐地站好了队伍,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很好,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过早了,不要以为现在留下日后就能跟在我身边,我不需要废人。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会找人教习你们。在某一天,你们这些人统一进行考核,过关的人才能留下。现在,你们回老宅子整顿,明日辰时我会派人接你们到一个新的地方,逾期之人视为自动放弃。” 蓝珺瑶遣散了那些孩子,带着蓝云卷和蓝云舒兄妹两个回相府。一路上,蓝珺瑶没有了之前训话时的严肃,他们兄妹两个也放开了不少。蓝云卷沉稳,蓝云舒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路上缠着蓝卿月问东问西问。 这一天过得可谓是惊心动魄,蓝珺瑶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累,哪怕是在谷中师父训练她在药室熬夜认药草,她都得心应手。 她的累是心底的累,换成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与这些人周璇,恐怕都做不到像她这样。她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自己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蓝云卷和蓝云舒兄妹二人从没想过有一天,幸运会如这般降临在自己头上。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在在人贩子手中艰难度日的小乞儿,这一刻居然有幸得仙女姐姐收留。 蓝云舒曾一度羡慕那些小姐们,不仅每日穿得鲜艳动人,还有无尽的好吃的,那时她曾想,若有一天让她做了小姐们的丫鬟,她也开心,唯不曾想到幸福来得这样简单,这样突然。 蓝珺瑶觉得今天的相府看起来是如此的亲切,相府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特别的顺眼。反倒是那对小兄妹,第一次进相府,刚走到门口就变得拘束起来,没有了一路上的那种活泼劲。若不是因为蓝珺瑶,他们哪里能到这么气派的宅院,两个人显得格外紧张。 “哥哥,你告诉爹娘一声,我累了想睡觉,晚饭就不用叫我了。”蓝珺瑶交代自己的哥哥,她最不习惯的就是睡觉到一半的时候被人叫醒。 话音刚落,就见到蓝相爷从远处走了过来,“瑶瑶,你跟爹到书房来,爹有事跟你说。”蓝卿月一摊手,带着无忧和那一对小兄妹下去了。 到了书房,蓝珺瑶发现美人娘亲已经在那里里,看她的样子,明显是在等着自己。蓝相爷走在后面,在女儿进来后,关了门窗,走到书桌面前坐下。 看到父母严肃的表情,蓝珺瑶心里一咯噔,接下来的这个消息恐怕不会是好消息。她记得上次爹娘找她谈话,是为了皇帝让她进宫伴读的事情,这次又是什么呢?蓝珺瑶静静地坐在娘亲身旁,等着爹爹开口。 “瑶瑶,今天下朝后,陛下留了我。”蓝相爷的手轻轻敲着木桌。 蓝珺瑶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可能,该不会是皇帝准备向他们动手了吧? “陛下直接问了你的消息,并且下了口谕,要你明晚随爹爹一起参加宫宴。”想到今天的事情,蓝倾城的脸色转阴,瑶瑶昨天刚回来,今天消息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蓝府有皇帝的眼线。 “好,明天晚上我陪爹爹去赴宴。”蓝珺瑶松了一口气,现在的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若是皇帝现在动手,恐怕她能保全的人不多。不过若是皇帝真的动手了她也不怕,大不了自己带着家人躲到摩云谷去,到时候护谷大阵启动,他们可找不到。 ------------ 055 解密玉牌 翌日日上三竿,相府的人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鸟儿叽叽喳喳停在枝头叫个不停,蓝珺瑶才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昨天的疲劳一扫而光。 蓝卿月知道妹妹昨天确实是累到了,特意吩咐下人不许去打扰她,等小姐醒了再服侍她梳洗。草草吃了点东西垫吧肚子,带着等了一早上的四人,出去置办宅邸。 不得不说,京兆府尹的办事效率非常高,蓝珺瑶早上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哥哥一脸神秘地看着自己。见自己睡醒了,就把京兆府尹派人送钱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人在相府门口鬼鬼祟祟,差点被府兵给抓起来。 凑巧哥哥出去了,那人把钱送来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生怕被强留下来,想必是来之前京兆府尹交代过的。蓝卿月说着,把二百万两银票塞到妹妹手中。 一路上走走停停,蓝珺瑶一路打量,都没有发现自己中意的宅子,安置那些孤儿,这些宅子的面积都太小了。 一行五人的队伍倒是吸引了街上行人的眼球,蓝珺瑶仍旧以白纱覆面,身边两个男子俊朗非常,气质却各不相同。相比起来,他们身边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最容易被人忽视。 昨晚蓝珺瑶睡觉的时候,蓝卿月就吩咐相府的下人给这两人上上下下洗涮了一遍。巧手的丫鬟连夜为他们赶制出一套衣服。 一番打扮后,两个小孩子看起来也是粉雕玉琢的,面容颇为清秀。只是蓝相爷一家样貌皆属上上,跟他们一比,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就普通的多了。 一家一家店铺仔细搜索过来,即使是个铁人,这么浩大的工作量也会让人疲倦。蓝珺瑶恨不得此刻自己脑壳后边再长出一双眼睛,前后开弓,两双眼睛同时寻找街道两边。眼睛开始发涩发胀,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眼眶看起来红红的像个可怜的小兔子。 蓝卿月不知道妹妹到底想要找什么样的铺子,只在边上也帮忙看着。无忧倒是有心想帮她,可是义父有命在先,小丫头也像是鼓足了劲要和义父争一口气,自从昨日他提醒过一句话,小丫头再没向他提过那块玉佩的事情,倔强的让人心疼。 无忧不忍心小丫头就这么大海捞针地找下去,正要不顾义父的命令泄密,却听得她一声惊呼,喜不自胜,无忧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 “无忧哥哥,你看。”蓝珺瑶兴奋地掏出师父给她的那块玉牌,指着玉牌中心雕刻的图案,竟然和这家店铺牌匾上拓印的落款一模一样。 “我们快进去看看。”找了这么久,终于发现一点线索了,蓝珺瑶心中的激动不言而喻,拉着无忧亟不可待地往店内走去。 此时已经日近中午,店里没有什么生意,伙们计显得有些懒懒散散。见一下子有这么多人来,伙计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这位姑娘,请问您是要当东西还是赎东西?无论是哪样,您来我们小店算是来对了,这京城里谁人不晓,我们店子做生意最是公平。” “请你们掌柜的来吧。”蓝珺瑶说着,掏出一颗碧绿的珠子。这枚珠子躺在蓝珺瑶白皙的手掌中,散发着淡淡的温暖光芒,只看上一眼,就感觉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许多。 说来也巧,这枚珠子蓝珺瑶得自老狐狸的窝,当初狐虎相斗,蓝珺瑶救下了危在旦夕的老狐狸,并且收养了小狐狸。 之后小狐狸咬着她的裤脚带她去自己的老窝,叼来这枚珠子放在蓝珺瑶手心,自此之后她一直贴身佩戴,据老顽童研究,这东西宝贵的很,他只知道这珠子能避万毒,其它作用不详。 没有让蓝珺瑶几人等太久,就见有一中年男子匆匆从后院往这边赶过来,身边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和刚才的那个伙计。 “听说姑娘要当一枚珠子,不知可否让我们当铺的师傅鉴定一下。”那颗成色圆润的珠子,即便是不懂行的伙计都能看出他的珍贵,掌柜的听说后也心动了。 蓝珺瑶看似很随意地一丢,珠子就到了掌柜的手中。掌柜的慌手慌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中,看向蓝珺瑶的目光略带责怪,似是不满这样的宝贝被她随手乱扔,不过心中对她却是暗暗赞叹,此女好气度,看的出来,旁人眼里的无价之宝她真的不在意。 “不知姑娘此珠得自何处,姑娘如果还有,我们全收了。”跟着掌柜一起来的白胡子老头一脸激动地冲着蓝珺瑶咆哮,对这珠子比对他亲爹亲娘都恭敬,恨不得给它立个长生排位,日日把珠子供奉起来。双手扳着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看着状若疯狂的白胡子老头,蓝珺瑶的眉头拧巴在一起,感受着老头的大力道,双肩微痛,她非常不喜欢陌生人碰她。 无忧看着抓在她肩膀上的大手,眼光突然涌上阴翳,若不是因为蓝珺瑶以眼光制止,他早就出手了,他不允许任何陌生的男人对她如此唐突。 掌柜的连忙上前,一把将白胡子老头的双手从面前女子的肩上掰了下来。悻悻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连连道歉。 “姑娘,对不住了。这是我们铺子的莫大师,他这人爱宝如命,是有名的宝痴,只要一见到好宝贝,就会变成这种样子。”方才几个人眼中的不悦他没有错过。 蓝珺瑶摇了摇头,这老头的性子跟小老头有些像,她感受得到,方才他是心性使然,对自己没有恶意。 “莫大师,这珠子是我偶然所得,出处不方便告知,此珠子只有一颗。看大师的样子,难道认识此宝?”她的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了,连小老头没弄明白的珠子,竟有人认得。 老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见蓝珺瑶并不怪罪自己,心中对她的印象也添了几分。“小姑娘的运气真好啊,这珠子原本却是是有一对,老夫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其中一个,足矣。不知小姑娘听说过凰后的故事么?” ------------ 056 灵宝碧淳 听到这个名字,在座的几人俱是一惊,难道此物竟然和凰后有关?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不禁肃然起敬,甚至连带着看向蓝珺瑶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异样,宝物有灵,她能够得到凰后异物, 听闻凰后是个如火又似风一样的女子,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以种种手段续写传奇。她和帝王的爱情亦是如此。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帝王背叛了他们最初许下的誓言,凰后毅然离开,偌大一个天下,从那之后却再没有这个女子的踪迹,帝王寻遍天下却得不到佳人谅解。 “如果我所猜不假,这个珠子就是凰后离开帝王前留下的碧淳。”白胡子老头叹息一声,抚摸着碧淳的手微微颤抖,像抚摸自己的情人一样在怀念着什么。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老头的这个答案,众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撼,特别是那些当铺的伙计,眼睛发出贼亮亮的光芒。 蓝珺瑶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小狐狸随便丢给自己一个东西,都是这样的好宝贝,那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再回谷搜一搜,说不得还有什么好宝贝呢? “当年帝王亲自雕琢最好的两颗暖玉心做聘,凰后感动他的心意遂下嫁于他,两人当时的爱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凰后离开时,把这两枚代表他们爱情结晶的暖于心也留了下来,帝王穷其一生,再也找不回曾经相爱的人。”老头似乎也在为这段感情惋惜。 “小姑娘,不管你今日还要不要当掉这枚碧淳,以后都是我们当天下的贵客。”莫大师语出惊人,拍板定案,望着手中碧淳的眼光满是留恋和不舍。对于莫大师的话,掌柜的一点想要反驳的意思也没有,显然对他的这一决定是极为赞同的。 掌柜的比莫大师看的更长远,本着商人的选择,他识人的眼光比莫大师要毒辣地多。这一行人个个看起来气质不凡,出手又如此大方,一个贵客的虚名换来大笔的利润,掌柜的自然欢喜得紧。“以后姑娘若是有生意和我们当天下做,我们让姑娘两成的利润。” 蓝弯珺瑶点头应下,只要掌柜的不是傻子,就知道如何权衡利弊。伸手从莫大师手里接过碧淳,这个珠子是小狐狸送给她的,而且小老头也说过这珠子有灵气,她才舍不得当掉呢。 “姑娘,如果日后你能得到另一枚珠子,请你一定要告诉老夫一声,如果老夫在踏进棺材之前能够见到另外一颗碧淳,老夫就是死也甘心了。” 莫大师眼中的炽热不可能作假,作为一个宝痴,如果能过见到一对完整的碧淳,他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会得到另一颗碧淳,但是若有一天它属于我了,我一定会满足您的愿望。” 蓝珺瑶对这位莫大师也有些敬意,他能够认得这颗珠子,自然也可以骗蓝珺瑶这是一枚普通的宝珠,用低廉的价格收购过来,而后私藏。 可他却把碧淳珠的事情告诉她了,这位莫大师虽然是宝痴,却至少对不属于自己的宝物没有起贪欲。冲着这一点,他的要求蓝珺瑶也会应允。 接过碧淳,蓝珺瑶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回手间,一块暗红色的玉牌状似无意地被她从袖口中带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蓝珺瑶赶忙将这块玉牌捡起来,紧紧攥在手中,收入袖中,动作极快,似是怕被人看到一样。 这个小插曲只是一刹那发生的事,掌柜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没有错过她的动作。看见玉牌的时候,掌柜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又转为激动和狂喜。 和刚才莫大师发现碧淳的表情如出一辙,望着面前女子的脸色隐隐带上了几分恭敬。“不知姑娘手中的玉牌可否借我一点观?” “这……”蓝珺瑶作为难状,抓着玉牌的手无意识地背到身子后,心中已经开始咆哮,这个当铺果然跟小老头给自己的令牌是有关的。“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家师有令,玉牌不得轻易示于外人。掌柜的,还请见谅。” 听着她的拒绝,掌柜的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激动了。若是蓝珺瑶轻易就把这块玉牌给他看,那他还会怀疑玉牌的真伪,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九成肯定了。 当年老主人也曾交代过,这块玉牌万万不可被人轻易得到,否则恐怕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姑娘,自己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蓝珺瑶脸上似有薄怒,对于掌柜的纠缠很是不悦。“哦,不知掌柜的什么意思?” “敢问姑娘的师父可曾右手生就六指,左臂弯处有一圆形胎记?”蓝珺瑶的种种反应,加深了掌柜的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生就六指,不过他的左臂弯处可没有什么胎记,只有一个箭孔的伤痕!”蓝珺瑶如一个刚涉世的小姑娘一样,心中却对掌故的暗暗赞叹,他明明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自己的身份了,可是还要出言试探一番,做事真谨慎。 “姑娘请移步后堂,咱们借一步说话。”掌柜的一脸凝重。 “属下参见少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少主见谅。”到了后院,掌柜的突然朝蓝珺瑶单膝跪下,恭敬地行一礼。 “掌柜的你这是做什么?”蓝珺瑶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赶紧往一旁跳去。 “少主有所不知,您的师父我的老主人。十年前老主人离开前曾有命令,日后见到有人手持此令牌,就是他的传人。按照规矩,我们得尊您一声少主。”掌柜的耐心替眼前的少女解答,不过心中也有疑惑,难道老主人不曾告诉过她玉牌的作用?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出谷之前师父只把这块牌子交给我,其他的并没有多说什么。”蓝珺瑶心中暗骂了小老头一声。 小老头摆明了就是不想自己过得太无聊,给自己找事做,还美其名曰锻炼自己。远在谷中的南山老人不禁打了个喷嚏,是谁在想自己了? ------------ 057 意外收获 “老主人此举必然有他的深意,相信一定是为了少主好。不知少主现在可否将玉牌借我一观?”掌柜的心中虽有八成的把握,但是还要再看过玉牌才能最终承认她,事关重大,必须 “喏,给你。”蓝珺瑶像刚才丢碧淳一样把玉牌扔给了掌柜的,好像这不是贵重的宝贝,而是一个随时可以丢掉的垃圾。 掌柜的看着这位姑奶奶,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玉牌,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对于莫大师来说,碧淳是最珍贵的,可是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对碧淳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块令牌,毕竟这是他主人的东西。 仔细查看了一番,掌柜的双手将这块玉牌奉还给蓝珺瑶,若说之前他还存有百分之一的疑问的话,现在这一点疑问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少主,以后您就是当天下的新主子了,不知您可有什么安排?”对于这个摸不准底细的新主子,掌柜的也有些摸不准。 “一切照旧,有需要我会告诉你。”虽然这份大礼老头子送给了自己,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亲手建立的,她会用但不会完全信任。 “掌柜的,能给我找一个比较宽阔的宅邸么?”蓝珺瑶心中一桩事了,立刻把另外一宗提上议程,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是要遭天谴的。何况这才是她今天来的本意。 不得不说,蓝珺瑶的演技非常逼真,若不是无忧和蓝卿月早知事情的真相,恐怕也要被她精湛的演技给骗了,更别提当铺的掌柜了。但他毕竟是久经世事的老油子,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新主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自己没把新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好,恐怕第一把火烧得就是自己。掌柜的不敢多想,“少主叫我老林就行,当天下确实有一处闲置的宅邸,不知少主什么时候要用,属下现在就带您过去?” “这宅邸我确实有急用,老林,这事我会给你记一功。你找个人带我们过去就可以了,铺子还需要你在这里镇守。” 蓝珺瑶听了掌柜的话心中也是一喜,有了外援就是不一样,自己找了半天找不到的宅邸,他们随便就可以弄过来一个。看来这块牌子自己还要好好摸索一番啊。 “那我就不推辞了,不知少主在哪里住下,以后若是有事,方便我派人通知少主。”林轩是老头手下的老人了,对老头子也尊敬地紧,少主能够得到这块令牌,自己也是得到了老主人的承认,林轩自然而然把这份对老头子的尊敬转嫁到眼前的姑娘身上。 “蓝珺瑶,蓝相爷的女儿。”淡淡地表明身份,蓝珺瑶感受到了掌柜的对她的真诚,或许是因为老头子的缘故,不过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掌柜的再一次为自己毒辣的眼光折服,他就说着女子看起来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是蓝相爷的女儿,整个京城都在传她失踪五年,蓝相爷寻女五年的消息。 没想到一朝归来,居然就变成自己的少主了。有了这个主子,相信以后铺子的生意做起来会更方便一些,在商言商,林掌柜第一反应就是新主子的身份能带来多大的利益。 离开了当天下,蓝珺瑶在当铺伙计的带领下去看宅邸,七拐八拐,到了那里,蓝珺瑶看着眼前占地面积极广的宅邸,心里十二万分个满意,目测容纳一百人不会显得拥挤。而且这里距离相府又不远,只要蓝珺瑶想过来,走上几步就可以了。 “云卷、你去带那些孩子过来。记得要走小路,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你们这么一大批人。”蓝珺瑶交代,她心中有将蓝云卷当做这群孩子的小头领来培养,这次让他去也是给他一个立威的机会,不过这些蓝珺瑶不会告诉他,能不能体会就要看他自己的领悟能力了。 伙计将蓝珺瑶顺利带到,蓝珺瑶就放他离开了。一是当铺离不开人,二是蓝珺瑶暂时还不想他们太过于干涉自己的事情,虽然说这些势力也是她的,但心里就是不舒服,而且意义也不一样。 只有蓝云舒一脸不开心地看着蓝珺瑶,她原本是要和哥哥一起去的,奈何蓝珺瑶不允许,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忤逆蓝弯雪的命令,只在哥哥走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无忧看着神采奕奕的少女,眼中柔情涌动,他最喜欢这样自信、肆意指点江山的蓝珺瑶。他没有那种不允许女人抛头露面的想法,相反,女人越强大自己就越有面子,即使她能力再强,但她依然是属于自己的,不是么? 同时,他私心里只想小丫头的这种光芒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他可是知道的,小丫头这种肆意飞扬的模样最吸引人了,可他不喜欢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觊觎。 没有让蓝珺瑶失望,小云卷很快就带着那群孩子过来了。蓝珺瑶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对云卷的忌讳,心里也很满意,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达到了自己的要求就没浪费自己让他去带那些孩子过来的苦心。 蓝珺瑶本可以让无忧或者蓝卿月任何一个去带他们过来,可能都会做的比小云卷好,但她没有,既然给了这个孩子名字,她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来培养。由他亲自出马,说不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等到她将这些孩子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很久。看着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蓝珺瑶终于记起自己晚上还要随爹地到皇宫赴宴。 她下了命令让这些孩子今天好好休息,带着两个大男人离开。蓝珺瑶可以把小兄妹留了下来,想要真正让那些孩子折服,他们就必须同吃苦、同进退,小伙伴的友谊在这一刻巩固起来。 蓝珺瑶匆匆往家里赶,若是以这副尊容进宫,肯定会被有心人诟病御前失仪,把小辫子往别人手里送的傻事蓝珺瑶不会去干,既然是面圣,就必须得收拾妥当才行。 ------------ 058 再见明秀 夜色渐暗,蓝珺瑶心中着急,没有看清前边的路。“咚”地一声和一个人撞上跌倒在地,那人忙不迭地朝她道歉,“对不起,没伤到你哪里吧?” “小姐?”看着眼前被自己撞到的女子,那人疑问地问出声。“是小姐么?”看情形,分明是认识她的。 蓝珺瑶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盯着自己的双眼略微有些发红,“你是明秀?” 仔细瞧来,蓝珺瑶也认出了她,怪不得自己回来的时候不见这个丫鬟,原来是许了人家。她记得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丫鬟伺候自己,对自己的事都特别上心,像家人一样一直呵护着自己。 “小姐还记得我!”明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刚刚哭过的眼圈红红的,目光贪婪地盯着蓝珺瑶,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样。 “奴婢一直等着小姐回来再伺候小姐,直到两年前。奴婢的年纪也大了,刚巧家里来人说是给提了一门亲事,相爷大发善心,放了奴婢离府。” 蓝珺瑶听了心理觉得很暖,想不到除了家人,她也一直惦念着自己,“这么晚了你急匆匆的要干什么去?” “听我娘说小姐回来了,奴婢想小姐想得紧,正准备到相府去看看小姐,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小姐,奴婢看叶看了。就不到相府去叨扰小姐了。” “说得这是什么话,嫁人了难道就不能再回相府了么?什么时候你想回去看看或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尽管到相府去告诉我,看哪个敢阻拦你进府,我打断他的狗腿。” 看着这个婢女,蓝珺瑶心底的一角悄悄软化下来,她这个人就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只要得到她的认可,她可以为了你去和别人拼命,同样如果你惹上了她,她会让你付出十倍的代价来偿还。 “小姐离开家这些年,口齿倒是伶俐了。”明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赫。 小姐一个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说的这些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夫妻间拌个嘴难道她还真的去***收拾自己的夫君?不过小姐这份心意她倒是明白了,小姐是真的希望她过得好。 蓝卿月看着一旁和小丫鬟聊得开心的自家妹子,不禁有些替她着急,再不走进宫就要迟到了,她还有心情在这个跟丫鬟闲聊。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服,蓝卿月催促:“瑶瑶,再不走就赶不上进宫的时辰了!” 蓝珺瑶自然不会忘了这件顶要紧的事,只是一时重逢明秀,心中的激动之情难以按捺,小聊了几句。 “明秀,我今天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来看你。”她还不知道那只老狐狸又打了什么算盘,蓝家现在暂时受制于他,自己还是准时赴宴好。 “小姐有事就快回去吧,别因为我误了小姐的大事,明秀一定会再去探望小姐的。”她也曾是个善解人意的丫鬟,主子的事情自然要排在第一位,在一行人的注视下,迤然进了一个家门。直到明秀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蓝珺瑶这才匆匆赶回相府。 蓝相爷早已派人在门口望了几望,每次小厮都说没有见小姐的踪迹。眼见离进宫的时辰越来越近,蓝相爷焦急地在书房门口走来走去。 “爹,我回来了。”在蓝相爷决定要派人出去寻***的时候,蓝珺瑶终于赶回来了。一路马不停蹄,蓝珺瑶整齐的发丝有几丝已经掉落,就着沁出的一层薄汗,湿溜溜地黏在鬓角两侧,呼吸比平时也有些粗重,原本素白的衣裙上蒙上了一层灰迹。 “爹,你不要着急,我进去梳洗一下。”蓝珺瑶只来得及和爹地交代一声,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早有等候的丫鬟拿了鲜花、皂角服侍她沐浴,看着不停进出的丫鬟们,蓝相爷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坐在颠簸的轿子里,蓝珺瑶玉手按在自己的面纱上,“爹,你做好心理准备,看到什么都不要吃惊。” 蓝珺瑶思来想去,怕待会儿自己爹地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露了自己的底,所以自己的打算还是先透漏一点给爹地知道的好。 蓝相爷点点头,蓝珺瑶这才撩起了覆面的白纱,骤然看到女儿这个样子,蓝相爷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明明进去之前还是好好的脸蛋,怎么出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右半边脸上一块蜈蚣形的朱红色胎记从耳根子处一直蔓延到嘴角边上,半边绝色,半边狰狞,“瑶瑶,你真的想好了,过了今晚,你的闺誉怕是要受到不小的损伤。” “爹爹,你认为女儿还有更好的选择么?”蓝珺瑶语带嘲讽,她对自己的容貌虽然在意,但若自己未来的夫婿只因为自己的容貌就嫌弃自己,那这样的男子也不配做她蓝珺瑶的夫婿。今晚过后,势必有许多苍蝇会来骚扰,自己这副面貌相信也能吓退许多人。 “爹爹,我离开的这些年,这个靖安修仪的封号却一直在册,此番若是因此推脱了去,倒也是好事一桩。” 蓝倾城并不言语,只是那双出神的眸子里透漏出一种失望和迷茫,看着娇柔却坚定的女儿,蓝倾城眼中复杂的神色层层掩去,“只要你开心,怎么做爹爹都支持你。” “丞相大人携女到!”父女俩刚下了轿子,内侍已经声声相传,一声比一声嘹亮,回声久久不散。两人一出现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全场焦点,蓝小姐得了蓝相爷和凰月郡主的遗传,小时候的匆匆一瞥,就可窥见其长大后的绝世风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婀娜的身段已经长开,白纱覆面替她增添了一份神秘的美感,美人淡薄地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误落尘间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挽着蓝相爷的手修长而白皙,行走间似有香风铺面而来。眼角微微上挑,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掺杂着一丝娇媚,身边的一众官员仿佛都迷失在她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 ------------ 059 京畿双姝 “颜太师携孙小姐到!”一个内侍监最早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颜太师已经紧跟着蓝相爷到了,这些年来,颜家势力逐渐做大,颜太师和蓝相爷在朝廷上分庭抗礼,朝中大臣也自发地站成两个派系。 不管是哪个,都是他一个小小内侍监不能得罪的,他只要做好通报的本分就行了。 震惊于蓝珺瑶美貌的众位大臣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颜小姐一身浅青色衣衫,襦裙层层坠叠,小脸上微施薄黛,鬓间一只白玉簪在夜色中泛着莹莹光辉,一副娇羞无限的模样跟在颜太师身边。端看她的面貌,极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颜小姐相貌比之蓝小姐虽略有不及,但是胜在比蓝小姐多了一丝人的气息,如果蓝小姐给人的印象是不可亵渎、可望不可即。 那么颜小姐给人的印象就是想要从心地呵护,同时也想要将她抱紧怀中狠狠蹂躏一番。蓝颜两家初交锋,两女各有千秋,平分秋色。 朝堂之上两人虽然不对盘,不过眼下碰见了,面子上也不能完全无视,蓝相爷淡淡地朝颜太师点了点头,颜太师回一礼。 倒是颜小姐,虽然看起来羞怯得紧,却主动走到蓝家父女身边,朝他们盈盈施一礼,婀娜的身段缓缓委下,“见过蓝相爷,蓝姐姐好。” “颜姑娘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我和瑶瑶先行一步。”蓝丞相不欲和这祖孙俩做过多的纠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带着女儿转身离去。 蓝珺瑶并未言语,这些年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心里对颜家是有些看不起的,只朝颜姑娘淡淡点了点头,跟着爹爹先行一步,想要落井下石也要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颜小姐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似有些委屈。她清楚自己这副模样的杀伤力,可以说是老少男女通吃,没想到第一次和蓝家交锋就铩羽而归,蓝家父女一副自己是什么不得沾染的东西一样,真是太可恶了,她原本想要替爷爷赢了这一局的。 “不是你的错,我们走吧。”颜太师对这个嫡孙女也喜爱得紧,小一辈的几个孩子中,只要她最得自己的欢心。 颜家孩子虽然也不少,可这次赴宴他独独带上了这个小孙女。他怎么看不懂孙女的好意,只不过这小丫头毕竟涉世未深,临场经验还是少了一些。 看着走在自己前边的蓝家父女,颜太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他可是知道,这场宴皇帝专为归来的靖安修仪而设。 “如玉知道了,爷爷。”颜如玉娇娇怯怯地回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望着两父女愈走愈远的踪影。涉世未深么?颜如玉眼中神光敛去,表现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 颜太师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温柔可人的孙女,为女者,只须遵从女子的本分,相夫教子,为母家找个好友盟,锋芒太盛,反而失去了女子该有的样子。 越看自己的孙女越满意,颜家虽然这些年来逐渐做大,气势上和蓝家持平,可是还不保险啊。 “我们也走吧。”如果自己的孙女争口气,今天的晚宴能够被三皇子看上,颜家就能稳压蓝家一头,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 祖孙两人相携而去,跟上前面人的脚步。一众官员紧随身后,和两位大头保持着稳定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 “爹爹,那个颜太师这些年在朝堂上是不是总跟您针锋相对?”蓝珺瑶状似无意,随口问道。 “女孩子家家的,不需要知道这些,这些烦心的事就留给爹爹和你哥哥好了。”蓝倾城心中也有些诧异,女儿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的,看来真的是出去一趟长大了,知道关心自己了,不愧夫人总说女儿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没有白疼她。 “人家不问就是了。”蓝珺瑶朝便宜爹爹吐了吐殷红的小舌头,心里对老皇帝更加厌烦,若不是他纵容,颜家怎敢如此大胆。如今国情已稳,人心被笼,皇帝才敢如此大胆。最是无情帝王家,早知今日,爹爹和翟叔叔当日就不该帮他打天下。 “哎呦!”蓝珺瑶正神游天外,忽然觉得一个东西忽然钻进自己的袖子里,冲撞的大力道让她忍不住往后跌倒。 正要惯性地将那东西甩出去,忽然发现一个毛茸茸的头不停拱着自己的手掌心,蓝珺瑶前倾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蓝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走在前面引路的太监立刻回转身来,今天的晚宴,哪位出了事都不是他能担待起的。 “没事,没事。惊扰公公了,天太黑,我一时不查,走路扭了一下。”蓝珺瑶说着,装模作样地蹲了下去,抚着自己的脚踝。 “原来是这样。蓝小姐的伤势要紧么,要不奴才给您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小太监诚惶诚恐。 “不用麻烦了,我活动一下脚踝就可以了,多谢小公公好意。” “蓝小姐没事就好。”小太监忙不迭地摆摆手,真没想到这个蓝小姐看起来冰冰冷冷的,心肠居然会这么好。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多加几盏灯,伤了蓝小姐,你们担待得起么?”小太监说完,朝蓝弯雪傻傻一笑,到前边不远处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见小太监走远了,蓝倾城才压低声音问她,小太监离得远没看到,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有一团火红色的影子嗖地一下就蹿到女儿怀里了。见女儿打哈哈,他也不会傻得去拆穿。 “爹爹,是红菱回来了。”蓝珺瑶暗使巧劲,在小狐狸头上重重拍了一下。这只臭狐狸,跟自己回到相府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蓝珺瑶找遍相府,都没有找到它,知道它不会有危险,也随它去了。 “原来是那只小狐狸。你可要藏好了,不要让别人发现它,免得落人口舌。”蓝倾城释然了,这只小狐狸他见过,是跟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起回来的,当时他跟夫人也好奇,女儿养什么做宠物不好,偏偏养只小狐狸。 ------------ 060 风波丛生 “臭红菱,听到爹爹的话了么,如果让别人看到你小心抓你去做红烧狐狸吃。”蓝珺瑶嗔怪地恐吓小狐狸这个坏东西,不知道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不晓得自己会担心它么? 小狐狸听了主子的话,抖了抖一身鲜艳的红毛,拿两只小爪子盖着眼睛,惹得蓝珺瑶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在它的头上留下一个爆栗,换来小狐狸哀怨的眼光,仿佛在控诉“主人,我已经听你的话了,为什么还要揍我?” 蓝倾城在一边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还没有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小狐狸,果然跟在自己女儿身边的都不是凡品啊,还有她那个师兄,虽然整天看上去都很温和,也肯定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瑶瑶,能走了么?不要让小公公等我们太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蓝倾城故意出声询问。 “爹爹,没有大碍了,公共久等了。”蓝珺瑶配合地答道。同时在蓝相爷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父女俩一唱一和,唬得小太监大为感动,恨不得自己化身为马,驮着蓝小姐一路奔过去。距离开宴已经迫在眉睫,如果这蓝小姐再不好,等她们过去了,小太监一顿竹笋炒肉片肯定逃不掉,所以说,蓝珺瑶选的这个伤好的时间点不早不晚,刚刚好。 “蓝小姐,要不奴才叫人给你备一顶软轿过来,抬您过去。”蓝珺瑶这么说,小太监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而且蓝小姐起身的姿势看起来也颇为艰难,小太监生怕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小公公的好意瑶瑶心灵了,只是我们再耽搁下去,恐怕那边就要开宴了。只是让小公公等这么久,瑶瑶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若是小公公因此受罚,瑶瑶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蓝珺瑶一番话,说的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小太监的心中,蓝珺瑶的形象节节攀升,想不到蓝珺瑶不禁长得跟仙女一样,心地也跟仙女一样善良。幸好自己今晚遇上的是蓝小姐,若是其他人,指不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小太监走在前边带路,非常照顾蓝珺瑶的伤势,时不时转过身来交代一声,“蓝小姐小心脚下的路。” 这样欺骗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太监,蓝珺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模样还是要装一装的,不然小狐狸的事情怎么解释。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晚宴开始之前赶到了。 “蓝姐姐,你们在前边走么?怎么到现在才过来。”看到蓝珺瑶过来,颜如玉立刻一副我跟你很熟敛的样子凑了过来,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切之情。 此刻两美并立而站,所有人的焦点都忍不住聚集在她们身上。对于近日晚宴的事情,各位大人都略有耳闻,在设备落后的古代,什么传递得最快?答案当然是谣言。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主角到来,各位大人心中难免略有微辞。 颜如玉是在蓝珺瑶三人到来之前抵达的,她的出现成功让所有人眼前一亮,颜太师很高兴各位大人的反应,笑意吟吟地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诸位大人认识,颜如玉从始至终,一直含羞带怯地和众位大人打招呼。 “路上不小心,扭到了脚。”蓝珺瑶不痛不痒地答道,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与爹爹息息相关,她虽然对这颜小姐没什么好感,可是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爹爹的面子。 “啊,怎么会这样?”颜如玉惊呼一声,就要过来搀扶蓝珺瑶。“蓝姐姐,找人看过了么?千万不要伤了筋骨啊!”殷殷关心从那张樱桃小口中溢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蓝珺瑶不禁嘴角抽抽,心里嚎叫,你才伤了筋骨,你全家都伤了筋骨,不带这么咒人的。“多谢颜小姐关心,瑶瑶的脚并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好。”她从见到这女人的第一面就没有什么好感。 “蓝姐姐,我扶你到那边休息吧。”颜如玉说着,手已经放在了蓝珺瑶空着的那条胳膊上。 “颜小姐好意弯雪心领,只是我从小就有一个怪癖,不习惯家人以外的人碰我。”眼见这女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拒绝,蓝珺瑶干脆狠话说到底。 “蓝姐姐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要帮你。”颜如玉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仿佛是蓝弯雪给了她多大的委屈一样。 “颜小姐多虑了,这只是我的习惯问题,不怪你。”蓝珺瑶终于明白自己不喜欢她的原因是什么了,这女人真是继承了颜家的优秀传统——假。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纯洁小白花模样,骨子里肯定跟他爷爷一样,坏透了。 “颜小姐若是伤心了,就是我不识好歹了。”蓝珺瑶收回被颜如玉抓到的那只手,决定对这个女人敬而远之,爹爹和颜太师朝堂对峙,她怎可失了爹爹的气势。 颜如玉看上去像是受了多么大的打击一样,刚才还委屈无限的小脸立刻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巴巴地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坐什么?”这边发生的事颜太师看在眼里,见自己孙女似乎受了欺负,气愤地过来拉她离开,怪自己孙女不争气。“不是跟你说了,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呆着么?” “爷爷,我只是看蓝姐姐受伤了似乎不大方便,想过来帮她。”颜如玉说话已经带上了鼻音,仿佛颜太师再说一句,她就哭出来的感觉。 玩陷害么?蓝珺瑶冷冷地看着颜太师祖孙两人,这女人不简单啊,看样子连她爷爷也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呢,怪不得广传颜家有女如玉,盛宠子女第一,有两下子啊。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恐怕打错了,这里的人怎么看她,她会在乎么? “瑶瑶,怎么回事?”本来是两个小女孩拉拉扯扯,既然对方的家长都出面了,那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只有你们家孙女宝贝么? “爹爹,小事一桩,听了烦心。”蓝珺瑶将头枕在便宜老爹的肩膀上,“女儿不会吃亏就是。” “嗯,不管谁惹了我的瑶瑶,爹爹一定找他讨回公道。”蓝倾城拍了拍女儿滑嫩的小手,这些年不声不响的,真把他们蓝家当软柿子了么? ------------ 061 有意试探 众人看着蓝颜两家之间暗流涌动,火药味浓浓,一个个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的那块天平各有倾斜,有的为颜家小姐抱不平,有的看颜家小姐太做作,基本上是两个派系的人马纷纷拥立两方的大小姐,至于那些中立的,则持不同意见。 毕竟刚才发生的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两女两次到场,两次惊艳全场。看着各有千秋的两人站在一起,已经有好事的人暗暗拿她们比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双姝的名声必定会响彻京城。 虽然听不到她们方才说了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似乎两人是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拌嘴间,似乎颜小姐在蓝小姐那里吃了亏,她脸上的委屈表情众人看在眼里。也有聪明的人认为是颜小姐主动挑衅,毕竟从头到尾蓝小姐一副这事于我无关的样子。 于是乎,颜太师过来拉自己的孙女离开,蓝小姐靠在蓝丞相肩头撒娇被富有想象力的诸位大人误认为两女之间的战火升级,两大巨头加入战圈,诸位大人都在猜测,他们会不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皇上驾到!”尖利的嗓音想起,打断了众人天马行空的思绪,同时他们也不禁暗暗庆幸,这场战火是烧不起来了。 “皇后娘娘到!”“三皇子到!”“八皇子到!”“九皇子到!”“十一皇子到!”“安宁公主到!”一连串的声音如报幕般接连响起,蓝珺瑶也从便宜爹爹肩上直起头来,皇帝老儿拖家带口到了,自己总要给便宜爹爹一点面子,不好再这么放肆。 “诸位爱卿,免礼。”一阵闷朗的笑声响起,皇帝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诸位爱卿,有什么事这么可乐,说给朕也听听。” 在蓝珺瑶打量皇帝一家人的时候,对方也有不少人在打量着这个女子,其中尤以皇帝、三皇子为重。蓝珺瑶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任他们随意打量。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白纱覆面、清清淡淡的绝色女子,眼中神光涌动。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刚才发生的小插曲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故意迟迟不出现,就是想看一看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出现,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到了。 想起方才奴才的报告,皇帝心里颇为好奇。多少人御前见驾,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便不是总也存了几分小心的意味。反观这蓝家女儿,胆子倒是不小,而且颇有一种大山压顶而我面不改色的胆气。不愧是天女,果然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 三皇子看着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少女,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光彩,天女啊,得到她就能得到天下了,就冲这一点,即使是个傻子他也要把她弄到手。肆意的目光在蓝珺瑶身上来回扫射,三皇子越看越满意。 没有错过三皇子眼中垂涎的目光,他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看她,看到三皇子带着情欲的目光,凌祈暄心里更加厌恶了。 皇帝一行人一出现,目光大多凝聚在蓝珺瑶身上,望着一脸不在乎却几乎夺了全场焦点的女子,颜如玉贝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看向蓝珺瑶的目光充满了哀怨。 “回禀陛下,都是下官们小打小闹,陛下听了也烦心。”文武百官一片干笑声,还是颜太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默的静谧气氛。 “既然如此,朕也不去打听你们那劳什子琐事了。”皇帝爽朗一笑,“想必众位爱卿都知道了吧,这段时间诸位爱卿为朝政劳心劳力,朕特设晚宴犒劳诸位,这段时间,又以蓝相爷和颜太师两人最为辛劳,所以朕特赦两人准带家人前来。诸位可有意见?” “臣不敢。蓝丞相、颜太师辛苦了。”诸位大臣纷纷跪倒,哪个心里不是跟块明镜似的,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之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皇帝也不会真正告诉他们,他们今晚要做的就是抚顺做个陪客。不然的话,哪个胆子肥了,敢去捋虎须? “众位爱卿怎地如此多礼?朕说过了,今晚是为了犒劳诸位爱卿,除了犒劳众卿,还有一事,靖安修仪于五年之前离奇失踪,今日归来,也算是替靖安接风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皇帝虚扶一把,诸位大臣借势站了起来。 “谢陛下。”随着皇帝的落座,站着的人也纷纷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一坐定。 听到皇帝提到自己,蓝珺瑶心中一紧,来了,这恐怕才是今晚宫宴的真正目的,犒劳众卿只是借口,否则为什么偏偏挑在自己归来之时。想到这里,蓝珺瑶眼中略过一抹低沉,蓝府必然有老狐狸的眼线,这个人又动不得,以后只怕行事要更加小心。 “你就是如玉吧,许久不见,居然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你满月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总听你姑姑念叨颜家的女儿如何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玲珑的妙人。”皇帝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的颜如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谢陛下赞赏,如玉哪有姑姑说的这么好,姑姑太抬举如玉了。”颜如玉看似不安地揪着自己宽大的水袖,一脸受惊的表情。 “这么说,贵妃所言不实了,那朕可要好好惩罚她。”皇帝眼中的笑意内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严肃。 “陛下,不要。姑姑没有撒谎。”见皇上似乎有些愠怒,颜如玉着急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陛下不能惩罚姑姑。” “哦,那你是承认了。” “陛下……”颜如玉站在原地,殷红的小嘴张了几张,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眶不禁有些微微红了。 “好了,坐下吧,朕跟你开玩笑呢,是个乖巧的孩子,有空多进宫来陪陪你姑姑。”皇帝眼见再说下去就要把她逗哭了,这才放她坐下,心中也对她做了评价,秀外慧中,小家碧玉。 ------------ 062 背后戳刀 听到皇帝开心的笑声,颜如玉更羞了,小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一样,恨不得地下能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靖安,这些年来是你流落在外,受苦了。都是朕无能啊,才会让你被歹人撸去,一走数年。”皇帝脸上的表情骤然转为心疼,那感觉,仿佛蓝珺瑶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朕保证,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蓝家那里,朕会派人护着。” “还请陛下恕罪。瑶瑶这些年虽然身在外,但一直不敢忘了家国,陛下当年的疼爱瑶瑶一直记在心里。”蓝珺瑶微微垂首,眸光低沉,朝着皇帝跪下,看不出心中所想。 “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既然回来了,歇息两天就来宫里伺候吧,你这个靖安修仪朕可是一直给你留着。”皇帝的关切之情看得眼前的众位大人啧啧称奇,忆起蓝家当年一子一女的盛宠爱,心中唏嘘不已。“不知当年是何人将你掳去?” “小女正要向陛下告诉,当初并不是那高人将将瑶瑶掳走,是小女自愿跟他离开的。当年出了一些意外,瑶瑶不得不离开,此番回来前他特意交待不得泄露他老人家的踪迹、名讳。那高人曾言陛下爱民如此,一定不会跟他一介升斗小民一般见识。” 蓝珺瑶从容与皇帝周璇,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皇帝一定要将自己扣在身边,如果只是因为软禁自己制约便宜爹爹,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忆起离谷之前的某一日,小老头特地将自己叫过去,严肃地交代一番,还嘱咐自己日后万事小心,她问了原因,小老头却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糊弄过去。 “既然事关他人辛秘,朕不好再追问。”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晦,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搜寻她的踪迹,五年以来却没有任何消息,若如是这次她自己回来,恐怕再给自己五年也不一定可以找到她。 “瑶瑶都回来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开宴吧。”皇帝看着如遗世独立般的蓝珺瑶,心中有些感慨。 “为诸位之劳苦,朕敬大家。”皇帝举杯,透明的液体盛在金黄色的杯盏中,折射出熠熠光辉。 “庆陛下。”众臣同举杯,手中的酒杯高高扬起,抬手间有琼液溢出,整个席间充斥着浓浓的酒香,这样的场面还真是让人热血沸腾。蓝珺瑶深吸一口,好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靖安在外漂泊受苦,这一杯酒为丫头压惊,德全,赏。”皇帝的面庞微微有些发红,似是酒醉了一般,空盏往桌子上一拍,豪气万丈。 圣谕下,立刻有小太监上前斟满美酒,在一票文武大臣的注视下,德全亲自端给蓝珺瑶。 “谢陛下。”蓝珺瑶接过金樽,就着酒杯一仰而尽,辛辣的液体流进喉咙里,火辣辣地烧得慌。英挺的身姿如鹤立鸡群般,众人无一不赞叹,好一个洒脱的少女。 蓝珺瑶扬了扬手中的金樽,一杯酒一滴不剩,从在做众人的角度看去,她的脖颈滑润而纤细,优美的动作给人以强烈的视觉享受。 “蓝姐姐,我也想敬你一杯,为之前的莽撞赔罪。”颜如玉看着如明珠一般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斟满自己面前的酒杯,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蓝珺瑶,不自觉地带上一分委屈,仿佛蓝珺瑶不喝就是瞧不起她一样。 蓝珺瑶刚落座,便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面纱遮盖下的嘴撇了撇,这个颜小姐还真是会顺杆子爬,“算不上赔罪,蓝小姐多虑了,既然是颜小姐看得起我,那我就喝下这杯酒。” 听了蓝珺瑶的话,颜如玉可人的小脸上立刻由阴转晴,兴冲冲地端起慢慢一杯酒,小心翼翼地绕过桌子,袅袅走到蓝珺瑶面前。“蓝姐姐,你好美。”走近了,颜如玉痴痴地盯着蓝弯雪带着些冰冷、带着些魅惑的眸子,呆愣在原地。 蓝珺瑶不禁有些尴尬,伸手去接颜如玉手中的杯盏,冰凉的触感碰在她的手上,颜如玉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看一个女子看愣了,不禁有些气恼,小脸顿时变得通红,双手一个不稳,酒杯向前倾洒,一杯酒全部泼在蓝弯雪的身上。 覆面的薄纱受到的照顾最多,面纱湿漉漉的,贴着蓝珺瑶的嘴,在脸上黏黏的非常不舒服,剩下的几乎都倾洒在上半身,蓝珺瑶伸出去接酒杯的手顿在远处,凉薄的眸子里立刻有怒意升腾,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酒杯碎裂的声音响在众人心底。颜如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小手拼命地挥舞,说话吞吞吐吐,向蓝珺瑶解释。她的小脸瞬时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清纯的眼睛中满是惊恐。 看见蓝珺瑶骤变的脸色,她颤颤悠悠地拿出帕子,想要替蓝珺瑶将面纱上的酒水擦干。恰在这时,蓝珺瑶宽大的袖囊中,一个火红色的东西探头探脑地伸了过来,龇牙咧嘴地瞪着颜如玉,小小的身子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 颜如玉看起来就像被狂风摧残的小花,随时都有湮灭的危险,听到声音,她猛然一低头,看到蓝珺瑶袖中的不明物体,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两眼一翻,竟然活生生被吓晕过去。 好巧不巧的是,由于受了惊吓,原本替蓝珺瑶擦拭面纱上酒液的双手陡然用力,在她倒地的瞬间,蓝珺瑶面上的白纱被大力一下子扯了下来。看着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颜小姐,蓝珺瑶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瑶瑶。” “玉儿。” 场中的变故是谁也不曾料到的,说来也短,这个小插曲在电光火石间便结束了,来不及阻止。在蓝珺瑶面纱脱落的瞬间,蓝相爷和颜太师同时起身,激动地喊出了声,两人急匆匆地走向一躺一立的两女。 ------------ 063 半面无盐 蓝珺瑶被白纱遮挡的容貌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蓝倾城迅速捡起地上的面纱,顾不得面纱已经被弄脏,重新替女儿戴上。饶是只有一瞬间,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众人也看清了她的相貌,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不是被她的美貌所震撼,众人是真真被吓到了。蓝珺瑶原本绝美的脸蛋上,一条蜈蚣形的丑陋印记从嘴角一直蔓延至耳垂,半边天人、半边无盐,看起来极具视觉震撼。原本都在揣测她的真实容貌的一众官员都像是吞了大便一样。 对于众人的反应,蓝珺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仍旧一脸淡淡的样子,从蓝相爷手中接过脏了的面纱重新佩戴好,静静站在蓝相爷身侧。 相较于女儿的震惊,蓝倾城则是怒气横生,像被逆捋了毛的猫一样,一下子炸开了毛。仔细算来,这却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态。 他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祖孙两个,像是恨不得将他们活剥了一样。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他们祖孙两个已经被凌迟千万遍了。 颜太师也已经早一步到了孙女面前,扶起倒地不起的孙女,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尘,眼见自己的孙女被吓晕,蓝家女儿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蓝相爷回以同样愤怒的目光。 这里顿时变成了蓝相爷和颜太师的战场,因为护犊心切,两人像是两匹愤怒的公狮子,死死盯着对方,仿佛一个不慎,这里就要展开一场惊世大战。 “都给朕回来!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在两个人眼光对掐之时,被众人忽略的皇帝龙颜震怒了,一拍桌子,面前的器皿弹起三尺高,复又落在桌子上。围坐的官员立马收回看戏的目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再不去看远处的两人。 “陛下,你要为老臣做主啊!”颜太师噗通一声面朝皇帝跪下,“蓝倾城纵女行凶,求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啊!”颜太师拉下脸面,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为自己的孙女喊冤,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就扣到了蓝倾城头上。 乍然见颜太师哭倒在地,饶是处变不惊的蓝珺瑶,也不禁嘴角抽抽,明明是他孙女不怀好意要过来给自己敬酒,现在他竟然倒打一耙,将屎盆子扣在自己便宜老爹的头上,着实可恨。“颜太师这话说的恐怕不实吧。” 蓝珺瑶从便宜爹爹身后走出来,她可以容忍别人对她的挑衅,但是她不能原谅有人当着自己的面糟践便宜爹爹。“颜太师,一切是非陛下和在座的诸位大人都看在眼里,相信个中曲直各位心中自有论断。” “住嘴,说不定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伙同蓝倾城,父女俩一起来暗害我的玉儿。”颜太师此刻是有些怒不择言了,这番话说出来,在座的官员便有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声脱口而出,随后又意识到不妥,强忍着笑意,一个个脸色怪异得很。 蓝珺瑶不禁想要为颜太师丰富的想象力鼓掌了,自己和爹爹联手暗害她的女儿,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犯得上么?若是自己真的存了害她的心思,只肖动动小指,她颜如玉就不会再有命活在这个世上了。 “哦,既然颜太师认定我伙同女儿害你孙女,还请大人拿出证据,若不然,我可要参你一本诬告朝廷重臣之罪了。”父女俩合纵连横,步步紧逼。 “蓝倾城,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了么?你女儿袖囊中藏着什么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还请陛下检验一二,便知老臣所言非虚。”颜太师目露凶光,激动异常。晃晃灯光之下,显得面目狰狞不堪。 “都给朕住口,你们把朕的话当成是耳旁风了么,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刚刚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战火又死灰复燃,皇帝怒不可遏,站起身子,右手遥遥指着蓝颜两人,简直有怒发冲冠之征兆。 “靖安,朕问你,颜太师所言可属实?”皇帝从桌边起身,走到蓝珺瑶四人身边,凌厉的眸光直瞅着她被左手复迭的宽大袖囊。 皇帝的一番问话让蓝珺瑶寒从心底生,方才的恩宠无限仿佛是梦一般,不久之前,皇帝还在对她嘘寒问暖,盱眙之间,就变成了眼下这幅场景。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再给我一点时间准备,未必会摄于皇帝龙威之下。 “陛下,臣女今晚之前从不认识颜小姐,又何来暗害一说,且我爹爹为人光明磊落,这种宵小的手段他最不屑去用,颜小姐是何许人也,即使她真的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我爹爹也不会自降身份与小辈计较,颜太师这番诬赖,不知安得什么心思。”蓝珺瑶一番话似述实贬,将颜太师的卑劣行径好生批评。 “你父亲的为人朕心中最为清楚。既如此,那你袖囊中安放的东西可敢拿出来让颜太师一观,朕也好替你父女二人洗了这污名。”蓝珺瑶的一番慷慨陈词字字暗指皇帝心中那杆秤偏了,虽是暗指,可是在场之中不乏一些敏感之人,不禁为蓝小姐的莽撞暗暗捏了一把劲儿。 蓝珺瑶摊开袖囊,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安静地趴在她的手上,猛然见到生人,怯怯地直往蓝珺瑶的袖囊中钻,那双狐狸眼中似有泪光闪现,直到躲了老远,才停下了下身子,哪有刚才见了颜如玉时的那抹凶厉模样。 “好有灵性的小狐狸!” “长得真可爱!” “这蓝家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竟然养了狐狸做宠物!” “这狐狸怎么可能会伤人呢?” 一阵阵嘀咕声传过来,颜太师原本笃定的神色也有些犹豫了,他没想到蓝珺瑶袖中藏的竟是这么个小东西,不过现在若是不顺着之前的话说下去,那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了,“陛下,靖安修仪竟然携此凶物面圣,说不得蓝家父女要用它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064 无心之过 这话说出来,却显得有些牵强了。“靖安,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只小狐狸?”皇帝瞅着那小狐狸的灵动劲,也有些喜爱。 “回禀陛下,臣女一十五岁之时曾被歹人掳走,当时天寒地冻,臣女身着单衣被囚数天。后来虽被八殿下救了回来,不过寒气入体,到底是落了病根,后来接连两次不幸溺水,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了。”蓝珺瑶回忆起当初,似有伤心。 “那日国子监下学后,臣女不幸落入碧裳湖中,初时并无大碍,不想数日后体内竟然成了寒毒,发作之时寒气上涌,臣女这半张脸也是在那个时候毁掉的。当晚那高人无意间至此救了臣女一命,可这张脸却好不了了。”蓝珺瑶说着,说着,眼中晶莹的泪花滴滴滑落。 “当时臣女性命已经危在旦夕,那高人为了保我一命,这才将臣女带走。不想这一走就是五年,可怜我爹娘这五年来日日为我牵肠挂肚。后来,他试了所有的办法都不能将我体内寒毒彻底祛除,只好替我寻来这烈焰红狐,有它在身边,臣女寒毒发作之时才会好受一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听得诸位大人都不禁为她坎坷命运一番唏嘘,有不少人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这样想着,连带着对颜太师刚才的举动越发有些不耻了,只是他们官小人微,不敢言。 “因着寒毒发作时间没有个定数,臣女只得日日将这红狐带在身边,如果颜小姐方才确实被红菱吓到了,那我代它向颜小姐致歉,都怪臣女这身子不争气,离不开这小畜生。此事和家父实在半分关系都没有,如果陛下要怪罪,就怪罪小女吧。” 蓝珺瑶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了,说谎话连打草稿都不需要,言辞之间十分恳切。她这样一说,既告诉了皇帝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又连消带打,将人心笼络到自己这边,至于信与不信,那就是皇帝的事了,反正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她都解释过一遍了。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实情,恐怕蓝倾城也会被女儿唬得一愣一愣的。此刻女儿话音刚落,他立刻将话接了过去,“陛下,瑶瑶的事也是臣心中永远的伤痛,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臣岂会放任女儿离家五年。” 说着,蓝倾城的眼中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情之所至,理之必然。父女俩在这边装可怜博人心,效果不是一般的好,甚至连原本站在颜太师一边的人都忍不住老脸羞红,瞅瞅周围的同僚,面上有些过不去。 “太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心中也有些不愉快了,蓝家父女一番陈词,听得众人心生怜悯,人们心中的天平总是容易倾向于弱者那方的,连带的皇帝都有些动容了,他明白自己若再责问下去,在这些臣子眼中,自己怕是会成为无情无义之人了。 “陛下,是老臣爱女心切,错怪蓝小姐了。”望着皇帝不悦的面色,颜太师如吃了大便一样,面上胀成猪肝色,原本狡辩的词句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不管那丫头所说是真是假,至少在众人的心中,这就是真的。 皇帝满意地看着颜太师的反应,面上的凝重隐去,复又被欢欣所取代,“靖安丫头,既然太师也认错了,朕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你也没吃什么大亏。”想到五年之前那张绝色的小脸,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惋惜。 “发生这般恼人的事情,也不是臣女的本意。颜小姐还在昏迷中,还是早早看了大夫好,不要真出了什么毛病。”蓝珺瑶心中冷笑,眼见战火烧不到自己,皇帝就马上偃旗息鼓了,若是情况反一反,恐怕自己今天讨不到好。 “靖安丫头说的是。德全,还不赶快请了太医过来。”皇帝顿了一下,大太监立马转身离开。“靖安,今天晚上回家收拾收拾,这两天就进宫吧。” “是,陛下。”蓝珺瑶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这样一张脸自己看着都有些倒胃口,皇帝居然能无视她召自己在御前侍候。 “安宁,你陪靖安去换身衣裳。”言罢,皇帝转身回了席间坐定。 “谢陛下。”蓝珺瑶朝皇帝施一礼,目光从便宜爹爹身上掠过,两人对望一样,很快又移开了去。真当自己是个闺阁小姐了么,皇帝今天这一着,明显是偏向着颜家,想到这些年来便宜爹爹的隐忍,蓝珺瑶心中不自觉沉下几分。 “嘻嘻,走吧。”安宁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拉着蓝珺瑶就往她的住处跑,蓝珺瑶笑了笑,这个安宁公主,过了这么多年,性子一点也没变。 风停雨住,战火止熄。诸位大臣看着远去的两个少女,不禁为蓝家小姐有些惋惜,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上苍却给了她半边无盐的容貌,以后怕是少有人敢上门提亲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蓝家圣宠依旧,还怕招不来夫婿? 皇帝落座,身旁的几个儿子脸上表情也各不相同。“小女儿家的闹笑话,众卿家接着吃,可不要浪费了这一桌子的美食。” 听了皇帝的吩咐,各有所思的百官纷纷执起手中的白箸,夹起盘中珍馐,赞不绝口。 三皇子凌阮亦执箸,品美食,尝美酒,端的是个谦谦君子,时不时朝身畔的臣子举杯,无论什么时候,这位三皇子都不忘笼络人心。眼神偶尔飘过两女离开的地方,心思不明。 八皇子凌祈暄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许是这几年的磨练,他周身的戾气去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大气尽显。一旁随侍的婢女忍不住偷偷看他几眼,随即双颊嫣红地垂下头。 凌逸时不时往后宫的方向瞅去,他是真正担心蓝珺瑶,虽说五年前他被蓝珺瑶欺负得够惨,可是他不在乎,好不容易有一个不在乎他身份的朋友,蓝珺瑶一走五年,他日日牵挂。 ------------ 065 仗义执言 “老十一,专心吃你的菜。”皇帝最是心疼这个儿子,十一的脾气他了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这泱泱大院里少有的‘真’人,他是真心纵着这个儿子,看管了皇宫中的明争暗斗,这小子的不掩饰最珍贵。 “父皇,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们?”见皇帝开口,老十一也没了待下去的耐心,干脆求了父皇让自己去看看,省得在这里干操心。 “你这个皮猴子,去吧,朕知道你留在这里也躁得慌,不过千万不可再犯五年前的那个错误了”皇帝想起那件事,仍旧有些忍俊不禁。 见父皇旧事重提,老十一面上一热,当时少不更事,性子莽撞,才会犯了错误。他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宴席,匆匆往后宫赶去。 看着老十一追她们去了,凌祈暄紧握的双拳慢慢舒展开,心中却是有些羡慕他,一杯接一杯,眼前的一壶酒转眼尽数被他灌下,凌祈暄双眼朦胧,似有些醉意,眸子半眯,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是因为那次救我又受了寒气?”远离了酒席,安宁脸上的欢喜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责,方才在人前,她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听了蓝珺瑶的一番陈词,她也忆起五年前的往事,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她也不会寒毒入体,那这张脸……想到这里,安宁的小脸一片苍白,都是自己害了她。 “公主多虑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做。我体内的寒毒并不是因为那次落水。”蓝珺瑶方才情急中话赶话,不想倒让这安宁公主误会了。 “可是,若不是因为救我落水,你的脸也不会……”蓝珺瑶的不责怪更让她内疚了,说着说着,眼中盈盈泪水就落了下来,顿时泣不成声,口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公主不要哭,你看着我的眼睛。”蓝珺瑶双手抬起公主的头,目光直直盯着公主闪躲的双眼。“若是一个男子因我之容貌弃我不娶,那这样的男子我蓝珺瑶断然不会下嫁,我所嫁之人,须真正懂我。你明白么?” “可是……”安宁看着眼前的女子,透过她眼中的自信,她仿佛要被吸进那双黑耀的眸子中。 “没有可是,这就是天意。上天给了你一样,就必要以同等的另一样来交换。”蓝珺瑶把自己的念头传递给她,减少自己的愧疚,她不想骗她,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她还不能告诉公主真相。 “以后不管你有什么麻烦,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安宁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父皇的女儿。”安宁拿帕子擦干眼中的泪水,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蓝珺瑶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 看着少女一脸严肃的模样,蓝珺瑶心里直犯嘀咕,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作罢,要是她不答应,指不定安宁心里会怎么想呢。在她期许的凝视中,蓝珺瑶冲着她点了点头。 将蓝珺瑶送到自己的内室,安宁亲自替她挑选一套衣裳,打发了丫鬟,亲自替她守在门口。公主守门的待遇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蓝珺瑶麻利地换掉自己那身沾满酒渍的衣衫。 推开门,蓝珺瑶发现门外多了一人,这十一皇子不知何时竟然也跟了过来。脱下素白衣衫,换上粉色襦裙,看上去秀丽不减,更多了一份小女儿的骄态。 “对不起。”凌逸看着仍旧以轻纱覆面的少女,心下十分难过。她两次落水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记忆中她的绝色容颜仿佛与眼前的面庞相重合,凌逸不敢跟她幽深的眸子对视。 “那我嫁给你吧?”蓝珺瑶看着面前满脸愧疚的凌逸,忽然起了调戏他的心思。此话一出,不仅是凌逸,连安宁也呆呆地看着她,尤带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怎么,被吓到了,我开玩笑的。我想要一个人走走,你们不要跟过来。”蓝珺瑶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可爱,趁着两人发愣的间隙立马走开,走远了,被在后边的手冲着两人摆了摆。 “如果有一天真的没人上门求亲,那我就娶了你。”凌逸站在原地,冲着蓝珺瑶的背影大喊。家人已走远,他才反应过来。似乎也发现了蓝珺瑶是故意逗他,不过他却许下最**的承诺。 蓝珺瑶身子一震,这小子,真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么?不过心中却是十分温暖,至少,他想到了在自己山穷水尽之后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蓝珺瑶怕撞见人,专门挑了偏僻的路走。不知走了多远,有凉风拂面而来,蓝珺瑶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到了碧殇湖前,自己跟这里还真是有缘啊。 撩了裙摆,蓝珺瑶在湖边坐下,脱下鞋袜,白嫩的小脚垂在岸边来回晃荡。坐了一会儿,蓝珺瑶干脆躺在了草地上,享受着难得的湖光夜色,蓝珺瑶舒服地轻哼出声。 小狐狸自她袖囊中跑了出来,窝在她的颈间,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她的脸庞,痒痒的有些难受,揪起小狐狸的尾巴,蓝珺瑶轻斥,“红菱,别闹。” 小狐狸蹭地一下从蓝珺瑶的手掌中挣脱,四肢并用,朝着远处跑去。宫中不比家里,蓝珺瑶生怕它乱跑又闹出什么意外,一翻而起,提起地上的鞋袜,顾不得穿上,追小狐狸去了。 绕过碧殇湖,没走多远,蓝珺瑶就发现了小狐狸的踪迹,小畜生呆在假山前一动不动。蓝珺瑶蹑手蹑脚地走近,准备吓它一下,却发现假山的另一边似乎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蓝珺瑶蹲下身子,在假山旁隐去身形,小狐狸嗖地一下蹿上她的肩膀,蓝珺瑶侧耳细听。 “快来吧,这些日子,我可想死你了。”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传来,话语间仿佛有些亟不可待。 “你小声点,当心引了人过来。”女子似嗔似怒,蓝珺瑶眉梢皱起,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这里地处偏僻,不会有人的。何况今晚大多数人都在御花园那边。” ------------ 066 颜妃丑闻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女人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八度:“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呢,真当我不知道你平时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心肝儿,我错了。”那男子的语气陡然变得怯懦起来:“冤家,我以后定然再也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这样信誓旦旦的赌着咒,蓝珺瑶听着有些不屑,偏那女子似还半推半就地从了他。方才那义正言辞的指责声似乎不是她发出的,温软的声音听得蓝珺瑶直起鸡皮疙瘩。 夜色静谧,假山后的声音戛然而止,蓝珺瑶抬头,只见身边不远的湖水在夜风的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似是和这假山另一面的无边景色映衬。 蓝珺瑶暗道一声晦气,就要转身离开。同时在小狐狸头上重重一拍,这只臭狐狸,不知是本性还是如何,皇宫之中发生这事的几率应该不大吧,这么隐秘的地方被人撞上也不大吧,怎么概率这么小的事情都叫她给撞上了。 她虽然两世为人,可是在感情这方面的经验却几乎为零,更别说是发现这种皇室丑闻,猛然间撞破人家的好事,心里又急又气,暗暗啐了小狐狸一口,想要揍它,小狐狸却麻溜地躲开了。 刚要迈步离开,却听得一个熟悉的人名从那女子口中飘出,蓝珺瑶调转的身形顿时凝固在原地,不得不耐下心来,想要探知他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想到颜妃的辛秘即将被自己得知,蓝珺瑶不禁握紧了双拳,眼中闪出晶亮的光芒。 “凌祈暄那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命大,我派了这么多人去杀他,居然都没能成功,还叫他顺藤摸瓜差点将我揪出来。”听她的话,似乎跟凌祈暄的仇恨不小,带着责备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出来,却不想全部落入蓝珺瑶的耳中。 “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心软放他离开京城,早在他小的时候就应该彻底弄死他。”男子愤愤地说道,蓝珺瑶躲在一边,恨不得让这两人一下子说完所有的话,这样断断续续的着实耗尽了她的耐心。 “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要是再放任他势力做大,焕儿将来想要坐稳皇位恐怕难上加难啊。”过后,那女子随口问道,语气中带着数不清的疲惫。 “放心,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等到了夺皇位的时候,一定是我们手里的一大杀招。皇位是我们儿子的,谁也不能从他手里抢走。”这男子语气很笃定,净是志得意满之自豪,却叫一旁守着的蓝珺瑶越听越糊涂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个焕儿应该就是九皇子凌焕,蓝珺瑶心中大惊,这样说来,颜贵妃和皇上的弟弟合起来,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么多年来,皇帝竟然都不知晓,倒是让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他们的秘密。 想到他们所说的计划,蓝珺瑶心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后又意识到有些不妥,凌祈暄神通广大,自己想这么多干嘛,压下心中的担忧,蓝珺瑶此时简直想仰天长笑,仿佛看到那顶绿帽子光灿灿地在皇帝头顶闪光。 笑声闷在嘴里,蓝珺瑶差点笑岔气过去,一个不小心,手臂碰了身旁的石块,发出‘咚’的一声响,在这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蓝珺瑶心知不好,赶忙学了一声猫叫,“喵~~~”同时将肩上的小狐狸猛地朝前丢了出去。 “谁。”假山后之人的动作一滞,颜贵妃厉声喝道,慌乱中她拉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假山前面探出了身子,小狐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到身形,那声猫叫声也适时地传到他们耳中。 “一只野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男子不满地嘀咕一声,“我就说了,这里如此偏僻,侍卫又被我打发了,怎么会有人来呢?你这些日子是有些风声鹤唳了,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不会有人发觉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颜贵妃长舒了一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回寝宫了,以防皇上起了疑心。 远离了假山,蓝珺瑶才敢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小狐狸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那双无辜的狐狸眼对着她眨啊眨的。她心中暗道,皇宫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自己原本是想寻个清净,却不料撞破了这档子事,虽然偷听有些风险,不过今晚得到的这些信息值了。 又不是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慌什么慌,再三思虑过后,蓝珺瑶不怕死地又调转方向,朝碧殇湖边悄悄摸索过去,果然没被发觉。 蓝珺瑶深呼吸一口气,瞄准了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闪电般地出手、伸回手,东西到手。蓝珺瑶不再留恋,运气至全身,几个轻身,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色狐狸,怎么晓得带我来这里?”蓝珺瑶边朝御花园的方向走,边收拾手中的这只狐狸,“老实交代,这段时间你离了相府,是不是干坏事去了?” 小狐狸忍受着蓝珺瑶的一个又一个爆栗,痛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中盛满了委屈,仿佛在指责蓝珺瑶的无情无义,“主人,我知道你好这口,难道我带你来也错了?” 教训归教训,进御花园之前,蓝珺瑶揪着小狐狸的耳朵,悄声留给它一句话,“小狐狸,下次再有这样的小道消息,一定要及时带我过去,知道吗?” 小狐狸顿时血喷的感觉都有了,谁让它摊上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主子,它容易么?想它可是这世间硕果不多的烈焰红唇啊,即便在狐狸一族那也是地位尊崇啊,就等同于他们人间的皇族了。 进了园子,蓝珺瑶才发现皇帝已经离开了,连带着一部分大臣也走了,此时留在席间的是凌祈暄、凌逸兄弟、便宜爹爹以及少数的大臣,凌祈暄和便宜爹爹不知道在聊什么,蓝珺瑶远远看去,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凌逸在一旁作陪,不停地打着哈欠。 ------------ 067 夜探蓝府 看到自己走进来,爹爹立马停止了和小哥哥的闲聊,面上一喜,朝自己快步走过了。近了,便宜爹爹先把自己大量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有差池,这才开口问道,“丫头,怎么换个衣服去了这么久?” “爹爹,呆在这里无聊嘛,我就在这周围转了转。”蓝珺瑶抱住爹爹的胳膊开始撒娇,她是真的不想呆在这里,若没有今天这一逛怎么能发现那么精彩的事呢? “好了,爹爹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皇宫不比家里,由不得你上蹿下跳。”蓝倾城捏了捏女儿精巧的小鼻子,脸上写满了对女儿浓浓的爱意。“多大的丫头了,还跟爹爹撒娇,真不嫌害臊。” “人家不管长多大,都是爹爹的女儿嘛,谁规定女儿长大了就不能跟爹爹撒娇了。”蓝珺瑶趁机拉着便宜爹爹的肩膀蹭上几蹭。 女儿的一番甜言蜜语,说得蓝倾城心里美滋滋的,比吃了蜜还甜。心中的担忧也渐渐被冲散,方才见她久久不归,蓝倾城生怕女儿又出了什么意外,再晚上片刻,他恐怕就要亲自出马去寻她了。 “爹爹,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吧,你明天早上还要上早朝呢。”蓝珺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边脸上挂着浅笑的男子,只好装鸵鸟走人。从进园子到现在,始终不敢往那边瞟一下。 “你在这里等爹爹一下,爹爹去和八殿下道声离开。”蓝倾城知道女儿最不喜欢这种宫宴了,却每次都不得不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蓝倾城转身朝长桌旁走去。 看着躲在蓝相爷怀里撒娇的佳人,凌祈暄心里一阵好笑。方才她不在,蓝相爷和自己聊了许多她往年的趣事,听到她的调皮,凌祈暄面上发笑,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目送父女二人离开了御花园,凌祈暄拖着几乎睡着凌逸回了王府,刚把他丢到寝殿,他就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踹都踹不醒。凌祈暄放轻了脚步,替他收拾妥当,这才小心翼翼地掩了房门,朝着书房走去。 “墨一,蓝小姐今晚都到了哪里?”凌祈暄在椅子上坐定,眼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殿下,蓝小姐武功不弱,属下不敢跟得太近。蓝小姐今晚出了御花园,跟着公主换了衣服,随后又到了碧殇湖那里。”墨一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主子的脸色,思忖着自己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只是……” “只是什么,说。”凌祈暄眉头一挑,难道这片刻的功夫,那丫头又做了什么出格的大事? “是,殿下,蓝小姐听了颜贵妃跟霄王爷......”墨一的话没再说下去。 “怎么那么久……”凌祈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转为大惊“什么,她全听下来了?”颜贵妃和霄王爷有私情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这丫头给听全了去。 “回殿下……”墨一看着殿下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斟酌自己把这消息告诉他,有几分受牵连的可能,“是~~~”墨一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尾音拉的老长。 蓝珺瑶随便宜爹爹回了相府,一路上两父女说说笑笑,倒比去时的心情好上了许多。入府后,得了便宜爹爹几句叮嘱,蓝珺瑶方莲步轻移,施施然朝自己的闺房走去。人尚远,便见房门口一人倚栏独立,见她归来,那人不徐不缓地起身。 蓝珺瑶朝他粲然一笑,看在那人的眼里,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无忧哥哥,这么晚了怎么还守在这里,还不睡?” “看不到你回来我心里放心不下,你安心休息,我回房了。”此时蓝珺瑶面纱已去,不过那道狰狞的红痕还在,这就是蓝珺瑶临出谷前老头子给的三张人皮面具之一,看起来和原来的样子无二,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错身的瞬间,无忧眉头皱了几皱,终于还是出手拉住了蓝珺瑶,也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蓝弯雪脸周围摩挲一圈,那张人皮面具已从她脸上揭了下来,“这张面具对人的损伤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戴。” 蓝珺瑶晃神的功夫,无忧已经飘身远去,望着他模糊可见的背影,蓝珺瑶这才后知后觉,哎,今天这算是万不得已了,望着手中的人皮面具,蓝珺瑶暗忖,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铜镜之前,蓝珺瑶卸了繁琐的坠饰,痴痴地望着镜子中的那个人影。面生妖娆,顾盼间眉目生辉,巧笑倩兮,端的是惑人心。 正要起身去睡觉,窗边忽然有一缕冷风袭来,蓝珺瑶忽然矮下身子,伸手从梳妆台下摸出一把匕首,正是小老头初见面时送她的那一把。 腰身前倾,手臂后扬,蓝珺瑶猛然朝身后的方向刺去,接着身子侧翻,看都不看,另一只手朝着某处打了过去。 “好身手。”身后那人一声赞叹,匕首擦着他的面颊划过去,有一绺垂下的发丝被拦腰斩断。只见他一个旋身,两只手稳稳扣住了蓝珺瑶袭击的双手。“别闹,是我。” “八殿下也要学那梁上君子,夜探相府么?”蓝珺瑶被他抓住的手突然发难,匕首方向翻转,朝他的喉咙刺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那男子居然不躲不避,任由她冰凉的匕首紧紧抵在自己的喉结之上。“怎么不刺下去?” 蓝珺瑶看着他近乎自杀的举动,倏尔收了去势,心中突突直跳,差一点,他就成了自己的刀下亡魂。随即又有些懊恼了,“做什么不反抗了?” “你的匕首无杀意。”凌祈暄的语气万分笃定。 “如此笃定?”恼他轻易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蓝珺瑶分心之下,匕首朝前错了几分,凌祈暄的脖子上立刻见了红。她心中大惊,手中匕首掉在石砖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刀剑无眼,你不知道躲开么?”蓝珺瑶手忙脚乱地替他去擦脖子上的血,,若是刚刚再朝前一分,他此时就不会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这样想想,蓝珺瑶忽然觉得一阵后怕。 ------------ 068 林中打斗 看着眼前女人惊慌失措的紧张样子,凌祈暄紧绷的嘴角忽然咧开,在蓝珺瑶晃神的瞬间,双手从她背后抄过,一下子就将她搂在怀里,薄唇凑近她耳垂,“恼我看透了你的心思么?” 热气在耳边扫过,蓝珺瑶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努力挣扎了几下,没能顺利从他的钳制中脱身,蓝珺瑶右手肘往后一戳,身后某人传来一声闷哼。 “放开我。”蓝珺瑶双颊染上云彩。 “口不对心的小丫头。”凌祈暄很满意她的反应,笑意直欲到达耳根后。 “快起开。”听到他的笑,蓝珺瑶更是忘记了此刻是在自己的房间中,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小丫头,怎么了?”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无忧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凌祈暄顿时有些不悦了,仿佛是为了惩罚她似的,有些恶作剧似的在蓝珺瑶脸颊上留下一吻,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拂掉。 “无忧哥哥,我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你怎么过来了?”蓝珺瑶对于他肆无忌惮的举动有些恼火了,莲足在他的大脚上狠狠踩下。 “听到你这里有响动,害怕府里遭了贼。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话音落,无忧的身影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客房。 蓝珺瑶顿时送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恢复过来,“八殿下如此行径,可是君子所为?男女有别,八皇子深夜到此怕是不妥吧。” “你别气恼,我只是想来瞧瞧你。”许是怕佳人气恼,凌祈暄终于松开了对怀中人的钳制,“不日你便要进宫,御前伺候,万望少言少语,警醒自身。” “殿下深夜来访只为这些?”蓝珺瑶有些受宠若惊,什么时候她竟和他发展到这一步了。 “你以为呢?”凌祈暄脸上露出那种痞痞的笑容,眼睛半眯,嘴角一边高高挂起,真是该死的……迷人。 “夜深霜已重,难道还要我赶殿下回去么?”蓝珺瑶后退两步,目测已经在他的危险范围之外,开口送客。 “佳人驱赶,我岂有强留之理?”凌祈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步调悠闲地朝蓝珺瑶欺进,眼见她立刻露出防备的姿态,摇了摇头,闪电般地从窗口掠出,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蓝珺瑶行至窗户边,确定他真的走了,才转身准备睡觉。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将窗户从里边栓上,曰:防狼。 蓝府之外,凌祈暄脚未落地,忽然感到一阵拳风袭来,下落的身形在树上借力一点,一个后空翻,险险躲了过去。 身形还没停稳,右手以难以预料的角度推送出去,但见一个人影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平安落地。 “好功夫”,凌祈暄看着对面素色长衫的男子,一副棋逢对手、磨刀霍霍的样子。 “承让了。”那男子弹了弹衣衫,不紧不慢地走到凌祈暄面前,却是无忧。“八殿下夜闯女子闺阁,似非君子所为。” “阁下偷听墙角,不比我好上几分吧?” 接着微熹的月光,两个男人目光凌厉相对,谁都不曾退让半分,火药味十足。 过了一会儿,凌祈暄突然大笑几声,“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那我们就各凭手段了。” “鹿死谁手尚未知晓,殿下莫要高兴的太早了。”无忧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相府走去,身后的那人也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凌祈暄离开后,无忧才伸出蜷缩在袖中的左手,紧握的指关节有些泛红,颤抖个不停,方才的试探中两人竟是势均力敌,想起今晚在蓝珺瑶房外听到的,无忧的眸中染上了怒气。以后定要看的紧些,省得某些宵小之辈再做梁上君子。 昨夜思来想去,始终没有个决断,到了后半夜,方沉沉睡了过去。翌日一大早就被卿月哥哥给闹起来,蓝珺瑶无精打采地走在去往当天下的路上,眼前似有金星环绕。 “丫头,不行就回去休息吧。”无忧看着蓝珺瑶游魂似的状态,不禁有些心疼,那些孤儿的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眼下最要的是小丫头的身体,他恨不得替她去受了这些苦。 “我没关系,无忧哥哥。”蓝珺瑶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眼中的无忧哥哥似乎多了一个重影,动一动,晃得自己头晕。 蓝珺瑶伸出手,想要将无忧哥哥的重影拂去,“啪”的一声脆响,跟随的一众人等都愣在原地,无忧看着眼前睡眼惺忪的少女,脸上也是一副错愕的模样,气氛陡然凝结。 “喂,你这女人太过分了。”众人呆愣的瞬间,蓝珺瑶被人猛推一下,身子站立不稳,‘蹬蹬’几步错出,一屁股蹲在了青石砖铺就的冰冷石地上。 臀部骤然传来的疼痛感让蓝珺瑶清醒了几分,双手撑着地面,蓝珺瑶怔怔抬头,这一望去才发现出了大事,一个锦衣公子携小童翩然立在自己面前,众人一副痴傻状望着自己。 蓝珺瑶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那小童满含怒气,指着自己气的说不出话来,身旁的男子眉目俊朗,星眸熠熠闪光,只是那张如玉的脸蛋上似乎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再要看清楚,却发现无忧哥哥已经出现在她身前,蓝珺瑶任由他将自己拉了起来。 “这位公子,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失了气度。”无忧从容不迫地将蓝珺瑶揽在怀中,平平淡淡地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从他的语气中,众人分明听出了火药的味道。 “过分的明明是这个女人,我们公子好端端地走路,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平白打了我们公子一巴掌?”小童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看着自己公子的小脸上满是心疼。 “她不是故意的。”言下之意就是即使她打了你,你也不应该出手推她倒地。无忧也心疼,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让小丫头吃了大亏,该罚。 ------------ 069 甩人巴掌 围观的众人纷纷恻目,这位公子之护短令人恻目,不过也是,怎么着也不能朝一个女子出手啊。于是,舆论的指责纷纷倒向那翩然公子和他的小童。 “是陆某的错,望两位原谅。”那翩然公子很快反应过来,朝两人作一揖,捂住了小童即将说出口的话。 蓝珺瑶此刻睡意全无,也明白过来自己搞出了什么乌龙。只是她向来不是吃亏的人,如果这翩然公子不道歉,她会一赖到底,想不到他居然妥协了。 这错误又是自己犯下的,蓝珺瑶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想也是,无论是谁,在大街上走着平白挨了一巴掌都会觉得委屈吧。 “没事,没事,是我的不对。”她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百倍回敬。 “公子......”那小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翩然公子一挥手,制止了。 “小童莽撞,推到了小姐,还望恕罪。”那翩然公子将小童阻在身后,“小可陆之润,索玉堂少堂主。” “久闻大名,蓝珺瑶。”拉过自己身侧的无忧哥哥,“这是我师兄,无忧。” 索玉堂的名声在这京城中可是大得很啊,没有哪家的夫人小姐不喜欢他家的配饰,想不到自己居然抽了他们少堂主一个大耳瓜子,这要是让那些莺莺燕燕知道了,恐怕要找自己的大麻烦。 “哈哈,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蓝小姐日后若是到索玉堂挑东西,只要看上眼了,索玉堂让利两成。陆某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令师兄妹了,告辞。”陆公子拉过了小童,转身离开。 “陆公子好走。”蓝珺瑶对他们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颜。这种人他最喜欢了,让利两成就是打八折啊,索玉堂的东西做工精细,但是价钱贵的吓人,蓝珺瑶对这种东西没什么追求,不过美人娘亲倒是很喜欢这家的玉饰。 仔细将那帮小子整顿一番,留下云卿云舒两兄妹跟着他们一起修养体魄,蓝珺瑶携了无忧往当天下走去,借此出了心中的那一口浊气,她的心情好上了许多,看什么都觉得很顺眼。 蓝珺瑶拐着无忧的胳膊,神情愉悦地走进当天下的铺子。铺子的伙计们看到正主到了,想要凑上来给她行礼,蓝珺瑶不喜欢这套俗礼,这嘱咐了他们以后在她面前行礼的事就此作罢。 不多时,林轩大掌柜的就从后院匆匆忙忙过来了,请了蓝珺瑶和无忧两人去后院,不过蓝珺瑶今天来是路过,只问了几句当铺的经营状况,便又离开了。 “无忧哥哥,要不我把这块破玉给你吧,反正你知道这破玉怎么用。”蓝珺瑶有些赌气的说着,就要把那块南山老人给她的玉往无忧怀里揣。 “说什么傻话,义父将它给你自有义父的道理,现在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我孤家寡人一个,要这东西做什么?”无忧嗤笑一声,将自己怀中作乱的小手按了回去。“人总是为了某些守护而失去一些东西。” 看着眼前的少女,无忧的眼中似有挣扎,似有飘忽,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母后躺在火海中,哀伤的眼神直射他心底,从那日之后,这世上便少了一个北霜的皇子,多了一个闲散之人。 “无忧哥哥,我明白了。”蓝珺瑶脸上的阴霾忽然散去,拉着无忧的手一阵摇晃,“无忧哥哥,我们去吃醉仙楼的酒酿乳鸽吧,我好饿。” “依你,小馋猫。”甩去脑海中的念头,已经发成的事无法挽回,想这么多作甚?如玉手指轻轻刮过蓝珺瑶的鼻峰,无忧身形一闪,已经到了数尺之外。 “小二,酒酿乳鸽、醉仙圆子、梅里点雪、月上柳梢,再烫一壶老窖,越快越好。”两人进了酒楼,选了舒适的位子坐下,刚坐定,蓝珺瑶就迫不及待地点了几样小菜。 刚说完,蓝珺瑶的肚子就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咕叫声,惹得无忧忍不住低低的笑。 望着满桌诱人的菜色,蓝珺瑶如风卷残云一般,挑自己喜欢的菜往嘴里送。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半饱,这才发现对面的人不急不缓地夹着菜往自己嘴里送,桌上的菜分量大减,有八成都是被自己消灭掉的,蓝珺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忧哥哥,吃饭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过瘾,像你这样的,什么时候才能吃个饱啊?”正规的场合蓝珺瑶不喜欢参加,不能畅意吃饭是很大一部分原因,看着一桌子莺莺燕燕抿着小口,偏偏她又不能大快朵颐,那种美食当前却吃不得的感觉别提有多郁闷了。 “我吃饱了。”她的吃相是出了名的差,无忧虽然不计较,但这种事自己怎么也做不来。 “无忧哥哥,堂堂七尺男儿,吃这么一点怎么跟得上营养呢?”蓝珺瑶边说边往他碗中夹菜,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却是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 “蓝小姐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豪爽些。”几声巴掌声自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入两人耳畔,蓝珺瑶一看顿时脸上笑开了花。 “原来是陆少堂主,过来这边坐。”蓝珺瑶一拍身边的凳子,在陆之润身旁小童要吃人的目光中邀请他入座。 “多谢蓝小姐盛情,陆某因堂中的琐事错过了吃饭的时辰,如此一来,就叨扰了两位了。”陆之润也不客气,朝他们道一声谢就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二,给这位公子添副碗筷。”蓝珺瑶扭过头来,看着一桌子被自己挑挑拣拣的菜色,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了,讪笑一声,“陆公子,要不我让小二再替你添几个菜?” “不必麻烦了。陆某曾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这桌饭菜对于那个时候的陆某来说,就是珍馐一般的存在了。蓝小姐的一番好意陆某心领了。”陆之润当真不做作,拿起碗筷就着桌上的酒酿乳鸽吃了一口。 “这怎么一样呢,请陆公子吃这些,传了出去我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坳不过蓝珺瑶的坚持,又添了两个新菜。蓝珺瑶发现自从陆之润入席后,无忧哥哥又开始端着他那半碗米饭开始吃。 ------------ 070 君子如玉 “得蓝小姐午饭之请,陆某感激不尽,不知蓝小姐可有功夫到陆某的索玉堂一观?”有了陆之润的加入,一桌子佳肴很快被三人吃得盘光碟亮。蓝珺瑶很满意,总算没白费了她的银子。 “求之不得,到时候看上了哪样东西,还望陆兄让个利润啊。”蓝珺瑶眉眼弯弯,半倚在窗柩上,一副酒足饭饱的慵懒样子,看的陆之润身后小童不住撇嘴,女孩子家家的,没个正形。 进了索玉堂,蓝珺瑶不禁赞叹一声,这索玉堂能年年给宫里的各位主子打造配饰,果然不可小觑,不是一般的玉器店可以抗衡的。 堂内的布置处处都透着奢华两个字,一块上好的预料摆在门口,阳光折射进来,仿佛清水在中缓缓流动,看上去煞是喜人。 大件雕刻的玉器随意地摆放在外屋两侧,放在别家店铺之中,就是裹藏的珍品,在这里却是最普通的货色,玉器中的杂质很少,以蓝珺瑶修炼了二十多年的准盗贼眼光来看,这些都是纯天然的玉石雕琢而成,绝非现代那些化工原料合成的劣货可以相比。 外屋和里屋之前以打磨的圆润平滑的玉石坠连成珠帘,横在两间屋子之间。店里的伙计第一次见自家少堂主带姑娘古来,一时间兴致盎然,一个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 “这里的东西想必都入不了蓝小姐的法眼,还请跟润到内室,里边的东西会更适合蓝小姐佩戴。”陆之润掀起眼前的玉帘,对身后的两人作邀请状。 “陆兄,你可是铁了心要从我的口袋中掏些银子啊。”自古以来,玉料的造价就高于金银之物,又不好拒绝了他的邀请,蓝珺瑶想到银子哗啦啦的往外流,顿时一脸肉疼的模样。 “照你这样说,那我岂不是比抢匪还可恶?”陆之润哭笑不得,怎么到了她嘴里,听上去自己干的就是个违法的营生呢? “陆兄你可不要乱说,要是让你的那帮娘子军听到了,怕是要把我撕吃了去。”蓝珺瑶讪笑一声,进了内室。 映入眼睑的是一个打磨得精细圆滑的玉葫芦,莹绿色的玉石剔透澄净,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就像是一壶清泉在中辗转,欲破玉而出。虽然简单,却不失大气。只这一眼,蓝珺瑶就挪不开目光了。 这内室中的物件皆非凡品,那玉葫芦周围的几件东西虽然雕工精细,颇有大家的风范,可是却少了这玉葫芦的灵气。 “喜欢吗?”无忧顺着蓝珺瑶痴迷的目光中看去,而后伸手将那玉葫芦从架子上取下来,递到她面前。到了手里,却有些失望了,这玉虽然有灵,却并不纯洁,之前看到的清泉流转皆是因为这玉葫芦之中的点点杂质。 怪不得只放在最外的一层,原来是玉料次了些。蓝珺瑶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玉料也不差,只是在内室这些宝贝中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初入手,触感微凉。过了不一会,蓝珺瑶的体温将玉葫芦浸染,只留温热在掌中。拇指从葫芦的底端抚上,两腰相见的地方有一条细微的裂缝,不注意的话看不出来。 手指轻弹玉葫芦的肚身,果不其然,这玉葫芦里心中空。蓝珺瑶凝目看去,拇指捏着葫芦的上半身,巧劲轻施,这葫芦的神秘面纱顿时在她面前揭开。 “喜欢就收起来吧。”无忧看着蓝珺瑶一脸肉疼地将玉葫芦放回架子上,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见猎心喜,将那玉葫芦重新放回她的手中。 “蓝小姐的眼光还真是与旁人不同。”陆之润也看到了蓝珺瑶两眼放光的模样,微笑着朝二人走了过来,目光停在她手中的那个玉葫芦上。 “我这个人眼光一向有些毛病,喜欢一些不打眼的东西。”蓝珺瑶毫不避讳,那些束之高阁的东西看起来是招人喜欢,可是代价就是口袋中的银子哗哗地往外流,这种事情蓝珺瑶是决计不会让其发生的。 “蓝小姐怕是误会小可的意思了。”陆之润扫了一遍满屋子金玉琳琅的物件,复又启唇,“蓝小姐手中的玉葫芦乃是小可闲暇时雕摩的小玩意,却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伙计将它放在了这里。承蒙蓝小姐看得上,就送与蓝小姐了。” “陆公子客气了,这点小钱我们还是出得起的。”你少堂主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小东西,可是无忧却不喜欢平白受他人之惠。 “无忧哥哥,既然是少堂主的一番好意,我们拂了岂不是不领人家的一番好意。”蓝珺瑶扯了扯无忧的衣袖。看这什么少堂主的,就是一副冤大头的样子。送上门的宝贝,不要白不要。 “瑶瑶~”无忧的眉头聚在一起,对她这种行为有些不喜欢。不过最终还是坳不过她的坚持,“少堂主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遣人告诉无忧。”人情债最是难欠。 “无忧兄客气了。”陆之润颔首,“直接称呼我之润即可,少堂主少堂主的叫,让人听去了,倒是显得有些生分。” 蓝珺瑶又挑了几件精巧的配饰,大手一挥,通通收入囊中。这些都是给美人娘亲挑选的东西,回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送过她礼物,蓝珺瑶有些羞赫。又选了两个玉佩,不好厚此薄彼,既然松了美人娘亲,另外两个大男人的倒不好不送了。 陆之润觉得这女人真让人摸索不透,方才只是一个玉葫芦就几番犹豫,一下子又变得这样大手大脚了。不过在蓝珺瑶结账的时候,倒是如之前所说,让利两成,这种做法让蓝珺瑶对他的好感蹭蹭地往上涨。 辞别了陆之润,蓝珺瑶揣着一袋子宝贝,心里无比愉悦,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大出血了,不过这血放得她一点都不心疼。“无忧哥哥,送你。” 看着少女手中的玉箍,无忧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方才自己明明盯着她,怎么没见到这物件,从她手里接过玉箍,无忧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破费这些做什么?” ------------ 071 修仪入宫 “无忧哥哥不喜欢么?那就还给我吧。”蓝珺瑶作势要去他怀里掏簪子,看到这玉箍的第一眼,她就想象了无忧哥哥用它束发的样子,这玉姿色上等,颜色素净,和他很相配。 “送出手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无忧面上故作薄怒状,对于收到的这玉箍十分满意,方才的那些不愉也在瞬间烟消云散。“小丫头?” “嗯?” “谢谢。” “无忧哥哥跟我还用这么客气么?”蓝珺瑶笑嘻嘻地挽了无忧的胳膊,明日就要进宫了,进宫受了拘束比在家,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可以再见,这样想着,她的心里有些伤感了。 回了蓝府,蓝珺瑶将自己买到的东西送给大家,每个人都显得十分开心,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蓝珺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单方面对自己付出,到底是自己亏欠了蓝家。 吃过了晚饭,蓝珺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过了今晚,这样无拘无束的月亮恐怕就再难看到了,在老狐狸身边伺候,她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气神。 “到底是爹爹没本事,不能保你周全。”黯然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蓝珺瑶扭头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爹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爹爹不要太过自责了。”蓝珺瑶望着爹爹的侧脸,连年的操劳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眼角处一条细纹蔓延开。 天色仍不明朗,稀稀拉拉的残星绕孤月,忽而又躲在了变幻多姿的云彩身后。 蓝珺瑶打着呵欠,怀揣一个漾金色的手炉,睡眼惺忪地跟在便宜爹爹身后,拖着踢踏的脚步,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再睡过去。 上了轿子,蓝珺瑶再次瞌睡虫上身,头枕着便宜爹爹的肩膀,“呼哧呼哧”又睡了过去。 蓝倾城瞧了一眼女儿没正行的样子,一脸的无可奈何,只小心收敛了自己的动作,努力保持平衡,让女儿睡得更安稳些。 从宫门一路走过来,冷风透过衣服间隙,无孔不入,蓝珺瑶仅剩的那一点瞌睡也被吹的无影无踪,紧了紧身上宽大的披风,抬眼间就看到正殿已经近在眼前了。 “奴才给靖安修仪,丞相大人请安。修仪请随小的来,婢子已经在候着了。”看到他们二人走进,留守的小太监赶忙迎了上来。 蓝珺瑶对父亲点了点头,得到准许,这才挺起腰身,打起精神,跟着小太监朝正殿后室走去。步入内室,随侍的婢女捧着修仪的衣服站立两侧,恭恭敬敬地朝蓝珺瑶行礼, “起来吧。”蓝珺瑶虽不喜欢这里的规矩,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等级制度已经深入人心,蓝珺瑶不是孙猴子,没有种种逆天的能力。 层层复复的衣服一层一层套起来,一刻钟之后,蓝珺瑶已经面目全非。宽袖长襟的明紫色宫装裁剪得体,高立领,窄水腰,金丝线云纹坠叠。 隔着面纱看去,高贵明艳的气质不言而喻,比平时人前的清冷有些不同,侍女有些惋惜地盯着她的脸,却被蓝珺瑶捕捉到了目光,双目对视,那婢女赶快将目光收回,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放肆。 另外两个侍女请了蓝珺瑶到明黄的铜镜旁,青龙盘虬的烛台上烛火通亮,蓝珺瑶坐在凳子上任由侍女摆弄。乌黑的长发高高拢起,在头顶挽成一个直入云霄式的发髻,扣以素色的玉扣,趁着那双露在外的明眸,面上似有光滑流转。 “修仪真美。”替她绾发的婢女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蒙面少女,眼中满是痴迷。 被身旁的另一个婢女掐了一下,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刚要跪下请罪,被蓝珺瑶制止。 “免了。”清润的音色如山泉叮咚,趁着她逼人的气势,侍候的几个婢女忙低下头颅,仿佛再看一眼,就是亵渎了仙人。 身侧的两名侍女将一块折叠整齐的丝帕递到蓝珺瑶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请了她出门,方才负责接引的小奴才一直恭敬地守在门外。 宝蓝色衣衫的小奴才替蓝珺瑶掌了灯,越往正殿走近,气氛越严谨。蓝珺瑶悄悄揉了揉发胀的鬓角,这一身行头闷得人连气都要喘不过来,她恨不得立刻拔了去。 小奴才将她引到大殿的静室,掩上门告退,蓝珺瑶倚在长凳上,稍作休整。 昨夜进宫之前,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宜爹爹已经一一作了交代,蓝珺瑶看着小床近在眼前,却不敢上去闹腾,万一弄乱了侍女精心装点的高冠,可就是御前失仪的大罪了。 “今有修仪靖安,珺瑶天资聪慧,举止温婉,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着其御前伺候,随侍于朕。”德全跨出一步,抽出一卷黄色的薄锦,将靖安修仪的无限荣宠示于人前。 蓝珺瑶面朝皇帝跪下,身子在青石砖上慢慢付下,“靖安接旨,谢主隆恩。”身子微抬起,双手前伸,接过圣旨。 “奴才在这里恭喜修仪了。”德全对着蓝珺瑶露出讨喜的笑容。 蓝珺瑶起身,对德全还一礼,眼角弯弯,只是那笑意怎么都没有到达眼底。任她再不羁,也没有料到皇帝老儿的动作竟然如此快。 “修仪,您的住处陛下都已收拾妥当,烦请修仪下朝之后随奴才去看看,不满意的地方早早挑出来,奴才也好再叫人布置。” “靖安谢过陛下。”蓝珺瑶推至龙椅后的一隅,珠帘横在眼前,挡住了所有人窥视的目光。她握紧手中的圣旨,金丝云墨的薄娟仿佛都要被她捏碎。 下了朝,原本等着看蓝家笑话的众人一脸复杂,原本以为颜太师会逐渐与蓝丞相分庭抗礼,却不想一个消失了五年的靖安修仪归来,再度独霸圣宠,想要对蓝家动手的诸位官员都开始重新筹谋,观望,只待一方有倒下的倾向,他们便上去狠狠踩上一脚。 ------------ 072 熟悉职责 皇帝交代了服侍的小太监带她熟悉环境,蓝珺瑶跟在他身后,漫步目的地到处闲逛。走走停停,却只转了皇宫的一角,景色虽好,可她却失了观赏的心思。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御花园,满园的鲜花争奇斗艳,丛丛簇簇竞相绽放,蓝珺瑶看着花花绿绿的世界,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叫住了在前引路的小太监,蓝珺瑶在石亭内坐下,抬起酸沉的腿放在石凳上,蓝珺瑶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捶打,企图借此赶走疲软的感觉。 一阵风刮过,有细碎的花瓣从花枝上坠落下来,追着春风的脚步在半空中打旋,蓝珺瑶将手伸出去,试图抓住一片蜜色的花瓣。 虽然已经立春,可是天色总是反反复复,时时不见放暖,搅得人心里寒意也久久不褪。呵气在空中还是清晰可见的白雾,蓝珺瑶直直盯着静静躺在掌心的花瓣。 “小莲子,不是告诉过你在亭外候着么?”蓝珺瑶听得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些不悦,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蓝珺瑶猛然转头。 蓦然,微怒的面容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身后凌祈暄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子站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见她不雅的动作,嘴角处带着戏谑的笑意。 两人的距离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蓝珺瑶脸上一抹可疑的红云立刻升腾开来,对视一眼,立马挪开自己的目光,慌忙准备给他行礼。“给八殿下请安。” 谁知道在这里坐久了,小腿有些发麻,再加上动作生猛,蓝珺瑶一个站立不稳,向一边倒了过去,眼见就要磕在冰冷生硬的石桌上,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凌祈暄带着她两个旋身,离开了石凳排放的地方。一手揽着她的纤腰,看着怀中女子呆呆的样子,不禁嗤笑一声,空闲的大手在她鼻翼轻轻刮了一下。 “殿…殿下,来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好端端的吓我一跳。”一句话拧巴着说出口,蓝珺瑶面上的怒色更浓了,小连子也不知道通报一声,还自己出了大糗。 “靖安修仪难道还要一直待下去么?”凌祈暄感受着佳人有些冰凉的肌肤,眉头一挑,这女人在这里坐了多久? “啊……”蓝珺瑶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中,而且他们的姿势也是在是太……真是看了就让人误会,“哦”连忙从他臂弯中直起身子。 “八殿下此举有些过分吧?”蓝珺瑶顿感颜面大失,背对着他站立,做朝外观望的样子,手下揪着临近亭子的花骨朵,花瓣洒落一地。 “可有法令规定这里许你坐就不许我站?”看着她难得露出来的娇羞模样,凌祈暄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逼近一步,紧靠在蓝珺瑶身后 “确实没有这个说法,既然殿下喜欢这里,那臣女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臣女告退。”蓝珺瑶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看在身后人的眼中,风光无限。 “父皇身边伺候,万事小心,少言多做事。”凌祈暄面上的嬉笑褪去,换上严肃的表情,一把抓住走了一半的蓝珺瑶,说完这几句话,又将手松开了去。 蓝珺瑶身子顿了一下,默默不语,没有勇气去和他对视一眼,片刻,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花园,手臂被他抓过的地方有灼热的暖流缓缓流进心底。 在外等候的小连子只依稀听得亭子内争吵不断,此刻看到靖安修仪满脸怒气地瞪着自己,小心肝更是颤啊颤的,生怕她一个手抖就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小连子,想好你的主子到底是谁?”蓝珺瑶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当先朝漪澜殿走去,若不是他再外边一声不吭,自己怎么可能出那么大的丑。 “修仪大人,小连子错了,你不要丢下小连子啊。”小连子不敢继续留在原地在春风中颤抖,三步并做两步子,追赶过去。 刚回了寝殿,凳子都还没暖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响个不停,蓝珺瑶一口热水呛得她喉咙发烫,眼圈红红的像刚哭过一样。 “靖安修仪睡下了么,我是德全公公。”蓝珺瑶一把抓起手边的面纱戴在脸上,拉开门闩,有些疑惑地盯着他,这么晚了找自己有什么事?难道又是皇帝除了幺蛾子。 德全看着面上尤带哭痕的少女,心中一阵错愕,难道那件事竟是真的?方才听得奴才来报靖安修仪和八皇子在御花园起了争执,皇帝就火急火燎地让他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此刻一见,难道这靖安修仪竟被八殿下欺负了去。 “不知公公来访所为何事?”蓝珺瑶将德全请进了房间,被呛到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再加上那双红红的眼睛,若是告诉别人她没事,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她这么一问,德全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自己再问了,不是接别人的伤疤么?不过碍于皇命在身,德全终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听说靖安修仪方才在御花园与八殿下起了冲突,陛下特地遣我过来看看。” 听得德全略带些八卦的口气,蓝珺瑶顿时凌乱了,嘴巴张了几张,还是不知道如何跟他作答。 这副模样落在德全眼中,又是另外一种景象了,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肯定事实的可能性了,而且分明是靖安修仪吃了大亏,所以回来一个人躲起来偷偷落泪。 “让公公看笑话了,都是靖安初入宫不懂事,惹了八殿下生气。”蓝珺瑶心中的说辞变了又变,最后只留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口中溢出。 只此一声,蓝珺瑶在德全心中的委屈系数节节攀升,哎,原本以为这蓝小姐在八殿下心中是不同的,看来还是看错了啊。想到那位八皇子,德全心中对她同情无限。 “哎,修仪初入宫,以后万事都要谨慎,莫要再让主子寻了错处去。”德全一副我是过来人的样子把他的皇宫生存法则传授给蓝珺瑶。 ------------ 073 听风是雨 “陛下是怕修仪受了委屈不好和蓝大人交代,这才打发了奴才过来瞧瞧,修仪莫要多想。”提到蓝家,德全有些唏嘘,陛下终究是对蓝家不放心啊。 “多谢公公的好意,靖安受教。”蓝珺瑶盈盈对这德全屈膝行一谢礼,当真是给足了他面子。皇上的意思她岂会不懂,皇帝是怕她和凌祈暄真的有什么猫腻,两两联手,那就真的是要造反的节奏了。 “修仪好生歇着吧,记得明早不要误了时辰。”德全殷殷叮嘱一番,这才起身离去,“修仪明早切不可这样出现在陛下面前,留下吧,不要送了。” 蓝珺瑶忽然有些感谢方才那杯热水了,若不是这样,她还真不好和德全交代。当然,冲突的过程她“详细”地向德全描述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摸黑凌祈暄。 眼下皇帝不希望她和他的儿子们有什么牵扯,毕竟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位蓝相爷,一举一动都要再三思虑,既然这是你希望看到的,那我就做给你看。 躺在床上,蓝珺瑶忽然有些怀念丞相府的那张大床,这床虽然也铺了新的被褥,可是论及舒服程度远远不及自己的那张,还有无忧哥哥和爹娘他们,一天不见,她对他们的思念就像海藻一样疯长。 还有今天的凌祈暄,明明是来关心自己,却被自己编成了冤大头,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皇帝若是问起自己的儿子,相信他自有计量。 惦记着要早起服侍皇帝的事情,蓝珺瑶一夜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夜里起身几次,生怕错过了时辰落人口舌。这样过了半宿,才有了些睡意。 听得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蓝珺瑶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披衣坐起来,企图赶走挥之不去的睡意。 “郡主起了么?”透过光影映照的门户,人影撞撞在上面洒下一片阴影,层层掩映,却是服侍的婢女压低了声音在门口询问。 “你们且进来。”蓝珺瑶端坐在铜镜前,待婢女替她打扮一番,屏退左右,看她们都离开了,这才摘下面纱,绞了帕子轻轻擦拭脸颊。 出了漪澜殿,蓝珺瑶独自一人站在殿前,望着不远处的乾元殿,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心中升起万丈波澜,那里住着的,便是挥挥手便会血流成河的尊崇之人。 这四方的宫墙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蓝珺瑶唇角弯起,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事不关己,她以为可以力挽狂澜,等到入了局,那种无法言明的苦涩和挣扎只能自己体味。 “修仪今天来早了些。”德全面上不吝惜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显然是认为自己的教导蓝珺瑶听了进去,这一点他心里着实高兴。 一旁随侍的小连子连忙替两人挑起帘子。走进屋里,皇帝背对着他们正由人服侍着穿衣服,室内火盆中烈火熊熊燃烧,德全上前一步,躬身对皇帝道:“陛下,靖安修仪来了。” 皇帝伸直了双臂,身侧的两个侍女替他整理好宽大的衣袖,“嗯。”皇帝出了声。 蓝珺瑶垂下窥视皇帝的目光,对着他缓缓屈膝行礼:“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皇帝转身,目光灼灼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女子。 蓝珺瑶慢慢直起身子,双手在小腹处交叉,立在一旁静候皇帝的吩咐。 “你跟朕来。”皇帝负手在身后,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在前,蓝珺瑶亦步亦趋,跟在陛下身后朝帘后走过去。 金丝楠木造就的宽桌上摆放着一摞小山似的奏折,另有一本摊开的奏折平摊在桌子上,内容看不清楚,只依稀瞄到有朱砂圈子圈了去。 蓝珺瑶心中唏嘘不已,皇帝虽然是这天下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不仅有钱有权,而且还有后宫佳丽三千,简直是日日洞房花烛都可以啊,福利待遇不是其他的职业可以比的。 不过这职业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住的,每天海量的工作和那些等着皇帝安慰空虚寂寞心灵的后妃也是一个大工程,所以即使倒找银子她都不稀罕坐上去。 “以后这里的折子你拟了再给朕过目。”皇帝语调平平,就好像在说今天早饭吃什么一样随意,长着薄茧的手指在桌沿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 “是。”蓝珺瑶随口答道,话已脱口,这才反应过来皇帝交给她了一项如何艰巨的任务,每天埋在奏折山里是要了她的小命啊,平静的心湖立刻像投下了一颗炸弹般,“可是皇上……” “怎么,你有意见?”皇帝的语气立刻转冷。 “靖安不敢。”蓝珺瑶到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卡了回去,为了脖子上边的家伙着想,她还是不要去捋老虎须了,她有预感,只要她话出口,身子与脑袋便立刻面临着分家的架势。 出了大殿,蓝珺瑶和德全落后皇帝几步,一左一右如保镖般跟在他身后,只是这保镖怎么看都缺少了几分霸气。 德全偷偷扯了扯蓝珺瑶的衣衫,示意她侧耳过来,“方才的那种傻话修仪切不可再说。” 看蓝珺瑶一脸疑惑,这才又接着说“为陛下整理奏折,拟批意见本就是修仪的职责所在,修仪若是推脱了去就是失了修仪的本分。” 听了他的话,蓝珺瑶不禁一阵后怕,方才真的好闲,若皇上认定自己不想做这个修仪,恐怕自己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昨日确有教习嬷嬷过来指导,开始时她还能耐着心思听几句,奈何教习嬷嬷开了口就变得滔滔不绝,讲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蓝珺瑶的心思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次教习以蓝珺瑶的云里雾里结束,恰巧这教习嬷嬷教授的修仪指责便隐藏在她那长篇大论之中,蓝珺瑶想想,不禁有些后怕。“多谢德公公。” 蓝珺瑶甩了甩头,试图将自己的胆大妄为甩走一些,忽略了头上叮咚的环佩,摇摇头,清脆的声音传出好远。 ------------ 074 接风洗尘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说给朕听听。”皇帝听到声响,停下身子,转身刚好看到一脸神秘的两个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二人。 “回陛下,奴才在跟靖安修仪商量着要给陛下裁制新衣的事情,奴才觉得给陛下用墨云金丝纹路,靖安修仪觉得用青龙盘云文更能凸显陛下的贵气。”蓝珺瑶对德全公公转移话题的速度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了,不愧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 “这件事你们商量着来就行。”皇帝没再继续追问下下去,继续往乾元殿走去,身后的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当珺瑶跟在皇帝身后走进乾元殿后,窃窃私语的众位大臣连忙站正了位子,蓝珺瑶穿着一身紫色的宫装,头发用象征着三品女官的玉箍簪起。 入眼的便是满脸忧色的便宜爹爹,眼见蓝珺瑶安然无恙,蓝丞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蓝珺瑶回他以安心的笑容,这才在诸位大臣各怀意味的目光中向耳室走去。 皇帝仿佛没有看到诸位大臣脸上各自揣摩的表情,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以蓝丞相和颜太师为首,文武大臣分两侧站立,几位皇子在按照自己现有的官级分别站在两人的队伍里。 蓝珺瑶目光所及,只见便宜爹爹身后,凌祈暄正身而立,低着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收回目光,遥远之处天色已经微微放亮,残星闪烁,黑幕仍未褪去,显得清冷一片。 早朝刚散,蓝珺瑶终于不用再一板一眼地站在皇帝身后。待她走了出去,就看到爹爹负手站在台阶上,卿月哥哥一旁站立,可不是在等着她么? 蓝珺瑶快走两步,此时仍有三三两两的大臣从他们父女身边经过,“看你好好的,爹爹回去也好给你娘亲交代了。” 蓝倾城抚摸着女儿仍带着些倦意的小脸,满是心疼,奈何为人臣啊,“在宫里可还呆得习惯?” 感受着便宜爹爹的疼爱,蓝珺瑶在他长着薄茧的手心蹭了蹭,“爹娘和哥哥不要担心,女儿一切都好” “倒是辛苦你了,才一天不见,瞧着眼圈倒像是给人捶了一拳。”蓝卿月看着浮现在妹妹眼下的黑眼圈,同样一脸心疼。想要像从前一样揉一揉她的鬓发,却发现遍插珠玉无从下手。 “当差的哪个像我这样娇气,也是我过去被爹娘宠坏了,过两天就习惯了。”蓝珺瑶捂着嘴偷笑,真把她当成玻璃娃娃了?碰一下就碎。 “说得对。”蓝家三人恻目,却见一笑容清朗的男子从一旁走来,“瑶瑶,照例明天是修仪的公休日,我在醉仙楼摆了酒宴替你庆贺,也算是为上次我们兄弟冲撞了你赔罪。” 她虽喜爱美食,可是现在对他们兄弟她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正要开口拒绝,却被他抢了话,“瑶瑶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啊,我可是在安宁和八哥面前打了包票的,当然,卿月兄也可以随着一起来。”说完朝蓝珺瑶作一揖,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不少,知道拿糖衣炮弹来打发人了。 “既然几位主子看的起,那珺瑶也不好再推辞,明日我和家兄一定赴宴。”蓝珺瑶答应了赴宴,却是以修仪的身份。心里却是无奈得紧,她这个人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依这凌逸的莽撞性子,这法子指定是某人在背后教唆的。 “那我就不打扰三位叙家常了,先走一步。”凌逸朝蓝家三人一拱手,迈着大步转身离开,看起来是如此的……春风得意。 满朝文武几乎散尽,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偶尔有宫人从身旁经过,莫不对他们三人恻目,蓝倾城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对女儿道,“我们也该走了,你一人待在这里万事小心,有空了就多回去看看你娘亲。” “爹爹,我会的。只是还要劳烦哥哥明日陪我一起赴宴。” “这个自然。” 蓝珺瑶目送父兄二人离开,看着身后殿宇幢幢,宫墙森森,仿佛一个九曲盘肠的迷宫,到处都是惑你上当的岔道。 她深呼吸一口泛着凉意的空气,驱走自己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既然来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当做是进了国家机关实习吧。 翌日。看着近在眼前的宫门,蓝珺瑶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上班才一天就开始休息,哪有这样的规矩? 出了宫门,卿月哥哥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许是等的久了,频频朝宫门的方向回首。一身飘逸的白衣,立于白石拱桥后,身旁柳树上已经萌发了青嫩的芽子,春风拂面吹过,拱桥下漾起层层水波。 “哥哥。”蓝珺瑶兴奋地唤了一声,如出笼的小鸟一般张开双臂朝蓝卿月飞去。 “你慢些。”蓝卿月一把接住朝他飞奔而来的妹妹,抱着她顺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时辰尚早,要不要去逛一逛。”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蓝卿月今日出门可是带足了银子。 “嘻嘻,哥哥你最好了。”听到逛街,蓝珺瑶心情大好,出了宫门,各种负面情绪一扫而光,看什么都比宫里顺眼。 兄妹二人漫无目的地一路乱逛,自觉已经过了许久,待寻了路边的店家问去,此时却刚过巳时。一路走来,她也没有发现什么需要采买的物件。 蓝珺瑶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耳际的一缕碎发,猛然想起那帮小崽子们不知如何了,当下定了主意,“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那帮皮猴子?” 望着妹妹熠熠闪光的眸子,蓝卿月也觉得几日不见,有些想念那两个小鬼,不知那小鬼头可镇住了那一帮小捣蛋鬼,他可是对他寄予了厚望啊。 难得碰上个能入他眼的小人,那日离别前,蓝卿月曾细细将自己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小兵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地位讲述一番,听得那那小鬼对军旅生涯颇有些心驰神往的意味。 ------------ 075 墙角偷窥 那双眸子中的希冀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大有听了你的故事,我很振奋,明日也要投身从戎的意味,只不过这种念头刚刚兴起,就被蓝卿月一盆冷水浇灭了,“想要去军营历练我可以帮你,但是代价就是你将离开瑶瑶身边离开云舒,你愿意?” 蓝云卷当时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若真的去了,就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归来了,没有将军梦的男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他同样向往那种战场同敌人浴血奋战,立功保家卫国的人生,可是眼下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为了她们,他甘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卒子。 “大丈夫何患无功名!你能有这种觉悟,却是不易。小子,我看好你,总有一天,相信你会超越我的。”蓝卿月豪气万丈,虎掌在他后背烙下一掌。 蓝卿月虽然对他有所倚重,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小子日后果真如他当日所说那般,不仅功名利禄双收,更是坐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好,我倒要去看看云卷那小鬼混得如何了?”这样想着,蓝卿月脸上露出暖暖的笑容,看的一旁的蓝珺瑶啧啧称奇,这小鬼什么时候和哥哥熟敛了? 到了地方,蓝珺瑶原本要上去敲门,却被哥哥拦下,拉着她神秘兮兮地绕到一堵胡同墙边,扒开墙角下层层掩埋的墙角,露出一个仅供一个钻过去的墙角。 看着扔在跟杂草奋战的哥哥,蓝珺瑶瞬时给他打上了两个鲜艳的大字,‘八卦’,如果她记得不错,除了第一次随着当天下的伙计来这里,这是他们第二次来,那哥哥又是如何发现这么隐秘的秘密通道的? 蓝卿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是云卷那个小子告诉我的。” 蓝珺瑶一副‘我懂你’表情,娇笑一声,收回了八卦的视线。兄妹两人蹲下身子,扒着墙角的狗洞往里看,准备给他们来一个突然袭击。 墙的另一面,几个年纪相当的小子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朝不远处瞥一眼,看着架势,倒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活动怕人知晓一般,这一幕却被墙外窥视的二人正开在眼里。 墙外的两人翘首以待,期待着这几人能干出什么有意思的大事,尤其是蓝卿月,手掌交错,霹雳啪啊的声音响个不停,看样子小云卷的手段还是不到位啊。 蓝珺瑶有些为这几人担心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时间应该是在训练场上训练的时刻,不过她对他们几个的密谋也有些好奇。 两人侧耳倾听,只听得背对着他们站立的小子道:“他们兄妹两个不就是仗着仙女姐姐赐名了么,神气个什么,看那些个人没骨气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窝火,我就一句话,要他做我们的头,我第一个不服气。” “可是小西哥,大门那里有人把守,我们贸然离开会受惩罚的。”身旁的一个小子看起来胆子有些小,怯懦地朝正门的地方望了一眼。 “闻雨你如果不想走就留在这里,反正我会跟小西哥一起走的。”说话的是闻雨对面的一个男生。 “好了,苏璱、闻雨你们不要吵,既然把你们带了过来,我就有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那叫做小西的男生双手按在他们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你们再吵把看守的人引过来我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跟我来。”说完,转身朝蓝家兄妹所观望的狗洞走过来。 守在外边的兄妹二人对望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种名为猎奇的神光,迅速自观望的状态起身,整理一下衣着,倚在墙边,静候着三个准备怕狗洞逃跑的小子。 “快跟上,时间不多。”蓝珺瑶听得出来,这正是那个叫做小西的,窸窣的衣物摩擦声音响在耳边,蓝珺瑶下想象着三人看到他们兄妹的情景,轻笑声几乎要抑制不住流出唇外。 程小西第一个从狗洞中钻出头,呼吸着墙外自由的空气,他手脚并用,小小的身子很快从草丛中露出了身子。 感受着外边久违的阳关,程小西闭上眼睛,双臂高高抬起,“嗯~”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出来的感觉好么?”蓝卿月盯着这胆大妄为的小子,凉凉地问道。 “好。”程小西随口答道,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睁开紧闭的眼睛,如见鬼了一般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仙……仙女......仙女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身旁站着比他迟了一步,同样从狗洞里钻出来的闻雨和苏璱,三人的嘴巴圆张,心中诧异不已,难道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不对,这是自己临时起意的呀。 “可记得我带你们来这里那天说过什么?”蓝珺瑶收敛了面对着哥哥时的笑颜,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三个人。“闻雨你来说。” “对仙女姐姐的命令要无条件地服从。”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到了后面几个字,几乎已经带上了泣音。 “那我离开前可曾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意出走大宅。”蓝珺瑶声音猛地拔高,吓得闻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仙女姐姐我不服气”苏璱大着胆子吼了出来,仿佛大点声音就可以让他继续在仙女姐姐的凝视下无惧一样。 “受不了拘谨,想要离开这么?”蓝珺瑶说完,再不管这三人的反应,转身朝正门的方向走去。 蓝卿月麻溜地跟上,身后三个小崽子对望一眼,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短短几步路,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连呼吸都困难。 这一番闹腾,动静不小,守门的两人也被惊动。等他们开了门开到主子黑着脸,忙不迭地就要请罪,却被蓝珺瑶抬手制止了,家务事给别人看到就闹笑话了,总要关起门来处理的。 差了哥哥去把正在训练的其他小崽子们都叫过来,蓝珺瑶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的正中间,三个小崽子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另有守门的两个人同样负手而立。 ------------ 076 相邀共餐 不一会儿,蓝卿月就把那些正在训练的小崽子们带了过来,为首的两人正是云卷和云舒两兄妹,来得路上,蓝卿月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对他简单提点一番,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见到蓝珺瑶带着些怒气的面容,云卷心里仍旧有些打颤。 “我这才离开两天,你们就要翻天了么?”被刻意压制的声音低低吐了出来,一字一顿敲打在每个人的心窝里,院子里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二十多个小崽子全部呈鸵鸟状态,恨不得将头缩回脖子里,一个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蓝云卷顶着压力,站出一步,单膝朝蓝珺瑶跪下,“主子,我们知错了,气大伤身,请主子不要动怒,一切后果云卷一人承担。” “主子,要罚就罚我和哥哥两个人,不关其他人的事。”蓝云舒陪着哥哥跪下,青涩的小脸上满是坚毅的表情。 “我们都知错了,愿意和云卷、云舒一起受罚。”在他们身后,剩下的孩子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此时只剩下程小西三人别扭地站在一旁,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错事我们犯下的,与他们无关,要惩罚就惩罚我们三人。”犹豫了一下,程小西带头,闻雨和苏璱跟着他也跪了下去。 蓝珺瑶眼中的冰冷这才褪去几分,声音比刚才也舒缓下来,“苏璱,你说你不服气,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主子,凭什么让云卷指挥我们,我不服气,我认为小西哥比他更有这个能力领导我们。”以前被人贩子控制的时候,这些小乞儿多是以程小西为首的,现下被空降的蓝云卷夺去了领导权,他们三人自然不服。 爬墙也是因此,在他们眼中,蓝云卷不过是因为得了主子的庇荫,要他们屈居蓝云卷之下,心中实在不甘。再加上原本以他们三人马首是瞻的小崽子都改投了蓝云卷蓝云舒兄妹二人帐下,他们心中盛怒可想而知。 “你们这是对我的安排有异议?”蓝珺瑶坐在原处,眼角上挑,眼神从三人身上轻轻扫过。 “我认为我可以比他做的更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程小西索性趁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下。 “我何时真的定下过蓝云卷就一定是你们的头领的规矩?” 这句话像是一瓢水忽然倒在了滚烫的油锅中,惊起涟漪无数。小崽子们顿时不淡定了,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揣摩着仙女姐姐此话的含义。 蓝氏小兄妹和程小西三人此刻都是一脸错愕地盯着蓝珺瑶,五个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对她的话有些费解了。 “你们有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么?”蓝珺瑶从椅子上起身,“这是好事,证明你们又上进心。原本这事我是想等你们稳定下来再做决断,不过既然你们这样心急,这件事就必须提上日程了。”蓝珺瑶话音一顿,意有所指地瞥了蓝云卷一眼。 “今晚酉时,练武场上,你们都可以来争选这个头领。”蓝珺瑶从椅子上起身,“你们今天的目无章程却是不能不罚。这样吧,练武场集体操练五十圈,如果还有体力,尽可以来争夺头领的位子。” “你们两个看守不力,也陪着他们一起跑吧。再有下一次,就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了。还有,记得仔细察看了院子,把什么老鼠洞、狗洞都给我堵上。”说完这句话,蓝珺瑶不再多做停留,拉着哥哥起身而去,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中午的接风宴就要迟到了。 “谢主子。”看守的两人摸一把冷汗,他们没想到能这么轻松地过了这一关,原本已经做好了皮肉之苦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是虚惊一场。 蓝云卷的小手握成拳头,掌心是四个鲜红的印子,竟然在主子来探查的时候处了这么大的纰漏,若不是主子及时发现,让这三个人出了院子怕是要出乱子。 最让他心痛的不是这头领的位子,这位子他会靠自己的能力来争取。主子临走前的那一瞥中充满了失望,这一点小事自己都没能办好?目送主子离开院子,蓝云卷带头开始执行惩罚。 “瑶瑶在宫中多有不便,这里的事情还望哥哥多多照拂。”这里的事情必须谨慎,想到今天的事情,蓝珺瑶有些后怕,若是这里的秘密被人知晓…… “今天的事我不会在让它发生。”能帮到她,蓝卿月心中的愧疚也稍稍减轻了一些,他没有能力将妹妹解救出宫闱,定要好好将妹妹的心血护周全。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从偏巷中走了出来。 “蓝姑娘,好巧啊。”陆之润带着他倨傲的小书童,来到兄妹二人眼前。 “陆兄,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闲逛了?”蓝珺瑶笑着朝他们招招手。 “方才给刘府尹夫人送了首饰,两位可吃过午饭,不嫌弃的话这次就换陆某来请吧。” 蓝家兄妹二人还未答话,就听得那倨傲的小书童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地盯着蓝珺瑶,显然对她上次赏了他家主子一巴掌的事至今仍很介怀。 “点心,不得无礼。”陆之润冷斥一声,对蓝氏兄妹二人报一歉意的笑容。 “没关系,我们不会在意的。不过今日怕是要拂了陆兄的好意了,我们已经有约了。”蓝珺瑶看着小书童的别扭样子,真是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可爱。 忍不住就产生了想要逗一逗他的想法,“小点心,吃起来美味么?”说完,还做了个垂涎三尺的模样。 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面容闹了点心一个大红脸,“你……你这女人好不知羞……”半天才拧巴出这一句话,竟不知在说什么了。 “想什么呢,宫廷桃酥坊的点心最美味了。”蓝珺瑶掩着唇吃吃地笑。 “蓝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点心吧。”陆之润看自己的小书童被人欺负得毫无还口之力,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陆兄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赴宴吧,人多了也不差你这一口饭。” “这……恐怕不大好吧,毕竟贵兄妹二人才是受邀的对象。” “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蹭一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陆兄还会在意这个?” ------------ 077 心中思念 拗不过她,最终的结果便是蓝珺瑶挽着蓝卿月,身后跟着陆之润主仆,朝醉仙楼的方向进发。 四人站在醉仙楼外,此时日近正午,吃饭的人最多,来来往往的人流几乎要将他们四人淹没,蓝珺瑶蹙眉,眼光一瞥,却见到了有个小哥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招手。 他快走几步,分开拥挤的人流,“小曲见过蓝姑娘,蓝小爷,小的是八爷身边伺候的,奉了八爷的吩咐,在此恭迎两位。”这小厮却是墨一穿上了仆童的衣服,在此等候。墨一原名杜曲,做了凌祈暄的暗卫后,才改名墨一。 “八爷好福气啊,连身边伺候的都是如此俊俏的小哥。”蓝珺瑶调笑道,这小哥长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做个小厮真是有些浪费了,心中一幅画面忍不住臆想出来。 “小曲少爷,你怎地做起这样的粗活了,快放下吧,叫老爷看到了,又要责备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了。”容貌清秀的小曲只端了一方砚台,面上已见苍白之色,一旁的家仆连忙夺下,生怕他一口气出不来,就过去了。 “咳咳,少爷我...怎么如你所说的那般虚荣?”小曲不悦地看了家仆一眼,双目之中已泛红,这呆萌的模样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蓝姑娘,你怎么了?”小曲伸手在蓝珺瑶眼前挥了几下,蓝姑娘怎么好端端地就愣在原地了,而且看她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事,没事,我们进去吧。”蓝珺瑶越想觉得这种事越可行,意有所指地看了小曲一样,果然是个有潜质的。 被她一看,小曲顿时浑身鸡皮疙瘩乱起,明明是太阳高挂的正午,他却觉得寒从脚底生,心里哀叹一声,怎么每次碰上蓝姑娘的事都是他来,不行,他一定要跟王爷申请和墨二换个岗,生怕再从蓝珺瑶看到别的什么丰富内容,小曲当先一步,领着他们朝雅间走去。 小曲领着他们直接上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内,推开门,入目的便是一架浓墨重染的屏风,寥寥几笔,便有美不胜收的景色跃然其上,大气磅礴之姿态尽显。旁边用黛色描边的月白色盆中种植了睡莲。 室内用炭火熏得温度正好,绿叶平铺在白石之上,粉色的花瓣层层舒展开,体型较小而柔软,似含笑醉卧水中的仙女一般轻盈。只这一屏一花,满室的高洁之气尽显现。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蓝珺瑶绕过屏风,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梨木长桌,桌子两面摆着几个同款式做工的黄凳。窗扇半开,微风从窗口跳进来,吹得一室飘香。 桌旁三人对坐,桌子中间摆放着一只雅兰衬底的白瓷瓶,被几个象牙白的杯子围在中间,果酒的香味抑制不住地往蓝珺瑶地鼻子里钻。 看到他们来了,其中一人起身,招呼他们上座。待看到他们兄妹身边多出一人,那人眉头一挑,“这位是?” “在下索玉堂少堂主陆之润,给两位公子见礼了。”蓝珺瑶虽然没有对他言明两人的身份,不过看他三人衣着贵气,又能与相爷的子女结交,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幸会。”凌逸还一礼,“请了你来做客,你又捎带上旁人,这算什么?”凌逸嬉笑地等着蓝珺瑶的回答,这话也有说给陆之润听的意味。 索玉堂的少堂主他们不识,可是名气倒是听说过的,宫廷的御用首饰坊。但今天他们兄妹三人请的是蓝家兄妹二人,这里平白多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叫人有些不愉快了。 安宁一听索玉堂的少堂主居然和蓝珺瑶相识,顿时两眼放出星星一样的亮光,看得陆之润仿佛是待宰的羔羊一般,周身起鸡皮疙瘩。 “瑶瑶,快过来这里坐。”安宁拍拍身边的位子,招呼她入座。索玉堂的东西都精巧得紧,可是每次给宫里的供给也是有限的,每次她都恨不得把那些宝贝通通收入帐下,总无奈给别人分了去。 蓝珺瑶岂会不明白安宁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这种事情她可管不了,也就随了安宁去。 “又没规定你们请了我,就不许我再请别人,陆兄你不用管他,尽管坐下就是。”蓝珺瑶在陆之润肩膀上豪气万丈地拍了拍,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凌祈暄原本淡定地喝着小酒,看着小景的脸庞有些变化,眼神刷过蓝珺瑶拍着陆之润肩膀的手,丝丝杀气在空气中逼成直线,直往他二人袭去。 陆之润被他一瞥,顿时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全部张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凌祈暄的眸光扫视下,终究败下阵来,不着痕迹地从蓝珺瑶手下移开几分。 “在下就厚着脸皮叨扰几位了。”话音落,陆之润挑了个他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坐下,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今天这场宴,他好像赴错了。 蓝珺瑶在安宁身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送入口边,一仰而尽。 “慢点喝,这就后劲足。”凌祈暄目光不时投向与他斜对座的蓝珺瑶,刻意压制自己对她的思念,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如罂粟一般,总让自己欲罢不能。 “咳…咳…”这边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应和一般,蓝珺瑶抚着胸口开始咳嗽。 这果酒不知拿了什么果子酿造而成,入口满齿留香,恨不得连杯子都一同吞下肚子。蓝珺瑶正想给自己再倒一杯,突觉一股热意从小腹直往上冲,嗓子眼立刻变得火辣辣的,眼泪都要飙出眼眶。 凌祈暄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蓝珺瑶看也不看是谁,就着杯子一通牛饮,灼痛的感觉这才缓解了许多。清清嗓子,想要说声谢谢,却见一桌人如见鬼般盯着她手中的杯子,唯有凌祈暄一人观赏着窗外的风景。 蓝珺瑶秀逗的大脑开始工作,她依稀记得,刚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凌祈暄就是拿着它在喝茶,她终于明白其他人诧异的眼光从何而来了。手中捏着白瓷盏,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 078 听曲解闷 “小二,上菜吧。”蓝卿月开口,替妹妹解了围,守在门外的小二立刻应声而入。 蓝珺瑶觉得好些了,却不敢抬头,总感觉有两道目光穿透面纱将她此刻的窘态一览无遗,拇指摩挲着手中光洁的杯面,知道小二递上菜单,才从方才的那种尴尬境地中解放。 报上了菜单,小二还未出门,便听得敲门声响起,如珠玉相击般的声音落在众人耳畔,“客人可要听琴曲解闷?” “你进来吧。”蓝珺瑶本想拒绝,骤然想到有这女子弹琴作陪,自己也不会陷入那种尴尬的境地了。 得了允许,她推门而入。听这女子的音色,不过二八年华,身体的发育已经初成规模,她穿一身红衣,面上以红纱掩去容貌,走起路来婀娜生姿,朝在座的几人福一福身子,方在一旁站定。 “不知客人要听些什么?”静静地立于众人眼前,她怀中抱一瑶琴,双手交错叠在瑶琴之上,广袖挽起,露出粉嫩的两只藕臂。 “挑首你拿手的来听吧。”蓝珺瑶放下手中杯盏,隔着面纱,虽看不大清这女子的样貌,却能感受到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气质,无端让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她抱琴行至轻纱之后,将古琴往架子上摆放妥当,玉手顺着琴弦顺势抚过,琴之清实音濯濯流过,却是在试调琴音。 蓝珺瑶虽不懂琴,可也能从这一撩拨中品味一二,单凭试音便能将人吸引,这姑娘的琴技造诣想必不简单啊,这样想着,心中对她的好感又添了两分。 她轻压素弦,眸光落在在座的诸位身上,待看得众位都是一副敛神凝心的模样,也不再蹉跎,身子端坐,挑起的嘴角弯下,比起方才的平易近人,整个人瞬间变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佳人雪藏轻纱之后,叮叮咚咚的弦音不绝于耳,天地人合一,只见她右手拨弄空弦音,散音如大地般空阔、坚实,深沉而浑厚。 在众人品位的间隙,又左手轻巧触弦,泛音如天空般高远、空灵,音色轻盈而飘逸。蓝珺瑶正凝神,互见她左手的速度加快,轻拢慢捻抹复挑,各种按滑技巧丰富,按音如美人捏紧了腔调,如泣如诉、细腻感人。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似空山凤鸣之声应和,伴着婀娜傲气的梅花,一副冬日雪梅的画卷在众人眼前舒展。余音袅袅,梅花点点,潺音串串,好一个漫谈绿绮引三弄,不绝魂飞。 “啪、啪、啪”掌声响起,却是凌祈暄最先从那种沉醉之中醒悟过来,“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 “公子谬赞了。”那女子在在轻纱后朝着凌祈暄所在的方向款款拜谢,朗声道:“小女子班门弄斧了。” 凌祈暄素来清冷的面庞难得出现了些柔软,看向那女子的脸上是完全不掩饰的赞赏。 这番柔化看在蓝珺瑶眼中,心底却闪过一丝不舒服,来不及去深究原因,便见那女子已经从轻纱后走出,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那双露在外边的眼睛中浮现出清浅的笑意。 凌逸半倚在桌上,迷醉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装的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段,眼波微醺的狐眸无一不透露着一种魅惑的意味。如满室青藤中,一朵妖娆的花朵悄然绽放。“我也算是这醉仙楼的常客了,从前怎未听说过姑娘的大名。” “嘻嘻,不瞒公子,小女子也是近来才在这醉仙楼落脚。”那女子嬉笑一声,眼中半分调侃半分不羁,状若无意地看过凌祈暄,“近来家逢巨变,小女子无奈背井离乡,得掌柜的收留在这里讨口饭吃。” 凌逸仿佛没有看到她和八哥之间的‘眉目传情’,“我观姑娘的才情也是极好的,不若以后就留在我府上吧,也免去了姑娘颠簸之苦。” 此话一出,蓝珺瑶心中震惊,抬眼巡视过去,却发现在座之人除她之外,俱是神色如常。心中凄然,她怎么将这茬忘记了,古人十几岁的年纪成婚已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怎么也不能过去心中的那个槛,早婚的事情不适合她来做。 那女子脸上的表情由刚开始的错愕转为无奈,“公子的好意井澜心领了,只是澜儿生性不喜拘束,怕是要辜负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凌逸像是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一般,挥挥手,“无妨,得听姑娘一曲已是人间幸事。如此说来,京城名噪一时的弄琴娘子果然不负盛名。” “我本无心试探,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凌逸自梨木桌上直起身子,方才的半醉状态哪里还能寻得到半分踪迹。 “都是些虚名罢了,还好公子不是做真的要收我入府,吓我一跳。”提及弄琴娘子,井澜似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一抹羞赫很快闪过,一手抚胸,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肝。 蓝珺瑶长舒一口气,仿佛这才是事情应有的样子,陡然叫她撞见了凌逸收妾室,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一颗心刚刚放下,又被弄琴娘子四个字吊了胃口。 这弄琴娘子最近在京城可谓是声名鹊起,但凡不是呆在绣楼的闺阁小姐,对这个人都听说过一二,蓝珺瑶还曾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才情。 弄琴娘子,一手琴技出神入化,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又听闻她口齿伶俐,与一般的伶人不同,今日一见,果然是开了眼界。 “唐突了佳人,逸自罚一杯。”凌逸一杯酒下肚,“古井微澜,姑娘好名字。” “知音难觅,今日得以结识诸位,我自当再送一曲。”弄琴娘子一副逢知己的样子,重新盘膝坐回轻纱之后,调整姿势,琴曲飘出。 ------------ 079 三项测试 片刻的功夫,只闻室中古琴铮铮之声缭绕,琴音悠扬。不同于方才的高傲之姿,曲意融融,似空谷之幽兰,遍植山体中,令人心旷神怡,身心都在其中接受洗涤。 蓝珺瑶忽然忆起她和凌祈暄的初相遇,都说最美不过初邂逅,可是她和他的邂逅哪里美了,自己一身是伤,衣不蔽体,浑身乱糟糟的,活像个小乞儿,他能发现她也许就是因为一片冰天雪地中脏兮兮的她特别碍眼吧。 她依稀记得,初见面,凌祈暄如天神从天而降,就像自己的救赎一般,若没有他,说不定自己就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哪里还会有现在活蹦乱跳的蓝珺瑶。 想想就觉得好笑,每次自己遇到危险,他总能及时赶到,她们这算是三见结缘么?蓝珺瑶偷偷地朝凌祈暄望去,正遇到他温柔的眼神。心下一凛,赶忙收回窥视的目光,脸上火辣辣地烧得慌。 酒足饭饱,一行人懒洋洋地起身。弄琴娘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凌逸走到蓝珺瑶身边,猿臂一身,就要往她的肩头勾去,蓝珺瑶忽然矮了半个身子,他的手自然落空。 “瑶瑶,今天算是我们给你接风了,一切前尘往事我们就此揭过不提,如何?”他一副微醺的模样,厚着脸皮对蓝珺瑶咧嘴嬉笑。 蓝珺瑶举步,当先行几步,回头冲他炸了眨眼,笑着说道,“醉鬼,当我这么好打发?” “那你要怎样?” “呦,半晌都过去了,我还要回家探望爹娘,恕不奉陪了。”蓝珺瑶答非所问,不开心的事放在心里做什么,不过她是不会告诉凌逸的。 “良辰美景,邀约佳人,独自离去不会叫人失望?” 蓝珺瑶耳闻身后传来的轻叹声,停下脚步,仰头朝外看去,暖风拂面如美人娘亲的酥手在脸庞轻轻划过,“饭已用过,就不算得失约。”泛着醉意的眸子深处掠过笑意,朝后挥挥手,大步紧俏走。 蓝珺瑶揉揉有些发胀的小腿,黛眉扬起,往前面看去,但见一人青衣翩然而立,黑眸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于他这一观,满世繁花骤然开放。 “无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蓝珺瑶眉目间盛满了惊喜,惊呼一声,朝着无忧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自你入宫后,见你一面便越发困难。趁着今天你歇息的间隙,我若再不多在你面前晃悠,怕是真的要把我抛之脑后了吧?”无忧回搂着蓝珺瑶的腰。 “我怎么敢?”蓝珺瑶在他怀中寻了个好位置,无忧哥哥的身上总有一种药草的清香,闻多了也不会腻烦,她最喜欢这种清新的味道了。 无忧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这丫头。”目光往下移动,将她全身扫了一遍,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无忧哥哥来得正好,我正发愁怎么打发这帮皮猴子呢。”蓝珺瑶从无忧的怀中退出,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不过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总是不好的。 她这番粗神经才想起美人娘亲交代的在外要避嫌,殊不知自己的一番举动早就落入了暗中那人的眼中。 虎掌在墙上重重捶下,眸中妒火熊熊燃烧,像是要吃人一样,“墨一,去查这个无忧公子,一定要把他的来历给我查清楚。” 墨一已经去了那一身小曲的装扮,一脸苦相地看着面前的主子,每次碰到蓝小姐的事情,主子都要给他出难题,呜呜,他好可怜。待转身离去,主子又发话了。 “把这宅子的主人也给我查清楚了,明晚之前我要知道结果。”说完,不再去关注那些让自己心烦意乱的画面,飘身离去。 春风撩起衣衫,残阳当空高挂,满树枯枝抽新芽。蓝珺瑶站在偌大的练武场上,“争夺正式开始。”短短数字,落入一帮小崽子的心中,荡起层层波澜。 蓝珺瑶莲步轻移,行走间面纱鼓鼓,只听得衣袍沙沙作响,每一个音节听在小崽子们眼中,都恨不得深深铭刻心底。 “这次的争夺我为你们准备了三项,用时最快完成者为你们的队长,第二个人为副队长。其余之人若能完成三项测验才可以跟着我继续走下去,若是有谁半途而废或者坚持不了,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三项测试蓝珺瑶在心中沉淀了好久,他们的身体素质也考虑在内,之所以测试拖到了今天,是因为她需要对每个孩子的身体状况有一个粗略的了解,毕竟以前他们再人贩子手中,伶俐的或许会得些好处。 “啪、啪、啪、”蓝珺瑶三击掌,早有守候的人将他们一下午忙碌的成果搬了上来,不一会儿,校场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石具。 这些石块大小不一,是她和无忧哥哥讨论过来,根据他们能够承受的极限赶制出来的,她蓝珺瑶能在两位师父手下混出来,也不是吃素的。 “第一项测试便是背着这些打磨光滑的石块绕训练场跑二十圈。”蓝珺瑶指着身旁的简易单杠,“你们开清无忧师傅的动作,这个动作要做五十个。” 在蓝珺瑶的示意下,无忧褪去外衫,做了个标准的引体向上的动作。看在众人的眼中,啧啧称奇,他们可没见过这样的训练方式,就连蓝珺瑶之前请来的师傅也一脸诧异,不明白主子怎会让他们做这种奇怪的动作。 “如果经过了这两项测试,你还有一拼之力,恭喜你,因为距离成功的大门你只有一步之遥了,成虫抑或成龙就看你能否迈过这个门槛了,最后一项,看到最小的这些石块了么,只要你能够将它丢到三丈开外,连续十次,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留在这里了。” 这些话听在那群小崽子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主子为他们描绘出的美好前景,一个个不禁心驰神往,似打了鸡血一般激动。 趁热要打铁,蓝珺瑶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以后每三个月要做一次考核,队长和副队长每个人都有机会来做,被人挤下来的前队长和副队长两人要无条件为后来者刷马桶一个月。前提是,你能通过这次的测验。” ------------ 080 拼尽全力 ”>小崽子们一个个眼冒狼光,仿佛看到了自己将他们踩在脚下的欢乐,尤其是程小西一行三人,看着蓝云卷兄妹的眼光炙热无比,说什么自己这次也要把队长的位子拿在手中。 蓝珺瑶很满意这种效果,就冲着最后的奖励,她不相信这些小崽子们还不动心,只要掌握了他们心尖尖上的想法,想要收服这帮小鬼还不是小事一件。 无忧披上衣衫,小丫头向他解释这些的时候,他也很好奇,亲身体验一番,个中妙处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不知道这小丫头脑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这方法若大批量地用在训练军队上,一支虎狼之师还愁不出现么? 灯火初上,夜色静谧,只闻‘吭哧吭哧’的喘息声,测试已经进行到了第二项,尽管那群小崽子们看上去已经疲惫不堪,因着蓝珺瑶之前的一句话,一个个都在咬牙坚持。 冷静如无忧,感性如蓝卿月,都忍不住为这些小崽子们的韧性捏一把汗,早在第一个测试结束的时候,便有几人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了,连蓝珺瑶都以为他们要放弃了,却不想到了现在,他们仍在苦苦坚持。 大滴的汗水落在校场之上,给原本枯燥的土地染上一层湿润,蓝珺瑶赞许地看着在单杠上起起落落的小崽子,意料摩擦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呼吸,带出一段清音鸣乐。 最值得一赞的便是蓝云舒,身为女子,表现却一点都不输身旁的小崽子们,男女的体质差别一点都不见踪影,蓝卿月一直在替她数着数字,这小丫头已经做了二十五个引体向上。 有累极的小崽子,胳膊在单杠上吊着,舒缓大额量的运动带来的酸痛感,只消片刻,看到一旁的小伙伴都在坚持,又回到了测试的大军中。 连原本奉命照料他们的当铺伙计都有些替他们捏一把汗了。平素对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崽子,他们恨不得狠狠地收拾一顿,眼下见他们一个个汗水湿透棉服,又忍不住有些心疼。曾几何时,他们同样是这样过来的。 三十个引体向上做完,小崽子们立刻瘫倒在单杠下边,横七竖八地错落一大片,大有就此躺下,长睡不起的架势。 “你们能做到这一步,很好。无愧大丈夫这三个字。我蓝卿月在此保证,只要你们能过得第三关,若不想留下,尽管到我的帐下,我必然亲自教导。”蓝卿月气沉丹田,清朗的嗓音在校场里一遍又一遍回荡,带着将军特有的气魄。 得了他这句承诺,方才还倒地大口喘着粗气的小崽子们挣扎着撑起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蓝云卷带头,捡起地上打磨圆润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抛洒出去,‘咚’地一声,石块落地发出重重的声音,极目望去,早已超越了三丈的距离。 和他同样受了惩罚的蓝云卷都能继续测试下去,他们为什么不能,程小西第二个走了过去,将蓝云卷做过的动作重复一遍。 蓝云舒不甘落于人后,上午仙女姐姐离开后,哥哥一人在房间待了好久。直到午饭时分,才出了房间,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蓝云舒看着比往常更加沉默的哥哥,心里一阵难过。 她在心底默默许下誓言,下午的测试自己一定要通过,她不要哥哥一个人在前为她遮风挡雨,不管前路有多坎坷,她都想要和哥哥一起承担。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凉,原本嗜吃如命的蓝珺瑶无心空气中飘散的饭香,绷紧了神经,静候这场测试的结果。 校场上的小崽子们一个个似被人玩坏的洋娃娃,佝偻着身子,四肢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即便如此,也像上了发条一样继续前行。 无忧手中的茶盏已经握了许久,少许茶水从中倾洒出来,溅在他青色的衣衫上,如弄墨点点做装扮,一向有着洁癖的他竟也没有发觉,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校场上的一帮小崽子。 蓝珺瑶特意吩咐人在校场的一段铺了厚厚的一层粘土,省得深夜动静太大,惊扰了四邻。一个接一个石块落地,原本蓬松的粘土已经变得紧实,厚度比方才消减了一半不止。 坐在场外的几人只感觉脚下土地如大地震动一般,‘嘭嘭’作响,青石板的缝隙里灰尘扬起,劈头盖脸地朝着院中的众人拢去,也无人去在意这些了。 校场上的小崽子们身上汗水和尘土黏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土堆里出来的一样,又恢复了他们初来那天的模样。 蓝卿月攥紧了手中的木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蓝云卷手中的石球,最后一个了,如果能丢出三丈开外,他就是队长了。 蓝云卷举手欲丢,程小西手中的最后一个石球同样高高扬起,之间两只石球同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同时落在地面上。 蓝云卷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待看到自己的石球比程小西的远了一臂的距离,长舒一口气,提了半天的心神顿时放下,一屁股蹲倒在原地。 程小西也看到了这个结果,有些懊恼地朝自己拿石球的手上拍了两下,似是怪他的不争气。 蓝珺瑶挥挥手,守在一旁的当铺伙计赶忙将两人抱了出来,由着等候了半天的大夫上前诊治。查探之下,并未伤到筋骨,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蓝卿月亲自抱了蓝云卷到住处,下人服侍着退了衣衫,这才将他丢进暖意融融的大桶中,泡药浴。一干材料也是蓝珺瑶精心调配,既可以缓解他们大量活动之后的酸痛,对他们身体底子的修补效果也是极好的。 “小子,好样的。”怕他尴尬,蓝卿月留他一人在屋内,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比之来时,步调看起来倒是矫健了许多。 比之前两个完成的测试,剩下的人以蓝云卷为首,速度忙上了许多。以至到了亥时,校场上的人方才一个不剩。 小崽子们的住处,一个个大药桶接连排放,当铺的伙计们不嫌苦累,细心服侍着这群小崽子们,他们今晚的表现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081 久念成病 蓝珺瑶也不曾想过,竟真的没有一个要放弃的。嘻笑一声,转身去看蓝云卷,从她身上,蓝珺瑶仿佛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当年,师父每天也会给自己很大的训练量,每次自己都堪堪咬牙坚持下来了。 进了房间,发现小姑娘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木桶中,蓝珺瑶绕到她跟前,却看到她头枕着木桶边缘,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唤来婢女仔细照看着,蓝珺瑶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还不望替她拢了门窗。 “忙了许久,累了吧。”蓝卿月替她将额前掉落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两人并行在归家的路上,无忧在身后紧紧相随,紧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蓝珺瑶莞尔,心中的劳累在不知不觉中散去几分,朝卿月哥哥抿嘴一笑,“很久没有这样用心去做一件事了,何况今天卿月哥哥和无忧哥哥也陪我忙活了这许久啊。” “自家妹子,哥哥不帮你难道还去帮外人不成?”蓝卿月的眼睛亮了亮,“今日云卷那小子的表现没让我失望,好小子啊,有出息。”言罢,长笑两声,语气中净是志得意满。 蓝珺瑶扭头对身后的无忧哥哥一招手,他快行两步跟上兄妹俩的脚步,月光在三人身后洒下阴影,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以同样亘古不变的守候,伴着在中女子的身侧。 “两位哥哥,今天劳累一天,早些歇息吧。”回到相府,下人都已经睡下,只留守夜的下人倚在门口,偌大的府中偶尔可闻几声‘叽叽’的虫鸣声。 无忧看着她这幅模样蓦然笑出声来,无边风华中带带着少许意气风发的意味,缺月为他披上一件朦胧的衣衫,比之平常的温和倒是多了几份肆意。“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了你初入谷的那些日子,当真是美妙得紧啊。” “摩云谷中数年,便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提及摩云谷,抑制不住的思念从心底蔓延,她忽然有些想念小老头了,现在再没有人跟她拌嘴,心里总像是缺失了一角,空落落的。 别了两人,穿过廊檐行至房前,蓝珺瑶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满室静谧,两人坐桌前,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她,美人娘亲先从桌前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我的女儿,可苦了你了。”美人娘亲抚摸着蓝珺瑶的寸寸肌肤,眼底已然有些发红。尽管已经听夫君说过女儿无恙,可是没有亲眼见到,心里总放不下。眼下见她衣裙虽然蒙了灰尘,人倒是平安无碍,那颗悬着的心才回归原处。 美人娘亲微颤的语气字字击打在蓝珺瑶心底,一时之间,蓝珺瑶鼻翼有些堵塞了,眼眶中热意上涌,囔囔呼吸困难:“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不知是事出有因还是因缘际会,在她最美的年纪,落入这个架空历史的朝代,成为他们的女儿。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年代,蓝珺瑶曾一度心慌,只因找不到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寻寻觅觅,只有寥寥数人能够走入她的心中。 她拥着美人娘亲细细回想,自她来到这个时空,这种浓浓的关爱便伴她左右,只是因为害怕这种亲情如昙花一现般短暂,她一直将自己装在一个壳子里,以鸵鸟的姿态面对他们。 美人娘亲一直以来的关心如那根磨成针的铁杵,敲碎了她那层坚硬的外壳。女儿的骤变怎逃得过父母的双眼,可是他们从未问过她些什么,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只要你平安就好。”母女两人寻了凳子坐下,蓝珺瑶温柔地替美人娘亲拭去眼角的泪花,从此之后,她要将他们当做自己真正的家人来敬爱。 “瑶瑶……” “咳咳……咳咳……”蓝倾城刚开口,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坐在蓝珺瑶身侧的凰月突然按着胸口,面色惨白,悠长的喘息声在这书房中回荡。 蓝倾城顿时上急了,‘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身后的座椅打翻在地,在这凄清的夜中发出巨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夫人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拍打。 蓝珺瑶双眉紧蹙,反手握住两人勾在一起的手,右手搭在美人娘亲微凉的腕间,细细地诊治一番,长舒一口气,说道:“爹爹勿要慌乱,娘亲并无大碍。” 蓝倾城面上的急色这才褪去,女儿离家五年,本事学到了不少,虽不知她到底都会些什么,女儿的医术她信得过去,不过看到夫人面无血色,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娘亲这是最近操劳过度,心气郁结所致,气血不通,只要好生调养数日,平日里戒大喜或大忧,小心谨慎些便无大碍了。”蓝珺瑶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美人娘亲切不可再劳心劳神,若是长久如此,怕是会成那心衰之症。” 接过爹爹倒的茶水,蓝珺瑶服侍美人娘亲喝了几口,凰月的脸上这才微微可见几分血色。“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美人娘亲一定要牢记我的话。女儿在宫中一切安好,若是因此让美人娘亲有所劳损,女儿心里怎过得去?” “娘亲让你担心了。你且放心,娘亲还没看到你觅得如意郎君,这条命还要好好珍惜。”凰月语带调侃,心中愧疚,想借此缓和一下空中凝滞的气氛。 “那美人娘亲可要仔细调养好了身子,替女儿把关啊。”蓝珺瑶顺着美人娘亲的话接了下去,浅浅一笑,眸子深处却是淡淡的神伤。 “老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蓝管家语带焦急,站在书房门口。许是听到了书房的动静,他来不及穿好衣服,披着棉服,有些佝偻的身影投射在门上。 “蓝忠,是我不小心绊着桌角,打翻了凳子,你莫急。天色已晚,快回去歇息吧。”蓝倾城稍微平复了语调,尽量让他听起来像是无恙的样子。 “老爷没事就好。”蓝忠一步一颤,步子声渐行渐远。 ------------ 082 梦魇痴缠 油白的清烛撑在窗前的灯翕中,灯花爆开,发出‘噼啪’的脆响。 蓝珺瑶坐在铜镜之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身影。玉手抚上面额,十八姑娘成残花,今年正是她双十年华,与她同岁的女儿家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因着做了修仪的缘故,必须要等二十五岁之后才能成婚。 冰肌玉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涌上淡淡的飞红,没了脸上拿到整酿的红痕,镜中女子杏眼圆睁,有种妖冶不可方物的魅惑之感。 想到这两个字眼,脑海中便有一人自动蹦了出来,他的冷,他的怒,他的喜,他的惊,最终重合成一张带着男子汉气息的面孔。 想到这里,蓝珺瑶不禁有些恍惚,她或许是时空缝隙中的一个错误,明天的路还不知怎样走下去,唯有这段情,她不敢轻易决定。 她虽不知来到这里是何缘故,但是凡事必须要有个选择。这些年走下来,这里的一切她早已割舍不下,他的音容笑貌无可压抑地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涌起,在记忆中洒下一片美好。 只是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蓝珺瑶将自己的心固守在一个硬壳子中,不敢伸手去触摸那一丝美好,她怕一切终究是一场空,美好过后,疼痛会如潮水般将她包围。 凌祈暄手握兵权,童年的经历摆在那里,一个如此隐忍的人蓝珺瑶不相信他会甘愿屈居人下,若是最终他坐上了那冰冷的位置,她真嫁与他,又待如何? 明天的事瞬间万变,没有人可以准备预知明天将要发生些什么。 坐了许久,蓝珺瑶只感觉小腿酸沉,脑袋也似顶了千斤重,连镜中的人影看上去都有些发昏。掀开棉被,蓝珺瑶褪去衣衫,钻进枕榻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他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不同于面对外人时的冷若冰霜,带着一脸温柔,宠溺地朝她伸出双手,“跟我一起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吧。” 她正要伸出手,他忽然在眼前列成碎片,她又回到了那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师父忧伤地看着她,“瑶瑶,你当真忍心抛下师父?” 身前是他温柔宠溺,身后是师父忧伤孤寂,蓝珺瑶不知该如何抉择,正发梦,忽然一阵大力的晃动传来,“瑶瑶,快醒醒。今日是你回宫的日子了。”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蓝珺瑶从魔怔中醒来,便看到娘亲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自己的床头。愣了一下,蓝珺瑶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是靖安修仪了。 蓝珺瑶捧着手炉,微风夹带着雨水的气息从轿帘子两边悄悄钻了进来,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带着些凉意,一场春雨一场寒,不觉今日已经春分了。 蓝珺瑶今日身穿一件堇色的仕女华服,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份高贵的清艳,看上去倒是和凌祈暄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下了轿子,蓝珺瑶朝乾元殿走去,手中撑着一把翠竹锻造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几片青翠的竹叶,雨意潇潇中,岿然不送。 蓝珺瑶提起裙角,绕过小水坑,盘龙长廊已经近在眼前。蓝珺瑶收了油纸伞,抖落一弧雨滴,沿着这九曲长廊慢慢走过去。 转了弯,却见不远处有人负手而立,连接乾元殿的白玉拱桥上,静静地望着廊外迷蒙的雨丝,蓝珺瑶停下脚步,一时之间只闻飘忽的风声。 廊下偶尔有细雨借着风势调皮地往人身上钻,那人影如巍然耸立的古松般挺拔,他的衣衫上泛着微微的湿气,看样子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再耽搁下去便误了皇帝早朝的时辰,蓝珺瑶无奈,只得走上前去,到了他身边未做停留,凌祈暄忽然转身,默默地走在蓝珺瑶身旁,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静无语。 就这样走了许久,蓝珺瑶忽然记起很久以前自己许下的一个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待到时光老去,岁月静好,你我携手共沐夕阳下,踏遍千山万水。 雨中漫步,似闲暇的丈夫和妻子相依相偎,双方体贴着你我,彼此相持一生。这样想来,蓝珺瑶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了,好在已经到了乾元殿前,两人分道扬镳,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背驰。 待他离去,蓝珺瑶瞥了一眼他高大的背影,再去看那渐渐变得急促的雨幕。雨打窗台湿绫绡,红妆嫩芽任摧残,飞溅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激起一层灰色的幕帘。 蓝珺瑶看不到的角度,凌祈暄扭头遥望佳人,观进她含着悲苦的眸光,凌祈暄似乎觉得她似乎与这铺满天地的雨意融在一起,想要抚平她眉头的那一丝褶皱,或者消去眼眸深处掩藏的那一丝劳累与无奈。 蓝珺瑶轻抚手中翠竹雕柄的油伞把手,手指顺着纹理一点一点摩挲,终是转身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如玉般的肌肤下血管微微凸起,泄露了她心中的少许情绪。 灯火通明的乾元殿中众臣子分立两侧,凌祈暄的身影落在蓝珺瑶眼中,仿佛平地波澜起,满室春色盎然,其余人仿佛都成了陪衬,只见他绝世风姿。 皇帝落座,满是臣子伏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龙掌虚抬,大太监德全应声而出,上前一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拖长的尖细尾音在这晨光未能照耀的大殿中听起来甚是刺耳,蓝珺瑶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这真是去睡意的最好方法。 “臣有本奏。”颜太师手持玉箸,出了队伍。 “颜爱卿有何事奏?”皇帝说话间,冕旒晃动,玉石相击,奏成一曲叮咚的音乐。 “八殿下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于祖制怕是有些不符,望陛下早日为八殿下寻得贤良王妃,免得友邻之邦耻笑。”颜太师一副忠言逆耳的样子,不怕死地谏言。 “老八这些年来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确实有些不像样子,不如众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皇上思虑过后,方启龙唇,脸上亦是凝重。 ------------ 083 替他选妃 初闻颜太师提到自己,凌祈暄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抬头去看蓝珺瑶的反应,只见她低垂眉眼,两手交错叠在小腹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凌祈暄眼中闪过讥笑,却也不阻止颜太师的动作,只敛去了面上表情,静立原地,如看戏一般观望事情的发展。 蓝珺瑶交握的双掌中,左手指甲深深陷入右手掌心,看似平静,心中已经大波大浪荡漾,这颜太师的目的不言而喻,不外乎是想将她的孙女颜如玉嫁给他做正妃。 想想也是,八殿下手握重兵,平时又表现出一幅于政事无争的样子,若是孙女嫁给了他,不仅身份尊贵,颜贵妃一系的势力也会水涨船高,老狐狸打的好主意。 只是以他的性子,岂会轻易容他人摆布,蓝珺瑶收敛心神,期待着下文,见他竟然没有反对这件事,心下一股哀戚突然升腾。 想到他就要娶她人作妃,心中开始揪着疼。随即又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你以什么身份去干涉他的婚事? 皇帝的话音刚落,颜太师身后一人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颜太师之孙女颜如玉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堪为闺阁女子之典范,臣以为是为八王妃。” “臣以为蓝相爷之女蓝珺瑶德才兼备,风姿卓越,做这八王妃再合适不过。”蓝珺瑶怔住,抬头望去,却见开口之人正是赠玉的翟叔叔。 “翟将军此言差矣,世人皆知蓝小姐被陛下钦封为靖安修仪,须到二十五岁方能由陛下降旨婚配,臣以为刘侍郎之女天生丽质、靡颜腻理,方位八王妃之人选啊。”另一位中立派的大臣反驳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 一时之间,乾元殿如菜市场一般热闹,众位大臣各抒己见,纷纷推选自己的中意人选,其中以蓝珺瑶和颜如玉两女名头最盛,多为两大派系之人举荐。 争吵越演越烈,毕竟八王妃可是一个肥差,八殿下平日里又不见对哪个女子特别中意,这个名额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争上一争,若是攀上了这根高枝,以后还愁仕途上不会一帆风顺么? 众位大臣僵持不下,蓝珺瑶趁着这个间隙,偷偷打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冕旒遮挡之下,诸位大臣不可窥视皇帝的面色,蓝珺瑶站在皇帝身后,却正好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本严肃的大殿不一会儿变得乌烟瘴气,皇帝眼中的不善越来越明显,手指在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眸光淡淡流转,心思不可窥得。 文武百官仍没有发现皇帝的一样,至今为止,只有几位皇子和蓝相爷,颜太师没有动静,当事人凌祈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喋喋不休。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神采立刻转为凌厉,若有若无地从蓝倾城和翟少帅身上飘过,蓝珺瑶自然看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皇帝怕是认为爹爹和翟叔叔是串通一气的。 正待这时,有个官员硬着脖子道:“蓝小姐大气早成,气度上比颜小姐要好上许多,区区容貌上的瑕疵又算得了什么,难道李大人认为八王妃就应该是一位以色侍主的女子?” 皇帝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带着威严的声音丢在众人之间,“诸位爱卿争论了许久,不知可有最佳的结果?” 原本还像斗鸡似的众臣立刻偃旗息鼓,一殿争吵顿时休。规规矩矩地在两位大头身后站定,一个个佝偻着身子,为自己刚才的大胆行径捏一把汗。 “回陛下,臣等认为颜如玉小姐为最合适之女子。”颜太师派系的代表人物站了出来。 “回陛下,臣等认为……”蓝倾城身后,相爷派系的一个官员同样站了出来,只是话才说一半,就被蓝珺瑶打断了。 蓝珺瑶心知再放任他们斗下去要坏事,怕是连便宜爹爹和翟叔叔都要牵扯其中,忙提起衣襟,步履从容地在皇帝面前一步跪下,对着皇帝缓缓伏下身子,“靖安只愿能常在陛下面前服侍,陛下莫要早早打发了我去。” 话才出口,蓝珺瑶只感觉身后一双饱含怒意的眸子直直地射在背上,台阶之下数道眼神齐刷刷地对她行了注目礼,有看好戏的,有令人不解的,有矛盾的……就连蓝倾城心中也大惊,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出言拒绝。 蓝珺瑶神色平静,杏眼中波澜不惊,皇帝从她那双眸子中看不到任何一丝感**彩,德全面色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蓝珺瑶,眼中偶尔有心疼转瞬即逝,那样迅速,叫人来不及捕捉。 整个乾元殿中霎时陷入了一种无边的寂静之中,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这沉默来得叫人心惊,皇帝意味深长地瞥了蓝珺瑶一眼,“为何?” 台阶下的凌祈暄也不禁呼吸停滞,等待着蓝珺瑶的回答,在她说出拒绝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原本是看戏之人,却不想也入了戏中。 “回禀陛下,靖安离家数年,未能尽孝爹娘膝下,已是憾事一桩,靖安方才归来数月,若是就此就嫁了出去,怕是要担了不孝女的恶名。况且祖制有训,修仪年方二五方可婚嫁,臣女不愿因我一人废了祖宗的规矩。”蓝珺瑶言辞恳切。 皇帝严峻的眸光稍稍转暖,“朕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苦了你了。” 底下的一众大臣同时送了一口气,蓝倾城心里泛苦,方才想不透的,现下还能不知道么? 凌祈暄是怒极反而平静下来,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呈一个防备的姿势。蓝倾城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只是心中怎能甘心? 蓝珺瑶恍若游尸般站会远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他怨她了。”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才惊魂稍定。她只低眉敛首,身影看上去竟是那样的萧索。 ------------ 084 观局入戏 “八子虽然常年驻守边关,可是府中也不能缺了女主人。长此以往,府里岂不是都成了没规矩的。”皇帝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道,“德全,拟旨,着钦天监寻个黄道吉日,办一场选秀宴,令各家适婚女子参加。” “这场选秀就由靖安修仪主持,代朕监察,胜出的两名女子为两位侧妃,。”皇帝停顿了一下,丢下晴天霹雳一个,“具体的比试朕会让靖安通知诸位爱卿。” “父皇……”凌祈暄虽知这次难再躲过去,可是,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祈暄,父皇知你一心为了东凌的江山,可是我不仅是这天下的皇,也是你的父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位侧妃的事就不要再争议了。”皇帝摆摆手,复又看向蓝珺瑶,“靖安,你可愿意替朕走这一遭?” “臣女接旨。”蓝珺瑶强压住身体的颤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耳中如大钟轰鸣,眼前的人影重叠,恭敬地对着皇帝跪下,今日这一步她却是始料未及的,皇帝突如其来的一道旨意让她连逃开也不能。 凌祈暄看着高高站在龙椅一边的蓝珺瑶,美人半掩面,风情不减。即使她貌若无盐,他也奉若至宝,多年之前,相护之情犹在耳侧,却已物是人非。 多年的历练,原本以为能够很好地收敛自己的情绪了,一向在人前冷情的自己,听到她回应的那一瞬间,一颗跃动的心瞬间被掏空,像被割裂一般痛。 于文武百官面前,她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愿意,这个人人趋之若骛的位子,她却弃之如履,丝毫不在乎。 凌祈暄的心里难以平静,这一刻,才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或许是男人好面子的缘故,抬眼望去,那个位子有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于自己而言,那个位子既是自由,又是囚禁,连带着高台之上的那个人看上去也有些萧索的意味。 颜太师派系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蓝珺瑶已经无心去追究底下各人会是怎样的看法,她只觉得心口上有一把钝刀子在划拉,剜心的滋味痛彻心底,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个早朝。 她不敢去看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小哥哥眼底是怎样的失望,他本是手握重权的八皇子,在被拒绝的刹那,想要不知是怎样的神伤,她欠下的情债已然堆积成山。 东凌历三十五年春,帝行百花宴,为八皇子凌祈暄挑选两位侧王妃,各家适婚女子均可参加,靖安修仪替帝行监察之责,举国震动,遂疯狂。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东凌帝国战神八皇子选妃,以往帝国的子民们也曾猜测过他们的战神为何迟迟未曾婚配,有谣传说是八皇子好男风,可是从未传出他圈养小倌的事。 也有过谣传曾说八皇子痴心为佳人,倾心于蓝相爷之女,随着蓝珺瑶的一走五年,这种谣言同样不攻自破,人们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是不是这位爷在行军打仗中伤了那个地方,同翟将军一样,不想辜负一个女人的一生。 支持这种谣言的人最多,伴随着这次全国范围内的选妃,百姓们方知八皇子一心保国,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抛在了后面,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凌祈暄,弥补他这些年来女人的缺失。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蓝珺瑶一直把自己固守在一个软壳子中,弹性十足,谁也戳不破。就连每天随侍皇帝,也衣服恹恹的样子,不经意间就会走神,可担心死了德全,生怕这个姑奶奶再继续下去,一个不小心,惹了龙怒。 每次上朝都能看到阶下的身影,蓝珺瑶忽然有些痛恨做这个修仪了。百花宴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过,蓝珺瑶抱着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态度,偶尔朝堂之上和凌祈暄对上了,目光也会很快转开。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一反常态,蓝珺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凌祈暄却一改往常的冰冷,一副我很好相与的感觉,甚至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偶尔还会露出言笑,叫人大为不解,有些摸不准这个八皇子。 自从得了八皇子要娶妃的消息,后宫也热闹起来。莫贵妃近日来更是欢乐得合不拢嘴,宫里一直以来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地方。八皇子手握重兵,谁能把他拉拢到手,他们那一系的势力怕是会空前的膨胀起来,以后朝堂之上还愁不好说话? 后宫各妃得了娘家的讯息,一个个带足了礼物,拼命地讨好莫贵妃,阡陌宫里有一方清澈的水池,特地引了温泉的水来遍植莲花,水池上方笼罩着迷离的水雾,风吹过,满院飘香。 远远望去,那些盛放的荷花如一个个仙子般临水而立,姿态轻盈飘渺,于碧绿中静静起舞。莫贵妃的母家掌握着东凌帝国一半的经济命脉,皇帝盛宠莫贵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此,另有一部分是莫贵妃为皇帝产下两位麟子。 阡陌宫正殿,送走了一批来庆贺的后妃,莫贵妃志得意满地坐在靠椅上,手中端着一盅冒着甜气的燕窝,近日来各宫娘娘的巴结渐增,阡陌宫门庭若市,莫贵妃心情甚好。 两名宫装婢女随侍身畔,一人在莫贵妃身前矮下,不徐不缓地替她捶打着小腿,另一人站立身后,为她按摩酸沉的肩膀,意气风发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白拧,你说本宫当年可以做错了?倒是没有想到,他如今能够如此威风,早知今日,本宫当初就不该听信谣言,那样苛刻地对待他。若是本宫当日多疼惜他一分,如今母子间也不会这样生疏了,哎。”莫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盏,想到凌祈暄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懊恼。 “娘娘,当初的事不能怪您呀,都是钦天监的责任,何况八殿下也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娘娘事出无奈,相信他一定不会怪罪娘娘的。”白柠贴身服侍莫贵妃这些年,话怎样说才能讨主子开心,她自然通晓。 ------------ 085 后妃巴结 “八殿下他在军中待得久了,待人难免有些沙场男儿的快意?娘娘不要多想了,八殿下毕竟还是娘娘养大的。” “大胆奴婢,你居然敢对本宫的儿子评头论足!”莫贵妃最听不得别人提起让她后悔的日子,招招手,‘啪’地一声,鲜红的五根手指头印在白柠脸上浮现。 “奴婢错了,娘娘息怒啊,仔细您的手。”白柠‘扑通’一下,在莫贵妃面前跪下,心里委屈得紧,不知主子今天是吃了什么,火气这样大。她明明已经揣摩了再三才回话的,怎地还平白挨了这一巴掌,顾不得脸上的红肿,赶忙上前替莫贵妃揉推掌心泛红的手。 “好好记下,以后八殿下的事,谁再敢在本宫面前评头论足,本宫非扒了她的皮不可。这次若不是看在你服侍了本宫许久的份上,一定剁了手脚做人彘去。”莫贵妃这一巴掌可是用上了大力气,瞥了白柠一样,心中的不愉这才稍微褪去。 “哎呦呦,姐姐对个下人发这么大火,这是气什么呢?”迎着暖阳,宫门口一女子身着鹅黄色绣着团锦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玫瑰粉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腰间用金丝烟罗软纱织就的玉带紧紧束上,鬓发高高挽起,斜插一支碧玉瓒花钗,一眼望去,体态修长、妖艳动人。 看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妹妹莫不是想要替我管一管这阡陌宫的事物?”莫贵妃冷笑出声,今日若她与那些女人目的不一样她还不能怎样,若是一样,哼,这些年来,两人在后宫明争暗斗,梁子早已结大,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姐姐说笑了,妹妹是担忧姐姐气大伤身。”颜贵妃以帕子掩唇,娓娓袅袅走到莫贵妃身旁。亲切地握了莫贵妃的手。 莫贵妃没有想到颜氏女竟真的来了,这样突然,她心里很是意外。因两人宫中相斗数年,一直难较个高下,莫贵妃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又被她掩饰了去。 “姐姐不会还为以往的事生气吧,妹妹今天特意来姐姐这里,一来想跟姐姐道歉,以往的事情,都是妹妹小性子,还望姐姐不要在意;二来是妹妹近日得了一匹金纹罗绮,特来送与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颜贵妃拍拍手,立刻有侍女手抱罗绮上前。 初见这整匹的罗绮,莫贵妃很是欣喜,端看她荣宠后宫,娘家掌控着整个东凌帝国一半的经济命脉,可是这金纹罗绮一年凑不到一匹,其珍贵程度立时可见。 琥珀蚕难以养殖,结茧色呈金黄色,能缫丝。丝质坚韧带琥珀光泽,琥珀蚕因此得名,产金纹罗绮供制作贵重的服饰。金纹罗绮的珍贵之处不单是金色的尊贵,更因这一匹罗绮是数十琥珀蚕共结而成。琥珀蚕养殖成活率颇低,莫贵妃见了这金纹罗绮,欢喜立见。 见她说的客气,莫贵妃不好再板着脸,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忙笑着拉了颜氏女在身畔的凳子上坐下,命宫女奉上香茗,“妹妹哪里的话,我这阡陌宫中能迎来妹妹这样明媚的美人,宫人上下个个喜不自禁,日日盼着妹妹能来坐坐呢。” 颜氏女顺着莫贵妃在椅子上坐定,抽手接过香茗,轻嘬一口,“姐姐能不怪罪,真叫妹妹欣喜。妹妹今日过来,就是怕姐姐还为前事种种耿耿于怀,如今心结已解。日后我们姐妹共同侍奉陛下,再不会因为小事情伤了彼此的情分。” 莫贵妃在颜氏女手上轻轻拍了几下,道;“倒是叫妹妹操心了,姐姐哪里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妹妹以后得了空,尽管来我这阡陌宫中坐上一坐,我们姐妹二人常谈了心思,也不至于生疏了去。”原本针锋相对的后宫二主竟是无比的和谐。 颜氏女似有些感慨,“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此揭过,今日妹妹突然到访,虽有些冒昧,着实是为姐姐道喜来了。”兜兜转转,真正的目的原是在此。 莫贵妃只当听不明白,“妹妹这话叫姐姐糊涂了,不知这喜从何而来?”眼见一片迷茫。 “姐姐。”颜氏女有些嗔怪,“祈暄将得良配,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该恭喜姐姐么?” “妹妹莫要见怪,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糊涂了。”提到儿子,莫贵妃心知这才是颜氏女今天来此的原因。“知道你关心祈暄,好意姐姐心领了。” “哎,姐姐统共就这两个儿子,暄儿迟迟未娶,我这个做娘的自然放心不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小就带兵在外,主意大的很,好在这次终于要娶个贴心的人了。我倒是羡慕妹妹,焕儿乖巧听话,自小就留在妹妹身边。”莫贵妃眼角忽然沁出一点泪光。 “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好男儿就该驰骋沙场,保疆卫国。暄儿能有今天的地位,我替姐姐高兴。再不要提焕儿了,哪里有暄儿来得出息?”颜氏女微笑道。 “姐姐,今日我来得冒昧,这几样东西姐姐无事把玩了去,还望姐姐莫要嫌弃。”说着,婢女紫鹃端上一个枣红色的托盘,颜氏女指着盘中的东西道:“这是索玉堂的一套配饰,配姐姐正好。”又指着另一件用牡丹描摹的白玉盒子,“这是我闲下来的时候,用玫瑰花粉调配的,妹妹平时搽脸也是也的这种脂粉,东西粗薄,姐姐且试一试吧。” 颜氏女指着盘中的东西仔细解说,却见通体透亮的托盘中,样样东西做工精良,只看一眼,便叫人爱不释手。 莫贵妃来不及惊讶,便见颜氏女拉过她走到一旁,附耳悄悄说道:“姐姐,可否屏退左右,我有些东西送与你。” 她思量过后,冲颜氏女点了点头,拉着她朝内室走去,“我和颜妹妹有些体己的话要说,你们在外边候着。” ------------ 086 千金云集 绕过烟紫色的纱帘,只见四面的墙壁不染尘埃,一架金线描边的梳妆台置于窗边,镂空的雕花窗柩用了上好的檀木雕琢。内室里侧摆着床榻,繁复华美的罗绮从床顶垂下,深吸一口气,便是淡香扑鼻而来。 “妹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笑纳。”颜氏女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质清透的小盒子,拉了莫贵妃的手放在她掌心。 莫贵妃见她如此神秘心中不由有些好奇,“这也是香料么?”她打开手中的玉盒,轻嗅一口,淡淡的栀香缭绕,沁人心脾。 “待得陛下宿了姐姐这里,姐姐只管沐浴后将这欢情香涂于耳后、腕间,肚脐处,便是男女间的那档子事,姐姐想必会满意的。”颜氏女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没个羞臊。”莫贵妃粉面含春,语带嗔怪,白了她一眼,将那玉盒半推出去,“叫陛下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姐姐只管放心,这香膏不会对人有所损伤,只是增加一些闺房的乐趣罢了。”颜氏女将莫贵妃伸出一半的手推了回去。 “这……哎,只许这一次,下次再不准送这样的玩意了。”莫贵妃面上似是为难,半推半就地将那玉盒收在袖中。再看一旁的颜氏女,却觉得顺眼多了。 她拍了拍颜氏女的手,笑着对她说道:“妹妹只管放心,我瞧着妹妹的性子,便知颜家姑娘也是极好的,这次暄儿选侧妃,少不得两人便看对眼了。” “既如此,妹妹就在这里先谢过姐姐了。”颜氏女只掩了帕子吃吃地笑。 送走了颜氏女,莫贵妃面色复杂地看着掌中的欢情香,面目间全是怨怼。这两年来,皇帝表面上虽然对她荣宠依旧,可有时只在她这里坐坐便走了,也不宿在她宫中。 听得宫人碎嘴,皇上这些日子又扶了一个会唱曲的鹂美人,一个月中,倒有十多天是宿在她宫中的,荣宠正浓,连到太皇太后那里请安都免去了。 如今皇上正贪图新鲜,哪里还会稀罕她们这些‘老人’,颜氏女来意必不单纯,她心中明白。这欢情香也不知时好时坏,偏生方才小奴才传了话,陛下今晚要到她宫中用膳。 犹豫了许久,莫贵妃定下心来,谅那颜氏女也不敢拿假东西来糊弄自己。收了欢情香起身,她唤来婢女,“白柠,替我准备沐浴的衣衫。” 东凌三十二年三月初五,司命值日之时,诸事皆宜,不逼凶忌,乃黄道吉日也,帝为八子选亲,靖安修仪代天子行事,京畿始沸腾。 那日天清气朗,湛蓝的天空上偶尔有云彩飘过,雀鸟排成行,成群结队从头顶飞过,喳喳地在京城宣扬这一喜讯。 宣正门外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各家适婚的小姐各自寻了熟悉的人在一旁闲聊,再往远处看去,便是各家奴仆看着马车守候在外。 此刻时辰尚早,修仪大人未到,这些女子三三两两结成一伙,却是燕瘦环肥、美丑都有。再仔细望去,她们一个个扑粉描眉,嘴上点了嫣红的口脂,作了精心打扮。 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调笑间不忘拿自己的穿着打扮跟身旁的人比较,这些女子中不乏富商、朝臣子女。这些人大抵都是高傲的,因此并未和她们站在一起,只寻了空地站定。 一眼看过去,架势端的是‘泾渭分明’,那人数少的一方望向这边叽叽喳喳的女子,脸上露出些许不屑,看一眼便转过头去,两方倒也相安无事。 忽然之间,一声高分贝的惊叫声打破了欢乐的气氛,众家小姐停止了说话,纷纷侧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水红色衣裙的女子正扬手朝身旁的女子脸上打去,她身旁的几名女子纷纷退避。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众人心底,那女子一手掐腰,一手重重地戳在那身着淡绿色纱裙女子的额头上,口中厉声喝道:“你这不安好心的小蹄子,明知今天是八殿下选妃的大日子,偏要弄坏我的衣裙,当真是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样下作。” 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原来是衣裙下摆镶好的珍珠掉了一颗,若不是她说出来,倒也发现不了。再打量她身边的女子,除了头上一根同色的玉簪,再无其它饰物,只素净两个字可形容。 “姐姐,不是我碰坏的。”绿裙女子抬起头来,眼中盈盈泪光闪烁,因为惊吓瑟缩成一团,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听得她的称呼,众人心中有些惊诧,这两人原是姐妹?饶是如此,也未见有人出声阻止,只作壁上观。 那女子听了这称呼,心中大怒,看向她的眼色满是不屑,“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呼,与其在这里丢人现眼,不如滚回去。跟你那个下作的娘一样,只知道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还妄想攀上八殿下吗?” “姐姐,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再侮辱我娘亲了。”听得从小疼她爱她的娘亲被人如此诋毁,偏偏那人还是大夫人的女儿,她脸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汇聚成线。 她们两人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从小她便受尽了这个姐姐的欺凌。她的娘亲本是青楼讨生活的清倌,大夫人有孕时,爹爹把娘亲接回了府中,后来便有了她。 过了些年,爹爹家道中落,多受大夫人娘家的接济,大夫人唆使爹爹薄待娘亲,她们母女俩的日子便更难过了。从前姐姐欺负她的时候,爹爹还会呵斥两句,近些年便也不管不顾了。 八殿下选侧妃的消息传开,娘亲当了手上那对跟了她二十年的镯子,替她置换了些好布料和头上的这支玉簪,并不指望她能选中侧妃,只求老天可怜,能够入王府做个服侍的丫鬟,也好过受大夫人母女欺凌。 “小蹄子居然还敢顶嘴,真是反了。”那女子眼中厌恶神色更浓,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右手高高扬起,眼看一巴掌又要落下。 ------------ 087 打发回家 “姐姐且慢动手,今日乃是八殿下选侧妃的大好日子,宣政门前吵闹惊扰了皇城的人,我们姐妹怎承担的起。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车马中带有衣物,姐姐换了便是。”轻柔的声音从众人耳畔扫过,如春风一缕抚平众人躁动的心绪。 那女子高扬的手停在了半空,正要怪她多管闲事,却见原本围在她四周的人都主动让开一条道路,对面一袭桃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正笑着朝她走来。 不远处原本一脸清高的女子见了她,立马换上笑颜,亲切地同她打招呼,“颜姐姐,怎地到现在才来,我们等你了许久,快到这边来吧。” 她笑着同她们回一招呼,“倒是叫你们等急了,稍待片刻,我就过去。” 那女子心下大骇,这女子竟是京畿双姝之一的颜如玉,也不敢轻易得罪,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一双手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面上微微有些为难。 不曾想颜如玉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姐姐莫要因小失大,叫她们看了笑话。”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若她再执意坚持己见,那便是不识抬举了。她回握住颜如玉的手,道:“既如此,我便在这里谢过妹妹了。” 那绿裙女子见颜如玉替她解了围,朝她露一感激的笑容,正要开口,挺得宫门‘嘎吱’一声响,两扇门缓缓打开。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当先一女子薄纱覆面,身着烟紫色宫装,鬓发高高盘成一个圆髻在脑后,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她身后跟着四女两男六人,皆昂首挺胸,站得端正。 原来这女子便是盛宠优渥的靖安修仪,宫门外的那些女子看着她,眼中莫不艳羡,在她的目光之下,众人不自觉地垂首敛目。 蓝珺瑶望一眼熙熙攘攘的小姐们,正准备返身带着她们回宫,骤然发现一女子怯怯地站在众人当间,半边脸颊红肿,她身边不远处便是颜家女儿颜如玉。 “怎么回事?”话语间带了些冷意,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她没来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一些精彩的事啊。 半晌,仍不见有人出来回来,她玉手横指,“你来说。” 诸位小姐沿着她指出的方向望过去,被点到之人正是那绿裙女子,此刻她正一脸委屈,无措地站在原地。见众人朝她望过来,顿时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噗通’一声朝着蓝珺瑶跪下,“大人,都是小女的错,您要惩罚就惩罚小女吧。” 听到修仪大人询问,那红裙女子一下子着了慌,小脸变得煞白,两只手在侧紧紧攥在一起,深深埋首。 蓝珺瑶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心下了然,必然是这女子生事。现在还是在宫门外便敢如此闹腾,待到了宫里指不定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心思流转,计上心头。 “今日这事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大家就在这里候着吧。”说了便要作势携身后的六人离开,只引得身后众家小姐一下子上了急,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事明明跟我们无关。” “都是这两人惹的祸,连累了我们大家。” “哎呀,少说两句吧,现在该想想我们怎么办才好。” 蓝珺瑶有意放慢了步子,果不出其所料,她一脚刚踏进了宣正门,就听得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唤声,“修仪大人,我知道事情的始末。” 蓝珺瑶冷笑,事关自身利益,她们哪里还会管上许多,保得自身无虞便是最重要的,她黛眉微蹙,慢慢回过身来。“说。” 由着方才那女子将事情详述一遍,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女子现下面如土色,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站在那里抖个不停。 “宣政门前闹事,蔑视皇权,小连子,找两个得力的好手送这位姑娘回家,这大选便不用参加了。”蓝珺瑶的话就是最后的审判,果然命令下了之后,底下方才还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噤声,生怕下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 小连子应一声,指了守宫门的两个侍卫,就要强行将那女子架离,谁知那女子忽然抱住身旁颜如玉的大腿,不住地朝她磕头,“颜小姐,求你救救我,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以后入了王府,我一切听你的命令,求求你。” 颜如玉眼中嘲讽一闪而过,快到竟没有一人发现,她蹲下身子,安慰地拍了拍那女子抓着她的手,“姐姐,妹妹也想帮你,奈何有心无力,做不了姐姐的主啊。” “修仪大人,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家。”那女子松开手,一路跪着朝蓝珺瑶所在的方向爬过去。 看着修仪逐渐冷下来的脸色,小连子给身旁的两个侍卫使了一个颜色,两人立马上前,一人一手,架着那女子的两只胳膊,强硬地将她塞回马车上。 “小蹄子,你会不得好死,哈哈哈,放开我,我是要做侧妃的人,你们竟敢对我不敬,我让王爷砍掉你们的脑袋。”女子的哭喊声夹杂着疯言疯语,一路骂骂咧咧,那车夫生怕自家小姐再说下去捅篓子,赶忙调转马头,忙不迭地离去。 抬头看到眼前一双绣着银线的缎面鞋子,那绿裙女子心中惊意更浓,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角,泪花在脚前的空地上晕染开。处理了姐姐,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 “抬起头来。”淡淡地带着些命令的话语丢出,蓝珺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面脸颊红肿不堪,唇角有丝丝血迹透出。“青桐,带她下去梳洗一番,换件干净的衣服带到云罗殿去。” 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地过关,那女子呆呆地看着蓝珺瑶,直到青桐到她身后拽了一把,“还不快谢过修仪大人不惩之恩。” 她忙不迭地提裙伏倒在地,对着蓝珺瑶拜了三拜,语带哽咽,“谢修仪大人,修仪大人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敢忘。” 看着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模样,蓝珺瑶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受了她这个大礼,她现在不止是蓝珺瑶,还是代天子行事的靖安修仪。 ------------ 088 侧妃八选 凌祈暄美名远扬,府中又没个贴心服侍的人,这次甄选,东凌帝国界上适龄的少女挤破头般地往京畿赶,人数颇为众多。 依照祖制,这些女子需得经过八选,方能确定最后的两位侧妃。皇帝特意拨了云罗殿给八子选妃用,昭示皇上对他的隆宠。 云罗殿外,两排红缎挽成的绸花从大殿内室一直延伸到外门,整个院子透露着喜庆,院中众人连走路都一个个昂首挺胸,能担此重任,只觉得风光无限。 若按祖制,这第一选本应由皇帝派宫人到各地区挑选适龄的良家女子,这些被选中的女子在大选开始之时上京应选。这次倒是开了特例了,由这些人自发来应选,朝廷不但省下了一大笔经费,参加的人数也是空前的多。 蓝珺瑶引了她们到云罗殿外,交代了小太监们将她们每百人编成一行,分队伍入云罗殿。这几日都没睡好,蓝珺瑶才坐到凳子上,便感觉疲惫感一阵一阵袭来,想着她们恐怕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进殿,是以用手撑着脑袋歪在一边的扶手上微眯一会儿。 小连子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替她捶捏酸痛的双肩,“修仪您尽管休息,待会儿她们到了奴才叫醒您。” 这些小太监心中欢喜,手下干起活来也不马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殿外的万人大队已经整肃完毕,蓝珺瑶整衣肃容,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百余女子行过礼后静静立于院子里,蓝珺瑶手执礼册,小连子站在下首,捏着尖利的嗓音一个个唱名,被点到的女子上前一步,年纪不适抑或是身形与旁人大异的,便会从礼册上除名。 接连几名女子从礼册上除名后,院中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凝重了,剩下的人不免心中紧张,甚至有几人周身发抖,蓝珺瑶的目光从这几人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抹叹息。 这已是最后一组了,蓝珺瑶原本端坐的身子微微有些倾斜,白纱掩盖下的容颜尽是疲惫之色,万余女子看下来,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偏生这样劳心劳力的活计她还躲不过去。 于百人之中,蓝珺瑶第一眼望过去,只两人能够入眼,那绿裙女子换了衣衫,同样以纱覆面,和颜如玉并排而立,如一朵摇曳的野花悄然绽放。 “京畿侍郎颜炳存只女颜如玉,年十九。” “路源县县丞之女江芷容,年十八。” …… 这一轮挑选过后,已近黄昏,残阳如火,斜挂在柳梢头,周围几片发红的云彩相映,万余人去了九成,只剩千人,小连子挑了灯站在蓝珺瑶身旁。 望着下首站立的千余女子,蓝珺瑶从座上起身,不知不觉今天已坐了整日,此刻只觉小腿发麻,后脊柱僵沉,“众位姑娘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来。” 底下江芷容仍有些恍惚,似是没想到自己能够留下。望着眼前正不徐不缓走着的靖安修仪,眼中闪着艳羡夹带感激的目光,转眼间又换成迷茫,八选已去其二,剩下六选结果仍不可测,不知她是否有幸得到王爷的垂怜。 蓝珺瑶回了寝殿便迫不及待地踢掉鞋子,舒展四肢平躺在床上,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想不到他选个侧妃就是这样的阵仗,若是选个正妃,岂不是抵得上皇帝选妃了。 小连子特意吩咐婢女替她铺了几床的厚被,她在床上打个滚,只觉如身在云端,绵软的触感抚慰她疲惫的身体,这样躺着,思绪不觉却已飘远。 迷茫之中只觉自己走入一条永远也没尽头的路,只有丈余宽,两旁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她回头望一眼,只见来时的路已消失,迫不得已,她只能一直向前走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蓝珺瑶停下脚步,坐在原地捶打着酸沉的小腿,这一路走来,连半个人影都不见,她想出去,却又找不到出口。 “这样走下去怕是永远也出不去。”蓝珺瑶口中呢喃,大脑开始工作,思索着可有什么办法走出这里。 正在这时,却见身侧两旁的深渊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面泛着凉意的墙壁,蓝珺瑶还来不及吃惊,却见一个接一个人影从墙上浮现,沿着墙壁蔓延开,此刻那一个个人物似活了一般,或哀怨、或痴喜、或悲伤,怔怔地立于墙上。 蓝珺瑶按下心中惊诧,起身慢慢观摩,待走近了,她忍不住以手掩口,指着墙上的人物,说不出话来。 这墙壁之上所绘竟是一个传奇般的女子——凰后,那日见宫人整理画册,眼见纸上风华鼎盛的女子,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仿若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眼角是不可抑制的悲凉。不知怎地,她的心就被触动了,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抚平眉间那一抹哀伤。 一个接一个壁画望过去,原来这壁画却是这女子的传奇一生,她和帝王的爱恨纠纷亦在其中。蓝珺瑶怀了敬畏的心思,仔细品读她的故事。 看过壁画,始知她的一生与世人相传略有出入。在这漫长的画卷中,出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世人却未曾传扬,在凰后为着帝王动情亦或是神伤之时,他总会陪在她身边,乃至凰后最终的离去,也多亏了她的帮助。 画卷已到尽头,故事在凰后离去后戛然而止,蓝珺瑶却觉得心中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既感慨她的坎坷一生,也急于知道她离去后可曾得到了幸福。 那样一个肆意明快的女子,终究是被那囚笼一般的宫墙消磨了韧性,阴谋诡计一丝丝将她心头最后一点阳光瓦解,最终与帝王离心离德。 想起她一身红衣立于高台之上,背对帝王,吐下誓言“若有来生,只愿再不识君”,纵身一跳,那决绝的身影如扑火之蝶,只叫人心酸。 蓝珺瑶还没从中回过神来,只觉眼前金光大作,她的身体渐渐消融,这里的一切也随之湮灭。 “修仪大人,您起了么?昨日选好的千人已经等在云罗殿了。” ------------ 089 深宫春选 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连子在门外等了许久,眼见内室仍没什么动静,仍不住小声出言询问,生怕修仪大人误了正事。 蓝珺瑶睁开眼睛,却见泪已浸湿枕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里仍有些堵得慌,梦中的景象依然清晰无比,她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做了那样的梦。只是,那样清晰的过往,真的仅仅是梦么? 她长叹一声,揉了揉有些发肿的双眼,罢了,既然想不明白,只当做是事出有因吧。将那张人皮面具戴好,这才唤了婢女进来替她梳洗。 云罗殿内,千名女子齐齐等候在那里,蓝珺瑶对今天的大选显得有些兴趣缺缺,凰后的故事久久盘旋在心底,她心底忽然对这囚禁四方的皇宫生了抵触之情,再看眼前的女子,却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 暖室之中,入选的女子排了长长的两条纵队,两个老嬷嬷带着蓝珺瑶身边的两个小婢女,仔细查看每个人的五官是否端正,肌肤是否细腻,若有一项不合格,便立即从这千人的队伍中逐出去。 末了,还要考校她们的仪态,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女戒和女训两书之一,听她们诵读一段,口齿不清、嗓音粗俗之人亦从中逐出。 蓝珺瑶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十分麻烦,选个侧王妃便要经过这许多道程序,若是有一天来选正妃,岂不是要进行个把月的。 她站在雕花窗子前,看着紧密相连的木格,只觉这屋子里的女人便如同它们一样,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圈起来,各自谨慎,却不想在无形之中,圈圈相连,你便和她人一样入了局,成了博弈的一枚棋子。 “修仪大人,接下来要看她们的走姿与风韵了,还请大人亲自主持。”老嬷嬷客气的声音落在蓝珺瑶耳后,她扭头看过去,在自己发愣的功夫,这些女子又淘汰了许多。 屋子正中架着一块一尺来宽的长木板,蓝珺瑶坐在木板一端,另一端两个嬷嬷带着小丫鬟给这些留下的女子细细丈量手足,若是过关的,便上这木板上走一圈,由她决定去留,若是不过关,则会直接淘汰掉。 这木板极窄,需得放心大胆朝前走,万不可左顾右盼,一个不谨慎,从这木板上落下来,就与侧妃的位子无缘了。 这些女子之中,有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着走的女子,倒是平安到了蓝珺瑶面前,可这样下来,哪里来的半分风韵。 也有高傲的女子,走起路来像开屏的孔雀,额头刚昂,眼睛朝天看,这样正走着,忽然从木板上跌了下来,像那四脚朝天的乌龟,惹得一众人等想笑却又怕在修仪面前失了仪态,只一个个忍得小脸通红。 这样下去,恐怕九成的人都要落选,眼见她们一个个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蓝珺瑶只得出声安慰:“不要慌,平时如何,现在便如何。” 情况慢慢好了起来,到了后来,越发好了。蓝珺瑶盯着木板上的人,只见她足下步步生莲,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面上的伤没有大好,薄纱掩盖下的精致模样若隐若现,到了她面前,含羞朝她福一礼,露一怯怯笑容。 蓝珺瑶颔首,若不出意外,这人倒有可能是二侧妃之一。还有那颜家小姐颜如玉,走起路来也是一副弱风扶柳的娇弱模样,叫人不胜怜惜。 此番事了,再由两位老嬷嬷探其乳,嗅其腋,确认并无隐疾,今天的大选方才宣告结束,只待明日皇帝和王爷看过,从中选出其二,选侧妃一事才彻底拉下了帷幕。 过了一整天,蓝珺瑶对于昨晚的梦怔,仍无半点思绪,想起凌祈暄不日便要同这些人中的两人成婚,心下一片悲凉。打发了小连子先回宫,她独自一人在宫里游荡。 一路上越走越偏僻,待她回过神来,已行至碧殇湖前。眼前一汪春水如她被搅乱的心思一般,层层涟漪叠起,蓝珺瑶干脆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在湖边坐下。 望着锦缎缀了素色的兰花的绣鞋,她用手中帕子掸一掸鞋面落上的灰尘,擦了几下,有一块仍是脏兮兮的,凑近了去看,原不知何时沾染了墨迹。 长腿从裙袍下深处,她背靠身后的假山,闭眼假寐。偌大的皇宫中,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便是这眼前的碧殇湖,看似清澈,暗地里也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困意阵阵袭来,眼皮子上下打架,她干脆歪了头在这里歇息。却不想连这清净的地方,也惹来了事端。 听得吵闹声越来越近,蓝珺瑶本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这几人沿着去路直勾勾地走过来,她只得在她们过来之前,绕到了假山后面。 抬头看去,却见为首一女子被她们推推搡搡,耳边夹杂几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到了跟前,才看到竟是江芷容。从头到尾,她只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倔强地盯着身旁的几名女子。 “小妖精,看什么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县丞的庶出女儿居然还敢跟我叫板,姐妹们,你们说是么?”那女子咯咯直笑,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顺着话音看过去,蓝珺瑶认得这女子,清河县知县之女。清河县知县原是当地一富户,后来四处活络,捐了清河县的知县做,为人有几分手段。听说他与京城的几位大人交好,这才保得他不被别人挤下去。 清河县靠近京畿,当地经商的人多,这些年下来,养肥了知县。女儿入京应选,这知县替女儿准备了许多银钱细软,围在她身边那几名女子,便是平日里收了她诸多好处的。 “姐姐说的是,小家小户的,自然不能跟姐姐相比。” “瞧着她小家子气,长得又没有姐姐可人,居然也敢来应选,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 …… 一时之间,谄媚讨好声一片,蓝珺瑶有心出去替她解围,正准备出假山,又止住了脚步,这女子暂时性命无虞,她先看看再说。 ------------ 090 惹是生非 听了奉承,那女子越发趾高气扬,脸上满是对江芷容的厌恶,道:“谁让我这人生来大方呢!只要你跪下叫我三声姑奶奶,今晚立马收拾东西离去,我再不与你计较。” 看着周围如狼似虎一般,个个面上不善的女子,江芷容脸色有些苍白,大选回去后,她正要休息。忽然一个小太监来传,修仪大人要见她。思量着修仪大人帮了自己许多,也不疑有他,便跟了小太监出来。 想起同屋的女子听了小太监传话后,脸上怪异的神色,江芷容现在才明白过来,什么修仪大人传召,分明是她们买通了小太监,在这里埋下了陷阱让自己跳。 下唇传来丝丝血腥,江芷容望了一眼身后幽深不见底的碧殇湖,语带颤抖:“你们居然敢借修仪大人的名讳行不轨之事,不怕修仪大人知道后严惩么?” “哈哈,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修仪大人怎么可能知道。再者说,我爹和京城的几位大人都是世交,她想要惩治我也要掂量一下后果。”那女子倒也机警,听了江芷容的话,连忙瞧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不屑地嗤笑一声。 “你这小妖精果然死不悔改,你知道了这么多事,再不能容你活在世上。还有你们几个,以为就能拖得了干系么?”她手指一个个点过去,被点到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俏脸染上了一丝阴狠。 几人对望一眼,自发地把江芷容围在正中,缓缓朝身后的碧殇湖欺进。只要绝了她这个后患,那么今日她们做过什么便不会有人知晓。 与其受她们侮辱,倒不如自己跳下去。江芷容深谙水性,若是跳下去还有几分活命的希望,这里地势如此偏僻,若是再僵持下去,怕是真的会有不测发生。湖水潺潺流动,她纵身一跃,看得身后几人目瞪口呆。 方才趁着众人不备,蓝珺瑶从假山后悄悄绕到了高坡之上,刚刚站定,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她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蓝珺瑶声音冷厉,语带怒意,表现恰如刚刚发现这里的事一样。 “修仪大人,可找到你了,陛下差人到处找你呢。”身后小连子惊叫一声,快步走到她身旁。 下边的几人见她出现,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不由自主地朝湖中望去,只见江芷容一袭白衣在水中浮沉,煞是刺眼。 “小连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江姑娘救上来。”蓝珺瑶原本打算下水救她,此刻见她会些水性,小连子又踩着点出现,倒是不用她亲自下水了。 小连子混迹宫中多年,一下子见了眼前的阵仗,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不多说,只匆匆地跑了过去,来不及脱鞋袜,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两人湿漉漉地站在岸边,蓝珺瑶见状,解下了外衣给江芷容披上。“敢在这里闹事,你们又几个脑子够砍的?” 说完便不再管她们几人的反应,拉了江芷容离开岸边,小连子跟在身后。 那几人见江芷容和她们一同走了,顿时大惊失色,若是让这小妖精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修仪大人,她们那里还有活路。 “哎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动手。”说话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目光哀怨地望着她们的主谋,眼中净是不满。 “开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不干,这下出了事,倒是一个个来埋怨我了。”刚才她提议大家一起来整一整那个小贱人,却不想人弄来之后却玩大了。 “姐姐,我们哪里有埋怨你的意思,快想想该怎么补救才好。”她身侧另一名女子插话。 “大不了我们来个死不认账,修仪大人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那女子说话的底气也有些不足了。 “姐姐,修仪大人本就心向那个小妖精,又亲眼见她落了水,要推诿过去怕是有些困难。”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姐姐,若是能够把那传信的小太监做掉,就是真正的死无对证了。” “这个简单,我们快些回去,一定要赶在她们前面。”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只要能保她无虞,花再多的钱出去都行。 这边蓝珺瑶三人一路走来,只捡了少人的小路走,到了江芷容所住的宫门口,正要别了她去皇帝那里复命,瞥见她仍有戚戚的神色,只放缓了声音交代,“你安心休息,今晚她们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了。” “多谢修仪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和这位公公碰巧遇见了,只怕现在世上已没了江芷容这个人。”越说越伤心,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江芷容心中委屈不已。 “你放心,既然皇上给我这个权利,我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蓝珺瑶用帕子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带着小连子转身离开。 她本是不喜多管闲事的人,宫中枉死的人多了去了,这次却揽下了这麻烦事,蓝珺瑶甩甩脑袋,大抵是昨晚梦怔未消吧,才平添了这许多感慨。 “小连子,你去找一个人,找到了就带到我寝殿中,记得不要声张。”如此这般,蓝珺瑶将那小太监说给他听,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宫灯明灭忽闪,蓝珺瑶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方才给了江芷容披了外衣,这会儿子冷风吹来,才发现身上少了件御寒的衣物。 “修仪可到了,快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边等急了。”殿门口,德全那张老脸拧巴在一起,站在那里不停地呵手跺脚,时不时朝外望一眼。见了蓝珺瑶,脸上才舒展开来。 “德公公,不知皇上急着召我有什么急事?”蓝珺瑶释然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德全脸上不该是这样一副表情。 “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德全说着,替蓝珺瑶挑了帘子,笑着请她进去,迎面热气扑来,蓝珺瑶闪身进了殿内。 ------------ 091 棋高一招 “皇上,靖安修仪到了。”德全径直走到了皇帝的身边,弯下身子,放缓了声音。 “今天的大选如何?”皇帝抬头看了蓝珺瑶一眼,又继续批阅桌上累积的公文。 “万人余百人,只待明日皇上和八殿下亲自选定两位侧妃的人选。”蓝珺瑶负手站在皇帝桌前三尺的地方。半晌再美听到皇帝的响动,蓝珺瑶双脚站得酸麻,在她以为自己就要石化的时候,却听得皇帝终于开口了。 “这两日你多受累了,下去歇息吧。”皇帝吩咐下来。 “谢皇上。”蓝珺瑶跪下行一礼,退了下去。 回想这两日的侧妃大选,不仅劳累,也着实无趣,不过是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跳来跳去,偏偏这样劳心劳力的事还躲不过去。想起凌祈暄,只觉心中如吞了黄连一般苦涩。 自那日她在朝堂之上说了那些决绝的话,两人便真的如形同陌路的人一般,即使不小心碰见了,也没个招呼。 思来想去,脑子里竟然全是他的身影,蓝珺瑶叹息一声,终究是无缘了。 刚到寝殿门口,就见小连子正同另外一人守在那里,看身形倒有些熟悉,只是面容被帽檐遮挡了,看不清楚。 蓝珺瑶正准备问个清楚,谁知小连子拉了她就往屋里走,“姑奶奶,你可回来了。那小太监我已经找来了,塞了嘴巴在床下呆着呢。” 小连子边说边比划,他去的时候这阉货正和兄弟吃酒,想来是得了别人不少好处,否则怎敢大着胆子做这种事。小连子不费什么功夫,便把他擒了。 说着,便将那阉货从床底下拖了出来。这一看不打紧,小连子对着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缚手的绳子几乎被他弄断,只剩几根细丝连在一起。 “胆子不小,犯下了天大的罪孽不知悔改,居然还敢逃跑。”蓝珺瑶在凳子上坐定,小连子连忙给她递上一杯水。 那被缚的小太监口中‘呜呜’不停,此刻浑身酒意已去,似受了惊吓一般看着蓝珺瑶,眼中满是乞求。 “你有话说?”蓝珺瑶放下手中茶杯,直直地望进小太监的眼中。 他点头如捣蒜一般,冲着蓝珺瑶谄媚地笑了笑。 “取下你口中的布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以为待会儿大喊大叫就会有人来救你,大可试上一试,这漪澜殿中我还是有几分权力的。”蓝珺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边的圆桌。 那小太监刚忙摇头,像是保证自己不会做蠢事一样。小连子这才上前,一点点将他口中的布揭开,他握着布的手始终停在小太监脸侧,只要他有什么异动,便立即将布塞回去。 “修仪大人饶命,奴才都是迫不得已的,奴才是受了她的威胁啊。”小太监口中得了空,忙不迭地替自己辩解,心中悔恨不已,若是他不贪那些银钱也不会有现在的祸端了。 “你仔细说来,她是如何威胁你的。” “奴才遵命。今日大选一结束,她便找上了奴才,要奴才去将江芷容小姐诓出来。她说奴才做了,会赏给奴才十两银子;若是不去,那奴才以后也不要想这宫中有好过的日子。”小太监边说边嚎,眼泪鼻涕糊得一脸都是。 “那江小姐看着不是愚笨之人,怎地你一诓她她就上当了。”蓝珺瑶面上作出不解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小太监,似是不相信他的言语。 “奴才不敢欺瞒修仪大人。那女子曾交代于我,只说是修仪大人请了她去,那江小姐便不会生疑。奴才这样说了,她就跟着奴才出去了。”小太监边说边看蓝珺瑶的脸色,看她脸上不咸不淡,这才全部说了出来。 “大胆奴才,居然敢在背后坏修仪的名声,禀了皇上,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小连子听了之后大怒,一脚将跪在那里的小太监踹翻在地,又上去补了几个巴掌,似乎还不解气,正要继续动手,却被蓝珺瑶拦了下来。 “求修仪大人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奴才再不敢了。”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朝蓝珺瑶不住地磕头,不一会儿功夫,头上全是森森血迹。 “若是我不追究你了,可是江姑娘却不一定。明日皇上和王爷亲临,若是哪个嘴碎的提起了这事,只怕皇上少不得一番细细盘查。”蓝珺瑶语气中净是无奈。 “求修仪大人帮我跟江姑娘说说好话吧,以后奴才一定给修仪大人鞍前马后,修仪大人指东,奴才绝不往西。”小太监一听,脸色顿时吓得惨白,只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 蓝珺瑶给小连子使个眼色,小连子连忙上前,拉了小太监直起身子。“你这蠢货,脑子被黑狗掏吃了么?修仪大人就算有心帮你,可也要先平了江姑娘的怨气啊。” 那小太监一听自己有救,连忙止住了哭泣,想要用手去抱小连子的大腿,这才记起自己的双手还被缚着,只得整个人倚在小连子腿上。 “我可以替你在江姑娘面前说情,只是既然这事已经发生,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后果,想必严惩了凶手,江姑娘的怒气会消一些。”蓝珺瑶循循诱导,引着小太监往自己设定好的方向想去。 “那女人才是凶手,若不是她威胁利诱,我也不会犯下这糊涂事。明日陛下面前,我定要指出她的丑恶嘴脸,还将江姑娘一个公道。”小太监义愤填膺,瞬间就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撇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你今晚便跟小连子宿在一处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蓝珺瑶示意,小连子上前将他手脚上缚着的绳索解开。 “奴才多谢修仪大人的恩德,以后奴才定要在房内给修仪大人供奉一块长生牌位,日日行三伏九叩大礼。”小太监感激涕零,跟在小连子身后离开。 她们走后,蓝珺瑶才想起方才守在门口的侍卫,连忙出了门去看,却见门外已没了人影,心中打定主意,明日见了小连子一定要细细盘问。 ------------ 092 行事败露 蓝珺瑶领了百名女子早早候在云罗殿内,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皇上和八殿下,这些女子不敢松懈分毫,连她昨晚见到的那几名女子,也时不时看一看自己可有哪里不妥当。 因着今天是侧妃大选的最后一天,皇帝特意准了她不必随侍早朝,只管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便可。从早上忙到现在,她只觉饥肠辘辘,恨不得面前立刻出现一桌丰盛的饭菜。 宫中飘散的米饭香气渐渐淡去,估摸着皇上也该来了,蓝珺瑶带着小连子出来殿门,早早地迎在门外。 没过多久,就看到不远处人影重叠,皇上和八皇子一同朝这边过来。金黄色的龙撵之上,皇帝肃然正坐,皇上左手边站着大太监德全,右手边八皇子如一株老松巍然而立,前后一众侍卫随侍,声势浩大。 “恭迎皇上,八殿下。”蓝珺瑶一撩衣袍,朝着皇帝跪下,身后一帮奴才随着行礼,眨眼之间,伏倒一大片。 “免礼。”皇上吩咐一声,德全赶忙上前扶起蓝珺瑶。 蓝珺瑶垂首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上的绣鞋,请了皇帝和凌祈暄进殿。待所有人都走进去了,她才敢直起头来。 云罗殿中,皇帝高坐宝座之上,凌祈暄在他身边站定。许多人在他们刚进来之时便垂下了头, 这会儿子倒是时不时偷偷瞄上两眼。 江芷容脸上的伤已大好,俏脸上脂粉浅扑,樱唇轻点唇脂,不胜娇羞。许是昨晚落水受了风寒,脸色有几分苍白,倒像是个病美人。她抬眼偷看,皇上和八殿下就在她正对面。 八殿下今日穿一身金色衣袍,胸前九蟒盘踞,腰间一条金衔玉、中饰猫睛石的玉带,头上朝冠用了青狐顶,陪一颗红宝石,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江芷容眼中一片痴迷,目光正和八殿下的目光对上,蓦地闹了个大红脸,羞怯地垂下头去,再不敢望一眼。 皇帝头戴九旒冕冠,十二旒皎白玉珠垂在面前,动一动便听见珠玉相击的清脆声,申请样貌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一身明皇色的龙袍上九龙盘旋,端的是宝相**。 百余女子一个个上前,报了自己的家室年龄,看着不错的,皇帝也会问上两句。 一个个问过去,殿内仅余十数女子。有江芷容这种小家碧玉型的,有颜如玉这种小鸟依人型的,也有温润如玉和高傲清冷的,这些女子便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就这样看来,侧妃之位的竞争仍然很大。 蓝珺瑶与凌祈暄一左一右站在皇上两旁,一个面上无悲无喜,一个脸上装着假笑。若不是今日是他选侧妃的日子,恐怕他们两个再不会有这样短的距离。 蓝珺瑶回过神来,她只需做好靖安修仪便可,望着下面各有千秋的女子,却怎么也升不起欣赏的意味,只觉得多看她们一眼,心尖尖里就像有一根针在不停地往里刺,又不能拔出来。 凌祈暄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浅笑,一举一动都透漏着一种散漫不羁的魅人意味,下边站立的女子虽是自万余人中挑选出来的翘楚,却也经不得他这样撩拨。 “平日里都念些什么书?”皇上带着些赞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台阶下跪着的,正是颜家女儿如玉。 “臣女识字不多,只读了《女戒》与《女训》两本。”颜如玉回答得甚是谦虚。 “很好,朕看你平日作为,倒是学到了这两本书的精髓。”皇帝面上露出些许笑意,从日前的宴会开始,蓝珺瑶便知道,皇上心中对她颇有几分喜爱。“老八意下如何?” “性子是个讨喜的。”凌祈暄作一简单评价。 余下数人也是如此,蓝珺瑶正走神,忽然听到德全提到了江芷容的名字,只见她盈盈拜倒在地,声音甜糯,“臣女平日里跟着娘亲做一做女红,不曾读过什么书。” “女子的本分便是相夫教子,少识几个字也无妨。”皇帝转过头来笑着对八殿下说道:“你瞧着可有中意的?” “儿臣瞧着这几人模样与才情都是拔尖的,愿凭父皇做主。”凌祈暄在众人的身上大量一圈,才回了皇上。 “朕瞧着如玉和雪莹两个不错,你意下如何?”皇上口中两人,一个便是那太师之女颜如玉,另一个则是清河县知县之女赵雪莹。 若不是昨晚无意撞破了她的事,蓝珺瑶也会认为她入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干净明朗。看着被皇上提名后脸上狂喜的赵雪莹,她面上冷笑,结果未定就敢如此猖狂? 凌祈暄还未开口,便听得一声凄厉的嚎叫声从殿门口传了过来,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似利剑一般投向远处,“德全,去看看是谁闹事?” 德全应了,迈着他四平八稳的步子下了台阶,揪着闹事人的耳朵丢在皇帝脚下,“陛下,是这小奴才。” “皇上救命啊,清河县知县之女派了人要杀奴才灭口啊!”那奴才嚎了这句话,眼泪汹涌而出,往皇帝脚边爬了进去。 “大胆奴才,竟敢到这里来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凌祈暄厉声呵斥,指了随侍两次的侍卫,便要处理了这小太监。 “慢,她为何要杀你灭口?”皇上脸色更不好看了,瞥见下方赵雪莹有些躲闪的神色,制止了凌祈暄的进一步动作。 站在下边的赵雪莹在这小太监进来的一瞬间,便知事情不好。可是她昨晚她派去灭口的人却说他到的时候这小太监已经不见,知道今天早上,她还差人去打探,听得小太监确实一夜未归,才彻底放下心来。 “禀陛下,昨日那赵小姐找了奴才,叫奴才诓了江小姐出去,奴才一时财迷心窍,便答应了她。后来奴才怕出了什么大事,就偷偷跟在她们后边,谁知竟看到……竟看到……”那小太监害怕地看了赵雪莹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有皇上在此,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德全用手中的拂尘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 093 仇人相见 “奴才在碧殇湖边见赵小姐带人把江小姐逼落湖中。”小太监说完,跪在地上朝皇帝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岂有此理!”皇帝猛地一拍座椅的扶手,站了起来,“赵雪莹,朕问你,他所说可属实?” “皇上饶命啊,是那江芷容自己跳入水中的,不是我们逼她的。”赵雪莹一下子慌了神,眼泪哗哗落下,‘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你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来人啊,将她给朕拉下去,流放大荒山。”皇帝指着她,又下了另一道命令,“清河县知县教女不严,缴了大印,永世不再录用。” “皇上息怒,您要保重龙体啊。”德全带头跪下,转眼之间,大殿之中除了皇上和八殿下,竟再无一人站立。 “皇上莫要动怒,此事是靖安监察失职,请皇上处罚。”蓝珺瑶同德全跪在一处,气息沉静,整个大殿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父皇,想是那赵家女儿不守妇德,贿乱宫闱,还望父皇明鉴。”凌祈暄神色清冷,烛光照耀下的面容越发英俊。 寥寥数句,已将要点指明。按那小太监之言,此事若调查下去,必然诸多牵扯。皇帝既然重惩了赵氏一家,想必其他人也会惊醒,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 皇上思量片刻,唇角微微牵动,“颜如玉、江芷容二人听旨。” 二女闻言上前一步跪下,“臣女听旨。” “今有颜如玉、江芷容二人,贤良淑德、品貌俱佳,是为侧妃之最佳。”皇帝一锤定音,忙碌了几天的侧妃大选由此落下帷幕。“靖安修仪恪守本职,赏黄金千两,南海珍珠一串。” 再观剩下的几名女子,皆满脸沮丧。赵雪莹已经瘫倒在原地,任由侍卫将她拖了下去。那小太监终究性命也未得保存,皇上的一句话,定了多少人的命运。好在这些落选的女子也没白来这一趟,皇帝赏赐了她们银钱,着蓝珺瑶安排人遣送她们归家。 颜如玉对于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江芷容没想到自己真能成那侧妃之一,望向蓝珺瑶的脸上满是感激,若没有她的帮助,恐怕自己早成了碧殇湖中的冤魂。 蓝珺瑶只觉心中心中一团火陡然升起,烧得自己火辣辣地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娶妃了。这样想着,心中最后一点的念头也被浇灭,是了,这两位侧妃是自己亲自替他挑选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向他道喜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过的笑容,道:“恭喜殿下了。”忍不住再多看上他两眼,终究是误了。 “同喜,修仪大人劳累了。”凌祈暄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人生三大幸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他应该高兴。 依照惯例,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之前,这两人应在宫中由专事教引的嬷嬷仔细*,皇帝将这事教给了蓝珺瑶,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选侧妃,她替他全程张忙。 这块众人眼巴巴的肥肉被收入口中,连带着她们的家人也受了许多恩慧。自然,她们得到的天大利益便是攀上了八皇子这一根高枝。 宫里许久没办过喜事,这次借凌祈暄的亲事,定要热闹一番。后宫之中,颜氏女每日往莫贵妃宫中跑的更勤了,那里一如往常一般热闹。 宫外宣旨的小太监也回来了,还带来了江芷容娘家的口信,只说江县丞提了她娘亲的低位,现在在家中和大夫人平起平坐了。 蓝珺瑶没有操办过喜事,这一经手,只觉无比麻烦,她却宁愿每日这样忙碌,少了自己去乱想的功夫。 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蓝珺瑶每日小心不去听跟他有关的消息,和他有关的事却无孔不入地往自己脑袋里钻。比如,今日八皇子府邸翻修一新,只为迎接两位主母;再如,八皇子今日在殿上建言,得了皇帝的褒奖。 最近每每到了半夜,蓝珺瑶总会从睡梦中惊醒,梦中只见一人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那样哀伤地望着她,当她想要走近了细看他的面容之时,那人便会消失不见。 蓝珺瑶半倚在床边,披衣坐起,拿了帕子一点点将额头的冷汗擦掉,坐了一会儿,只觉得睡意全无。两眼发直,望进眼前的黑暗处。 窗外植了一株梧桐树,如今已长成两人合抱般粗细,夜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动,风势稍猛的时候,树枝打在窗格上噼啪作响,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如被猛兽盯上了一般,她面上佯装镇静,手中悄悄摸到了塞在枕下的匕首,将身上盖着的棉被猛然朝外丢出,她人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 桌旁的黑衣人原本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他刚来这里不久,她就醒来了。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机警,他方才不过稍微走了下神,便被她发现了所在,不过,这样就更好玩了。 蓝珺瑶朝着棉被下狠狠刺过去,一击不中,就知道他人已经不在远处,立马闪身后旋,险险避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双拳头,拳风与她的发丝交错,她手起匕首落,这几根发丝已被斩断。 “桀桀桀,小丫头几年不见,身手好了许多,今日我只是路过,不打了。”那黑衣人突然开口,一边与蓝珺瑶颤抖,一边收敛身形。 听到这声音,蓝珺瑶身躯猛然一震,虽时隔五年,她对这声音的主人记忆却无比清楚,这人正是五年前害她坠崖的凶手,这样想来,蓝珺瑶不惧反怒,手上的招式变得越发凌厉起来,外人看来,竟像是不要命一样。 几招过后,那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挨了蓝珺瑶一掌,同时飘身后退,“小丫头,今日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何必如此狠绝?”话音从屋子的四角同时传来,人却不见了。 蓝珺瑶一阵气急,连忙追着他出了屋子,眼见门口一个黑影,二话不说,手持匕首便往他攻过去。 ------------ 094 郎心如铁 凌祈暄回了府,望着翻修一新的府邸,心中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心思。且不说这次侧妃的人选是皇上定下的,单是那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便恨不得立刻带了大军回大荒山脉去。 手中的一杯茶端了许久,直到茶水不再冒一丝热气,凌祈暄终于做了决定。他找来一件侍卫服换上,刚到了她的门口,就见她俏脸含怒,拿着匕首直直朝自己刺了过来。 这把匕首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忙抽出腰间的佩刀去抵挡,只听‘当’的一声响,佩刀竟然被匕首拦腰斩断。他左手得了空,伸手要制住她,右手索性将那断掉的佩刀一丢,这样一来一往,险险将她擒在怀中。 “大半夜的你这是发什么疯?”凌祈暄带着些怒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吼。 听到他的声音,蓝珺瑶挣扎的身子止在原处,却也知道那黑衣人已经逃走,心中数个疑问闪过,最后只余一抹苦涩,他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见她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凌祈暄这才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发生了什么事?”平白无故的,她不会拿着匕首就跑出来,难道是?彻底将她松开,凌祈暄朝周围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蓝珺瑶并不言语,默默走进了房间,将手中的匕首收了起来,在桌子旁坐下。没过多久,凌祈暄也跟着进来了,顺手将门给带上了。屋内虽然漆黑一片,两人谁也没提点灯。 见两人离开,那黑衣人才从远处的一面宫墙上露出头来,望着两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今晚虽没找到那东西,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不是么? “方才可是有人来对你不利?”凌祈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夜色中她的一双眼睛显得越发透亮,似幽潭一般,深沉又静谧。 “嗯。”蓝珺瑶应一声,低头把玩着衣角,只感觉脑袋里有些乱,那人为何来此,又为何找上了自己?还有在她对面坐着的人,巧之又巧地在这个时间出现,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可看清了他的模样?”凌祈暄凑近了些。 “五年之前。”蓝珺瑶抬头,正落进凌祈暄眼中,方才没注意,这一看才觉得他这身打扮有些熟悉。 凌祈暄再脑海中细细搜索,思索这人可能是谁。若说是五年之前,竟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也知道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欺瞒自己。 五年之前,他作势诈出了颜贵妃这条线,顺藤摸瓜,将那一伙人的老窝一锅给端了。只是最后关头,却被那领头之人杀出一个缺口逃掉,他派人追踪许久,都没有他的踪迹,没想到今日在此出现。 “那日是你!”蓝珺瑶言辞笃定,她终于知道他的打扮为何那样熟悉了,前几日她差了小连子去擒那小太监,同样有这样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原本是要找小连子问个清楚的,只是这几日一忙起来,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他伤到你了么?”凌祈暄并不否认,只问今天的事。 “为何要那样做?”两人前言不搭后语,蓝珺瑶眼中怒气渐渐显现。 “那人我一定擒到交给你发落。”凌祈暄习惯性地区摩挲手中的玉扳指,面上一片沉静。 蓝珺瑶静静地看着他,她一直看不透他。在他面前,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这样看来,那日碧殇湖边发生的事他必然了然于胸,怪不得那日选侧妃,素来少言的他有些奇怪,却原来猫腻在这里。 蓝珺瑶身躯一震,不敢往深处想了。一切都在按照他设定的方向走,是不是自己也在他计划中的一环。有了颜太师和颜贵妃的干预,颜如玉成为二侧妃之一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既然如此,索性安排另一个好控制的。 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赵雪莹破釜沉舟的一拼,江芷容本是庶出,家中又没有什么大的背景,选她真是再合适不过。蓝珺瑶制止了自己再往下想,忽然觉得只着单衣的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打颤。 两厢之间沉默无言,蓝珺瑶勉力压下心中的万般波涛汹涌,右手成拳紧紧握紧,她深深吸一口气,道:“我要睡了,你走吧。” 短短数字却跳起来凌祈暄掩在心底深处的怒火,他起身站在蓝珺瑶跟前,面上一片冷淡,双手陡然撑在她手臂两侧,“他当真有这么好?” 蓝珺瑶心中一愣,不明白他所说之人又是谁。然而不管是谁,于此刻的她来说都好过他。当下稳了心神,直视他夹杂着些暗沉的眸子,“是。” “如此,很好,很好,很好。”凌祈暄忽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怒极反笑,他真是愚蠢得紧,巴巴地将一颗心捧上来给她踩。 他眼中有伤痛还有怒意,蓝珺瑶强制自己别开了脸,一定是她看错了。若说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纠葛的话,便是五年前的三救结缘了,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真的有些什么,怕也被时间冲淡了。 只是他的一字一句,都如刀子一般狠狠剜着蓝珺瑶的心,那样深入骨髓的痛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殿门响一声,再抬头,已不见他的踪迹。错了,都错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是一个错误。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洒在手上,蓝珺瑶用力握紧手掌,贝齿紧紧咬着,双唇失了血色,面上更是一片苍白。 “凌祈暄、凌祈暄、凌祈暄......”蓝珺瑶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个人藏在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刻意压制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她再难自制,仰头闭目,却还是止不住泪水的滑落。 凌祈暄出了她的房间,只觉浑身都失去了只觉,一路之上见什么都觉得碍眼,恨不得将这些都毁了去才安心。他施展轻功,直到一座破败的宫殿跃入眼睑,这才止住了身形。 ------------ 095 喜动京畿 殿门口那块原本应该高悬的匾斜吊着一角,风吹过发出吱嘎的声音,门角处两个脸盆大小的蜘蛛网互相对称,大门上布满厚厚的一层灰尘。院墙内一棵盘虬的老树叶子正葱茏,长长的枝干深处了墙外。 凌祈暄踩着院墙跃进去,院内如它的门口一般残破,窗子只余半扇在框内挂着,整个院子透漏着一种腐坏的味道。 十六年前,他被人追打,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空置的宫殿,从那次以后,每次他受了委屈,或是无处可去,都会到这里来,后来遇见师傅,也是在这里。若没有师父,恐怕他不会想到去军营,更不会有现在的凌祈暄。 凌祈暄在院内寻了空地坐下,正出神,听得脚旁有‘叽叽’的声音,低头看去,两只贼眉鼠眼的小老鼠从他脚旁钻了过去,许是这里久无人烟,这两只老鼠胆子非得很。 凌祈暄正要一脚将它们踹死,想了想又罢。于它们而言,自己才是这里的闯入者,老鼠尚知保卫自己的寸土,更何况他人呢? 他心中似是想通了什么道理,长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院子,惊得身后两只小老鼠麻溜地逃回了自己的洞穴。 东凌三十二年五月初五,一场盛世瞩目的婚礼在京畿拉开了帷幕。迎亲的队伍站满十里长街,只妆奁便排了三里远。京畿的百姓悉数出了家门,有闻说八殿下成婚的,甚至早几日便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 凌祈暄手下的兵将也都披挂上场,隔不远便能看到一个持枪而立的士兵,以防当天出现什么乱子。 新郎官一身大红的喜袍,身前结着一朵同色的绸花,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墨色的头发用红绳绑了束在头顶,在这火红的装束映衬下,面容有几分魅惑人心的妖娆。 他笑意吟吟地望着周遭的百姓,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笑如春风化雨一般,不知陶醉了多少来观礼的百姓。 在他身后是一顶金顶红缎的花轿,八名精壮的汉子分立花轿四个方向,花轿之后便是长长的妆奁。 围观的人莫不啧啧称赞,八殿下真是给足了这两位侧妃面子,不但亲自去迎亲,还准备了这样豪华的阵仗。 “见了今天的阵仗,才知什么是娶亲啊。” “八殿下人真好,若是我有幸进了王府,就是做个伺候的丫鬟也心甘情愿。” “得了吧,颜如玉那样的美人,又有家底雄厚的颜家作底,才做了个侧妃,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真想知道他的正妃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围在内侧的少女相互争论着,脸上全是羡慕。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起,随着一声大吼,八抬大轿在众人的议论中颤颤悠悠地往皇宫走去。观礼的众人也不肯散去,只随了花轿一路前行。 皇宫的一座高塔上,皇帝眯眼望着远处如长龙一般蠕动的迎亲队伍,语带不悦地开了口:“德全,你说老八会听朕的话吗?” “八殿下宅心仁厚,与皇上父子情深,自然是要遵从皇上的命令的。君有令、臣岂敢不从?奴才观察八殿下,必然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儿郎。”德全连忙上前,只捡了皇帝爱听的说。 “忠君爱国啊!”皇帝喃喃自语,口中念了几遍,迷茫之色渐显,“朕那样对他,他对朕难道没有半分恨意么?”只是这话德全却不曾听到。 “皇上,这里风大,您的龙体重要啊。”眼见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德全小心翼翼地说出口,“皇上不舍儿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高塔之上每个遮挡,狂风呼啸而过,吹得人鬓发凌乱,身子发冷。皇上扶了德全的手,慢慢从高塔之上走了下来,“今日怎么不见靖安那丫头?” “回皇上,靖安修仪昨夜着了凉,这会子正伤热寒呢。一大早的就差了小丫鬟来告罪,只怕冲了殿下今日的喜事呢。”提起蓝珺瑶,德全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行了,你跟朕去看看。”皇帝脸上看不出悲喜,一双眸子透着凌厉,也不知可是对这说法起了怀疑的心思。 今日一大早起来,便听得外边一阵闹腾声。宫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便是宫外的鞭炮阵阵,也时不时钻过宫墙传进她的耳朵里。皇帝特意赏了一处靠近皇宫偏门的空置宫殿,准许两位侧妃从宫中出嫁。 算着时辰,此刻迎亲的队伍也应该到宫门外了,蓝珺瑶缩了缩身子,身下铺了两床杯子,身上也盖了两床,可她还是觉得身子冰凉。 一夜未眠,她索性穿了衣服起床,谁知刚刚起身,只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忙坐回床边,再睁眼,只觉眼前的天地都在旋转,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她却如置身寒冬腊月一般。 左等右等,到丫鬟来服侍她梳洗,才吩咐她们去请个太医来瞧,却原来是得了伤热寒。在太医的再三叮嘱下,她放弃了离床的打算,怕把病气过给皇上。 在床上躺了许久,她只觉看东西仍是晃晃悠悠,偏生嘴唇干裂得紧,方才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宫女也被她放出去观礼了,难得有这样的盛事发生,她也乐得清净。 水杯看着也有了重影,她好不容易握住了水壶,想要倒杯水润一润嘴唇。不妨茶水没倒进杯子里,她手上吃痛,连忙松了杯子,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原来她竟将热水洒在了手上。 皇帝和德全刚到她门外,就听到殿内清脆的碎瓷声,惊得德全一急,忙不迭地推门进来看,正赶上蓝珺瑶红肿着双手站在原地。 陡然看见皇上,蓝珺瑶一愣,接着便要去给皇上行礼。谁知身子还未矮下去,便往一边栽了过去,幸得德全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将她给撑住,这才免了她跟大地亲密接触的机会。 皇帝一见这情景,心头怒火立马升起,“病得这样重,还不老老实实呆着,身边伺候的人哪儿去了?” ------------ 096 意气风发 “皇上恕罪,是我放了她们出去观礼,这是我们东凌帝国难得一次的盛事,何必因为我这个病秧子拘束许多人。”蓝珺瑶说话有些急切,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 “修仪莫激动,皇上这是怕你受了委屈。”德全连忙在她背后一阵拍打,直到咳嗽声慢慢缓了下来,这才松开了手。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也不会叫奴婢欺到头上去。”皇帝站在一旁,怒气缓和了许多,望向蓝珺瑶的目光也越发柔顺了。 “你只管好生养病,其它事自有别人来忙。”皇帝吩咐她在床上好好呆着,又叫德全去找来两个贴身服侍的婢女,这才离去。 许是药性发挥了作用,蓝珺瑶只感觉阵阵困意上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竟连外边的锣鼓喧天也未能把她惊醒。 莫贵妃今日着一广袖束腰裙,头带牡丹春戏金边步摇,手执一方素色帕子,早早便来了墨翎殿,望着两个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她心中一阵欢喜。 执了两人的手细细交代进府后的一切事宜,连房事都略微提点一二,只听得儿女面若桃李,含羞带嗔,这边三人说些悄悄话,那边迎亲的车马已到了宫门外。 小奴才急急来报,说是八殿下亲自来迎亲了。一旁随侍的婢女连忙替二人罩上喜帕,由莫贵妃亲自牵着,送到凌祈暄的手中。 接了新嫁娘回到府中,一帮子皇家兄弟调笑着要闹洞房,平日里大家都有些惧怕他,好不容易寻得机会,非要借此闹腾一番才肯罢休。 直到太阳全不见了踪迹,他们喝得醉醺醺的,偏生还不肯罢休,还是老十一摄于凌祈暄的淫威,使了蛮力将他们拉走,整个王府才慢慢安静下来。 暮色四合,府中两位新嫁娘怀着同样的心情,在各自的屋子里坐定,暗自揣摩着夫君会宿在谁的屋内。江芷容心中是有些不安的,一来她的家世没有颜姐姐殷实,二来她的容貌比之颜姐姐确实逊上一分。 府中的奴才暗中也开了赌,纷纷下注押宝,揣测自己主子会在哪位娘娘的房中宿下,这第一日的恩宠极有可能意味着以后哪位会更得宠一些,他们也好做人。 有六成的人将宝押在了颜如玉身上,毕竟这位的条件摆在那里;剩下四成人则押了江芷容,这位的条件虽不算出众,但是能从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被自家主子选中,肯定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凌祈暄独自在前院中坐了一会儿,冲脑的酒意散去了一些,才起身朝后院走去。到了门口,望着两人门口巴巴望着的两个小丫头,他略一沉吟,还是朝江芷容的房间走去。两个小丫鬟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玉柳眉开眼笑地请了他进去,另一边眉倾一跺脚,脸上气氛,也推门进了自家娘娘的屋子。 颜如玉猛然一见眉倾脸上怨怼的样子,心中一阵错愕闪过,他竟然去了江芷容的屋子,这样想来,心中的不悦慢慢在脸上浮现。 “小姐,姑爷怎么能这样呢?传了出去太师还不被人笑话啊?”眉倾在自家小姐身前站定,小嘴高高撅着。她本是小姐的家生丫鬟,这次能跟着小姐过来,她心中也是极喜的,八殿下是多少闺阁女子梦中肖想的对象,她居然可以日日见到。 “眉倾,不可胡说。”不过片刻的功夫,颜如玉已收敛了一切负面的情绪,“我和将妹妹同侍夫君,不论大小,夫君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替小姐气不过嘛。好小姐,你这样的好脾气,当心让别人欺负了去。”眉倾在颜如玉面前少了一些拘束,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她便极受颜如玉宠爱,虽然有些口直心快,不过对小姐却是忠心得紧。 “你这丫头,总这样冒冒失失的,这里不是太师府,再这样口无遮拦的,仔细你的嘴巴。”颜如玉对这丫头也颇为喜爱,“我和江妹妹本不应分彼此,只要将夫君伺候好了,传出去也不会叫人嚼了口舌。” “小姐,我知道啦。”眉倾吐一吐舌头,心里却还是替自家小姐觉得委屈。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凌祈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推门而入,望一眼坐在床边的主仆二人,面上稍微柔化了些。 “眉倾这丫头多嘴了,还望殿下恕罪。”颜如玉心中一紧,也不知他再门外站了多久了,细想一想方才她们二人的对话,忙着替眉倾请罪。 “无妨,她倒是一心为你。”凌祈暄大手一挥,眉倾只低着头告了罪,满脸羞色,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留了自家小姐和姑爷独处。 凌祈暄已换下一身喜袍,着一身藏青色衣衫,束在头顶的黑发也放下,只用一根同色带子束了,披在脑后。他在颜如玉的身边坐下,带着些酒意的气息喷在她鼻间,惹得她面上两朵红云猛然上涌。 颜如玉只偷偷瞄了身旁的男子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自从六年之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深深迷恋与他的英俊无匹。那日听得绣坊新进了几匹好看的锦缎,眉倾便央了她去看。 她们从绣坊出来,这瞥见他带着军队回京,马上的他一袭银色铠甲透漏着森然凉意,冬日的阳光洒在他面上,更替他增添一层神秘的色彩,只一眼,她的心便彻底为他沦陷。 日前也曾爷爷说过,八皇子年前将要带兵归来,虽然听说他战场上如何骁勇,面容如何英俊,她心中仍死不以为然的。八皇子的事迹她也听爷爷说过,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就算相貌再英俊又如何。哪知道只一面,她便被他俘获了心神。 从那以后,她便对他的事上了心,听得他与蓝家小姐多有交往,她心中嫉妒;又听说他无故失踪,生死未卜,她一颗心惶惶不可终日。他的一点一滴都在牵动着自己的心,这才有了日前她在席间克制不住自己,与蓝小姐发难一事。如今,她的心愿终能达成,他,是自己的夫君了。 ------------ 097 悉心照料 凌祈暄挑起她的脸蛋,目光直直望进她的心底,在他灼灼的注视下,颜如玉不自觉地将眼神错开。凌祈暄面上露出一抹近似轻佻的笑容,手指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 若有若无的酥痒在露出的皮肤上滑过,颜如玉想到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的景象,隐隐有些期待。 他终究还是来了自己这里,方才的不快早已被她抛之脑后,他的手像有魔力似的,在自己面上划过,颜如玉双颊的温度陡然上升一个阶段。 望着身前的女子,凌祈暄眼底深处一抹玩味一闪而过,大手忽然停下,凌祈暄凑近她耳边,“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女子,明日如何向父皇交代,便不用我教你了吧。”我在芷容那边宿下,你歇着吧。” 话犹在耳畔回荡,人却已经消失不见,颜如玉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如坠冰窟,他竟知道了皇上要自己监视他的事。随即又有些庆幸了,幸亏自己还未做过什么对比起他的事。 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水葱似的手指紧握成拳头,她双手发力,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她有什么不好的,他今晚还是要宿在江芷容那边? 凌祈暄出了颜如玉的房间,瞥见远处角落里有些闪动的暗影,眼中不屑闪过,举步朝江芷容的房间走去。 这府中何时被塞入了一些什么人,作为这里的主人,他岂会不知,偏生那些人还是不肯消停。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了他们闹腾。 玉柳原本是伺候在莫贵妃身边的,只定了亲事那日,莫贵妃可怜江芷容身边没个贴心的人,这才拨了玉柳过去。既跟了江芷容。玉柳便从心底认了她做主子,眼见殿下进了娘娘的门复又出去,玉柳心中着实替她着急。 殿下离开后,问了娘娘方知缘由,这才将心收回腹中,定定站在门口守望,眼见殿下的身影逐渐逼近,她脸上才换上安心的笑容,颜小姐虽有颜太师做靠山又怎样,殿下不是一样没有宿在她的房间么? 凌祈暄瞥一眼小丫头隐藏在眼底的兴奋之色,岂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却也未说什么,只打发了她下去。趁着凌祈暄出去的功夫,江芷容已将一身喜服换下,珠钗尽去,正坐在床侧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眼见夫君归来,江芷容默默地起身,替他将身上外衫褪去,手指刚触到他颈间的纽扣,便被凌祈暄一把握在掌中。江芷容愕然,抬头看去,正遇上他打量的目光,“今晚我宿在你这里,便是事实。” 心思陡转,江芷容柔顺地点了点头,从凌祈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默默走到一旁,将雕龙绘凤的喜烛吹灭,声音拔高一些,“臣妾服侍殿下宿下。”说完,径自将身上的衣物除去,到了床上,放下两旁缚着纱帐的金钩,只着中衣钻进了被窝中。 月光穿透窗格,洒一片朦胧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木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已没了热气,苦味散发在整间屋子中,床上的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双眉紧蹙,薄唇上起了一层干裂的白皮,双颊覆上痛苦的神色。 一袭黑衣蒙面的男子从后窗翻了进来,望一眼床上虚弱的人,眸中一丝疼惜闪过。他伸手拿过放在她枕边的帕子,温柔地替她拭去鬓角的冷汗,将她额头几缕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就这样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蓝珺瑶入梦不久,凰后的故事又一次在她梦中重现。虽然已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然于胸,可是看到她落泪,心还是会跟着难过;想着她马上要与帝王决裂,蓝珺瑶只恨自己无力阻止。 到了这里,画卷差不多也到了尽头,她静静等着画卷的湮灭,谁知画卷并没有消失,壁画一点点延展开,蓝珺瑶连忙起身看去。果不出其所料,凰后从高台跳下来之后,她的师兄便带她离开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到底是之前的争斗伤了心神,宫中她又被人算计,从那高台跳下之后,她师兄为她寻来许多珍贵的药材调养身体,整日以这些东西吊着她一条小命。他师兄空有一身本领,却治不了她的心病。 约莫过了一年,凰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子骨更憔悴得不像个样子,昔日的容颜已不可见。那日早上醒来,她素来苍白的面色染上一丝嫣红,眼中的黯淡也全然不见,她师兄见了这样的她,不喜反悲,眉眼间全然是化不开的忧伤。 初见之时,便是这样一双灵动的双眸吸引了他的视线,从此之后再也逃不开去。两人静静相对,直到她身上再无一丝温度,画卷方才真正结束。 “师兄,下辈子你若能先找到我,我便给你做那最美的新嫁娘。”凰后临了的话在心中久久弥留,蓝珺瑶品着这句话,心中越发酸涩,只觉眼中清泪再也抑制不住。 脸上传来的温柔触感让她有些迷惑,徐徐睁开眼睛,一身黑衣的凌祈暄映入眼睑,蓝珺瑶面上露出苦笑,是了,她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此刻他应是在陪美娇娘,醉卧美人膝,鸳鸯合卺礼,怕是春光正浓。 过了许久,蓝珺瑶再睁开眼看,他仍在自己床边坐着,手执一方素色帕子,替自己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渍,面上的温柔不似作假。她怔怔地伸出手去抓他的手,他也不躲开,被她一抓一个准,手中的温热触感让蓝珺瑶有些迷糊了,难道梦境也如此逼真。 她掩在被子之下的另一只手偷偷在自己腰间使劲拧一下,痛楚连着清醒袭来,原来这不是梦境。蓝珺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松开抓着凌祈暄的那只手,话不经大脑已脱口而出。 “洞房花烛夜,你怎么丢了新娘子一人在家中。”话才出口,立刻警觉自己不该这么说,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尴尬。 凌祈暄却未恼,看着她脸上一副讪讪的样子,浅笑声溢出口,与她调笑,“我若陪了她们,我们之间只怕再无可能了吧。”说是调侃,却又带了几分笃定。 ------------ 098 表白心迹 “你待怎样,又与我何关?”蓝珺瑶面上别扭,嘴上逞强,心中却是了然,他说的却是实话。 “你总是这样口不照心。”凌祈暄一把捉住她抽了一半的手,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你知道我娶了她们二人是逼不得已的。” 感受着她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在他幽然的目光注视下,蓝珺瑶竟不知如何去反驳,“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你知道的。” 说到最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心中染上一丝沉重。她有太多的顾忌,为蓝家,亦或是为了她自己,都不能轻易将心交了出去。 “这样的借口就是你逃避我的理由么?”凌祈暄松开她的手,转而将她的脸颊捧在掌中,逼着她与自己对视。“若你肯信我,就不要顾虑许多,这些都交给我来解决。” 他的目光那样诚挚,一点点强行挤入蓝珺瑶的心房。似是怕她不信,凌祈暄又接着说道:“初见你时,便知你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籍着种种由头,就对你上了几分心。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我的心底,你的一言一怒、一颦一笑都叫我念念不忘。”凌祈暄对着她吐下最甜蜜的誓言,“你一走便是五年,回来的时候倒不似从前那般大胆了,我对你的心却始终如一。” 蓝珺瑶听着,心头无端泛起一丝甜蜜,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离家五年,他亦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 于己而言,他的一切都让她揣摩不透,又不敢妄加揣测,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此刻听他剖析心迹,她心中着实感动,欲动情,偏生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梗在他们之间。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望着自己,那样明确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她嘴巴张了几张,终究不知能够对他说些什么。他要的承诺自己给不了,又不能完全对他狠下心思。 纵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凌祈暄仍狠心不松口,这女人小心谨慎堪比乌龟,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将四肢缩回她坚硬的壳子里面,若不趁此机会敲打一番,以后再想撬动她心房恐怕难上加难。 天色微熹,更声已过五更天,不知不觉,凌祈暄已在她窗前坐了一晚。宫中响动渐渐明晰,依照祖制,凌祈暄三天之内是不用上朝的。但是宫中人多眼杂,若叫人知道他在这里,免不了皇上心中起疑。 “你给我三天的时间,三日后我必给你答复。”蓝珺瑶别开眼睛,望着床里侧,声音有些闷,“你快走吧,仔细叫人发现你,就不大好了。” 凌祈暄知她能给出这些承诺,便不容易了,若逼得太急了也不好,怕她再缩回那壳子里,就变得棘手多了。“你好好歇着,莫要再乱想些有的没的。” 直到婢女进来替她梳洗,蓝珺瑶仍觉得昨晚的一切那样不真实,床边依旧是他身上残留的味道,闻着叫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她将手中的帕子丢回盆子里,水面上面容憔悴的影子顿时碎成一片一片的。 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昨日看上去黑乎乎难以下咽的汤药今日捏了鼻子也能灌进去了,连带着周围的光景也变得生动起来。小连子拿了蜜饯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蓝珺瑶一碗药下肚。 “昨日见主子滴水未进,可急坏了奴才,特意到御膳房求了这些蜜饯给主子用,不想主子今日竟然好上许多了。”小连子将怀中一包用油纸包了两层的蜜饯掏出了放在蓝珺瑶跟前,在她身旁站定。 前几日只顾着忙,今日得了空。往事浮上心头,蓝珺瑶挥手让那些服侍的丫鬟都下去,招呼了小连子在自己跟前蹲下,“小连子,那日你是怎样擒那小太监的?” “奴才去的时候见那小太监正和两人吃酒,奴才这才带人将他抓来了主子这里。”小连子见她提起旧事,腆着脸将一套事先预备好的说辞说给蓝珺瑶听。 “是吗,那日你带了谁去。”这两日得了空,蓝珺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小奴才分明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她只管板了脸,凉凉地瞅着身边一脸讪笑的小连子。 “奴才找了一个同乡的侍卫,便是那日在主子门口守着的那人。”话到这里,小连子若再不知道蓝珺瑶起了疑虑,那便是愚蠢得无可救药了。只是心中迷惑,那日明明糊弄过去了,好端端的怎会又提起这件事来。 “小连子你好大的胆子。”蓝珺瑶怒斥一声,心知自己今日不下猛药,恐怕这小奴才还不会吐出实话,“你主子都将一切告诉了我,做什么还来我这里献殷勤,无端端地惹得人生厌。” “主子饶了我吧。”小连子一听,立马朝她跪下磕头认错,“殿下也是担心主子在这宫中有什么差池,这才指了我到主子身边伺候,小连子以性命发誓,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主子的事情,求主子千万不要赶小连子走啊。” “一个个都当我这里好打发,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我这里塞,好哇!”蓝珺瑶原本只是自己揣测,谁知真相果真如此,当下气上心头,几声粗气喘过,一阵猛烈地咳嗽。 “主子身子刚刚好些,莫要因着小连子再动怒了,只要主子开心,小连子任主子打骂,便是主子狠心打发了小连子出去,只要主子能够无恙,小连子也认了。”小连子连忙起身,替蓝珺瑶拍打着后背顺气,说着,眼中几分泪意竟然涌了上来。 门外守着的婢女听了动静,急急进来看是怎么回事,一看蓝珺瑶如此,立马便要再去请太医过来。 “小连子,叫她们回来,我喝口水便好了。”蓝珺瑶最见不得人落泪,听小连子苦苦哀求,再想想他这段时间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地忙碌,心中稍稍软下几分。 “都是小连子的错,明知主子身子不好,还弄出这许多烦心事来让主子忧心。”小连子叫住了婢女,替蓝珺瑶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在蓝珺瑶面前跪下。 ------------ 099 归家养病 一杯热水下肚,蓝珺瑶这才觉得好多了,伸手拉了一把仍跪在她面前的小连子,“你起来吧,这样再让旁人看了去,倒不知要怎么想我这个主子了。” “谢主子。”小连子一双猴眼转了一圈,抹了一把脸上将出的眼泪,“奴才以后一定为主子鞍前马后,主子叫奴才往东,奴才不敢往西;主子叫奴才爬树,奴才绝不下水捞鱼。”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若再有下一次,叫我发现你背着我做些什么,我必不轻饶你。”小连子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偏偏眼角的泪珠尤存,叫人看了说不出的滑稽样。 蓝珺瑶捏了一颗手边的蜜饯,酸酸甜甜味道正好,几颗接连下肚,喉间的药汁味倒是被压下去不少。 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蓝珺瑶这病来势汹汹,去势也快,两日的功夫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这一病,倒是清减了不少,原本就精致的脸颊显得越发小了,似一个巴掌就能盖全。皇上特意准许她回家休养几日,调养好身子再回来。 得了八皇子要大婚的消息,蓝倾城心中对女儿便担心起来,平日里女儿虽然不说,女儿的一点小心思他这个做爹爹的是明了的。偏生想什么来什么,得知女儿病倒,他心里火急火燎似的,却碍于规矩,又不能前去探望。 蓝珺瑶身子藏在披风里,小连子亲自扶着她到了宫门口,蓝家的车驾早已等候多时,蓝卿月站在离宫门口不远的地方,眼见妹妹出来,也顾不得许多讲究,打横将妹妹一把抱起,直接送到了马车上。 马车一路颠簸,兄妹俩并坐在长椅两端,蓝卿月目光黏在妹妹清瘦的俏脸上,眼中满是心疼之色。带着些薄茧的大手替她将面上几缕发丝拂至脑后,终是转为幽幽一声长叹。 回了相府,蓝相爷夫妇摸着女儿有些硌人的手,心中是同样的苦涩。蓝夫人本就忧心女儿,这下见了女儿受罪,只将她搂在怀中,道一声“我可怜的女儿”,眼角似有清泪打颤。 几日不见,原本活蹦乱跳的女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她这个做娘亲的怎不心疼?凰月的身子经女儿的手调养了一番,比之先前好上不少,脸色也红润了些。 “娘亲莫担心,女儿并无大碍,只这几日吃的少了些,看上去有些清减。娘亲若是心疼女儿,就多为女儿做些拿手好菜便是。”此刻见了家人,蓝珺瑶只感觉双目泛些热意,明明分别了不到数日,却感觉分外亲切。 四下环顾,却不见无忧哥哥的踪迹,蓝珺瑶心中疑惑。依照惯例,每每自己从宫中回来,无忧哥哥定会随着爹娘来接自己,像今天这样全然不见踪迹,却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蓝卿月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妹妹,无忧兄让我捎口信给你。他有事要去处理,若是顺利的话,两个月后便能归来,若是不顺,只怕还要多等些日子。” “他可曾告诉你所为何事?”蓝珺瑶心中一番计较过后,仍然有些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无忧哥哥竟然如此匆忙地离去。 “不曾。”蓝卿月眉头一皱,紧接着道:“昨日他不知接到了哪里的传信,顾不得收拾细软,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便走了,而且他身形匆匆,面带疑虑啊。” 在这个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明日出去派人找师父问个清楚吧,蓝珺瑶心中打定注意,当下敛去眉间的不安,怕父母再为她担忧。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闻起来香味氏族,蓝珺瑶只感觉长久未曾开过荤腥的肠胃异常饥饿,当下就着一碗白米饭,将面前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蓝相爷夫妇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蓝夫人爱怜地在女儿后背上抚了几下,“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口中虽是这样说,却忍不住将自己面前的一尾清蒸鲫鱼放在她的面前。 “美人娘亲的手艺当真是百吃不厌,比起宫里的御厨手艺还要好上三分。”蓝珺瑶下咽的间隙,冲着美人娘亲咧嘴一笑,嘴角还沾着几颗饭粒,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次回来可能在家好好休养几天?”明知女儿是做样子让自己放心,凰月心中更难受了,然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欣慰的模样。 “娘亲放心,皇上准了我在家养好身子再回宫去。”蓝珺瑶扯过怀中的帕子,胡乱在嘴上抹一把,拍了拍撑得圆鼓鼓的肚皮,一副意犹未尽的馋嘴模样。 酒足饭饱,一家人围坐在凉亭中,五月的天儿稍染燥夏的枯闷,又带着些晚春的凉意,夜风在面上轻轻拂动,带着些绿萝的清新气息,只叫人陶醉。 蓝珺瑶恹恹地躺在美人娘亲怀中,卿月哥哥在一旁将瓜子细心剥了壳,一个个丢到她的嘴里,爹爹手捧一本前朝孤本,将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故事念给她听。 今晚虽非十五,月亮却显得格外明亮,眯着眼看,竟像是娘亲晚间给她做的烙饼,抹了蜜汁,一层一层裹了剁碎的小块果脯,她一次能吃两个。这样想着,才显得有些平坦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她有些羞赫地掩了双颊,心中怨这肚子不争气,这幼稚的动作倒是惹得一旁的三人哈哈大笑。 蓝倾城将手中的书搁在桌子上,招来侍候在亭外的婢女,唤她去准备一盘水果送来。 这样的闲适安逸难遇,若不是她这次‘一病不起’,怕还要再宫中为种种琐事操劳,一家人聚在一起赏月闲话,人生最大的惬意不过如此。 望着在旁的哥哥,蓝珺瑶心中忽地忆起再回东凌时的场景,那时只是听说哥哥一直在等自己归来,娶妻的事便搁置了,这些日子来,上门说亲的也不在少数,也没见他应下一桩。 心思转过,蓝珺瑶从美人娘亲怀中直起身子。 ------------ 100 闲话家常 瞥见妹妹灼灼的目光,蓝卿月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中忽然升起某种不妙的感觉,复又恢复了面上那抹笑,只任由妹妹去打量。 蓝珺瑶盯着卿月哥哥看了半晌,脸上原本疏懒的面容转为严肃,“卿月哥哥,和你同岁的男子只怕连孩子都抱上了吧。” 凰月原本倚在躺椅上看这兄妹二人打趣,猛然听得这样的话,不禁笑出了声,顺着女儿的话想,她说的也是实情,目光在自己儿子身上扫过,嗯,是时候成家了。 母女二人一气同枝,一左一右站在蓝卿月身旁,一副他不点头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当真如那骂街的泼妇一般无二,蓝卿月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倾了几许。 “好儿子,这些日子以来,上门说亲的也不少。跟娘说说,你可有中意的人家,是哪家的女儿?只要你中意,娘亲绝对不反对。”凰月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玩闹的心思一点不比女儿少。 “哥哥,你说出了人选,我和娘亲也好替你把关,像卿月哥哥这样难得的青年才俊,只怕东凌的闺阁女子挤破了头也想嫁进来。”蓝珺瑶一脸决绝,面上一脸正色。 “娘亲,瑶瑶,我整日军务缠身,哪里会有什么看重的女子。”蓝卿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自己身前的两个女子,偏生对这两个人无奈地紧。 两人同时转头,对望一眼,蓝珺瑶一跺脚,娇声道:“娘亲,这样下去怎么成呢?哥哥就算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同那些小姐见上一见,是好是坏,总归要了解了再说的。” “好儿子,这件事交给娘亲来张罗,娘亲定会给你娶个满意的娘子。”事关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凰月忽然来了精神头,京城中的几家小姐她也有所了解,总不能因为忙着军务就误了儿子的亲事。 蓝珺瑶一身病原本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只待好好休养过后,便能恢复。没了宫中种种扰人心烦的琐事,面容看起来越发动人,盯着蓝卿月的双眼散发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看得他心里直发怵。 蓝倾城望着干劲十足的妻女,心中简直哭笑不得,望着屈服在她们威势下的儿子,只觉得他此刻万分可怜。 这样想着,却也没有阻止母女二人的举动,儿子的年岁已算不小,前些年因着女儿迟迟未归,夫妻二人对他暂不娶妻的举动也算理解,如今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现下蓝家的形式还不算差,至少在朝中众位大臣的眼中看过去是荣宠无限的。借此亲事闹上上一闹,去一去连日来的晦气。月当窗,夜微凉,日后忆起今日的光景,只恨时光匆匆。 存了这样的想法在心头,再加上无忧哥哥无故离去的事缠绕心头,蓝珺瑶这一晚上睡得既不安稳。在床上翻了几翻,眼皮累得上下打架,大脑却亢奋不已。早晨醒来的时候,双眼下一圈青黑甚是明显。 蓝珺瑶坐在凳子上任由婢女替她梳理长过臀的黑发,脑中仍旧一片混沌。正发癔症,面上一片凉意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睡意全然消失不见。 猛地睁开眼,却见美人娘亲正执一方浸湿的帕子,在她面颊上轻轻擦拭,见她瞧过去,美人娘亲抿嘴一笑,从她的方向只见一排整齐的贝齿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莫不是昨夜没有睡好?” “是犯了春困,洗把脸便好。”蓝珺瑶甩甩脑袋,现下已经清醒多了,只昨夜少眠,眼皮抬着有些沉重。 “在宫中拘了这些日子,今日陪娘亲出去走上一走,也好解乏。”凰月替女儿理了理衣裳,牵着女儿的手出了房门。晨风和着荷花的香味,迎面吹得人心情舒爽。 早晨的街面上熙熙攘攘,满是赶早市的人。母女俩身后跟着两个伶俐的丫鬟,体会着平凡人的乐趣,看见新鲜的东西,也会挑上一些,不一会儿,篮子里便装的满满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奏响了独属于民趣的乐章。蓝珺瑶兴致勃勃地一个接一个望过去,双眼忽然变得晶亮,望着眼前鲜红透亮的珠串,急急凑了过去。 “酸中带甜的冰糖葫芦,姑娘要来一串吗?”那小贩支了架子在原地,阳光折射下,那些冰糖葫芦似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蓝珺瑶从小贩手里接过冰糖葫芦,身后的婢女赶忙上前将一枚铜板递到他手中。她舔了舔红润的双唇,咬一大口山楂在口中,脸上全是惬意的表情。 眼见美人娘亲走近了,蓝珺瑶连忙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送到她嘴边,却被美人娘亲一手推开,“这东西酸的人倒牙,也就你爱吃它。” 顺着这条路走过来,一行四人在一户朱漆圆木门的人家前停下,身后的一名婢女上前叫门,蓝珺瑶也收敛了一路来的嬉闹,这里才是她们今日出府的目的所在。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婢女收了手站在门边等候,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来了,来了。”许是职业的问题,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喜庆音。 这样欢实的语调叫蓝珺瑶不自觉臆想了她的形象,听着门闩去掉的声音,她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瞧着里边的人。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朵硕大的绢花,蓝珺瑶定睛再看,这妇人长相却还说得过去,并没有口传之中那颗媒婆痣的存在。 眼见门前站着主仆四人,且为首两女打扮颇显贵气,那妇人不敢放肆,忙将大门洞开,在四人身前站定,“不知贵客今日所来可是为了寻姻缘?” “正是。”凰月冲她点点头,早早地就听说了她是这京畿中最好的媒婆,由她保的媒,十桩中总有九桩是夫妻和美的,因此今日早早携了女儿至此。 “贵客请屈尊,咱们到里边说话。”媒婆恭敬地站直了身子,一手前伸,作出请的姿势。 “如此便叨扰张妈妈了。”母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张妈妈家中。 ------------ 第二卷:对依偎斜阳,檀心诉清波 ------------ 101 蓝家有喜 蓝卿月一路走來,只觉家丁婢女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怪异,却也沒作多想,只快步朝后院走去。一天操练下來,他只觉饥肠辘辘,分外想念娘亲的手艺。 一路走來,他脑海中全是点心的模样,小路两旁栽种的花树漫溢着香气,闻起來只觉像娘亲做的玫瑰糕一般味道,不断刺激着他的味蕾,只加急了脚步,快步走向后院。 刚想开口,却听得后院传來陌生的调笑声,蓝卿月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刚想转身回自己的院子,身后传來妹妹的声音,“卿月哥哥,你站住。” 才听见耳畔急促的脚步声传來,他方止住身形,蓝珺瑶已经跑到他的跟前。“今日怎么回來得这么早?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他还沒來的及回话,妹妹便拉了他的手往后院走,他只好随了她一起,“今日安宁公主來探望我,娘亲亲自下厨弄了些点心,你倒是赶巧有口福了。” 到了跟前,公主已从座位上起身,他正要给公主行礼,却被她制止住了,“我今日是以瑶瑶朋友的身份來做客,无需讲究那一套虚礼。”言辞之间颇为豪爽,倒是不亏皇上将她与皇子们放在一起念书。 蓝卿月只得对她感激地笑了一笑,他才在妹妹身边站定,却见小厮急急來报,“夫人,门口有一妇人,说是得了您的吩咐,吩咐她去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蓝珺瑶和娘亲对望一眼,心中闪过一丝了然,眉眼间的喜悦明显得很,倒是沒有想到张妈妈的动作这样快,早上才吩咐下去的,下午便安置妥当。 吩咐了小厮速速将她请进來,凰月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了起來。倒是坐在一旁的安宁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好奇两个大字,执了蓝珺瑶的手不依不饶地问道,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事,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蓝卿月望着面前一脸神秘的母女俩,忆起自己回來时仆从怪异的眼神,联想到昨夜凉亭一番谈话,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连小桌上精致可口的玫瑰糕也顾不得吃了,淡淡地对娘亲道,“儿子不堪疲劳,想要回去休息了。” 这请求还未得到应允,小厮口中所说的妇人已到了院门前,一见她的打扮,蓝卿月顿时觉得有些头大了,果然事情还如自己所料的那般。 一直缠着蓝珺瑶要解秘的安宁看一眼那妇人的打扮,先是愣怔,反应过來仿佛也明白了几分,拿着手中的帕子掩唇吃吃地笑着,还时不时地朝蓝卿月看过去几眼,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张妈妈一大早便迎來了蓝家的两位贵客,一番交谈过后,方知是为蓝公子寻姻亲的。她心中顿时大喜,蓝公子是京畿多少姑娘肖想的对象,若此次能成,那她的名气在这京畿中比起其他几人,怕是要再盛上几分。 送走了她们二人,张妈妈便开始着手这件大事,仔细翻了翻手记,再依着她们的要求过滤一番,却还是有不少的小.姐符合标准。这些都是拔尖的,哪个配蓝公子都合适,张妈妈左挑右选,心中犯难。 再三筛选之下,张妈妈踏进了蓝府的大门。蓝公子她是见过的,只是那时他甲胄在身,身姿虽然英挺,面容却被遮去了大半,虽人口相传他相貌英俊无匹,到底是沒亲眼见过的。 站近了些看,免不得叫人拍手称赞,不管外人传言这蓝公子是如何的英俊,都不如亲眼一观,当真是貌若潘安,端的是美男子一个。谁家的小姐若是能嫁给这样的夫君,倒是天大的服气了。 “夫人,您要求的我都给您办好了。只是这京中待嫁的闺阁女子甚多,样貌品性又都是顶好的,这名单便是了。”张妈妈恭敬地递过去一张折好的纸,她思來想去,还是觉得最后的决断应由蓝夫人來做。 凰月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这张妈妈写得一手好字,清秀的小楷笔笔相连,有十数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排列两行,大抵就是最后选出的合适之人了。 她正要开口称赞,却见张妈妈尴尬一笑,“夫人恕罪,我虽识得几个大字,却万万见不了人。这几个字却是请卖字画的先生代写的。” “你这人倒是实诚,无妨。”听了她的话,凰月脸上也染上了些笑意,两颊微微有些酡红,不管她是否请人代写,这纸上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传播消息速度最快的便是七大姑八大姨,除此之外,便是媒婆和大街上的卖字画先生了。过了今日,只怕京畿所有的人都知道蓝公子要求亲了。若不早早将亲事选定,蓝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踩平。 想到这里,蓝珺瑶心中笑意也止不住了,笑声脱口而出,换來卿月哥哥有些哀怨的目光。一旁站着的张妈妈听到笑声,只当作是蓝小姐在笑自己,神色间更显得讪讪了。 倒是坐在一旁的安宁,始终表现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只是眸间偶然闪过的几丝狡黠,泄露了她的几分心绪,显然这好事分子对这种事也在意的紧。 蓝卿月捕捉到她有些怪异的神色,心中只觉尴尬异常,恨不得地下能有个洞让自己立刻遁了去。瞥一眼张妈妈喋喋不休的嘴,顿时有些无奈了。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张妈妈顿时來了兴致,简直可算作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家的小姐擅长些什么,那家的小姐长得如何好,按着名单之上所写,在座众人不一会儿便对他们有了一个详细的了解。 因着蓝卿月在场,张妈妈一张巧口更是将这些女子夸得地上仅有,天上全无。夸张得讲,甚至赛过了那九天之上的仙女,只怕蓝卿月不满意。 院子口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平日里就数她们胆大,听闻事关自家少爷,还不一个个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一时之间院子里倒是热闹得紧。 ------------ 102 来者是客(爆更) 张妈妈在一旁舌灿莲花,其余几人在旁认真思忖,有些不甚明了的地方,还会提出來求一解答。相信今日过后,在座众人对京畿之中众家女儿都有了一个详尽的了解。 如此这般,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凰月望一眼捧着脸眼巴巴瞅着自己的两女,沉吟过后,道:“张妈妈,劳烦你走上一趟,五日后,我请这些小姐到蓝府做客,看哪个有时间便來吧。” 來之前,这些女儿家张妈妈已经细心打探过,纸上所列之人,皆是对蓝家少爷属心之人,只肖上门说一声,哪个会不愿意來呢?只巴不得早早入了蓝家的门,一家子跟着风光。 还有几家,对自己千叮咛万嘱托,定要促成自家女儿与蓝公子的好事,只谢礼就送了她不少。为蓝公子说亲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若这样來上几次,她此生只怕衣食无忧了。 “蓝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本分所在,夫人就静候我的好消息吧。”张妈妈一张涂脂搽粉的脸上笑开了话,与那日清晨的清秀之姿简直判若两人,仿佛这般才是媒人该有的模样。 待送走了张妈妈,蓝卿月本欲发作心中不快,眼见安宁公主丝毫沒有离去的意思,只得收敛了心中的郁闷,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心中有些不喜。 躲在门口的婢女见沒有什么热闹可看,又见少爷脸色不大好,怕他待会儿拿自己出气,只好四下散去,各自去忙各自自己手中的活计去了,转眼间院子里就清净了许多。 安宁头一次遇上这种稀罕事,哪里会轻易放过,当下拉着凰月的手晃來晃去,小女儿撒娇的模样十足,“蓝妈妈也邀了我來做客,可好?” 听着她侬软的语调,凰月心中酥下,笑着点点头,顺手在她娇俏的小脸上抚一把,眼神中尽是怜爱,“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依你。” 安宁心中乐开了花,将头枕在凰月的手臂上,來回摩挲了几下。回过头,还不忘冲着蓝卿月调皮地笑一笑,看得一旁的蓝珺瑶直捂着嘴偷笑。 凰月转身拉过站在自己身旁的儿子在自己身旁坐下,脸上希冀的光芒闪动,“听着张妈妈介绍的这几家小姐,可有哪个合你心意的?” 他本就对这些小姐无意,方才张妈妈介绍她们之时,他只顾着思考怎么能顺利从场中退出,对这些小姐的情况倒是个一问三不知。 不知该如何回答娘亲的提问,又当着安宁的面,蓝卿月只得讪讪得笑了笑,不自在地望着娘亲。他不曾对哪个姑娘心动过,此生只希望能找到一个相濡以沫的娘子,如爹娘那般恩爱便做够了。“娘,您做主便好。” 凰月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性,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方才他定然神游天外去了。也不逼他,只下了命令,五日之后他必须准时在场。 凰月拍了拍掌中安宁嫩滑的小手,望着她姣好的面庞,不由叹了口气,若她不是皇上最疼爱的十三公主,给儿子做娘子倒是合适,而且她的脾性自己也喜欢。 只是事实摆在面前,蓝家目前的形势已然不好,他们不想与皇室再发生什么纠葛了。皇室的公主素來就是政治的牺牲品,一想到安宁也可能嫁到他国联姻以巩固东凌的低位,凰月对她心疼极了。 昨日忙忙碌碌一天,难得睡个好觉。天色尚早,蓝珺瑶便借口劳累回了房间,哪知一沾着锦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蓝珺瑶醒來之时,天色尚未大亮,眨巴几下泛着湿意的眼睛,盯着帐子顶发呆,帐子顶描花浅绣的花纹盈盈坠叠,花样看起來美极了。 想想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凌祈暄的话犹在耳畔,她心中着实是有些忐忑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翻來覆去,屋外逐渐有了些响动,她翻了个身子,侧身向里侧,面上微微有些懊恼,做什么要想这劳什子的承诺,他们不该有什么关系的,不是吗? 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像是与情人撒娇一般,双颊上染上了一丝酡红。好不容易将这些想法从脑子中甩出去,她从床上坐了起來。 与其自己在这里乱想,倒不如起床去闹一闹美人娘亲。蓝珺瑶双手沿着自己的脸按压一圈,若不戴面纱,这张人皮面具就会在脸上出现。 相府中人多眼杂,还是谨慎一些好。看着镜中那张有些渗人的脸,她心中一窒,知道真相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这样的容貌是个男人都会厌恶吧,为何他又对自己表现得那样热稔? 许是药物的作用,那红痕之下的一片皮肤有些酥,痒,薄如蝉翼的面具从脸上轻轻解开,半面容颜染上了些不正常的酡红。 凑近了看,竟是些细小的斑点连成了片,她心中一紧,怪不得师傅再三交代,这张面具不可多用。 眼神几转,她沉思片刻,从一旁的盒子中摸出一个玉匣子,取了盒中透明的药膏轻轻在脸上涂抹,将脸上那片醉红掩住。 又拿过胭脂片,模仿着那红痕的模样在脸上细细描摹,直到看不出什么差别,才佩上一旁搁置的面纱。 出了房门,忙碌中的仆从满脸笑意地跟她打着招呼,心中奇怪小姐今日怎地起得这么早。 蓝珺瑶在院中转了两圈,终究不知要做些什么,转身朝美人娘亲的房间走去。昨日她讲了早市的热闹,安宁闹着今日要请她一起再去见识。 一路走來,花香使劲地往鼻子里钻,蓝珺瑶望着两旁大好的春色,一时之间,不由觉得贪睡是一种罪过。 行至半路,便见美人娘亲从对面袅袅娜娜地走了过來,自她回府以來,美人娘亲起色好上不少。才瞧见她,步子骤然快上了几分。 一旁花枝颤动,幽绿的叶子半蜷缩在一起,花苞紧紧裹着,在太阳的注视下慢慢舒展开腰身。风吹过,还时不时地打几个轻颤,端的是叫人看了舒爽。 ------------ 103 登徒浪子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只听得相府门口一阵急促的叫门声,守夜的小厮方到了交接的时辰,还來不及换去,慌手慌脚地去开门迎客。 墙外一棵老柳树柔柔地荡下几缕垂绦,泛着红意的晨阳透过门缝在墙上晕开形状不规则的光斑,却见门口两个俊俏公子手持折扇而立。 暖阳在他们身上投下倒影,从侧面望过去,这两位公子面容俊俏,身材英挺,一点也不输自家少爷。小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要仔细去看,却见那白衣公子转过身來。 为首一身穿白衣的佳公子用轻佻地口气对着小厮道:“速速请了你家小姐出來,只说昨日约她的人到了。” 守门的小厮大为疑惑,昨日并未见过这两位公子,且不曾听说过有人约了自己小姐。正要把他二人当做登徒子赶走,小姐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 “刚才娘亲还在念叨你,正说着,你便來了。”蓝珺瑶提着裙摆出了府门,才瞥了一眼,不远处作翩翩公子打扮的安宁立刻狗腿地上前。 “小生这厢有礼了!”安宁手中的折扇合一,双手抱拳冲着蓝珺瑶作一揖,看得守门二人既惊奇又庆幸,原來这公子真是自家小姐的客人,幸好自己沒有莽撞行事。 “你倒是來劲了。”蓝珺瑶似嗔带怨,既然做戏要做全套,那她便陪她闹上一闹。疾走两步,伸手捏住安宁的耳朵往一边旋,“让我好等,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 “小生知错了,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感受着耳朵上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安宁忙不迭地连连求饶。 蓝珺瑶松了手,如玉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倒引得她像个登徒子一般,顺着蓝珺瑶离去的方向深深嗅上一口。 末了,怕自己再遭收拾,长笑一声,自发地走在了前面。蓝珺瑶看着她这番模样,知她是在宫中拘束地紧了,只觉万分好笑,带了婢女跟在他身后。 灵兰望着主子难道吃瘪的模样,掩着嘴偷偷地笑。安宁贴着墙根溜走的模样着实好笑,她望着主子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轻笑声溢出了唇。 远处安宁正前行的脚步忽然停滞,头也不回地倒转身形,待与灵兰齐身,扭着她的耳朵向前提去,惹得灵兰连连讨饶,她才松开了双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嘲笑我!“ 门口的两个小厮睡意已经全无,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眼,相互对望一眼,才确定方才所见之事不假,难道府中要來个好事成双? 自小姐入宫为修仪后,登门提亲的人几乎绝种。他心中甚是迷惑,虽只见过一面小姐的面容,可是却叫他难以忘却。然而府外早有谣传,蓝家小姐貌若无盐,半面脸颊丑陋不堪。死來想去得不到答案,小厮只将相府朱红的大门紧紧闩上。 蓝珺瑶已经走远,自然不会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此时四人并行在有些喧闹的大街上,她朱唇轻启:“作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娘娘怕公主出來惹事,只准她一月出來一次。公主昨夜央了十三爷,拿了他的玉牌,又借了这套行头,才混出了宫。”不等安宁答话,她身旁同样公子打扮的婢女已如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安宁想好的借口堵在了唇边,有些讪讪地看了蓝珺瑶一眼,见她眉眼弯弯,更觉得脸上无光,忍不住有些埋怨婢女的多嘴了。 蓝珺瑶面上的笑容更让她挂不住,只得装模作样地拿了手边的东西去看,待小摊子的老板问她要不要买,她这才发现手中紧握的竟是一条风干了的蛇皮,吓得她一把将其丢回摊子上,沉着脸色走开了。 主子如薄刃般的目光不时朝她射过去,灵兰缩了缩脖子,想到回宫以后可能面临的惩罚,忍不住吞一下口水,这张嘴不晓得替自己招來了多少祸患。 “若再耽搁下去,只怕那做水晶蒸饺的店家就要客满了。”这一对主仆似活宝一般,倒叫人觉得跟她们一路断不会少了乐子。只是太阳越爬越高,她好心地出声提醒。 昨日听她形容过后,安宁便念念不忘,连昨夜的晚饭都有些食髓无味,一听要错过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当下不再跟灵兰计较,只拉了蓝珺瑶的手朝前跑去。 早市上尽是一些小玩意,然而对于看惯了金银器物的安宁來说,这些都是新奇的。她虽然跟着哥哥逛过夜市,仍是眼馋这些小巧玲珑的物什。 她们來得并不算早,小小的店铺中,已经坐了多半的人,肉香混着浓汤的味道飘得满屋都是,安宁深吸一口气,只觉肚子都开始咕咕抗议。 当下顾不得形象,目光贪婪地在旁桌上的蒸饺上扫过,惹得众人好生奇怪。 安宁正吃得开心,身旁的位子上忽然坐下一人,她心头顿时涌上不悦,正要开口斥责。待看清面前那人的容貌,手中的蒸饺又落回盘子里。 蓝珺瑶抬头看一眼座位上忽然多出來的人,竟是和安宁一般无二的反应。片刻过后,又夹起吃了一半的蒸饺重新塞回口中。 反倒是安宁,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指向他,全然沒了方才与蓝珺瑶调笑的口才,“八……八哥……你怎么知道……” 凌祈暄一掌将她颤巍巍的手拍下,带着些严肃的话音落地,“好好吃饭。”说罢,也替自己叫了一份蒸饺。 自从眼前这位爷出现后,气氛便有些不正常了,灵兰努力地将自己往主子身后藏,安宁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颤,只有蓝珺瑶看上去一副沒事的样子。 待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她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加快,原本吃一个蒸饺所用的时间,现在可以吃下两个。 青微站在主子身后,时不时地瞄两眼一旁细嚼慢咽的八皇子,待那颗有些飘远的少女心反应过來,心头是和大家一样的疑问,八皇子怎么也到了这里? ------------ 104 打蛇三寸(爆更) 这顿饭的气氛由开始的雀跃转为平静,两女皆默默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比起蓝珺瑶來,安宁心中显然更为忐忑,生怕八哥是母后派來抓自己回去的。 面前皮薄馅多,肉香四溢的饺子在她眼中也渐渐失去了魅力。安宁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八哥怎么会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怀疑的目光才投向一旁的灵兰,她立刻朝安宁摆摆手,她一直与公主待在一起,借她八个胆子,也不敢去跟八殿下报信啊。 蓝珺瑶心中亦有别想,这一顿饭吃得如同牛嚼牡丹,只有凌祈暄一人津津有味吃了蒸饺,还不忘对老板称赞一声,只说下次要再來这里吃蒸饺,换得老板灿烂的笑颜。 蓝珺瑶与安宁走在前边,望着人声鼎沸的早市,突然失了兴趣,忽然觉得今日出门前应当翻一翻黄历的。若不然,这顿饭她们定然吃的比凌祈暄香甜。 一行五人无言以对,终是安宁最先按捺不住,试探性地落后几步,拉一拉凌祈暄的衣袖,“八哥,你怎么也早早就來了这里?” 凌祈暄唇角勾起,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扫过,却也不戳破她,只漫不经心地丢出两个字來,“吃饭。” 这理由说出口,一行的四位娘子军却是都不能苟同的。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还偏偏叫她们赶上了。只这一条街上就有多少饭馆,偏偏他们凑在了一起。 “八哥,若沒有什么要紧事,我便先回宫去了。”安宁凑到他身旁,讨好地冲他干笑几声。再继续待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呢。八哥來意不明,自己还是早些摆脱他为妙。 蓝珺瑶心中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只待凌祈暄开口,她接着也要与他告辞。若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处,那种情形想想便觉得怪异。虽说三日前他有承诺在口,这个时候,她只选择性地鸵鸟。 望着一脸可怜兮兮的安宁,凌祈暄正要大发善心,打发她离开。手刚抬了一半,就听得几人对面一声轻佻的调笑传來,到嘴边的话语也被他打断。 宋颐迈着虚浮的脚步从青楼中走出,双眼下一圈青黑煞是明显,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度的样子。他身后一个鼠目獐头的小厮时不时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显然跟着自家公子沒少捞好处。 早市上的人一见他们,远远就避开了。这二人的恶名早已响彻整条街,众人望着他们的目光既畏惧又痛恶,只是碍于他老爹的权势,敢怒不敢言罢了。 主仆二人对自己造成的影响非常满意,宋颐迈着四仰八平的步子,手中尽是脂粉味的折扇还时不时抖上几下,偶有劣质的香粉味飘出。端的是风.骚无限。 蓝珺瑶一行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未发现对面的异样。五个人心中各自想法不同,这才是貌合神离的最高境界。 宋颐一路左顾右盼,这一望,就瞧见了眼前的一行五人。他们正并行走在宋颐对面,以凌祈暄为中,四女两主仆分立两旁,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他那双浮肿的双眼立刻泛出贪婪的目光,手中折扇插回腰间。宋颐搓了搓肥腻带着些蜡黄之色的双手,整个人都透漏着猥琐的味道。 他心中无比庆幸今日从燕舞姑娘的房中离开得早了些,烟柳之地的风尘女子怎比得上眼前一行人。若不是如此,怎会让他碰上这样好的缘分。 这几人不仅生得貌美异常,连风格也是不同的,若能一并收入府中,便是日日做新郎的生活啊。想到这里,宋颐嘴角涎水滴滴落在衣襟上。 “美人这是要去哪里?”宋颐伸手就要去揽在前的蓝珺瑶,这美人高傲清冷,若是能弄到床上调,教一番,定是极有成就感之事。且只有她看不清全貌。透过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宋颐便知这定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也不忘以眼神去猥亵凌祈暄和安宁两人。这两个美人虽然和他同性,谁知他们也正朝他望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朝他们一直眨巴那双红肿的小眼睛,眼中勾搭只之意不明而语。不过也沒有大碍,只要是美人,他不挑男女。 蓝珺瑶心中正考虑怎么脱身,却见到了最经典的一幕,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当街调戏于她。瞥一眼肾亏的拦路人,她心中虽然厌恶,却被自己强行压下,反而有种隐隐的期待。 遑论这‘肾亏’的胆子着实大了点,但是他敢当街调戏当今皇帝最宠的一双子女,蓝珺瑶忍不住想要为他的行动点赞。 安宁心中火气正无处发泄,这不要命的宋颐居然主动送到她手上,此刻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手中扮作佳公子用的折扇狠狠敲在他那只咸猪手上。 登时便听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好不凄惨。宋颐不仅沒有如愿,反遭了教训,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在这京畿的一幕三分地上,仗着他老子京兆府尹的名头,素來只有他横行的份,哪里有人敢不要命地去惹他。也不知是他倒霉还是他运气不好,今日偏生不长眼地调戏到了眼前三个煞星头上。 倒是宋颐身旁的小厮被他那声惨嚎声惊醒过來,再也顾不得梦里还沒摸到的姑娘酥.胸,大叫一声,双手打开,挡在了主子的前面,生怕眼前看起來无害的手下再突然发难。。 围观的百姓见此速速后退一步,包围圈子明显地显了出來。他们虽忍不住想要为这俊俏小哥的做法叫一声好,奈何人微无权,考虑到日后还要再京兆府尹手下讨生活,只得紧闭双唇,心中为他们喝彩。 他们心中亦为这三人的命运担忧,虽说痛揍宋颐确实大快人心,但是若他那护犊子的老爹知道了,这三人只怕难逃厄运。亦是因着他的权势,平日里才沒人敢对横行的宋颐动手,大家怒在心中。 ------------ 105 太监儿子 安宁还要再下脚去踹.却被凌祈暄一把拉住.瞥见八哥似笑非笑地英俊面容.安宁的动作霎时止住.有这个万年老妖坐镇.哪里容得她这个跳梁小丑出什么幺蛾子.她只管坐等看好戏便罢. 安宁回头望一眼差一点就被揩油的蓝珺瑶.心中立时涌上无数感慨.不再有丝毫犹豫.登时与她站成同一战线.却忘了方才是谁.见势不对就要独自逃走. 蓝珺瑶也不与她计较.只在她靠近自己时猛然回头.冲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连眼角都是浅浅弯弯的.安宁面上有些促狭.一面冲着蓝珺瑶傻笑.一面朝旁边挪开了一些距离. 凌祈暄缓缓在宋颐身旁蹲下.冲着他露出一抹倾城倾国的笑容.这一番风情自然流露.端的是惑人心扉.尤其是他眼角那朵墨色桔梗.为他的笑容缀上一抹妖娆之色. 宋颐沒有料到美人竟会对他如此温柔.原本要去护头的双手定在半空.双眼中迷醉之色立时显现.这番模样如同见了心仪的姑娘一般.只差去牵他的小手.就连护在他身边的小厮.在凌祈暄的目光直视下.也不自觉松开了手. 形势才稍稍缓和下來.宋颐仍然死不知悔改.竟然再次伸出他那只咸猪手.看这架势.倒是要在凌祈暄如白瓷般的面颊上捞上一把. 蓝卿月与安宁两人默契地转过了身子.不忍心看到接下來血腥的场面.心中为他的胆大无拘一把冷汗.不知该说他无知呢还是脑残.这位爷也是你能惹得起的. 在宋颐的咸猪手即将抚上凌祈暄的面颊之时.侧面忽然飞出一个圆盘.被人以内力灌注.大力朝着他的手丢过去.短短路程上直呼啸作响.看在外人眼中真是凶险万分. 宋颐发出‘嗷’地一声惨叫.那只想要为非作歹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手腕处红肿一片立现.不知这只手到底废了沒有.看这架势.即便沒有残废.也距离残废不远了. 他原本痴迷的眼神马上褪去.面前的小哥仍旧风轻云淡地笑着.于他而言.凌祈暄仿佛化作了这世间最恐怖的妖怪. 不远处墨一等人暗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眼神怨愤地瞟向瘫倒在地上的男人.若他再迟上半分.恐怕要受灾的就是自己了.这人真是胆大.也不睁大狗眼瞧仔细了.这位爷也是他能调戏的. 宋颐身边的小厮听得自家公子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便知公子这次是踢到了铁板上.他周身颤个不停.大脑回路连成一个圈圈.为今之计.只有把大人请來.方能保得公子一命. 眼瞧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公子身上.小厮那双贼眼四下观望一圈.确认好时机.在人群中偷偷扒开一个空隙.趁机钻了出去才出了包围圈.便火急火燎地朝宋府赶回去 墨一正要去追.却被凌祈暄一个手势制止.他倒是要看看.如此嚣张跋扈的公子.到底是哪家大人的少爷.便是他将天王老子搬來又如何.这世上还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当然.有一人除外.这样想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身后的蓝珺瑶.却正赶上佳人侧眸.甚是惋惜. 凌祈暄矮下身子.在宋颐面前蹲下.随着他的逼近.宋颐浑身抖如筛糠.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地面.不着痕迹地往后挪动寸许.地面上立时被他拖出一条痕迹. “你……你想做……做什么.”宋颐长了这么些年.从來只有他欺凌别人的份.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被欺凌的对象居然对调了.他双腿之间逐渐有淡黄色的液体流出.一股腥骚的味道随之传出. 安宁毫不客气地大笑几声.末了.终是在他松垮垮的肚皮上狠狠踩了几下.这才解了心中怨气.想來今日沒痛快地吃上一顿便已万分不悦了.谁知半路又杀出这劳什子的痞子少爷. 且再看八哥的模样.只他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便知他是真正动了怒气.这痞子好死不死的.居然调戏到八哥头上了. 安宁的那几脚却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宋颐此刻有苦不敢言.眼中泪珠立刻盈目.紧咬着下唇.克制着不让眼中泪水滚落.明明是堂堂男儿.此刻却如女人一般委屈. 这一番模样若是换一张面孔.合着小女儿的娇羞.便是令人怜惜的梨花带雨.此番由宋颐做出來.近在眼前的三个人只觉胃中还未消化的食物不停翻滚.心中作呕.几乎承受不住. 估摸着去搬救兵的人也是时候回來了.围观的民众中有好心之人.忍不住小声出言提醒.“三位还是快些离开吧.他是京兆府尹的大公子.方才他身边的小厮怕是已经去报信了.若京兆府尹赶來.只怕你们要遭罪啊.” “这位老人家.多谢您的好意.您无需担心.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还不能奈何我三人.”凌祈暄有些受不了宋颐身边的味道.起身站得远了些.同时向那出言道谢之人作一揖. 宋颐听的他的话.心中更不妙了.原本想着报出爹爹的名号.定会吓得眼前三人屁滚尿流.乖乖任他把玩.却不想别人根本不把自己老爹放在眼中. 三人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京兆府尹的到來.蓝珺瑶眼中逐渐染上一抹笑意.她道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呢.原來竟是自己的老熟人. 想來上次敲诈他那一笔.还是沒有教会他怎么学乖.这京兆府尹定然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趁着眼下的机会.她定要多收些压惊费才成. 佳人在侧.馨香不断传來.瞥见一脸不怀好意的蓝珺瑶.凌祈暄眼中的冰寒立刻化作绕指柔.自安宁一早出了宫门.墨一便一路将她的行踪报与他听.这才有了一番巧之又巧的偶遇. 宋濂得了儿子遭难的消息.口中正喝着的水喷在了一旁的第十八房小妾身上.得來她不满的白眼. 作者有话说 传说中的因果报应来了╭(╯^╰)╮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106 给个交代(爆更) 彼时宋濂正与怀中透着娇媚的第十八房小妾闹情趣,这浓妆艳抹,穿戴金银的女子是他新近才纳进府中的。他最喜欢与她调笑,一口吴依侬语听得他半醉半醒,只觉生活无限美好。 这番小厮急急來报,一脸死了亲爹的模样,宋濂还來不及斥责,就见他‘噗通’一声在自己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将事情的经过与他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平日里在主子面前鞍前马后惯了,口才锻炼得越发精炼,即便是称作三寸不烂之舌之舌也不过分。事情到了他口中,必然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这一张巧嘴,只怕能将死的说成活的,黑白亦能颠倒。 宋濂听到儿子的手疑似被废,哪里还坐得住。一把将腿上坐着的新欢掀翻在侧,脸颊两侧的赘肉不住颤抖,“來人啊,快去将公子给我救回來。” 那十六房小妾心中虽然不悦,面上却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若说进宋府,第一件紧要事便是摸清这家中谁的分量最重,老爷心中各房的低位如何。偌大的宋府之中,只有少爷一根独苗苗,老爷对他怎会不宠爱。 小厮的说辞自然与事实反着來的,只是经过他的加工,事情听在宋濂耳中,就变成了两男争一女,无端连累了在一旁经过的自家儿子。 他虽对自家儿子的脾性了解甚深,但此刻理智着实被怒火烧得半分不剩,哪里还会去思索小厮的说辞是真是假。颤抖着满身赘肉,他纠结了府中大军,带着前來报信的小厮,浩浩荡荡地朝事发地迈进。 宋濂坐在轿中,不住地催促轿夫加快速度,只怕自己慢上半刻,儿子就沒了性命,只恨不得替轿夫多安上两条腿。他们宋家五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虽说妻妾娶了不少,却只有正室下了一个蛋,宝贝得紧,不容得出任何差错。 宋颐小的时候,也称得上聪慧,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只可惜到了后來,他老子小妾越娶越多,老娘又早早归了西,十几个姨娘个个对他宠溺异常,他才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若不是她们溺爱,现下虽不说入朝为官,却不会如此纵情酒色。 自从十二岁之时,亲眼目睹了一场他老子和姨娘的活春宫,这小子按捺不住,第二日便寻了小厮到烟花之地亲身实践。买下花魁一夜**,他心中微起波澜。 怪不得家中姨娘越來越多,原來女人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妙。与那枯燥的字体比起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那以后,他便日日流连于花红柳绿,在肾亏的路上越走越远。 远远地到了近前,宋濂晃悠着一身肥肉从轿子中奔了出來,此时看过去,竟沒有丝毫笨拙的迹象,简直可称作一个灵活的胖子,如一尊大神轰然降临,四周围着的人看到这熟悉的“父母官”,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 他來不及看清背对着他站立的三人,已到了自己儿子的面前,人肉小山遮挡了身后一众人等的视线。宋颐一见自己的老爹,脸上委屈之色登时显现,只差扑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了。 宋濂心疼地扶起儿子耷拉着的手肘,又怕力道不对弄疼了儿子。此刻宋颐手腕处肿的像个发面馒头,与传说中的红烧猪蹄无二样,手腕处钻心的痛痒让他惨叫连连。 宋濂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耳中听着儿子堪比杀猪的惨叫声,再也按捺不住。将儿子交给一旁跟过來的小厮,这才陡然转过身來,面对着对面的三人。 这一看不当紧,却发现对面三人早已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了,这三人,宋濂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了,他猛然用手撑住额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周身的怒火也在一点点湮灭。 “宋大人,别來无恙啊。”蓝珺瑶从三人中迈出,朝前慢慢踱了几步,面上挂着浅浅笑意,从她露在外的那双眼之中,可知她心情必然愉悦。每次见他,都会发生这么有意义的事,想到事情的最终解决方式,她心情顿时变得无比灿烂。 “靖……蓝小姐别來无恙。”宋濂万万想不到,小厮口中那罪不可恕的三大恶人居然就是眼前三人,若早知道是他们,打死他都不会走这一遭。 蓝珺瑶但笑不语,银铃般的笑声隔着面纱远远传开,停在人耳中只悦耳可言。围观的人眼见这番情景,不禁对眼前三人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他们是什么人?平日里半点都不吃得亏的父母官大人竟然软了下來。 有心思聪慧的人从京兆府尹口中捕捉到一个字眼,‘蓝’,东凌蓝家人家只当朝宰相一家,他心思几转,一个念头被他抓住,难道眼前的女子竟是蓝相之女,皇上身边的靖安修仪? 再想一想有关她的传言,他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只聪明地选择了继续观望。好嘛,怪不得如此震惊,原來背后竟有这样硬的后台。同时,对她身旁两位‘男子’的身份也稍加猜测。 宋濂像等待身旁一样,庞大的身躯衬得眼前女子越发娇小,只是额头上却不断有冷汗冒出,结成大滴汗珠,‘啪嗒’声声落在他脚旁的石砖上。 宋颐原本指望宋濂替他报仇,眼中希冀的光芒颇浓,却不想他老子在这三人面前竟也软了下來,再听到宋濂对蓝珺瑶的称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父亲归家那日的场景尤在脑回放。 宋濂被蓝珺瑶敲诈一番过后,回府便告诫府中众人若遇上这位姑奶奶,一定要退避三舍,若不遵从后果自负,哪里会料到今日儿子又惹上了她们,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灰暗了。 要命的是,眼前三尊大佛哪个都不是易相与的,那位一直沒有响动的八皇子,于他而言便是煞神,平时躲都躲不及。还有让他最头疼的意味,那手持折扇蠢蠢欲动的男子,却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十三公主扮作了男装。 ------------ 107 推心置腹 众目睽睽之下,再不好像上次一样用钱解决。宋濂大脑中回路迅速连成一片,以超高速运转起來,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的破脑袋瓜子,平日里动动手指头就有办法出來,这一会儿大脑却空空荡荡的。 他脑海中只有银钱儿子,只是这方法实在不妥,且那八皇子若是再皇上面前给自己参上一本,准保他吃不了兜着走,项上这顶乌纱帽被摘除的几率超过九成。 前一刻还在家中怀抱美妾,亲亲小嘴儿,摸摸小手儿,好不自在,日子只赛过神仙,这一刻他几乎要给眼前的三尊大佛跪下了。 “宋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刻了?”蓝珺瑶凑近了些问。 即使头上落下的汗滴将脚下的地面打湿,宋濂也不敢乱动分毫,只强自镇静。正收敛心神,不妨她突然來了这么一句天外之语,眼中透着不解,却也不敢怠慢,“辰时。” “大人该减肥了。”偏生蓝珺瑶面上表情望过去倒是极为认真,说是关怀备至也不过。 这话出,宋濂心中更不解了。若说是这位姑奶奶跟自己玩笑吧,他也沒有那么大的面子;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虽说自己的体貌是有些壮硕了,但这已不是这位姑奶奶第一次见自己,为何此时突然提出这这样的问題? “这样凉爽的天气,大人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汗湿青石,定是身体虚胖的缘故。”蓝珺瑶这话说出來,围观的百姓中有忍不住笑出声的,思及自己的衣食父母还在跟前,只好苦苦忍着。 “多谢蓝小姐好意,宋某回府后一定照做。”宋濂尴尬地笑了两声,倒想不到此刻她居然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他这才用肥大的衣袖在额头上拭一圈。 两方正僵持不下,宋濂忽然嚎叫一声,冲着眼前三人跪下,口中嚎叫,听起來好不凄惨,再沒了平日里面对着百姓时那种作威作福的嘴脸。 “小儿无知,今日冲撞了三位,还望三位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儿。”这一跪造成的冲动更大了,且不说将近二百斤的身子造成的视觉效果,单是京兆府尹的下跪,便足够吸引人眼球了。 “都是这狗奴才挑拨是非,才有了今日一幕。”宋濂忽然将祸水东引,那小厮方才还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听得宋濂嚎叫,他身边跟着的府兵立刻将小厮踢到在地,他倒是冤枉了。 绕过被人紧紧捂了嘴巴的小厮,凌祈暄走到宋濂跟前,丝毫不将他小山似的身材看在眼中,一只手陡然用劲,抓住他一只胳膊一把将他提了起來,“宋大人,莫要污了你身上这身官袍。” 美人在前,宋颐却沒有了去调戏的兴致,静下心來去看眼前的美男子,且连自己的老爹都对他这样畏惧,自己今日真是踢到铁板了。他心中蓦然升起了几分熟悉感,却想不透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在他心中,美男子的身份仍是个谜。 “是......是……”不愧是煞神,随手就可以将自己从地上拎起來,宋濂心中的鼓打的更快了,半分反抗的念头也生不起來,他连忙掸一掸官袍,朝凌祈暄陪着笑。 凌祈暄双眉紧蹙,平日里他就看这京兆府尹不过,欺凌百姓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一时沒抓到什么大的把柄,加上这京兆府尹为人圆滑,除了贪心倒无别的过失,也懒得同他计较。 今日却不同,若不是自己今日跟來,只怕她们两人就要吃这京兆府尹公子的亏,想起他一副色痞子的模样,更觉今日不能轻易放过他。只教子不严这一点,便让他起了惩处他们的念头。 虽然只等了片刻,宋濂却觉得如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他看不到的角度,凌祈暄另一只手突然做了一个动作,却是将自己的命令交代下去。 墨一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自己主子的一举一动,接收到这个指令,唇角立刻露出猥琐的笑容,忍耐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他简直是心花怒放。就在前一刻,他还在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预测主子的命令何时下。 果不其然,凌祈暄刚抬手在宋濂肩上派了两下,话才脱口,“回家之后定要好好教导一番。”另一面忽然突发异状,一枚手指大小的飞刀泛着冷光直朝宋颐而去。 有了上次被袭的经验,宋颐登时转身,想要躲过这一劫。谁知这飞刀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半路突然转弯,飘过宋颐两腿间,带起一个丑陋的东西,同时带出的,还有一片血腥。墨一的刀法极快,这次出手更是算准了出手。若是宋颐不躲,被射伤的或许只是他的大腿而已,亏得他的机敏反应,才让他断送了子孙根。 宋颐甚至沒有感到有任何痛感,直到眼前白光闪过,才怔怔地低头去看自己的下体,鲜血一点点浸透衣服,他呆呆地叫了一声:“爹。” 初始之时,宋濂是与他一样的反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凌祈暄三人,在儿子昏倒那一刻,颤抖着双手将他一把接住。 虽然他的眼神很快隐去,蓝珺瑶依旧发现了那一抹恨色,不知凌祈暄可有看到,这人日后怕是要报复的。 她虽然想到了隐在暗处的必是凌祈暄的手下,却也不知是哪个出手了,挑了这样一个妙极的地方。 宋家几代单传,到宋颐这里,怕是血脉将尽了。虽说若他们不出手,看这宋颐的脸色,怕是过不了多久也要倒在女人的肚皮上,只是做了,到底是替自己结下了一桩仇恨。 因是背对着他们,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见他双肩不断起伏,一只手放在儿子的下体之处,似是真正戳到了他的伤心之处。 围观的百姓中渐渐有人散去,这件事在他们看來,虽然大快人心,却要考虑围观下去的后果。毕竟眼前这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若此刻叫他记恨上了,以后怎么在京畿混下去。 ------------ 108 大发慈悲(我是上架的加更) 过了不多久.原來喧闹的早市变得冷清异常.只剩下蓝珺瑶一行人与宋氏一行.四处的百姓不知在何时.已然全部散去.想來他们是不敢继续留下來看热闹的. 眼见宋颐出血过多.脸上唯有的一点蜡黄之色也变得惨白.若再不就医.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落得个小命不保的下场.蓝珺瑶不得不出言提醒.“宋大人.还是将令公子先送去医馆吧.” 宋濂起伏的背影戛然止住.整个人也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來.末了.却还是挥手招來随侍一旁的府兵.“带公子去找大夫.”只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他的声音听起來如换了一个人.如经万世沧桑一般. 庞大的身躯带着些颓然的意味.宋濂旋身对着凌祈暄行一标准的礼.肥胖的再一次证明了胖子的灵活.上身与下身几乎成直角.“多谢主子大人大量.今日下官多有得罪.日后必登门致歉.” 事已至此.想要趁机敲诈他一笔也不是不可.这胖子的身家全是民脂民膏.只是这样的想法才滋生.便被蓝珺瑶毫不犹豫地掐灭.狗急了也会咬人.她何必再替自己添些罪孽. 凌祈暄摆摆手.宋濂这才躬身退了下去.行至半路身子调转.面上尽是不容商量的肃穆之色.“宋**主不行好事.更出言不逊污蔑主子.來人.即刻将他给我押回大牢严加看守.” 宋丝便是此前跟在宋颐身边与他狼狈为奸的小厮.眼前之人的身份着实令他不安.瞧着主子在自己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便知宋大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原本正打算趁乱逃掉.此后天高海阔.还沒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哪只刚退了几步.便撞到身后排成一排的府兵身上.瞥见他们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面容.宋丝心中苦笑.平日里自己仗着公子的权势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却想不到报应这么快便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浑身哆嗦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眼见宋大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心中大石终于放下.谁知一口浊气还沒吐出.宋濂已经到了他跟前.肥壮的身子在自己面前洒下一片阴影.宋丝的背佝偻地更深了. 听了宋濂刻意拔高的声音.他心中顿时万念俱灰.若真的被投入大牢之中.后果不堪设想啊.最轻的惩处只怕也要落得个和公子一样的下场.若宋大人狠心一些.他小命堪舆啊.却还是报着最后一点念头.一把抱住宋濂的大腿.“大人饶命啊.此事与小人无关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痞货给我拉下去.”宋濂狠狠踢开如八爪鱼一般附在他身上的宋丝.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若不是他添油加醋.自己怎会如此大意.若之前不曾那样趾高气扬.好言好语同他们说道一番.儿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眼瞧着宋濂一行人声势浩荡地來.惨淡地收场.三人心中却无半点同情.世道如此.手段若不强硬.怎么在这个狼虎遍地的世界里活下去. 若今日蓝珺瑶不是靖安修仪的身份.安宁不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十三公主.凌祈暄也不是叱咤战场的八皇子.只怕他们便要落得个被欺凌的下场.此刻早已如宋丝一般的下场.哪里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虽说心中感慨.却也不能不考虑下现在的问題.眼下大事已基本解决.若安宁再來一个偷偷溜走.又会留下自己一人单独面对他. 趁着凌祈暄还未回神的功夫.蓝珺瑶悄悄拉了一下青微的衣袖.主仆蹑手蹑脚地准备打道回府.谁知不过几步远的功夫.身后一声责问便已传來.“去哪里.” 蓝珺瑶讪讪一笑.扭过头來正看到凌祈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这笑却和方才面对宋家父子时不同.这样的面容叫那些大小姑子看去了.只怕又要掀起一股八皇子热. “出來得久了.娘亲在府中定然万分挂念.我这就回蓝府.”说完又暗暗鄙视自己.做什么这样低声下气.她沒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不急.难得遇上了.不如我陪你再去逛一逛.让青微回去禀报一声.想來蓝夫人也会应允的.”凌祈暄说话的间隙.偶尔会望青微两眼.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青微只觉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马从这里逃开. 几句话的功夫.安宁已带着她身边的小婢不见了踪迹.丝毫不讲义气地再一次将蓝珺瑶主仆抛下.蓝珺瑶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青微.却见平时极为胆大的青微跟她是一般模样. 在她乞求的目光中.青微轻启朱唇.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打破.“奴婢还想起昨日给少爷裁的新衣有一半沒做好.不能陪小姐逛下去了.殿下且放心.奴婢一定会把消息给夫人带到.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朝凌祈暄福了福身子.转身迈着紧密的步子逃开.脚程比起安宁來说.当是只快不慢.她这番行为极为得凌祈暄的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住地点头. “你这婢女倒是个识趣的.一点就透.”凌祈暄甚少夸赞一个人.此刻对青微的做法却不是一般的满意. 这时.街上只剩凌祈暄与蓝珺瑶二人.两人相距不过半丈的功夫.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蓝珺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揪着自己的衣角胡乱扭着. “方才见你沒吃多少.不若到醉仙楼再用些东西.我听说那里新來了个厨子.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凌祈暄在她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 “好.”知道自己拒绝也沒有多大用处.多半是一样的结果.她索性顺着他的意思.只是目的为何.二人同样心知肚明. 应下之后.蓝珺瑶便抬脚跟着他走了.只是一路之上.仍旧不敢抬头去看他.心中想到那个答案.一丝羞色慢慢爬上了脸颊. 事实再一次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走路之时万万不可心分二用.特别是跟心思不可捉摸的男人走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 ------------ 109 临阵脱逃 快到醉仙楼之时,蓝珺瑶蓦然撞上一堵厚实的‘墙’,揉着自己瞬间红起來的额头,她委屈地抬起头,眼前的那个男人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蓝珺瑶怒瞪他一眼,都怪他忽然停下來。额头上隐隐作痛,她心中更是不满,偏生他面上笑的灿烂,当真是不该,她心中有些气急,只想这样回去便罢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方才那样拘谨,平时那个精明胆大的女子哪里去了。”凌祈暄薄唇微张,难道见她有这番模样,心中一时起了促狭的心思。 蓝珺瑶瞪着他的神色软了下來,原來是为了这个。方才脑海中扭头便离开的念头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怨恨自己不争气,再不过便是一顿饭,有什么好怕的。 翡翠虾饺蟹黄糕,莲子酒酿陈花雕。罗罗总总的各色食物摆了一桌,原本已带三分饱意的蓝珺瑶望着一碟碟佳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早上因着凌祈暄的突然造访,她并未吃进去多少,现下已有几分饿意。 伸手方拿过桌上的碗筷,夹过一只炸得金黄的虾子,就着浓酱吃上一口,只感觉酥嫩的感觉十分爽口,后味鲜香异常,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也一并吞下去,一个个尝过去,方才的坚持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末了,这才想起自己是随了凌祈暄前來,待她腾出空來偷瞄凌祈暄一眼,这才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即使被自己发现,也沒有要动的意味。 因着不知停下來该如何面对他,蓝珺瑶只得拼命地与眼前的食物较劲,等到肚皮已经撑得圆滚滚,腹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这才不得不停了下來。拿出袖中的锦帕在嘴角轻轻抹过,蓝珺瑶端坐在凳子上,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 “吃饱了?”凌祈暄手中握一杯陈年花雕,说话间唇间漾出些微朦的酒气,他斜倚在身后的长椅上,今日时间还多,他不急。且她那一番模样着实可爱,这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该來的早晚要來,自己再与他厮磨下去,怕是与此一样的后果,蓝珺瑶鼓足了勇气,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对面风情无边的男人,“若有事就说吧。” “我心悦你。”薄唇微启,凌祈暄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使上了几分力气,他声音低沉,口中吐出最动听的情话,配合着面上的认真,别有一番风情。 倒是沒有料到他会如此直接,蓝珺瑶怔了一下,手中握着的茶盏溅出些许,大脑的反应沒有跟上思维,“什么?” “我心悦你。”酒香从耳畔扫过,直往蓝珺瑶鼻子里,不知是这酒太纯,还是气氛的微妙,听到他凑近的低喃,蓝珺瑶脸上立时升起两片红云。 待她回过神來,第一反应居然是抬手就要赏他两个大嘴巴子,像对待一般的痞子那般。掌风带起他鬓旁两缕碎发,未至面颊,已被他擒住双手。 “呵呵,条件反射……”挣扎着想要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來,蓝珺瑶使了使劲,亦未能挣脱,却还在暗暗同他较劲,手腕处不一会儿便被他握得发红。 凌祈暄但笑不语,见她别扭,单手将她朝怀中一扯,蓝珺瑶便被他禁锢在双手之间,连在窗外偷窥的太阳也不好意思再观望,‘腾’地一下跳得老高,天儿顿时显得亮堂了许多。 “这便是我的答案。”凌祈暄将她的头扭正,正与自己对望,紧接着薄唇朝着她额头凑过去。若说起來,此刻的凌祈暄便是一个披着君子外衣的痞子,行为实则与痞子无异。 温热的触感灼灼炙烤着她,他的唇极柔软,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一阵发热。蓝珺瑶想到将要发生的事,身子僵直,眼睛紧紧闭了起來,似如临大敌一般。 情正浓时,雅间的门忽然从外边推开,两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同时朝外望去,蓝卿月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你们继续。”说完这句,轻飘飘地将门替他们关上。 蓝珺瑶心中大窘,再不肯被凌祈暄钳制着,终于顺利地从凌祈暄怀中挣扎,扭扭捏捏地坐在地位上,似做坏事的小孩子被家长抓到一般。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荷尔蒙逸散在整个雅间之内,到处都透露着**的味道。蓝珺瑶更是移动也不敢动,扭在一起的双手昭示着她此刻的紧张心绪。 两人还未反应过來,雅间的门又被人从外重重推开,蓝卿月睁大双眼,错愕地望着眼前已经分坐两旁的两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你……你们......这是做……做什么?” 蓝珺瑶心中尴尬,低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怎地哥哥就突然來了,还准确地找到了他们所在的雅间。这样也就罢了,偏生在那种时候走了进來。 凌祈暄被他打破了好事,心中不悦,也沒有想要搭理他的**。若不是他的打断,此刻两人的感情定然迅速升温,究根到底,错只在他不该贸然闯了进來。 蓝卿月的下巴终于合上,三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默,保持着僵立的姿势。青微回了家,便奔至他的房外火急火燎地敲门,他以为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青微的一番陈述之下,蓝珺瑶变得异常委屈,变成了不情不愿却被八皇子用权势逼迫着不得不跟他走,蓝卿月怕妹妹出了什么事,匆匆赶來,却未料到竟给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若是就这样下去,被外人看到,怕不知要怎么想。蓝珺瑶终于平复了脸上的绯色,抬起头以询问的眼光与自己的兄长进行眼神的无声交流。 最终蓝卿月胡乱扯了个借口将妹妹扯走,望着两人匆匆的背影,凌祈暄眼旁的墨色桔梗似绽放得更加妖冶了,趁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只叫人迷醉其中。 他手执瓷盏,就着被中酒一饮而尽,嘴角翘起的弧度表明他的心迹,她方才那番模样,倒是让人心动的紧,今日这一趟,当真是來对了。 ------------ 110 另类相亲(我是图推的加更) 自走出醉仙楼.蓝珺瑶便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偶尔还会露出痴儿一般的傻笑.若是此刻这般模样叫外人看了去.怕是会大跌眼镜.平时里高不可攀的冰女竟会有这样令人动容的娇态.着实难得. 因着她每日在宫中的日子.大多是伴着皇上入早朝或是批阅奏章.便不能像平日里那般随意嬉闹.加上她与这些人又无交情.着实懒得去跟他们纠缠.看在这些人眼中.她便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贵模样. 他那句“我心悦你”时不时从脑中冒出來.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得了他的答案.蓝珺瑶此刻却觉得有些不真实.伸手将脸上久久不褪的红云揉散.蓝珺瑶打开前后窗子.将冷未冷的寒风拂面.才觉得自己是活在现实之中的. 一连数日.她都是这样的状态.看在凰月眼中.分明就是女儿动了情.几次张口想要问她是哪家的公子.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若愿意同自己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在这种状态下.蓝珺瑶的身子大好了.脸色如进宫之前一般红润.一眼瞧过去.比之之前更多了些莹润光泽.这日终于到了为哥哥选妻的日子.一大早相府的仆从便将整个府内收拾得一尘不染.给这次选亲添上了几分庄重的意味. 早五更府中的仆从便早早起了.待客用的杯盏擦了一遍又一遍.犄角旮旯里的灰尘都被一扫而光.院子里特意熏了香.甚至绿叶之上都泛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整个相府内都显得喜气洋洋.唯有蓝珺瑶一人愁眉苦脸.望着如穿花蝴蝶般翻飞在整个相府的安宁与妹妹.他有些痛苦地抚了抚额头. 一大早他便要借口军务繁忙离开.却被娘亲命令强行留下.眼见娘亲又去忙活.他连忙偷偷朝后门溜过去.才出了门口.就见妹妹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身边的矮凳上海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盏. 才见他出來.妹妹便从椅子上起身.绕到他身旁.“哥哥一大早的.要去哪里.””呵呵.家里熏香太过浓郁.我出门溜达一圈.对.就是这样的.“蓝卿月朝妹妹讪讪地笑了一笑.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只得沿着原路返回. 一个上午的时间.蓝卿月绞尽脑汁.把能想的办法都试了一遍.只是这些人铁定了心与他较劲.即便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最终也会功亏一篑.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刚至巳时.那些小姐的车马一起到了相府外.凰月携着女儿与想要凑热闹的安宁.到门口去迎她们. 蓝卿月此刻依然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趁着这个功夫.偷偷往后门溜过去.现下府中的人定然都忙着迎接那群女人.若此刻不逃跑.更待何时. 马车上一道道倩影接连出现.她们脸上是同样的娇羞.到了凰月面前.盈盈下拜福一礼.这样看來.品行倒是各个都如张妈妈所夸赞的那般好. 相府的婢女们今日也纷纷穿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衣服.水青色罩衫里趁着素白的襦裙.看起來颇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等到所有的女子都被婢女引到正厅.凰月这才着人闭上相府的大门.府外各家小姐的车架一字排开.有好奇的路人也会驻足观看.这样的盛事虽比不得前几日八皇子娶亲.却也是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題. 东凌帝国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男子接连娶亲.不知多少闺阁待嫁的女子破碎了那颗芳心.只恨自己比这些女子少了几分运气.沒能被他们收入房中. 相府正厅内.众家小姐翩然而立.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凰月围在其中.她们是识得安宁与蓝珺瑶的.对这颇受皇帝宠爱的两女.言语之间倒是多了几份敬畏. 凰月吩咐了众女在正厅坐下.着人去请蓝卿月到正厅來.这些女子哪个不盼着能嫁与蓝卿月作妻.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夫君.一个个行动间再三斟酌.唯恐哪句话说的不得当.在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边蓝卿月才到了后门.就见青微、灵兰等一众婢女正堵在这里.眼瞧着他靠近.便要大声疾呼.吓得蓝卿月忙不迭地回到了院子里. 蓝卿月在后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着一堆女人.却见美人娘亲派來催促他的小厮已到了近前.他只好迎着头皮随了小厮去. 满室的喧哗因他的到來戛然而止.蓝家的遗传基因本就极好.他又有军功在身.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蓝卿月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來的窥视目光.面上已换上一副轻笑.朝着众人虽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在娘亲身边站定. 凰月满意地投给儿子一赞赏的目光.吩咐小婢引着众家小姐坐下.这才拉了儿子回到主位.还沒來得及开口.门口一声急切的传唤将这种气氛打破. “夫人.宫里來人了.”小厮的话音未落.传旨的太监已随着他身后跟了进來. 蓝卿月送了口气.若不是这突如其來的旨意.他倒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了.抬头去看那公公.却是老熟人了. 德全手捧一卷明黄的娟卷.正色看着满屋莺莺燕燕.对着蓝卿月高声道.“圣旨下.蓝卿月接旨.” 一室俱跟着他下跪.德全这才开口念道:“西陆铁蹄犯我国土.着蓝卿月速速披挂迎敌.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圣旨下.这些被请來做客的女子俱是一惊.好事被耽搁.她们心中对西陆來敌万分痛恨.怎地这样会挑选时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赶在了今天.碍于圣谕.却发作不得. 蓝卿月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感谢这圣旨來得及时.他从未发觉过.上战场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对着圣旨拜三拜.恭敬地自德全手中接过圣旨.这一番心意倒是真诚. 面上的凝重褪下.又重新换上众人熟悉的那般亲善模样.德全这才顾得上和一旁的蓝珺瑶说句话.“看修仪的面色像是大好了.这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卿月哥哥用他的实践告诉我们一个惨痛的道理,战场与人对战之时千万不可穿着太与人不同,特别是白色这样显帅的颜色,最好土不溜秋的,与黄土的颜色一样就更好了。 另外,谢谢编辑大人最近的推荐,(づ ̄3 ̄)づ╭~ ------------ 111 奉召迎战 圣意來得这样突然,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蓝珺瑶心中疑惑,若说带兵出征,八皇子不是应该排在哥哥前面吗?怎地这次却派了哥哥去。 这次哥哥选亲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小消息遍地飞,以这样扎了翅膀一般的速度传扬,宫里又是天下八卦汇聚的地方,皇上的消息从來不会闭塞,这便是横加阻止了。 “托皇上的福,靖安才能好得这样快。”蓝珺瑶拉了德全走到一边,这才小声问道:“公公,哥哥选亲之事想必陛下也略有耳闻,只是靖安心中不明,为何不能推上一日呢?” “蓝公子今日深得圣眷,八殿下才刚娶亲,总不好叫他立刻撇下了府中娇妾。”德全明白她的意思,也只作了稍微点拨。“修仪也要准备好,既然已无大碍,怕是今日便要回宫伺候陛下。” “多谢公公,一路劳累,不如留下用杯清茶。”蓝珺瑶心下了然,这样说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早知如此,便该将这病往后拖一拖。 “战事要紧,我就不多留了,只今日扰了蓝公子的好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德全拔高了声音,面上对蓝珺瑶报一微笑,便要急着赶回皇宫。 蓝卿月亲自送德全出了相府,才行至门前,就在他手里塞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末了还嫌身上带的银子少,不能多打点一些,着实可见他心中的感激之情。 沒了主角,这场选亲也只好不了了之。气氛渐渐变得沉默,不一会儿便有人起身请辞。安宁也像失了乐趣一般,有些兴趣索然。 自蓝卿月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众家小姐们便有些漫不经心了,眼神偶尔会追随蓝卿月离开的方向飘过去,偶尔还能和眼前插科打诨的人回上几句,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原本欢乐的气氛因着这一场突如其來的传召被打破,想到哥哥即刻又要是奔赴战场,蓝珺瑶的心中不禁染上几分担忧。 不久之后,家里就只剩爹娘了,想必德全回宫之后,必定会将自己痊愈的消息上禀皇上,这消息着实让人有几分恼怒。 她原打算明日去看一看云卷云舒两兄妹,这些日子沒见,也不知他们过得怎样,仔细想來,自己真的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主子。只是这般看來,怕是要作罢了。也好,只待她下次出宫之时再去看他们罢。 蓝卿月进宫面圣,得了大将军的近音,同爹爹一同归來时月亮已经爬上柳梢头。似是为着送别,今日的明月分外圆,柔柔洒下一片清辉。这一顿饭吃得一家人唏嘘不已,美人娘亲在一旁碎碎念叨着一些琐事,嘱咐哥哥上战场定要小心。 又听说这次西陆贼人來势汹汹,连平日素來清冷的父亲,面上也不禁染上一丝忧色,望着儿子有些雀跃的面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顿饭吃得格外感伤。 次日清晨,蓝珺瑶一大早便起來了。到了各哥哥房中,正见美人娘亲忙碌的背影,靠近了些,才望见她发红的眼眶中泪水滴溜溜地打转。 默默无语,蓝珺瑶帮着美人娘亲一起收拾些细软,这是她第一次送哥哥上战场。望着满屋子的物什,恨不得全部与哥哥带上,最后却又被一一归为原位。 长亭外,众将士御马而立,哥哥穿着银白色的甲胄立于阵前,应着身下枣红色的骏马,头顶的璎珞显得越发鲜艳了。八皇子凌祈暄代圣上送别众位将士。 他站在高台之上,遥遥朝着众将士的方向举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千万只瓷碗破碎的声音响成一片,高台上的他扬声道:“送别诸位,愿早日杀尽俘寇,平安归來。” “别八皇子。”诸位将士齐声答道,一时之间豪情万丈,直冲云霄,不破敌虏势不还的信心在他们脸上是那样明显,连站在一旁送行的蓝珺瑶亦被这种气氛感染。 这些将士之中有一半是从前跟着凌祈暄打天下的,连蓝卿月亦不例外,平日里被凌祈暄训练得令到兵从,倒是一支真正的铁血之师。望着主帅蔚然的身姿,他们心中争一口气,这场仗,一定要打赢。 马蹄声踏踏,一步一步像鼓点打在人心底,大军蜿蜒数十里,直到他们的踪迹已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蓝珺瑶这才将一直踮着的脚尖放下,小腿间酸麻一片。 她眼眶中泪花犹自闪烁,心中对哥哥万分不舍,只这一次送别便她她牵肠挂肚,不知自己离家那五年,爹娘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送哥哥去了战场。 她转身,目光正和高台之上的凌祈暄对上。自前两日一别,今日才再见面,忆起传旨那日德全说过的话,蓝珺瑶心中染上几分酸涩,尽管他已表白心迹,终究他已是有了妻室了,不管是否他心中所爱,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八皇子妃了。 如此两两相望,微风卷起柳叶在她身旁打转,不知是想起了离别的哥哥还是心中被触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终究默默无言,这许多人盯着,又能做的了什么。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凉,家仆仍在一旁等候,她转身钻进了车子中,泪水汹涌了眼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打湿鞋面。 边关急报时时传來,东凌的皇城街道上,时常可见风尘仆仆的兵将驭一匹同样筋疲力尽的马,高高扬起的马蹄踏过,带起一片轻尘,匆匆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然褴褛,面上是同样不掩的疲惫。 往日里这样的人早已被百姓在背后骂过千百遍,今日看到这些铠甲仍裹在身上的士兵,他们忙自发地为他们让出一条宽敞大道,连被马蹄踏翻的菜筐也无暇去扶正。 连着几日半夜被叫醒,蓝珺瑶此刻只感觉头脑发胀,黛青色的长衫将憔悴的面容稍稍掩去几分,正犯困顿,殿外一声急促的急报将她从这种状态下惊醒。 ------------ 112 边关喜讯 皇上手中点在御批之上的朱砂凝成滴,一点点晕染开,污了手下的奏章。他从小山似的奏章中直起头时,满脸倦意的传令兵已跪在殿外候旨。 蓝珺瑶亲自将蜡封的密报拆开递到皇上手中,垂首在他身后站立,心里却如擂鼓般咚咚作响。自哥哥领兵至边关,面对的便是敌人穷猛的攻势。急报时时传來,却让人放心不下。 年轻的将领带着手下守在城墙之上,三日不眠不休。敌人的攻势越发猛烈了,他亲自带了人出城迎敌。一道道消息从边关传來,听在她耳中,不由为哥哥暗暗担心。 手中的密报才扫了一遍,皇帝紧绷的身子松弛下來,靠在身后明黄色的龙椅上,“你也瞧瞧。”说着,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蓝珺瑶。 蓝珺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总算是有好消息传來了,密信上书蓝珺瑶领军夜袭敌营,重挫对方主将,连绵数日的战争这才放缓了节奏。 正看着,殿下跪着的传信兵却忽然朝着一边倒了下去,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宫门外拴着的那匹枣红色骏马,连日來不眠不休疾驰至京畿,只为将最新的情报送与皇上知晓,连马儿也累得口吐白沫。 德全忙掀了他的身子去看,伸手在他鼻间探过,发现他只是面色苍白,呼吸虽微博却有节奏,这才在他身旁跪下为他请罪,“想必定是从边关一路來不眠不休,还望皇上恕他御前失仪之罪。” “带他去给御医看看。”皇上挥挥手,这几日因着边关战事紧急,连带着整个宫中也跟着严肃起來,以往处处可见的欢笑声少了许多。念着这次他带來了好消息的份上,便赦免与他了。 “奴才代他谢过皇上隆恩。”德全伏在地上对着皇上叩首谢恩,又连忙指了殿门处如石柱一般傲然立着的两人,合力将他抬了下去,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皇上去歇会儿吧。”德全踱步至皇上身边,手中的拂尘早被他放在一旁,那双皱纹滋长的双手在皇上后肩上反复捶捏,大殿中除了有节奏的呼吸声,便是一下一下捶背的声音了。 皇上合眼在龙椅之上,身姿不似方才那般端正了,大殿两旁燃着的烛火投影在他眼颊下,映出一圈青黑。“老了,放在十年前,倒不会发现这身体这么不顶用。” 皇上言语之间尽是唏嘘,今年他才过不惑之年。“德全,一眨眼朕的儿子们都长成人了,仿佛一睁眼,他们还围在朕的脚下叫着父皇撒娇。” 皇上甚少露出这样的姿态,蓝珺瑶悄悄瞥过去,才发现他鬓角两旁的发丝已染上雪白之色,就这样半倚在龙椅之上,似是真的疲倦了一般。这样说着,他那双半开的龙目之中忽然就染上了些许浊意。 “皇上正值壮年,怎会与老扯上边呢。奴才看皇上身子骨这样健朗,定要长命百岁才是。”德全一路陪着皇上坐上这至高的位子,说着,双目之中已被泪水浸湿。 “皇子们都长大了,皇上也不必再为他们操,心了,都是皇上教导的好啊,他们一个个如今都出息得紧。”提起这些皇子们,德全口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悄然钻出。 若只听他二人的对话,怕真的是父慈子孝,然近些年來诸位皇子的异动蓝珺瑶心中也清楚,结党营私、霸揽大权,他们自以为自己的动作神不知鬼不晓,皇上却全然看在眼中。 皇上心中定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根据五千年的历史积累來说,若皇帝此刻沒有退位的意愿,某些皇子又在此刻蹦跶地太厉害,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前几日她替皇上送东西到皇后宫中,路过一座假山,听到了宫女的窃窃私语,原是这几日八皇子与她走得近了些,这次出征又是哥哥为帅,她们心中少不了多几分猜测,却正叫蓝珺瑶听了个正着。 不知留言兴起于何处,却以极快的速度在宫中广为流传,宫里一向是八卦最多的地方。偌大一个皇宫中人口汇聚,常理告诉我们,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是非频发之地。 只是不知这谣言的兴起,是有心之人诱导还是宫女们单纯的八卦。蓝珺瑶听了几句觉得无聊,大抵不过是她们口中的酸言酸语罢了,沒打扰她们继续八卦下去的兴致,转身悄然离开。 皇上对八皇子的打压之意已非常明显,若说这次是因着他大婚,皇上才派了自己的哥哥披挂上阵,这样的理由怎样也不能让她信服,必然是因着他手中的兵权与他克父一说。 虽说皇上与莫贵妃这些年來一直平安无事,凌祈暄也混得风生水起,只是这样的隐忧却伴随着凌祈暄逐渐做大让皇上更加忌惮了,到底比不得刚即位那几年的英明了,虽传言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只不过到底是凡人之躯罢了。 虽说近些年來,八皇子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儿子一般,每日里过着平淡的日子,准时到宫中晨昏定省,即使手中的兵权被一点点蚕食,也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究根揭底,终是皇上对他有所忌惮,只有将他放在自己的手下紧紧看着才放心。若她是八皇子,有过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往,定不如他今日做得那么好。也是因为这般,才明白他隐忍的不易。 以她通读历史的知识來看,这样的人通常不会甘居人下。眼下虽然他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若最后來个大爆发,定然是了不得的。 殿内皇上与德全主仆二人正在一旁感伤风月,哀叹他们一起走过的艰苦岁月,自皇上还是皇子之时,德全便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便是他地位超然的原因。 殿外女人的娇笑声隔着老远就传进了殿内三人的耳朵中,殿内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般娇俏的笑声,之时她才走到门口,却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下了,惹得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 113 大杀四方 皇上脸上的疲惫之色立刻隐去不见,连一旁的德全脸上都失了泪痕的踪迹。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已恢复如初,方才的感伤立时不见。蓝珺瑶在一旁暗暗思忖,这才是天生的演员啊,总是前一刻哀怨凄叹,下一刻浑身霸气外漏。 皇上从政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是早早便立下的规矩,便是太后亲自來了,也不得有例外,更何况之时颜贵妃呢?德全亲自去请了颜贵妃进來,紧身宫裙似是天生为她而诞生,她手上托着一盏青瓷白盅,走起路來摇曳生姿,几步的功夫便到了皇上身旁。 “皇上,臣妾亲手给您炖了燕窝。”颜贵妃将白盅放在皇上的奏折一旁,望着皇上下巴上微微显露的胡渣痕迹,心疼地抚上皇上的脸颊,“皇上要保重龙体啊,臣妾一介妇人,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在臣妾心中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听起來着实有些放肆,胆敢置江山社稷不顾,若外人说了,是要被诛九族的。偏偏颜贵妃那张泫然若泣的面孔配合着眼中即将溢出的清泪,登时博得了皇上的无限怜爱,皇上也不怪罪,只回以同样温柔缱眷的话:“你有心了。” 蓝珺瑶自发上前,将白盅之中的燕窝舀出來半杯,用银针试过了,确定沒有任何异样,才恭敬地送到皇上手边。在她眼中,颜贵妃能在莫贵妃的打压之下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定然不会如表面看过去这般简单。 颜贵妃进宫之时,莫贵妃便已然是皇上盛宠的贵妃了。因着她容貌姣好,莫贵妃曾暗中派人打压于她。颜太师当时也沒有这样的权势,在牌子都被莫贵妃毁去之时,颜贵妃依旧怀中了龙种。自此之后倒是顺风顺水,在后宫之中的低位节节攀升,乃至现在与莫贵妃比肩的颜贵妃。 蓝珺瑶的思绪渐渐飘远,虽然今日传來捷报,但她心中仍旧对哥哥放心不下,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她右眼皮一个劲地跳个不停,心也突突直跳,甚是让人不安。 不同于传到京畿之中的捷报上所书,万里之外的大荒山脉,蓝卿月躺在帐子中,一只胳膊缠着绷带露在外侧,身上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脸上失了血色。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几天了,帐外一片喜庆,帐内一片肃然。 他双目紧闭不醒世事,床边几个大男人将军医拥在中间,脸上莫不是焦急的神色。仔细算算,他已有三日不曾在人前出现了,若照此下去,怕是瞒不住多久。这几日相安无事是因为敌军摄于蓝将军的勇猛,当他们知道了东凌军主将昏迷不醒的消息后,结果可想而知。 军医在蓝卿月的脉搏上再三仔细诊断,许久之后,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是挥之不去的忧伤与凝重,饶是他医术无双,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他只能尽力吊着将军悬于一线的命。 三日之前,东凌军队与西陆军队交锋。连日來的疲战显得东凌军队士气有些低迷,蓝卿月为鼓舞士气,亲自披挂上阵。 他麾下几员大将苦劝仍旧无用,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再与敌人拖延,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來鼓舞士气。 到了战场之上,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日前蓝珺瑶才带人偷袭了西陆的营帐,死伤且不论,但是传出去给其他国家知道了,也足以嘲笑西陆帝国了。自他带兵來了战场之后,西陆贼子凶猛的供势便渐渐被阻下。 西陆贼子每次派兵去叫阵,结果便是东凌一方的将领率兵与他们死磕,且东凌一方似是不要命的打法一般,拼着已方受伤也要卸掉他们一条胳膊,几次下來,西陆贼子便心有余戚,不敢再轻举妄动。 奈何蓝卿月在战场上的表现比凌祈暄有过之而不及,同样是一副要跟对方死磕到底的架势,一路上披荆斩棘,杀的西陆大军抱头鼠窜。 不知不觉间,他周围一片中空,原是敌人被他吓破了胆,凡是他在的地方,敌人皆主动退避三舍。 东凌军队见此果然士气大振,一个个打鸡血似的追着西陆的士兵不要命地砍杀,这一场战事折损太多,双方已经杀红了眼。 全然不知阴谋已经逼近的蓝卿月满意地望着这种效果,这时却不好抛下满场将士独自回营,索性将周围的西陆贼子大杀一通,杀两个赚一双。 对面的高墙之上,一直泛着冷光的箭羽正锁定着他,饶是对方已经小心翼翼,派出的又是神箭手,在箭羽破空朝自己袭來的时候,蓝卿月还是感受到了那一丝威胁生命的危机。 箭羽的速度极快,此刻想要完全躲避过去已经不能,念头闪过,蓝卿月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身上染血的铠甲沒能抵挡箭羽的冲击,他只來得及错开身子躲过心脏部位,箭羽当胸而过,他身侧一名副将想要去救已经來不及,快速将箭头折断,趁着四下混乱,插在自己胸前,佯装中箭的是他。 敌军一见射中目标顿时大喜,擒贼先擒王,东凌的败势不久矣。却不曾想到,在他暗中欣喜的刹那,情势突转,一声高亮的呼喊声直冲云霄。 “这帮兔崽子放暗箭伤我,给我灭了他们。”那箭手有些沒反应过來,明明他射中的是蓝卿月,怎地箭却跑到了另一人身上,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不会出错的。 待他反应过來,承受的便是东凌帝国将士的怒火,密集如蝗虫一般的箭雨瞬间将他穿成一只刺猬,将士们下手更狠了,手起刀落,像砍瓜一样,一颗颗人头蒙上了灰尘。 副将翻身下马,与蓝卿月同乘一骑,外人眼中看过去,只是大将军护着副将朝阵营赶去,马鞭的抽打声异常响亮,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 副将护着蓝卿月到了帅帐,第一件事便是封锁消息,确认帅帐周围已换了放心的人守护,这才差人去请军医。 ------------ 114 战场实况 蓝卿月银白的铠甲上血迹森森,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里衣也被染红,他咬着牙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将一切吩咐妥当,终于支撑不过昏了过去。 那神箭手不知真的是箭法奇准还是走了狗屎运,紧急关头蓝卿月虽來得及稍微躲了一下,奈何被箭射中的地方与心脉紧密相连,随行的军医是从前为宫中的贵人们看脉的,连他都对此束手无策,其凶险可见一般。 若今日他再醒不过來,等待他的极有可能便是挺尸的命运。诸位将官此刻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沒有拼死把将军拦下,到了此刻方追悔莫及。 若是将军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怕是要以死谢罪了。且不说离京之前,八皇子再三交代与他们,定要护得将军周全,端是这些年积累下來的情谊,便足够他们自责了。 往日同为八皇子麾下将领,多少次他们一起上战场退敌,枪林弹雨中多少次一起逃生,灭得敌人闻风而逃。便是这般在马背上來來往往,结下了比亲兄弟还深厚的情谊。此刻他一人独卧不醒,怎叫他们心中安稳。 缺月在夜空洒下一片冷光,帅帐之中烛火闪动,帐中只留下两人守护,若是都挤在这里,定会让人猜到帐中有猫腻。 这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蓝卿月,他的呼吸极微弱,似乎一不小心便会消失,三人心中暗暗祈祷,若是将军能够醒來,他们愿折寿十年。 三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心中期盼能有奇迹出现。蓝卿月身子忽然动弹了一下,三人惊喜,忙凑近了看,他面上一片痛苦神色,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暂,这分明就是要醒过來的征兆。 两两相望一眼,再沒有任何时刻觉得月色比此时更动人了。他们满心欢喜地等着将军醒來,哪知命运却同他们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前一刻面色胀红的蓝卿月陡然失了鼻息,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去,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下去,三人中有一人大着胆子伸手探他的鼻间。 这一探之下,他顿时周身瘫软,一屁股蹲在在地上,眼前的事实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另外两人也是一脸颓然地望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男子,不肯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胸口处的伤口不断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迷迷茫茫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來,大脑的意识也开始一点点回归。只是这时眼皮似有千斤重,沉睡许久,他费力睁开眼睛,只感觉眼皮似乎被黏起來一样。 脑中仍有些混沌,连带着眼前的人影也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瞧见个轮廓,看不清面貌。他依稀记得他是大意之下被敌人的弓箭手射伤,勉强坚持到回到营帐,便不省人事了这一觉醒來,眼前的三人已然变换了装束,双眼之中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微微转头,渐渐有光明散入他眼中,如眼前蒙着的薄雾慢慢散开,在另外三人见鬼般的目光中,蓝卿月皱了一下眉头,看來这次受伤不轻啊。但他们为何一副这样的表情?自己不是已经醒过來了吗?蓝卿月心中有些费解。 这次玩笑真的是开大了,蹲在地上那人还未回复心中巨大的落差,又受到这样的刺激,朝着蓝卿月的方向喃喃自语,“将军,您安心去吧,您的仇我们一定替您报。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一并说出來吧。” 蓝卿月听得云里雾里,勉强吐出一句话,声音嘶哑,令人发寒,“我要再见家人一面。” 那一日蓝卿月死而复生,着实吓了身边的人一大跳,直到他的意识完全恢复,身旁的三人仍旧不敢相信方才声息全无的他此刻正活生生地坐在他们面前。 几日后,蓝卿月的伤处已好了许多,虽不能做一些生猛的动作,到军中走一圈糊弄人却完全沒有问題。 本以为他醒來后立刻就会出帐稳定军心,如此一來,外边那些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哪知他对于众人的提议,只是摇摇头,否定了他们的意见。 一來他刚醒來,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重伤的模样,二來这次对战着实來的奇怪,若沒有这一番射杀,他也许会继续同敌人拼杀下去。 这两日细细思索,从前一些隐藏的问題在他脑海中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验证自己的猜想,若事实当真如此,那挑起祸端之人着实该死。 因着他的坚持,几位副将只好配合着他一起演戏,帅帐周围一连数日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每日至少有两位副将守在帐子中,到了吃饭时候,也是由兵将送到门口,远远地便会有人出來接过去。 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仍旧在持续下去,军中这两日也有些沸腾了,一些有心之人想要借此做文章,却被义愤填膺的众人压了下去,将军身先士卒,谁人敢言将军不利。 另一方面,蓝卿月却派人将这些意图不轨的人暗暗记录在册。他们不安好心,必定是各方势力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借此机会,也好肃清一直驳杂的军队。 既然他们有所求,若自己不配合,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一番良苦用心了。蓝卿月这样想着,嘴角的冷笑越发深邃了。 除却蓝家大公子的身份,他亦是东凌帝国的大将军,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阴谋沒见过,什么样的明枪暗箭沒受过,跟他玩心眼,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身上这一箭当胸而过,若当时他的反应慢上了一丝一毫,恐怕便是当场身亡的后果。这一箭之仇不能不报,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來日我必千百倍奉还。 不出他所料,连着几日下來,军中的气氛已有些不对劲了,大多数人看向帅帐的目光是担忧,只有少数之人,眼中是意味不明的复杂神色。 ------------ 115 诱敌出手 蓝卿月无聊地半倚在床上,胸前裹了厚厚的纱布,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这几日连番进补,早恢复了红润的脸色,只是终日闷在帐子中,着实有些无趣。 他几次想下床出去走走,偏生身边这三人总是如影子一般如影随形,连带着将奶娘的那份功夫也一并兼做了,每日将他看得牢牢的。每每他想不顾一切地约会明媚的日光,便接到他们似控诉一般哀怨的眼神,着实让人狠不下心來。 他随手勾起鬓角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把玩,他们背后之人实在是有耐心,哪怕这几日他交代副将出去之时脸上必须肃穆,这样的表现已经够让人浮想联翩了,偏生鱼儿就是不上钩,只苦了他病情好转也不能出了大帐。 蓝卿月心中也有些无奈了,不仅是因着这些人的谨慎,更是因为若他们再不动手,自己这病就装不下去了,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够了,若是再继续下去,不是有猫腻就是他已经被人认定性死亡了。 这样不好,军心极容易涣散,给守在暗处的敌人可乘之机。若是不小心惹火烧身,怕是难与众位将士交代,且若不明状况之人将他假死的消息奏与皇上,只怕他哭都來不及。 思來想去许久,蓝卿月心中做了决定,若是今晚那些人再不动手,明日他便只好以完好的状态出现在众人眼前了,只是他这几日遭的罪怕是要白白浪费了。 也许是知道了今晚的不同寻常,帐子中两位副将守夜之时显得格外谨慎,他们两人分别搬了椅子坐在蓝卿月的大床两端,若今日真如将军所猜那般,这次他们拼上性命也要保得将军无虞。 长箭当胸过的事只发生一次,便足够他们愧疚了。即便是他们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将军出任何意外,直至现在,将军的伤仍未大好。 夜风从帐子缝隙里钻过去,吹得桌旁的烛火有些飘忽,候敌的四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蓝卿月歪着脑袋和衣在床上,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另外三人看起來倒是全无睡意,万分精神抖擞,眼中隐隐放出如某种夜色下存活的动物一般无二的眼神。 想象中的敌人久久不至,帐子中四个人心情都有些郁闷,蓝卿月有几次昏昏欲睡,都被一旁的三人正义凛然地叫醒,他们语带责备地凝视蓝卿月,“将军,如此关紧的时刻,您怎么能睡过去呢?事关性命,你不能再如此散漫。” 这样來了两次,蓝卿月每次眼皮打架的时候,都会觉得一旁三人在用一种极度哀怨的目光望着他,如此便有了现在这副模样,明明想要去跟周公幽会,却被他强行按捺下了这种冲动。只是他的眼睛此刻却造反了,闹得他心中委屈,对这久久未至的敌人带上了几分怨恨。 子时将过,正是人一天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刻,蓝卿月心中做下决断,再等上一刻钟,若还是沒有“敌袭”,即便身旁三位副将的目光再哀怨,他也要去投奔周公温暖的怀抱。借口他也想好,便是他身子仍未大好,病人需要休息。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桌上的茶水渐渐沒了热气,明月又往当中偏移了些,一刻钟的时间对于他们來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眼见着烛火即将燃尽,蓝卿月一颗不耐的心终于落了下來,挣扎了许久的眼睛缓缓闭上,竟沒有一刻觉得身下的床是如此亲切。 三位副将脸上却有些不好看了,敌人未至,他们连日來的苦苦守候与布置都成了无用功。只是才转身的功夫,他们心中也释然了,也罢,只要将军无事,便是最大的幸事了,敌人总会被消灭殆尽的。 这样想來,三人紧绷的身子也有些松弛了。一口浊气长舒出去,他们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无奈地瞧了一眼已然与大床亲密接触的蓝卿月,他们一笑置之,这几日连带着他也辛苦了,正待走出大帐,谁知这时帐中风云皱起。 才见帐帘微动,似有冷风吹进帐中,便听得凌厉的剑光伴着金戈交鸣之声,方才还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蓝卿月此刻已持剑与黑衣人缠斗,不堪睡意的模样全然消失不见。还有那三个准备离去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了兵器,分别挑了自己的对手 原本以为自己定能一击得手的黑衣人应付得有些急促,眼中一丝错愕闪过。他们在帐外守候半宿,隐藏得极为辛苦,好不容易等得蓝卿月睡下,另外三人也放松了警惕,确认此刻动手最好,他们才进了帐中,哪想会是这样的场面。 “老熊,若你们肯早些放我睡觉,说不得我们早早就结束了这番缠斗,哪里还用苦苦等到现在。”蓝卿月与一名黑衣人缠斗的间隙,还能分出心思与另一人调笑,只是此刻他话语中哪里还有之前的迷糊劲。 “将军,俺们要是轻易就让你睡了,这帮兔崽子说不得就不会上当了,比起俺们这几日的布置,还是擒贼重要。”回话的是他背后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体格健壮,正是方才守候的三位副将之一。 “将军,老熊的话我也同意,这帮贼崽子真是胆大包天,不知他们依仗什么,居然就敢到我们军中偷袭。”老熊对面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一扇将对方手中的剑格开。 这两人的打斗大抵是场中最温和的,外人看过去,他们倒不像是在生死缠斗,像是在切磋武艺一般,与他缠斗的黑衣人却是有苦说不出,别看这书生模样的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则招招暗藏锋芒,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书生,你这话我同意,西陆的贼子真欺我们军中无人呢。”说完这句话他嘿嘿一笑,眼中全是阴险。这人是副将中的第三位,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看上去有些不讨喜,但是他打探消息的功夫却是一流,这人擅长暗器。 ------------ 116 狼子野心 此次來袭的黑衣人共有五人,四人与帐中之人两两缠斗,另外一人救场,眼瞧着有哪个同伙将要落入下风,他便会过去帮忙。 即便是四对五,黑衣人一方还是渐渐落入了劣势,此刻若再不知是圈套,他们枉來这世上走一遭。原本以为只消片刻便能完事的计划半路起了变化,哪成想自己成了瓮中之鳖,让别人擒一个正着。 他们心中对那穿消息的人万分嫉恨,若不是得知蓝卿月重伤不醒,他们怎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來刺杀。那人分明说是因着蓝卿月生死不明,帐中把守才比平日严了些,只他们多安排些人手,事情定然是无虞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所想,蓝卿月带着些轻松的声音在黑衣人心中投下最后一波猛药,“我堂堂东凌男儿,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容易被策反,可笑你们一直如小丑般作为,竟兀自在那边沾沾自喜。” 口中的话音才落,蓝卿月忽然旋身到了黑衣人的侧面,正对那來回奔走救场的黑衣人背面,手中剑陡然朝前送出,在他还來不及反应的时候,将他毙于剑下。 长剑从他后胸中抽出,带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血珠,原本就有些畏手畏脚的黑衣人一行行动更加局促了,他们不但要顾忌着对手的战斗,还要心分二用去担心帐外的响动。 蓝卿月斩杀敌人的动作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仿佛长剑收割的不是人命。偏偏这样看过去沒有丝毫威胁的动作却处处透着凶险,逼得敌人动作渐渐失了初时之时那般默契的配合。 事实又一次告诉了我们一个惨痛的道理,在与敌人对打,尤其是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打斗时,万万不可心分二用,若不然,那个浑身插满铮铮扇骨的人就是一意孤行的下场。 他是这五人之中实力最差的人,因着之前有另外一人帮衬,再加上他与同伴配合默契,才将书生逼入下风稳定大局。眼见同伴毙命,他的行动便有些捉襟见肘了,在书生刁钻的供势之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手中与书生缠斗的长剑被挑飞,还來不及去抽出别在腰间的软件,书生看准时间陡然发威,在他青黄不接的时候将他刺成了刺猬,模样看上去甚是凄惨。 书生看着黑衣人轰然倒地的身影,全然不顾另外与人颤抖的三个伙伴,只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端起手边泛着凉意的茶水,含一口又吐出,对着那人评头论足,“你今日能让我动用这一扇扇骨,也不算枉死了。” “这应算在公费之中的,老熊,你那破扇子,哪次不是将军出钱给你打造?可怜我为将军鞍前马后,落得一身疾病,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鼠九作势要去抹泪,却被老熊一声厉吼打断,只因他分心这一下,敌人的长剑已经刺到他后心处。 “鼠九,闪开。”老熊手中一把宽刃大刀挥舞得呼呼作响,硬拼着将鼠九身后直刺的长剑挑飞,自己身后的衣衫被划开一道尺长的口子,微微有血丝沁出。 眼见老熊受伤,打斗中的三人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连一旁坐着的书生,眼中阴霾时常闪现,握着杯子的手极快地震了一下,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才有了些动作又被他按捺下。 这是鼠九的对手,若是他强行出手,怕是会惹得鼠九不快。且鼠九方才只是一时大意,这次被触及了面子,怕是鼠九要发威,不出十招,这黑衣人的下场定然比死在他扇下的人还凄惨。 他吞了一口杯中凉透的水,正感慨这茶水的无味,就见与鼠九交手的那人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他面庞青黑,手中青筋暴起,模样甚是下人,倒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人同时发力,转眼对手就对解决掉了,只剩蓝卿月面前一个,手段比另外几人高明些却也落得个被生擒的下场。 帐子里的打斗终是惊醒了帐外守候的兵甲,一簇簇燃得正旺的火把围成圈子,将整个大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蓝卿月手中薄剑透着森森凉意,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动,便叫他血溅三丈。反观那黑衣人,却一点悔改的心思也无,黒布蒙着的脸上露出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眼中尽是不屑。 “若你肯配合,我们可以留你一个全尸。”沉吟了片刻,蓝卿月方开口,事已至此,若说他老实交代他们就会放了他,这种事本不现实,他能保证的,也只是给他一个爽快的死法。 那黑衣人听他这样说,眼中的轻蔑之色清减了许多,只是脸上的桀骜仍存,比起方才被擒时态度却好上了许多。他的目光在灯火通明的大帐上扫过,又望了望自己身旁的四人,仍旧沒有开口。 对于威胁着性命的剑他浑不在意,看着蓝卿月的神色带上了七分惋惜,三分尊崇。蓝卿月才觉察不对,正要出手阻止他的行动,他已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长剑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书生手中的杯子亦应声落地,只见四分五裂的碎片,四人忙凑到黑衣人身旁查看。 蓝卿月伸手在他鼻间探过,这人竟然如此干脆,既落入敌人手中,知道自己再无生还的希望,便果决地自裁,倒是条汉子。 虽说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到底自己是被算计之人,怎样來说,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对于主使之人,蓝卿月心中有怀疑之人,只是苦于沒有证实,不好轻易出手。 帐外人越來越多,若不知实情,怕是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呢,蓝卿月与三位副将对望一样,脸上是同样的不悦之色。 想不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人依旧不死心,若这次不如他的意,又无法证明这次的事因他而起,以后放在身边,怕是个大麻烦,毕竟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谨防着。 帐子中五个黑衣蒙面的贼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蓝卿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快走两步,伸手在地上一人的伤口处抹过,不一会儿,胸前鲜红一片。 ------------ 117 假戏真做 帐外的人越來越多,为首一人带头,身后跟着百余人。仔细看去,这百余人之中,不乏一些军中高层,只是叫人疑惑,难道这许多人竟都叫他策反了。 若事实真的如此,这幕后之人手段真的通天了。虽说他们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怕知晓了这样的情景,心中仍然会忍不住发寒。 越靠近帐子,血腥味越浓重,若不是这,倒叫人怀疑方才是否发生过打斗,一切都结束得太快,等他们得到消息赶过來,只见被人紧紧围起來的大帐。 其中仍有人衣衫未穿戴整齐,只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便能看得出來,是匆匆忙忙赶來的。推开层层守护的兵甲,约莫六七人一同走进了大帐。 蓝卿月半倚在书生怀中,脸色苍白,虽然衣衫整洁,可是身上血腥味依旧浓重,平时常穿的那件外套不知被塞到哪里去了,却不曾让人产生绮念。 如此这般,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一看便知他是重伤的模样。比之之前他们见到的蓝卿月,倒是让人忍不住心中同情,本就重伤未愈,偏又雪上加霜。 帐外几人进了帐子,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七人脸上的神色却不尽相同,只从这看过去,便知他们明显是两拨人來的。 有四人一见帐子里散落地上的瓷杯碎片,和着几件倒地的物什,脸上立时染上浓浓的忧色,快步上前到了蓝卿月身旁。 “你们怎地沒有好生看着将军,若不是你们三个执拗,由我守着将军,只怕将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开口说话之人是这几日守在蓝卿月帐子里的副将之一,为人倒是耿直,只是少了几分心思。 为保今晚的计划万无一失,能诱敌上当,整个计划只有蓝卿月与鼠九、书生、老熊四人知晓。只是这番他们戏做得足了,苦得另外几人心中忧虑。为着大局考虑,也只得先瞒着他们了。 头两日的功夫才看着蓝卿月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來,不想他今晚才离开个把时辰的功夫,将军又受了重伤。蒙虎被蒙在鼓中尤不自知,只当自己保护不力,心中自责之下,七尺汉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都怪我不争气,关键时刻犯困意,少睡俩时辰又不会掉块肉。”蒙虎亦是在这里连着守了几日,今晚才吃过晚饭,蓝卿月见他双眼中全是血丝,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这才苦劝他回去休息。哪知这犟驴死也要守在这里,最后还是鼠九出手,从背后将他敲昏,这才送回了帐子。 蓝卿月做戏为求逼真,生生用内力震出两口浊血,这些污血是前两日伤患所留,囿滞心口着实令人难受,蒙虎才从书生手中接过蓝卿月,他口中鲜血适时喷出,情势越发严重了。 点点猩红漫撒在书生衣衫之上,应着他悲伤的面庞,情况看起來有些大不妙。方才站在一旁的另外几人见此情景,也作关心状在蓝卿月身旁矮下身子,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一时之间蓝卿月享受到了国宝一般的待遇。 与蒙虎同來的另外一拨人中,一人面色复杂地望着还在苦苦支撑的蓝卿月,若深究了去,只见他眼中的担忧意味竟然是最浓的,且不像是做做样子,倒叫人有些费解了。 书生脸上尤挂着几滴带着腥味的血,与他过于白皙的脸色相比,煞是鲜明。众人只顾着围在蓝卿月身旁查探伤势,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却不曾有人看到书生的鬓角跳了几跳,任由脸上的污血滑落。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军医过來,一个个都杵在这里,是想眼睁睁看着将军去死吗?”蒙虎小心翼翼地将蓝卿月圈在怀中,用宽大的衣袖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声音之中带着压抑的怒气。 他们只顾着蓝卿月重伤几欲不治的假象,却不曾料到蒙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蓝卿月心中有些自责了。然则事情已走到这一步,若是就此放弃,着实令人不甘,只待一步,他们便能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思虑再三,他们还是决定将这场戏演下去,只是苦了蒙虎这样的真性情,要牢牢担心这些,只不知他知晓实情以后,又待如何。鼠九呆在帐中有些看不下去了,借着去寻军医的由头出了帐子,帐内的空气着实令人窒息。 虽说军医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鼠九仍然不放心,一路上捡重要的再与他交代一遍,才将心中忧虑说完,已隐约可见兵甲的影子。这些兵甲常年跟着蓝卿月历练,此刻听他受伤,心中同样担忧。 只容两人并行的小道上兵甲分立一旁,互相对峙着,一方是蓝卿月麾下亲兵,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另一方却是韶关三人带來的百人。一见军医脸上凝重之色,蓝卿月麾下那些亲兵一颗心也忍不住一再下沉。 此刻形势依然非常明显,双方各为其主,只待一方露出败势,另一方便有痛打落水狗的趋势。大敌当前,最忌后院着火,趁此做了了断也是幸事。 围在蓝卿月身旁的几个人自发散开,为军医让出一片空地。唯有蒙虎蹲在蓝卿月身旁,托着蓝卿月的双肩让他倚在自己怀中,双目之中泪光盈盈,似有破眶而出之势。 另外几人也是一脸紧张地瞧着军医,诊断结果未明,他们心中也有些焦灼。他的生死事关今晚之事是否能成,若当真只是小伤,哼,那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 军医两指搭在蓝卿月手腕处,细细诊断一番,夜风吹拂着帐外的老树,沙沙之声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和着帐中几人粗重的呼吸声,竟使人心中莫名染上几分不安。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捱的,蒙虎一眨不眨地盯着军医,只待他说出一个子丑寅卯來。时间催命一般流逝,他心中如猫爪在挠一般,似是为了配合他心中所想,军医的脸色越來越凝重。 ------------ 118 瓮中捉鳖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军医搭在蓝卿月腕间的手换了几次姿势.终于抽手离开.望着众人期许的眼神.他只摇了摇头.一声绵长的叹息声从他口中溢出. “形势不容乐观啊.”因着蓝卿月的要求.军医只得将实情讲出來.“将军上次箭伤本就未好.这次又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只怕日后即便好了.也会落下隐患.且近一个月内.将军需安心静养.否则性命堪忧啊.” 听了这话.蒙虎眼中两滴清泪重重砸在蓝卿月心上.却被他一把抹去.“沙子进眼了.嘿嘿.将军你安心养病.有我们几人守着.保管不叫那西陆贼子攻破我方城池.” “这军医的医术定然是退步了.将军只受了这一点小伤.怎么会如他所说的那般严重.等回了京畿.我一定要走请陛下.治他一个谣言惑众的罪.”这样说着.蒙虎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蒙虎.不得如此无礼.”蓝卿月声音才加重了些.便引得一阵咳嗽.胸口不断起伏.面色如霜.“这一点小伤无大碍.” 蓝卿月待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蒙虎制止了.”将军.军务只管教给我们几个來忙碌.虽不如将军治军那般严谨.也绝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这样怎行.阵前迎敌.怎少的了一方主帅.你们跟敌人厮杀拼命.我这个主帅却缩在后方畏首畏尾.岂不叫其他几个国家看轻了我东凌帝国.”蓝卿月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样的决定.与蒙虎起了争执. “虽然我一贯唯将军的命令是从.可这次我不能听将军的话了.即便将军动用军法惩罚我也在所不惜.将军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能我替将军受过.将军怎样做我都不会阻拦.”蒙虎几乎要给蓝卿月跪下了. “将军.这次你必须要听我们的.临行之前.八皇子仔细交代我们.行万事必要保得将军无虞.将军连番出事.我们已对不起八皇子的嘱托了.若将军一意孤行.再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回去怎样与八皇子、与蓝相爷交代.”书生一把按住蓝卿月的肩膀.话语间的坚定不容拒绝. “俺们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可是俺们只有一句话.将军要想出这个帐子.就从老熊的尸体上跨过去.”老熊挠了挠头.语气是与另外几人如出一辙的决绝. 眼见这几人就要因为蓝卿月的固执再起战火.韶关在一旁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被身后的两人制止.如此这般他们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不起眼.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对面几人看在眼中.只一心感伤的蒙虎除外. 韶关身旁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在出声劝解.“将军强拖着病躯.若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才叫敌人逮了个正着.只要我们封锁消息.每次与敌人叫阵我们几人轮番带人出战.倒也说得过去.”这位副将的说法赢得了另外几人的一致同意. “只要封锁严密.将军受伤的消息敌人不知.便不会出什么乱子.将军只管放心养病.”韶关身旁的一位副将亦劝解. 拗不过几人的坚持.蓝卿月只得同意他们的作法.真真假假得了几句安慰的话.最后在蒙虎的强烈要求下.被他抱着放在床上好生歇息.倒真成了个三级伤残.”将军.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若你不安心养病.我想在场的各位都不会同意的.“继两人之后.韶关亦苦心劝解.在这件事上.所有人统一战线.炮口一致对准蓝卿月.他们只一个要求.蓝卿月必须暂时放下手中军务.安心把身子养好. 帐外的士兵需要安抚.蓝卿月重伤的消息也需要封锁.帐子里留了蒙虎与书生两人守着.其余几人则肩负起了安抚士兵.安排排兵布阵的重任. 蓝卿月背对着两人假寐.两人看不到的角度.他苍白的脸色慢慢显出一点红润.方在在他们进帐子之前.万分之一个瞬间的空隙中.他将身上几个大穴封锁住.这才造成了重伤的假象.此刻时间将过.被封的穴道慢慢冲开.他这一把算是赌对了. 虽然成功地将饵撒了出去.蓝卿月心中却半点兴奋之色都无.若说另外两人的背叛他还能原谅.只是韶关却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这些年跟着他大大小小也立下了些功绩.他原打算此次回京之后.便为他请命.多少也能攀上品级. 韶关的事情还未想到解决的办法.陡然又想到身旁的汉子.若事后他知晓自己和书生三人联合起來设局.怕是要闹上一闹.此次西陆來犯着实有些奇怪.看似攻势凶猛.实则像是小打小闹.几次交锋.都透着可疑之处. 想多了只觉双鬓突突直跳.有些隐隐作痛.毕竟是才痊愈的身子.比不得平日里精神十足.蓝卿月只觉浑身透着股乏劲.终是抵不过周公的召唤.沉沉睡了过去. 每日有大碗的药被端进帅营.连着几日下來.整个帐子里都透漏着一股子苦味.虽说出外行军打仗要行简.蒙虎这几日时不时便要外出打一场猎.且每次收获颇丰.只苦了蓝卿月.每天都要被迫喝下那么多的汤药与补品. 这样的日子着实算是优渥.每日有人将饭菜送至门口.军中的大厨变着法子给蓝卿月作好吃的.即使是相同的食材也能做出好几种不同的花样. 本着能躲就躲的原则.蓝卿月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将这些药解决掉.只有韶关三人在场之时.他才会应着头皮将这些药一饮而尽.索性鼠九已与军医交代好.这些药不过是起到些强身健体的效果.否则即便无事也要喝出什么毛病來. 虽说几位副将尽心遮掩.军中还是起了留言.毕竟日日飘散的药香作不得假.也或许是有心之人的煽动.将士们心中都有疑虑.大将军到底出事了沒有. ------------ 119 讲明实情 蓝卿月才刚刚将药“送”给床边的夏枯草,就见方才被他支使出去的蒙虎又气冲冲地回來,与他同行的还有老熊。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一向脾气火爆的老熊看上去倒像是在安慰蒙虎。 这几日因着他“养病”的事,牵扯出了不少琐事,闹腾的人心中烦闷。为着要揪出那幕后之人,他们只得暂时忍气吞声,这几人中,就数老熊与蒙虎脾性最为耿直,也不知因此受了多少气,只看今天这模样,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蓝卿月慌忙将碗中残留的药滴在自己的唇间抹上一圈,走近了才听到他们的话。“蒙虎兄弟,何必与那帮兵痞子斤斤计较,且不论他们如何猜测,你看将军的面色,不是一日胜过一日吗?” 蒙虎脸上全是愤懑之色,也顾不得去看蓝卿月的脸色是红是白,只随口接倒:“虽说将军受伤是事实,可我就容不得他们在背后妄议将军是非。若不是将军有令,我保准把他们揍个半死。” 老熊那双厚实的熊掌在蒙虎背上拍了两下,一边不忘同蓝卿月挤眉弄眼,这表情由着一向憨厚的他做出來,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色。“蒙虎兄弟息怒,俺们只等将军大好了,叫那些背后乱传谣言的小人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这几日一直沒寻得机会与蒙虎解释清楚,或者是说,他一直不知道怎样开口去说。这样拖延下來,便到了今天,蒙虎依旧被蒙在鼓中。 唇角上全是药汁的苦涩,蓝卿月这才开口,他干咳两声,还在盛怒之中的蒙虎立时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三步化作两步,到了蓝卿月窗前,关切地替他顺了顺后背。 “蒙虎,我与你交代过多少次了,眼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如此沉不住气,反倒是坐实了有心之人散步的谣言。”本以为伤好之后就能出去,谁知刺杀事件接连而來,蓝卿月只感觉再躺下去,身上就要长毛了。 眼见着一些珍贵的药材与食材都送入床下这株植物中,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瞧着它茁壮成长的速度,蓝卿月不由得为此心疼不已。 这几日他等的不耐烦,可那些人还是沒有动手的迹象,害的他只好佯装下去,唯有知情的书生、鼠九、老熊三人每日接受着他哀怨的视线。 谣言的滋生往往意味着敌人要动手的前奏,听到军中流传这样的消息,蓝卿月心中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只恨不得把那起事之人当菩萨供起來方能表达他心中的喜悦之情。 果不出奇所料,那幕后主使之人的耐心也将耗尽了。约莫过了两日的光景,蓝卿月窝在床上的身材又胖上了一圈,窗前的夏枯草生长地越发茂盛了,他们终于忍耐不住要向他动手了。 这天下午,吃过午饭,空气中还残留着四溢的肉香,蓝卿月所在的帐外逐渐有人影晃悠。初时之时只是三五个浑身包裹严密的兵甲,这样过了半个时辰,这样的人变得越來越多。 他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对着帐子的方向交头接耳,这样的行为算起來已经是藐视将军威严了,若在平日里,早拉下去军法处置了。偏生帐外守候的几个兵甲像是沒有见到似的,任由他们闹。 这样的情形是他们几人喜闻乐见的,这几日他们过得着实委屈,胸口处早堵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若不是为着大局着想,连脾气最好的书生恐怕也要暴走了。 无论帐外有什么行动,他们只装作全然不知晓,任由他们折腾,为的不过是让他们放松警惕,早日下手,他们也好早日结束这窝囊的忍耐,今日他们终于动手,怎叫这几人心中不欢喜? 乃至到了现在,日落西山头,兵聚黄昏后。这些人个个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漏,腰间挎着行军打仗用的长刀,却沒有人出來制止他们的行动,连帅帐也毫无动静,这样一來,他们越发胆大了。 由开始的小声嘀咕到指着帅帐评头论足,态度简直是嚣张至极。蓝卿月又一次将手中的药喂给了床头的夏枯草,帐外争吵声哺传进帐子。早在兵甲聚集之时,蓝卿月已经事情的始末告知了蒙虎。 起因便是他怒不可遏地要将那些敢于作乱的痞兵给砍了,几人费力拦不住他,干脆将事情的始末全交代了。出乎意料的是,蒙虎听完了蓝卿月的话,想象中的大闹一顿并未出现,只沉默片刻,坐回桌子边喝着那壶凉掉的茶水。 在蓝卿月的强烈要求下,书生、鼠九与老熊三幢不算巍峨的小山自开始便挡在他面前,只为了防着蒙虎暴走,蓝卿月受不必要的苦楚。 哪知事情挑明了,蒙虎却是这样的反应,如此这般,他身旁已然放置了不下三个空壶,茅厕也來來去去跑了几次,偏生他也不嫌麻烦,只就着手中那壶水往口里送。 一个下午的时间,蒙虎不知瞧了蓝卿月多少次,便是这样的眼光,也不见他责怪与他,无端叫人心中难过。连蓝卿月将手中他亲手熬好的药喂了夏枯草,依旧默默坐在那里,似木头人一般。 许是觉得这些士兵闹得差不多了,韶关协同那日來帐子探望的两位副将,并着三张陌生的面孔,从整个队伍的后方慢慢走到了帐前,被韶关眼神一扫,那些轰乱的士兵立刻止住了喧闹,个个昂首挺胸立在原地。 这时另有一拨人与他们一同到了阵前,由另外两位副将带着,与韶关一行人成犄角对立之势,双方各自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方似是守护,一方似是挑衅,双方之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浓浓的火药味逸散在整个大军之中。 蓝卿月他们所候的正主已经出场,若他们再继续龟缩在帐中,便有些说不过去了。蓝卿月披上一件月白缀着银线的外衫,带着身后四位副将,与韶关三人遥遥对峙。 ------------ 120 意外刺杀 “韶关,我是怎样教导你的,怎地手下如此罔顾法纪,还不带着你手下的士兵回营去。”蓝卿月负手在身后,另一只手捂着苍白的薄唇干咳了两声,怎么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韶关看着蓝卿月半晌,眸中犹豫之色闪过,面上全是复杂的神情,只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身旁的两个副将上急了,他二人在一旁微微拉了拉韶关的衣摆。 韶关身后的百余士兵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韶关,他们只听韶关一人的命令,蓝卿月心中仍有希冀,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來的好兄弟,他也不希望亲手结束他。 养病的这几日,鼠九已然将军中所有将领的动静整理了信息交给他看,连带着他自己的一些想法亦然在录。这段时日韶关的异动让他疑惑。 出征之前,尽管时间那样紧迫,他依旧抽出时间去了韶关家中一趟,二老还特意为他们摆上一桌送别宴。这才不过月余的功夫,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韶关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似是想到了什么,韶关眼中的犹豫之色很快被坚定所取代,对着蓝卿月轻轻摇了摇头,“韶关愧对将军的照顾,今日怕是不能从命了。” “这剑是我第一次遇到将军之时,将军送与我的,现在韶关将这把剑还给将军,叩谢将军多年的看顾之情。”韶关从怀中掏出一把臧银色镶着红色宝石的宽刃匕首,上前一步,躬身将匕首递给蓝卿月。 蓝卿月正要从韶关手中接过匕首,谁知他弯下的身子突然倾斜,瞬间身子旋转到蓝卿月一侧,匕首已出鞘,朝着蓝卿月腰身处刺了出去,看得蓝卿月身侧之人莫不惊叹,谁也不曾料到韶关居然会恩将仇报。 “将军,小心!”蒙虎的惊叹声才出口,蓝卿月已到了韶关的身旁,原本负在背后的那只手闪电般地伸出,一把将他朝前去的手腕抓住,另一只手也沒空着,从韶关的腰后穿过,手中利刃已抵在他腰间。 他们交手的时间很短,寥寥数招之内,形势來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更甚者是众人眨巴两下眼睛的功夫,韶关已被蓝卿月擒下,由原來的刺杀之人变成了被动之人。 韶关空着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下,手中那只雕工繁琐的匕首掉在地上直刺进土地中。只是他们二人的姿势看在在场众人眼中,倒像是有龙阳之癖一般。 蓝卿月将韶关揽在怀中,二人手掌交错,相依相偎,好不甜蜜。韶关一方的人有些傻眼了,不知是韶关故意放水还是蓝卿月太过厉害,即使是以重病之躯出手仍然这样凌厉。 尤其是韶关身旁的几人,方才他们怕韶关临阵叛逃,临來之前还拿他的父母威胁与他,他们有把握他会老老老实实的,却沒想到这本是计中计。眼前的蓝卿月哪里还有半点病色,之前的模样,分明就是佯装出來的。 这样推算,只怕之前的重伤也算不得真,他竟如此隐忍。怪不得这几日帐外任由他们活动,他们心里虽不安稳。奈何主子催促得紧,他们也怕拖延久了会生事端,只选择了今日动手。 另一方的将士也有些傻眼了,他们沒有想到韶关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三军面前做这行刺的勾当。且韶关素來与将军交好,如将军所说的那般,自从将军参军之日起两人便相识了,一步一步相携走到今日,着实不易。 反应过來的大军很快将韶关带來的百余人团团包围起來,兵器掉落的声音叮叮咚咚连成一首动听的乐曲。那几位副将还在抵死挣扎,口中叫嚷着事情是韶关一人所为,与他们毫无干系。 对于他们的指责与要求,韶关只沉默不语,有些颓然地站在蓝卿月怀中。看那模样,也沒有要替自己做辩解的趋势,不管今日行事结果如何,他到底还是做了。 他能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若不是因为蓝卿月的处处照顾与提携,哪里会这样顺风顺水。他心中除了父母,便是蓝卿月了,本想用这一生去回报他的大恩大德,哪知生活并不处处尽人意,他只能选择愧对将军。 蓝卿月松开钳制韶关的手,任由他在一旁站着,蒙虎等人亦将他团团围在其中,看这架势,倒是插翅也难逃,好在韶关亦沒有反抗的打算。“你早知今日的结果,为何还要选择出手?” “败军之将不谈勇,只望你看在我跟随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韶关脸上全无悔改之色,看久了蓝卿月不觉有些失望,他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韶关这样做必然是受人胁迫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还能不了解他的脾性。平日里他对自己尽心尽力,每次战场与敌人厮杀,他总是一马当先,处处挡在自己面前。 最危险的时候,他们被敌人包围,四处都沒有生路。韶关为着让他有条活路,拼着舍弃自己一条胳膊,也要为蓝卿月杀出一条血路,敌人的大刀砍在蓝卿月的肩膀上,立时可见森森白骨。 “你这厮,枉费将军心心念着回京要替你在皇上面前请功,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有今日,当初将军就不应该救你,早该让你喂了老虎。”老熊一脚踹在韶关腿弯之处,口中怨他不争气,心中也是难过万分。 听了他的话,韶关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只不过转瞬即逝。不过片刻,他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多谢将军的好意了,韶关承受不起,欠将军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还上。” 眼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蓝卿月动怒了,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韶关脸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韶关半面脸颊登时变得红肿不堪,嘴角处森森血迹可见。反观蓝卿月,一双手在身侧垂着,微微颤抖。“到现在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 121 韶关之死 蓝卿月说着,走到那被囚禁的百人之人,抄手从人群中拉出一个人到韶关面前,大力甩了一下,那人顿时声泪俱下,与韶关跪在一处,“韶副将他是迫不得已啊,求将军饶了韶副将吧,他这么做都是受人所迫啊。” 韶关看了一眼不住朝蓝卿月磕头的士兵,伸手拉了他一把,脸上那张名为冷漠的面具终于变得粉碎,“这事是我一人所做,后果当由我自己承担,韶关求将军不要连累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只不知蓝卿月从何处得知了真相,是了,他从來都不应该小瞧他的本事,从他们初遇那刻起,他便知晓的。 “韶副将,你快告诉将军啊,你这样做是因为你的妻儿在他们手中扣留啊,只要你说了,将军一定不会怪你的。”这士兵是一直跟着韶关贴身伺候的,对他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 今日蓝卿月刚用过早饭,正苦恼手边的药该怎么解决,就见鼠九抓了一个个鬼鬼祟祟的人进來。他一见到蓝卿月,立马跪下替韶关求情,连带着将他们今晚的布置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却原來早些日子韶关的家人被他们扣留,威胁说韶关不跟他们的合作,他们便一点点将韶关的家人肢,解了送给他。为了监视,还派了两人易容成两位副将的模样,跟在韶关身边。 蓝卿月听了他的话,心中震惊异常。只想不到自己养伤的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在他最困难,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自己却窝在帐中养病,若不是如此,他们定然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临行之前,韶关双亲的殷殷嘱托还在脑中回响,韶母特地做上一桌子好菜,只当做是为他们践行了。因着韶关到现在仍未娶亲,韶父韶母对此甚是挂心,他当时还打趣等这次战事了,一定求娘亲替韶关寻一门好的亲事。 韶关双亲慈祥的笑容仿佛还是昨日所见,蓝卿月不敢想象,那样的老人竟然怎能忍住这样的苦痛。人言十指连心,何况是将手指生生取下呢? 至于那两位正派的副将,却已然被他们谋害了,韶关是出了名的孝子,可是碍于蓝卿月的知遇之恩与这些年來两人的兄弟情谊,韶关一直拒绝动手。 直到日前,那帮人竟然狠心将韶关双亲的手指剁下來送与他,并发下狠话,若他再不配合,下一步他见到的便是整只手臂了。这事恰巧被韶关帐外伺候的士兵撞破,才有了今日告密这一幕。 今日竟像是排练好的大戏一般,一出接着一出,连番來的变故已让众人惊愕不已。众人还來不及反应,便见不远处两方人马又至,近了才看清是一队人马押解着另一方人马,被押解之人与今日谋反之人着同色衣衫。 那两位易容的副将一见这几人被降服,一改方才尽力挣扎的模样,脸上全是灰败之色,眼中喷出的怒火将要把那告密的小兵焚尽。若不是他,此刻只怕他们大计早成,蓝卿月已成了他们手中败将,主子交代的事也已完成。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兵分两路,他们到此逼迫蓝卿月交出手中帅印,分出另外几人去烧军备物品,到时万一这边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也好趁乱逃脱,却不想自己的计划被泄露,两方人马被人一窝端了。 领命前去擒拿作乱之人的副将将领头之人按倒在蓝卿月面前,脸上满是愤懑之色,若叫他们今日得逞了,东凌的士兵免不了要挨饿几天,供给的遣送又需要时间,西陆贼子定会趁机攻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将领生生打了个冷颤,心中尤后怕不已,幸得将军明智,先一步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免去了一场大灾。他双手抱拳,单膝跪下朝蓝卿月复命,“幸不辱命,末将已将这欲趁机作乱的贼子拿下,还请将军按军法严厉处置。” 火烧粮草的后果他是知晓的,早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他就奋力挣扎过,想要逃跑却被这副将给擒下。他求的只不过一丝活命。若有办法,他也不会这么做。 早在几日前,他们便强行给他吃了一种药,若在七日之内拿不到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且临死之前,痛楚从五脏开始延伸,直到全身抽搐,受一天一夜折磨才会断了生息,便是铁人也经不住这样折磨啊。 只是若按军法处置,他必定是沒有命活下去的,还会牵连远在京畿的家人,想到这里,他面上眼泪混着鼻涕模糊了视线,始有悔意。 “将军,我什么都愿意交代,只求将军能够开恩,放过我的家人,我自知犯下这样重的罪孽,按罪死十次也不为过,只是这些都与我的家人无关,求将军开恩,我來生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地上,声声听响,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还在不停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韶关,你可知道,你犯下的罪孽与他一样,按律当诛九族。”蓝卿月带着些威严的生意在韶关耳畔响起,多年的兄弟之情毁于一旦,若是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定会找自己商量解决的办法,而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弄得自己两难。 “将军你不会那样做的,我这条命本就该偿还给将军,韶关在这里谢过将军多年來的栽培与提携。”这样做之前,韶关是考虑过后果的。他到底是对不起蓝卿月这些年來的照顾,只希望自己这一死,可以为自己造下的罪孽恕罪。 因着他对蓝卿月的性子知之甚深,即使自己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依然不会牵连自己的家人,这样一來,自己也就放心了。只是心中对父母尚有挂念,牵连二老这时还要陪着他受苦,他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只希望有來生,他还能做他们的儿子,待到那时,他定然会用心奉养二老。 ------------ 122 彼时少年 存了死亡的念头,方才韶关在动手刺杀蓝卿月之时,也沒有拼尽全力。只表面上看过去像是在尽力与他颤抖一般,实则招招都是虚晃,但他手段高明了些,竟叫那俩副将沒看出來。 若不然凭他的功夫,拼了性命蓝卿月缠斗起來,虽不能保证取他性命,却能让他重伤,方才不过数招之内就被制服,自然是他有心放水的缘故。 蓝卿月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表现得如此愤怒,当真是气急了,素來性子温软的他才会给韶关两个大耳瓜子,此刻见他仍是死不悔改,心中气愤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悲哀,自己在他心中,当真如此不可信? 又想起韶父韶母之事,若他肯早一些与自己商量,而不是自己硬扛着,哪里会被别人处处拿捏。他面色霎时变得涨红, 蓝卿月矮下身子,与韶关面对面,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不容拒绝的目光直直射进韶关的心底最深处,他心中愧疚,不敢与蓝卿月对视,只得将头转向一边。谁知就在这时,原本被押解的贼子忽然发难。 蓝卿月此刻背对他们而立,心中怒火升腾之下,忽视了背后的动静。只见那原本脸色颓然的黑衣人手臂微动,一只设计精巧的袖箭从他手腕处朝蓝卿月射出,箭头之处泛着点点银光。 这箭羽若是射中蓝卿月,后果定然不堪设想。正待这时,韶关跪着的身子猛然朝蓝卿月扑过去,袖箭倒是沒有落空,深深刺入韶关的后心。袖箭的力度极大,短箭穿透韶关的身子,箭尖在胸前露出一大截。 那出手之人眼见计划失败,连最后反扑的机会也失去了,脸上瞬间全是凶狠之色,“你竟敢出手阻拦主公的计划,当真不顾你家中人的性命了,可恨我未能得手,哈哈,胆敢背叛主公之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话才说完,他唇角一丝黑血溢出,脸色狰狞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身旁另外一人也软软地倒在地上,重重落地激起一圈尘土,鼠九连忙到他们身边看,他双手上覆着一层乳白色的手套,在他们脸上轻轻一抹,两张波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落在他手中。 再观这二人真面孔,却是他们从來未见过的,只是可惜了那两位被害的副将,白白遭了人家毒手。将两张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他又去看倒地的两人。 掰开二人的嘴巴一看,却原來是将毒药藏在牙缝之中,方才趁他们不备将毒药咬破,立时毙命,免去了一番皮肉之苦。只是这样以來,要想找出那背后主使之人就变得困难万分。似是想到了什么,鼠九抿起其中一人嘴角一滴鲜血嗅一嗅。 做完这些,他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韶关身前,在他的伤口处同样抿一滴血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口,脸上的神色登时变得凝重,望着生命气息渐渐流失的韶关,还是狠心将事实说了出來,“将军,这箭上有毒。”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如他所说的那般,韶关的伤口处鲜血渐渐染上了深色,连带着味道也变得有些腥臭。蓝卿月脸色瞬时变得苍白,揽着韶关的双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快去叫军医來!快去!”宽大的衣袖被他用來去捂韶关背后不断溢出的黑血。那只这箭设计得极为别致,箭尖处竟是镂空的血槽,射到人身上便带起血肉一块,这设计兵器的人当真是心肠歹毒。 “将军,莫要白费力气了,能为将军挡这一箭,韶关死而足矣了。”听到鼠九的话,韶关脸上反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本就罪无可恕,能在临死前为他做些事情,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看着大惊失色的蓝卿月,鼠九摆了摆手,身旁一个士兵火速去请军医。望着全然与方才的阴霾不同的韶关,鼠九眼中全是惋惜之色,他们好深的算计,箭上淬毒,这毒性又极烈,毒素蔓延极快,现在只怕已到了心脏,若这箭当真刺中了将军,现在定然也是同韶关一样的下场。 韶关躺在蓝卿月怀中,只感觉全身有种说不出的轻松,甚是舒爽。再不用背负许多,只是难为了将军要替他奉养双亲。这样想來,他的思绪慢慢飘远,回到他们初遇的那日。 夜色降临,大荒山脉深处密林环绕,白日里还安全些,一到晚上猛兽出沒,危险得紧。脸上满是稚气的少年蹲在一棵苍翠的古树枝杈上,下边是几头虎视眈眈的猛虎,围着古树转來转去,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条盘踞主干的银环蛇。 银环蛇身上的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鳞片上透露着狰狞,鲜红的蛇信子在椭圆形的蛇嘴中吞吞吐吐,口边立着两排细而尖利的牙齿,这样看过去,着实令人胆寒。 还有树下虎视眈眈的猛虎,额头上的“王”字与那张时时张开的大口相映衬,许是几日沒有进食的关系,从少年的角度望过去,猛虎的肚子有些瘪。 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少年的脸上不禁染上一丝忧色,他袖子上的衣衫已破,不知是被树杈挂到还是与野兽追逐之中弄破,背上背着一个深蓝色的简易小包,清秀的脸上亦带着彩,此时看过去倒是分外狼狈。 夜光终于拉下了最后一丝帷幕,这里只见几双幽幽的眼睛泛着绿色的诡异光芒。银环蛇从主干上一点点挪动着滚圆的身子,散发着腥臭的口中淌着涎沫,猛虎在树下不安地走來走去,时不时能听到它们低沉的嘶吼声从嗓子里逸出。 望着逐渐逼近的两类畜生,少年从栖身的树杈上折下一支带着分叉的长枝,警惕地防备着上下围攻的孽畜,看起來当真是狼狈极了。 他栖身的树枝本就不粗壮,随着银环蛇的缠绕,连支撑少年的身体都变得有些困难,“吱吱钮钮”的声音不断传來,时时挑动着少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 123 往事随风 那银环蛇头顶的朱红色肉冠晃动,应着它椭圆形的蛇头,给少年带來了巨大的威胁。这种银环蛇毒性极烈,头顶那看似丑陋的肉冠之中藏着他毕生的毒液精华,这种毒液不仅毒性极浓,连带着还有腐蚀的阴狠效果。 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动用头顶的毒液。这些毒液亦是支撑它活下去的保障,若这些毒液被喷出,银环蛇的本身防御力将会变得极差,食物上更沾染不得半点带有毒性的东西。 也算是这少年的运气极差,本是一个人赌气走到了这密林之中。半天不见人烟,他也在这里迷路了,正寻寻觅觅出林子的路,不想遇见了几天未曾进食的猛虎,为着躲避猛虎,到了这株大树之上,谁知又有银环蛇守株待兔。 那银环蛇的耐性极差,对峙了约莫一个时辰,它开始试探性地朝少年一点点逼近,这样的举动倒是招來了树下猛虎的不满。它以百兽之王的尊严朝蟒蛇低声嘶吼着,从少年的角度望过去,只见森白的牙齿透露着狰狞。 片刻的功夫,少年已然退到了树叉的尽头,丈长的树叉弯出一个弓形的弧度,少年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这样看來,少年此刻的处境真是大不妙。身前身后都是等待着他坚持不住的猛兽,少年手中却沒有一件像样的防身兵器。 时光紧迫容不得他多想,大脑回路里转了一圈的功夫,少年已然做好了决定。比起树下的猛虎,对于此刻的他來说,显然是树上的蟒蛇更具威胁性的。 既然已经决断,少年也不再犹豫,暗暗瞄准了树下的空隙处,在下一刻银环蛇朝他欺近的时候,纵身从树杈上一跃而下。 银环蛇亦在同一刻,朝原來少年站立的地方猛然扑了过去,当真是险之又险,若少年再慢上片刻,只怕已成了银环蛇的腹中之物。 眼见少年从树上跃下,银环蛇不愿自己到嘴的食物成为猛虎的晚餐,它原本盘旋的身子陡然伸展,蛇尾勾着树杈的一个分错点,小腿般粗细的蛇身朝少年直追而去。 猛虎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少年坠落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就在少年以为自己终于玩完的时候,突然落入一个透着凉意的怀抱。 少年紧闭了双眼,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带着他已在草丛中滚了一圈,堪堪躲避开银环蛇与猛虎的攻势。 少年还來不及作出什么反应,眼前银光闪过,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落入他的怀中,臧银色的剑鞘上刻着古朴的花纹,看上去价值不菲。而那解救他于危难的少年已闪身而出,与眼前的两头猛兽缠斗在一起。 “愣着做什么,早知是个呆子,我便不必废这力气來搭救你。”手握长剑的少年同时应付两头猛兽,有些力乏,偏生旁边一人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与两头畜生缠斗,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些愠怒的意味。 被他一吼,少年立马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來,剑鞘摩擦声音响起,他已手持匕首与手握长剑的少年被对对站立。两人同样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与这两头畜生缠斗起來,虽费力费时了些,到底是将他们解决了。 那银环蛇的毒性当真极烈,方才身形交错的瞬间,银环蛇拼着最后一击,将肉冠中的毒药倾数喷洒,两人躲闪不及,衣服上被毒液沾染上了些许,登时被灼烧出一个大洞,幸得他们手脚利索,将外衣扯去,这才躲过一灾。 待解除了生命威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同瘫倒在身后的茂密草丛之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一人落入林中?”开口的这人便是蓝卿月,彼时蓝珺瑶才离去不久,他便主动要求跟了翟少帅将军到边关历练。 两人同时转过头來,侧身面对。他们原本俊朗的面目此刻看起來倒像是个花猫脸,且不说脸上道道相连的灰痕,只散乱的鬓发与身上乞丐一般的服装,看着有些磕碜。瞧见对方的模样,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家里遭了难,我到这里來参军。看你的打扮,必然是驻守在这里的兵将吧,只是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那更狼狈一些的少年便是韶关,他却是随便扯了个幌子,分明是他与双亲赌气,一个人越跑越远,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丰饶的大荒山脉,且运气差的令人咂舌。 蓝卿月沉默不语,韶关也明理地闭上了嘴,既然他不想说,必然是有难言之隐的。夜风绕过山林吹到他们身边,大战之后身体的余热逐渐褪去,两人就那样默默地躺在那里,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番大战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加之又沒有食物可以补充体力,两人此刻都已疲惫不堪。鼾声由轻变重,到后來似打雷一般传出老远,惊得他们周身的小东西退避三舍,这一夜倒是安稳。 考虑到自己无处可去,第二日天色微黛,韶关便随了蓝卿月到军中去,那时他一身打扮着实令人看了揪心,一身好端端的衣服已在奔波之中成了乞儿服,连带着他身旁的蓝卿月看起來亦非常落魄。因着这件事,军中的人着实笑话他们好一阵子。 回忆起当初,韶关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从一开始他便欠了将军良多啊,这条命本应该是他的。后來知晓将军是被翟将军派出去历练,回來梳洗一番后他被直接分在将军帐下,一步步跟着他走了过來,正是如此,他才在将军与双亲之间难以取舍。 韶关是含笑离去的,众人很少见到这样的韶关,平日里与他接触,只感觉这人木讷老实,经过今晚这一事件,众人对韶关的印象大大改观。蓝卿月麾下数位副将皆为他感到惋惜,平日里他素來与人交善,想不到今晚竟被逼迫到如此地步。 ------------ 124 空城之计 蓝卿月一人怀抱着韶关的尸体,仍蹲在那里,凝视着怀中了无生机的韶关,蓝卿月心中五味陈杂。只感觉眼眶胀痛,心脏的地方像缺失了一角,良久,才见他苦笑出声,你倒是走得干净。 此事他也有大部分责任,若他能够机警一些,早一些发现这事实,也不会叫敌人如此嚣张,便是最少也要保住韶关性命。 事情按照他们预想的轨道走了下去,却沒有人能够欢喜起來。虽说内乱已然解决,待与西陆贼子拼杀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心中却有些沉重了。 夜已过了大半,折腾了许久,蓝卿月只感觉从未有过的累。他抬起头,之间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书生几人在他身前站成一排,防备着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将士们亦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下决断。 蓝卿月将怀中的韶关平放在地上,他面色那样安详,看上去就如同沉睡过去了一般,只是面色比起平时有稍许的苍白。蓝卿月脱下身上外衣轻轻搭在韶关身上,这才从地上起身。 这些年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画一般在他脑海中过滤一遍,一眨眼,韶关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中回荡,只是面前躺着的,却是一具失却了温度的尸体。 许是站得有些猛了,他只感觉脑袋四周星星乱转,亏得书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稳住了身形。地上共躺着三人,他们原本是叱咤一方的大将,转眼间便成了白骨一堆,不由让人心中有些悲凉。 韶关带來的那百余士兵面上全是哀戚之色,他们平日里多受韶关的照顾,他们与韶关之间,是如同蓝卿月与韶关一般的关系,彼此之间亦兄弟亦同僚。眼见着韶关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们心中自然悲痛万分。 韶关平日里为人宽厚,待所有的将士一视同仁,韶关的死对他们打击也很大。先前与他刀剑相向只是因为他威胁到了将军的性命,只是他们心底却不相信韶关是这样的人。 事情的始末才明了,他们心中终于释然。一颗动荡的心还來不及收回腹中,见到的便是韶关在他们面前惨死的事实,着实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然则就事论事,并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能对他们此次目无法纪的行为不惩罚,主帅帐外公然挑衅,必然不能加以轻处。且这群人之中,必然还有那幕后主使之人派來的奸细躲藏,若放任不管,以后定成大患。 蓝卿月命人将这些人带下去,看管在同一个帐篷内,任何人不得轻易离去。先将军中未肃清的细作控制起來,免了他与幕后之人传递消息,他们也好安排下一次的行动。 容他将眼前之事清算清楚,对这些人再一一审查。这一方他才将韶关的身后之事安排妥当,因着他行刺主帅是实,按律是要诛九族的。 且看在他为自己挡那袖箭的份上,蓝卿月传下命令,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他亲自写了奏折为韶关请命,以忠烈殉国之由奏请皇上封赏,待到吩咐了人将他的骨灰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韶父韶母手中,蓝卿月方真正闲了下來。 其间书生等人一直陪伴着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他将事情处理完毕。眼瞧着韶关了无生息的尸体,他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哀戚之情。 这些年來,虽说他们与韶关的情谊不如韶关与将军那般浓烈,毕竟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这几日來,他们日日缩在大帐内,只顾着揪那幕后之人的事,帐外的事倒是沒有关注许多。韶关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罪责。 此时正是敌人防备松懈的时候。即便他们猜到了派來的刺客被诛杀,也定然不会料到他们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偷袭。 书生不知从哪里摸來一把扇子,与之前所用那把倒是一模一样。他的建议与蓝卿月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若不借此狠狠报复回去,倒叫那些西陆贼子以为他是好欺负的。还有日前那当胸一剑,虽说是有着己方泄密的可能,但这仇不能不报。 书生的本意是由他与蒙虎带兵前去攻打敌营,蓝卿月虽然准了他们的请求,却要求这次必须由他带着。凡事不能太过笃定,虽说他们兵行险招,但也要顾忌着突发状况,亦或是敌人的埋伏。 拗不过他的坚持,且蓝卿月发下狠话,若他们不同意,那这次的偷袭行动就此作罢。连日來的龟缩以及频繁遇刺已让这几人胸中万分恼怒,必要趁机多杀几个西陆贼子泄一泄心中怒气。只是军中尚需留人看守,争议之下,蓝卿月决定带着鼠九与蒙虎去偷袭,留书生假扮他在帐中,与老熊一同看守大本营。 趁着夜色,三人分三队各带百人,分三个不同的方向朝西陆大营所在之地摸进。蓝卿月再三交代另外二人,一路之上定要谨慎万分,特别是蒙虎的性子,更要按捺住自己。 一路之上一点动静都沒有,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还未归來,这样的寂静來得不同寻常,即便是身后并行的士兵,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蓝卿月命令之下,众人放缓了脚步,一点一点朝西陆大军驻扎的方向挪过去。 同他遇到的状况一样,另外两路大军亦是如此,这样静谧的夜晚,倒给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唯有草丛里偶然传來两声蟋蟀猝鸣之声,听得人心中多了一点安慰。三人皆采取同样的态度,行进速度堪称龟行。 前方的山坳遮挡了视线,这里若是用來打埋伏,效果定然好极了。蓝卿月打了个手势,命令身后的士兵原地隐藏,敌情不明,不可轻举妄动,。 他正要亲自去打探,却忽然感觉身旁有东西猛然动了动。他心中机警,正要拔剑去刺,却见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冒了出來,待仔细去看,正是他方才派去探路的士兵。 ------------ 125 京畿急讯 那士兵眼神之中全是迷茫,方才他刚到这里,还未來得及打探对面到底是什么状况,便被人敲晕了丢在坳中,沉沉不知事情为何。 待他感觉到动静清醒过來,只见到将军一行人已到了自己身侧,泛着寒光的剑尖停在自己面前一寸之处,那叫一个危险。 蓝卿月却以为久候他不归,已出了什么危险,哪知竟是这样的庆幸。不安的感觉笼罩,难道他们竟中了敌人的计中计。思來想去仍是不妥,他嘱咐身后之人在原地等候,决定亲身前去打探消息。 这探路士兵面上的不明不似作假,且经历了韶关一事,想來不安生事的人都被他清理出來了。按照他所说的那般,蓝卿月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天空中微见薄黛,若要行动,必须加紧时间,再过不久,等敌人全部苏醒,等待他们的后果便是被敌人瓮中捉鳖。蓝卿月将整个人贴在山体的一侧,紧紧依靠着山墙凹进去的部分,顺着墙体的走向一点点前进。 另外两个方向亦是如此,鼠九与老熊二人面对的是同样的情况,只是老熊一方的探路兵却沒另外二人那样的好运气。老熊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然沒了气息。 将身后的百余人安置妥当,两人做了与蓝卿月一样的决断。四面凹陷的山谷中,三人正谨慎地往谷中摸过去。山谷中此刻响动全无,完全不似大军驻扎的模样,三人心中同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沒多久,待蓝卿月摸进山谷中,才发现鼠九已等候在那里了,只是两人对面,早已空空如此,紧接着老熊也到了,三人见到这样的情形,顿时觉得有些傻眼了,敌人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三人聚在一处,鼠九矮下身子,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地上轻轻摸了一段,脸上的表情登时凝滞,随将军打仗这些年來,他还沒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地面上的印记都很新,并且杂乱异常,若不是走得慌忙,定然不会是这样的印记。火把将整个山谷照的通亮,哪里还有一丝人烟的痕迹。 只略作思虑,蓝卿月便知是敌人做了两手准备,待约定的时辰已过,去行刺之人沒有消息传來,西陆大军便全军撤退。他们这样离去,等同是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让,蓝卿月心中想不透,到底是什么样的重要事情竟比得一个国家的城池还重要。 本想着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不能消灭大部分敌人,至少也能将今夜的损失弥补回來,却不想敌人先一步动手,留一座空城与他们,这事着实來的蹊跷。 破晓的极光穿透最后一丝阻拦,在城中主帅府投下大片光亮。只一夜的功夫,城池变换了主人,城中的百姓虽已知晓,却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他们常年处在战争的边缘地带,只要主事之人不扰民,他们便不管是在谁的统治之下。 蓝卿月手执一卷奏本,坐于正座之上,窗子旁边还挂着墨迹浸染了半幅的未完成画作。方才他再府中匆匆浏览一遍,这主帅府中之人走得匆忙,只捡了值钱的东西带走,一些较大的物什也是仿造品,偌大一个主帅府,竟沒剩得一件值钱的玩意。 他身旁杯中的茶水添了几添,又散去了全部热气,主人早忽视了他的存在。蓝卿月心中迷茫,他依旧想不通透,西陆大军明明形势大好,怎地忽然撤军,还将这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城池拱手相送。 联系起之前的种种,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幕后之人又有所动作。虽有这样的想法,到底是自己的猜测,做不得准。眼前依旧迷雾层层,望不见未來的轨迹。 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手中的奏本,这是前府主遗留下來的东西,里边所记也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奏章上还残留着鲜红的朱砂批注。蓝卿月随手将奏本丢到一旁,起身去看挂在窗子旁的那副画。 取下随风摇摆的宣纸,蓝卿月正要看个仔细,却发现砚台旁放着一件缀着璎珞的玉牌。玉牌触手生凉,玉质晶莹剔透,一个繁琐的古字雕琢其上,來回翻了几下,蓝卿月只觉这玉牌沒有來地一阵眼熟,仔细搜索了记忆却沒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将玉牌丢入怀中暂作保存。 他才转身,就见一向处变不惊的书生拿着一份密报,火急火燎地走了进來,脸上全是不掩的忧色。一见蓝卿月,书生立马将手中的密报塞给他,“将军,京畿出了变故,只怕这才是西陆贼子匆匆离去的原因。” 蓝卿月的双亲与妹妹全在京畿之中,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他沉稳的心神裂开一道缝隙。火漆密封的急件被他撕开好长一道口子,因着担忧,他展信的双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若只是一般的事,书生定然不会是这般反应。 自昨夜突袭未果后,他右眼便一直突突跳个不停。思來想去良久,仍旧沒有头绪,才想着到底有什么事会发生,书生便送來了这火气密封的信件。 看完手中的信,蓝卿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面对书生担忧的面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九皇子篡位。”信中将京畿近日來的古怪之处略微提了一些,他却从这封简短的信中捕捉到了敏感的字眼,‘西陆’。 信中提到,近些日子以來,九皇子称病未上早朝,有人却见到他府内频繁有一些陌生人出入,有史官多事,一本奏折参到皇上面前,才得了令彻查九皇子府邸。 谁知一搜之下,竟发生了更加凶猛的事,九皇子起兵造反了,连带着凌霄王爷,给他们來了个措手不及。京中的重臣悉数被擒,连带着皇上也被扣留。看完这些,蓝卿月恨不得立刻飞回了京畿中去。 这个消息像长腿似的飞向四面八方,蓝卿月接到手中的这封急报,已是两日之外。此时距离九皇子逼宫已过了两日,不知又有了什么新的变故。 ------------ 126 凌焕逼宫 听得一家三口全被扣压,蓝卿月慌了神。一时之间,竟要独自赶回京畿去,若不是被老熊、蒙虎二人死死拦着,只怕现在已走出好远。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书生也在一旁劝慰,九皇子既然将这些大臣聚集在一起,想必是有些图谋的,那么他们暂时不会有生命之虞,与其心中忧虑,不如做些实质性的决策。 蓝卿月心中慢慢沉淀下來,只握紧了手中的急报,脸上的阴寒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头脑飞快地转动,一些原來想不通透的问題也变得明晰起來。 怪不得这次西陆贼子袭击來得奇怪,又这样匆匆地撤兵,他心中原來一直疑惑,现在方知是这样的缘故,这样一來,连日來的刺客与军中奸细之事也有了谜底。 种种迹象都直指九皇子,他只猜测这幕后黑手当是京畿之中某位贵人,却万万沒有料到竟是九皇子。个中原因他虽不知晓,此事定然不会简单。 想必九皇子与西陆贼子勾结已不是一天两天,只是不曾料到他为了皇位竟然如此不顾一起,离京之前便听得皇上不日就要立下太子,争议最大的便是三皇子与八皇子二人,九皇子正是受此事刺激,才犯下了这样的罪孽。 八皇子手下的兵力有一半被他带到大荒山脉,即便赶回去救援,路途遥远,大军怕也要走上几天,只是这样一來,又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九皇子好计谋,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们牵制在万里之外,想要回援也來不及了。 西陆贼子肯放弃这样一座争执了多年的城池,必是九皇子许诺了他们更丰硕的报酬,若不然西陆贼子怎么肯帮他这许多。他们这一番辛苦只怕也是白费,无故送与他人做了嫁衣。 颜贵妃母家的势力也被他利用起來,整个帝国三分之二的经济命脉都在他手中控制着,动弹便会枉乱国本。凌焕这样做,无异于引狼入室,若真叫他阴谋得逞了,只怕东凌帝国的往日地位再不复。 还有凌霄王爷手中的兵权,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故,凌霄王爷竟与九皇子勾结在一起。这些年以來,皇上的兄弟不是病死,就是入狱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三两人,凌霄王爷与皇上一母同胞,便是其中之一。 许是血缘关系格外浓厚,皇上待凌霄王爷极好,这些年來,林林总总的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每每番邦來人,凌霄王爷必是皇上钦点的迎客之人,也不知这样下來,捞到了多少油水。 书生几人陪着蓝卿月坐在一旁,也不打扰他的沉思,只是脸上是与他同出一辙的忧虑。凌焕准备得很完善,他们亦有家人在京畿,不知是否受到了牵连。收复城池的喜悦消失不见,整个主帅府如笼罩着一层寒霜。 主帅府的椅子上仿佛洒满了钉子,一帮大老爷们在这里坐卧不安,更有甚者在屋内走來走去,晃的人眼花缭乱,他们绞尽脑汁地想解决的办法,却仍旧大脑一片空白。 拖延的时间越久,情势就越不妙,这些被扣留的大臣虽一直沒有性命之虞,难保时间久了,九皇子狗急跳墙,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两日之前,是夜,喧闹了一天的京畿逐渐平静下來。然而这种平静沒过多久,逐渐被哒哒的马蹄之声打破,包裹在铠甲之下的士兵越來越多,趁着漆黑的夜色,逐渐朝皇宫所在的方向摸了过去。 因着夜深人静,皇子大臣们都在自己的府邸休息,直到皇宫被三皇子的人马全然控制在手中,连苍蝇也飞不出去,皇上这才知晓了自己这个儿子所干的混帐事情。 待这个儿子甲胄裹身站在他面前,剑尖斜指着他的喉口,他仍不自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竟都是真的。因着颜贵妃受宠,素日里他对这个儿子也极为宠溺,说是有求必应也不过分。只是对他的宠爱怎会换來他的刀剑相向? 朝廷中一些重臣被陆续带到皇宫,有人甚至衣着不整就被强行从小妾身上拽了起來,脸上全是萎靡之色;还有一些人睡眼惺忪,全然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蓝相爷、翟将军等人亦在其中,连带着几位皇子,也被陆续带到大殿之中。 他们正于家中酣睡,不防家里就闯进了好些冠帽整齐的侍卫來,一时之间,众位大臣家中鸡飞狗跳,人畜不安。 皇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德全被几个士兵看在一旁,守在皇帝身边的是几个凌焕身边的亲信。皇上脸上满是阴霾,显然也未曾料到这个九儿子竟然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明黄的烛火打在他脸上,有一半隐在阴暗之中。 日前,颜贵妃寝殿之中,皇上和衣躺在床上,颜贵妃只着一件单衣,依偎在皇上身边,脸上的神色透着半分满足,半分娇媚,床笫之事方才宣告结束,空气中还弥留着浓浓的麝香味道。 这几日颜贵妃又弄出了昕花样,一连数日,皇上都宿在她这里,引得后宫都有些颇词。颜贵妃使出浑身解数,将皇上伺候得舒舒服服,大手罩在颜贵妃胸前的柔软之上,皇上有些心猿意马了。 感受到皇上的变化,颜贵妃略有些不满地嗔怪地在皇上腰间抚了一把,素手带过,又开始兴风作浪。皇帝手掌的力道逐渐加大。颜贵妃转身趴在皇上身上,在他耳边呵气道:“皇上,焕儿整日里闲着怎么能成呢?” 都说床头风最可怕,皇上当时心情正好,加上连日來颜贵妃的本事,对于这个要求他沒作他想,只应允颜贵妃待明日必定会给凌焕安排一个满意的差事。这一番颜贵妃殿中不断有娇喘声传來,皇上表现得龙精虎猛,这样的事情在别的后妃那里是不曾有过的。 望着累倒在床上如一滩春水模样的颜贵妃,皇上心中甚是满意,昨夜颜贵妃提到的事也上了心。才半日的功夫,便将这事安排好了。倒的确是个令人羡慕的差使,掌管御林军。 ------------ 127 心理扭曲 他日因,今日果。才过了沒多久,就发生了逼宫这样的事情,皇上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将这个逆子推出去斩了。几日的功夫,借着职务之便,宫中守卫的御林军已被他换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一眼望过去全是陌生的面孔。 皇上此刻心中方悔恨,只是依旧猜测不到,到底是因着什么,竟会逼得这个儿子起兵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能做的出來? 众位大臣身边都站着一个盔甲覆身,携带佩剑的御林军,散发着寒意的兵器以他们的生命为胁迫,大殿中分外静谧,只怕此刻掉一根针都能清晰听到响声。 气氛静谧的可怕,众位大臣皆沉默不语,面上忧色甚浓。甚至有胆小之人在这样的胁迫之下,周身已开始瑟瑟发抖,身子如抖罗一般颤个不停。 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九皇子双手负在背后,头戴墨青色的玉冠,身着藏青色蟒袍,带着几人进了大殿,在台阶之下与皇上遥遥对望。颜贵妃与凌霄王爷一左一右伴在他身旁,同时跟着的,还有几个别样打扮的人。 这样的衣着装扮皇上并不陌生,正是西陆之人所穿服侍,此刻自己这个儿子身上处处透露着一种倨傲,少了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來的恭敬与谦卑。还有他身后二人,一人是自己的胞弟,一人是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皇上被人制住,只能坐在龙椅之上。 “父皇,这龙椅的滋味怎么样?”凌焕那一声“父皇”,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完还不待皇上开口,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哦不,我的父皇应当是我身后的凌霄皇叔。皇叔,您在这位子上做得太久了。” 陡然听到这句话,不仅是皇上,连两旁的大臣都跟着反应慢上了一拍,反应过來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颜贵妃,想不到皇上竟替别人养了儿子,更想不到的是,这人竟是皇帝的胞弟,说出來着实令人可笑。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遑论这秘辛还涉及到天下间地位最高的人。他们只恨不得此刻自己的两只耳朵是个摆设,只听不见这番大胆的言论才好。 皇上一时之间也昏了头,只他他是为自己谋反一事找借口。想來颜儿这些年來尽心尽力地伺候自己,怎会与自己的胞弟私通呢,只是他面上之色却有些难看了。 众人眼中惊诧的目光让颜贵妃有些难堪,然则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就在皇上将凌祈暄手中的兵权掳夺之后,凌焕急着去给母妃报告这一喜讯,却不想焦急之下,竟然撞破了颜贵妃与凌霄王爷的“好事”。 怔怔地退出门外,素日里宫女太监的流言在脑海中汇聚,都说这宫里不干净,小叔子与嫂嫂私通,后母与儿子**这样的事都有发生,只想不到有一天这样的脏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母妃身上。 待这二人穿戴整齐出來,凌焕还兀自坐在那里呆愣着,他万万料想不到,一向敬爱的母妃竟然会背着父皇作出这种事來。且这事若叫父皇知道了,定然会牵连与他,这是万万被被允许的。 父皇才将御林军的统帅之权交与他,若叫父皇知道了她们这档子事,这兵权不但会被收回,且日后定然不会给予他什么实质的权力。不仅如此,说不得连性命也难保住,怪只怪这凌霄皇叔勾引了自己的母妃。 这样想着,凌焕看着凌霄的目光染上杀意,只要将他解决了,母妃与他的事便会彻底成为秘密。凌焕感受着腰间匕首散发出來的嗜血之意,不由有些心动了。 摸爬滚打这些年,凌霄怎不知他这种目光所代表的含义。往日里见到自己的儿子,他只能听他唤他皇叔,听着自己的儿子去叫别人父皇,他心里真是讽刺极了。今日他居然对自己起了杀意,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怎么能干得出來。 “竖子敢尔?”眼见儿子手中渐渐有了些实权,妻子在后宫的低位也已稳固,唯一不满的便是皇兄依旧身体安康地坐在皇位之上。 他今日來此,本就是为了与颜贵妃商议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皇兄慢慢病逝,只不过连日來少与她缠绵,一时沒能忍住,这才让儿子撞破了他们的好事。 眼见情况不对,颜贵妃强行将自己的儿子拉到一旁,谁知凌焕进了颜贵妃的房间,便开始责备母妃为何要作出这样丢人的事情,心心念念之间全是埋怨,若这事叫父皇知道了可怎么办才好。 被自己的儿子这样指责,颜贵妃心中也不好过,思虑了半晌,仍是决定将事实告诉他,免得他一时冲动,作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凌焕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脸上全然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皇叔不会是他的生身父亲,母妃这个玩笑开得一点也不好笑。他要去告诉父皇,母妃一定是在骗他的,这样想來,凌焕立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來朝外冲去。 才走到门口,却被凌霄一手拦了下來。凌霄虽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也知道若叫他就这么跑了出去,定然会出事的。凌焕的力气很大,他的武艺虽不如凌祈暄那样精湛,平日里也是请了师父教导的。 凌霄见状,一巴掌狠狠抽在凌焕脸上,直抽得他半面脸颊立刻变得红肿。颜贵妃一见这样,立马有些不干了,她素來对儿子疼爱得紧,连忙拉了儿子在身旁坐下,双目之中泪水即将溢出眼眶。 素白的帕子抚在儿子脸颊之上,颜贵妃的动作很轻,生怕儿子有半点疼痛感觉。凌霄吩咐人到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这才进了屋子,站在他们母子二人身前。 才与儿子相认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凌霄心中自然不快,且他对凌焕也疼爱得紧,此时一看,才知道自己方才下手有些重了。望着怔怔尤不可自知的凌焕,凌霄眼中全是心疼的神色。 ------------ 128 父子相认 凌焕倒是被他这一巴掌打醒了,脑海中翻腾的想法渐渐沉淀下去,再兴不起去父皇那里质问的念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面有凄色地望着面前这个生身父亲。 怪不得打小他便觉得皇叔疼爱他比别的兄弟多一些,那时父皇政务繁忙,皇叔却得了空就会來陪自己。有时父皇也会与皇叔打趣,笑他疼爱自己比他的儿子还多,皇叔只答看着自己欢喜,与自己有缘分。 长大了些,他渐渐明白了博得父皇宠爱的重要些,皇叔再來之时,便有些爱理不理了。这样几年下來,他便与皇叔疏远了许多,也是他的努力,才有了今天手中的这些权利。 想到自己的身份,凌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想不到这些年來的忙碌竟都是一场空,这样的事情又能瞒得几何,早有一日叫父皇知道了,那日只怕不会是简单地掳夺封号的事情了,这样一顶绿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多年,只怕不但是自己,三人的性命都不保。 望着一旁的双亲,凌焕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样的事情为何要叫自己撞破,若沒有撞见他们今日的好事,他便不知自己是皇叔的儿子,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个手握重权的皇子。 手中象征着御林军统帅的兵符有些烫手,努力了许久的事都是沒有意义的。凌焕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颓然地往母妃的床上倒下去,泪水沿着眼角打湿了两旁的鬓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戳中短处。 三哥素來得父皇的看重,掌六部之三连被认定是煞星的凌祈暄亦手握重兵,掌军中大权。惟有自己表面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手中什么都沒有,才为自己博得了御林军的统帅之权,不想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焕儿。”看着这样的儿子,凌霄心中有些难过,他明白儿子心中的落差,一个王爷的儿子与皇上的儿子意义是全然不同的,一字之差意味的是巨大的差距。他想要安慰儿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便是事实。 “若你想要那位子,我助你得到。”过了半晌,凌霄终于憋出一句话。为着凌焕能够顺利得走到最后,他与颜儿从许久之前就开始筹谋,此刻起事虽然匆忙了些,倒也不是全无胜算。 且不说这次他已在大军之中安插了人手,只待将蓝卿月解决掉。韶关手握兵符,带领大军回來,再与西陆之人合作,这个皇位已然是囊中之物,便是为了儿子,只不过将这事提早了些。只要能让儿子释怀,冒些险又算得了什么? 多年之前,为帮助皇兄坐上那高处的位子,他不遗余力。甚至与皇兄合谋设计为人宽厚的大皇兄,父皇最看重大皇兄的品性,他平日里待兄弟几个也是极好的。 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大皇兄对皇位从不在乎,他心中只醉心于四书五经。先皇与先皇后感情笃定,先皇虽惋惜大皇兄沒有大志向,不过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也足够了。 只是先皇的决断到底是害了大皇兄,皇兄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先皇有意立大皇子为太子,便与他合谋令大皇兄意外坠崖而死,并嫁祸与其他兄弟。先皇盛怒之下将那位兄弟处死与大皇兄陪葬,此事到底是沒追究到他们头上。 如这般的事情还有很多,正是如此,皇兄在即位后才如此优待于他,这些年來,兄弟们大多沒有好下场,他心中也不自信这样的圣宠还能维持几时? 兄弟几个,哪一个对那高处的位子不眼红,凌焕自然也希望最后继承大统。只是这事谈何容易,父皇对三哥一向看重,近來凌祈暄又风头正盛,手握重兵,虽然表妹嫁给了他,可是他却沒有完全的把握凌祈暄一定会帮他,保不准他自己对皇位也有觊觎的念头。 猛然听到凌霄这样说,凌焕心中自然震惊,眼角流淌的泪水关掉了闸门,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生身父亲。 这样的事情败露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此事不成,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年來,他的性子虽然骄佚奢侈了些,到底是沒起过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才起,心中又有另外一个念头冒了出來。还不如趁机搏一搏,若叫父皇知道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儿子,皇位的事就休要再谈了。若此次能够借机登上那最高的位子,他哪里还需要担心谁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两个年头在头脑中交战了许久,最终仍是贪婪占了上风,这是父皇逼他的。面对着凌霄,凌焕艰难地点了点,也算是承认了他是自己生身父亲的事实,也是从这日开始,凌焕开始称病不上朝,暗中则在为几日后的起事做准备。 凌霄与凌焕父子合力,这几日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直到凌霄受到來自边关的密信,“蓝卿月重伤无力,韶关执掌兵权。”简短的两句话却给了他们信心,算着筹谋基本也算完善了,他们便选在一天夜里逼宫。 “逆子敢尔。”皇上睚眦欲裂,竟想不到这些多年來自己替别人养了儿子。这事实又是在文武百官面前被揭开,皇上心中盛怒自然可知,他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台阶下三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儿臣还要多谢父皇这些年來的教导。”凌焕恭恭敬敬地朝皇上行了大礼,望着他眼中全是嘲弄,“只是父皇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久了,不如主动退位,陪着母妃颐养天年,由着儿臣來接管父皇手中的一切,岂不美哉?” 凌焕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发生了这样的事,若皇上还能和颜贵妃如之前那般相处下去,倒是一件稀罕事了,自古以來,还沒听说过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被戴绿帽子。 “父皇别急,儿臣还要谢礼要送与父皇呢。”既然撕破了面皮,便干脆彻底翻脸。 ------------ 129 命格之解 凌焕拍拍手,殿门外守候的御林军押解着几人进了大殿,这几人分别是三皇子凌阮、八皇子凌祈暄、十一皇子凌逸、蓝相爷与颜太师,一行五人全部被绑了手,由着御林军拿长枪指着走了进來。 一看殿中事便明了,三皇子与九皇子素來是站在一方的,且事事以三皇子为主,此刻一见这阵仗不禁有些傻眼,昨夜突然被御林军围了起來,他当是自己犯下了什么错,正待來父皇面前辩解,谁知在殿外遇到了与他一同被扣压的几人。 眼见高台之上父皇身旁重兵把守,九皇弟身旁御林军簇拥,即便他心中再迟钝,也该明白眼下的情形了,更何况他并不愚笨。 除了他脸上有些费解,这几人倒丝毫不见慌乱,凌祈暄脸上最为平静,倒是颜太师老脸上净是担忧。碍于凌祈暄身上那种长期在战场上磨练出來的不怒自威之气,他身后的御林军也只敢在他身后慢慢跟着,不敢有大的动作。 “九弟,你怎能作出这样的混帐事?父皇将御林军的统帅之权交与你,你却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此时改过不晚,九弟,你莫要一错再错下去了。”三皇子语重心长地劝解,似兄长一般对他谆谆教诲。 大殿之中又多了这些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听到三皇子的话,凌焕像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來,“九哥,你当我是傻子呢?收起你那一副悲天悯人的君子模样吧,你我兄弟还不了解对方,平日里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还需要我在众位大臣面前一一替你数來吗?” 想到平日里三皇子的行径,凌焕眼中嘲讽之意更浓,平素里只有自己跟在他身旁唯命是从,听他吩咐的份,哪里有今天这般这般风光的光景。 这个三哥隐藏甚深,那副君子的面具之下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之事,端是蓝小姐幼时被人绑架之事,便是他的主使。若叫蓝相爷知道了,怕不知当如何与他计较。 “九弟,你怎地如此冥顽不灵,父皇平日里可曾亏待与你?”三皇子面上有些不好看了,还要再说下去,却被一旁的凌霄打断。 “三皇子的口才我们是见识过的,你不必再费口舌,焕儿不会被你影响的,多说无益。”凌霄一挥手,一旁看守三皇子的御林军将他的嘴一下子堵上,便只听见呜呜的声音。 凌焕说的本是实情,眼见众位大臣看自己的面色都有些不同了,三皇子心中焦急,却辩解不得,鬓角两侧的冷汗直往外冒,挣扎着想做最后的努力,却是无用。 此刻蓝相爷与凌祈暄站在一处,对于场中的变故他们却沒任何反应,面上依旧淡淡的,目光追随着朝他们走來的九皇子凌焕。 凌焕走到凌祈暄身旁,替他掸去肩上的灰尘,望着他几次想要开口,还是什么都沒有说出來,只是神色越发复杂起來,末了,终是吐出一句话:“八哥,我应该谢你一声的。” 听了他的话,凌祈暄有些不解,他素來与凌焕沒什么过密的交往,再加上从前他与三哥总是同行,便不过见面之时打个招呼罢了,何必言谢。若说想要将自己牵扯进这件事中,未免有些牵强了。 “那双煞命格之人本该是我才对。”凌焕的话音才落,在场众人心中无不起波澜。因着这克父克母的命批,八皇子幼时不知遭了多少罪,只差一步就殒命啊。若不是最后逃出了宫,幸得翟将军收留,便是现在,哪里还会有八皇子这个人? “何解?”由他道出真相,凌祈暄却平静了,不可否认,多年之前他曾执着想要钦天监给他一个答案,只是自与他批命之后,那钦天监的人便不见了踪迹,几年之后,他也就放弃了。 看惯了皇城内的尔虞我诈,手足相残、父子反目亦不在少数,他渐渐也看开了。眼下说再多也不能挽回曾经发生的事实,天家之情如此稀薄,便是沒有也罢了。 “你我出生的时辰只相隔不过半刻钟,当日钦天监之人因着贪念,将我的命格与你置换。若不是如此,只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凌焕得知这个事实之时心中也十分震惊。 他的韧性比不得八哥,该怎样去度过那一段黑暗的岁月。只好在他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便是如此,也不曾将他放弃。如此,倒是比莫贵妃强上千百倍。 幼年之时,因着双煞命格,凌祈暄简直是众人眼中的扫把星,人人避他如瘟神一般,乃至父皇与莫贵妃,也任由他被阉人欺凌,若当事人换作是他,说不定早不知死在皇宫的某个偏殿之中了。 凌祈暄心中也有些震惊,这些年來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白眼,即便那双煞命格之人不是他又如何,换來母妃与父皇的疼爱吗?这些他不稀得。 哀莫大于心死,他任由凌焕在自己面前晃悠,凌祈暄神色淡淡,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他这般反应倒是叫凌焕有些失望了。 台阶之上原本端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听到这样的实情,起初的震撼过后,脸上是如土灰一般的颓然,错了,二十多年前便错了。 望着台阶下如松般挺立的俊朗男子,还有他眼下那朵盛放的墨色桔梗,皇上心中涌上浓浓的悔意,当年他对这个儿子那样决绝啊,却想不到到头來竟被有心之人算计一场。 殿内众人脸上表情各不一样,可称得上是精彩绝伦了。翟少帅听了事情的原委,一口浊气从胸中长舒而出。当年他一直不肯相信劳什子钦天监的妄言妄语,悉心栽培凌祈暄,今日看來,果真是一件正确的决定。 因着当年之事,他们还去钦天监查探过,只是得到的消息却是那测名之人不久便辞官归家了,他们又追去那人家中,见到的却是他暴毙家中的场景,此事因此线索断掉,便被搁置了。 ------------ 130 螳螂捕蝉 颜太师同样被反剪了双手与蓝丞相站在同一处,他望着眼前自己几乎不认识的女儿与外甥,满头凌乱的白发映着苍老的面容,显得更加憔悴了。 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日前他还沉浸在孙女嫁给了八皇子的喜悦之中,且听说她在王府过的惬意,颜太师心中喜悦之情还未沉淀下去,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与谋逆造反这样的大事,实在难以启齿。在朝为官,宫中的脏事他见得多了,往日里总是觉得不以为然,甚至对这样的人是有些鄙夷的,想不到今日这事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这样不真实。 凌祈暄倒是早知道颜贵妃与凌霄王爷有染一事,殿中后來几人却不知晓。若颜太师早來一步,只怕要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当场过去了。双重打击之下,说不得颜太师就一命呜呼了。 “外公,若我坐上这位子,岂不比你现在这样好,我们颜家掌控着东凌帝国六成的经济命脉,您总是这样畏首畏尾。不要怪娘亲与我不孝,是您不肯配合我们罢了。”日前颜贵妃曾委婉向颜太师提及了钱财方面的事,却沒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外公您应当知晓,良禽择木而栖。”凌焕正要往那高台之上走去,忽听得殿外御林军來报,他暂缓了身形,转身面对殿门而立。 “报,属下带人找遍皇宫,并未发现靖安修仪的身影。”那御林军单膝跪地,垂首向下,面上全是不安。昨夜才将皇宫包围,他们便急急去捉蓝珺瑶,到了她殿内却遍寻不到他的踪迹。 “再去找,另派人持画像到城门堵着,若发现靖安修仪的身影,务必要将她给我擒下。”一些重要的人悉数被扣留在这里,凌焕亦沒有将蓝珺瑶忘记。才派人包围了皇宫,便着人去寻她。在皇上身边做事的人,哪个能小觑了去。 殿内众人这才反应过來,自从九殿下派人把他们抓进宫中,便不见靖安修仪的身影。他们心中暗暗祈祷,靖安修仪定要逃出宫中,为他们搬來救兵。 蓝丞相一直沉着的脸色才稍稍舒展开,他与大多数官员一样,昨晚便被抓到宫中,第一眼就要去寻自己的女儿,谁知却不见她踪迹,又怕开口问了会提醒九皇子这事实,才忍到了现在。 且说昨夜蓝珺瑶伺候了皇上歇下,正待回到殿内休息,忽然见一个火红色的影子从窗子跃进自己房内。她心中犯嘀咕,红菱怎地这个时候來了,也不怕被人抓去做了烤狐狸,这小东西近來是越來越无法无天了。 自她进宫之日,红菱便被她丢在了家中陪着娘亲,只在自己回家之时,才会与它嬉闹一会儿。蓝珺瑶沒作他想,眼见沒人瞧见,这才进殿回身将房门关上。 红菱一见她便亲昵地钻进了她怀中,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來蹭去。这些日子少了她的约束,红菱在家肆无忌惮,又会讨巧卖萌逗娘亲开心,原本小巧的身子胖上了一圈,抱在怀中显得沉甸甸的,倒成了一只胖狐狸,看着讨喜。 “红菱,我不是交代过你,沒事的时候不要往宫中乱闯,要在家陪着娘亲吗?”蓝珺瑶揪着红菱的双耳,责怪它的调皮。也不知这小狐狸是不是得了老狐狸全部的优秀遗传,平日里精明甚至胜过人。 府中的人对这小畜生也喜爱得紧,也纵容得紧。平日里她与哥哥不在府中,相府便多了几分清净。自她带回來小狐狸,府中每日都不平静。红菱嘴馋,每次到厨房里偷吃了东西,待得厨娘大吼着要寻那偷吃贼时,它便可怜兮兮地去认错,虽说是只畜生,倒也似孩童一般可爱。 哪知红菱委屈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在控诉,眼珠子滴溜溜地直打转。小狐狸将自己的爪子搭在蓝珺瑶的手中,來回摩挲了几下,她只感觉到手中冰凉的触感,这不是小狐狸的肉垫小爪子。 蓝珺瑶连忙翻开小狐狸的爪子看,只见贴着它掌心内侧的地方,密实地捆着一张卷成圆筒状的白纸,并着一块玉佩,方才自己接触到的东西,就是这块玉佩,玉佩触手生凉,蓝珺瑶只觉这玉佩有些眼熟。 才将信上的东西看完,就听到殿外吵闹之声传來。蓝珺瑶忙抱着小狐狸用力一跃,暗暗提气到了殿顶的横梁之上,殿外搜索的士兵已到了她门外。连屋子里的犄角旮旯也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面上不甘之色笼罩。 他们在殿内搜索一圈无果,不得不悻悻离去。蓝珺瑶面色染上了几分凝重,手中的玉佩正是凌祈暄手中的兵符,可调动城外驻扎的兵力。平日里他贴身佩戴,怪不得她觉得眼熟,想不到挂在衣外不起眼的小东西竟是这样关紧的东西。 只想不到九皇子的速度竟然这样快,凌祈暄才将东西送到她手中,九皇子的人马已经皇宫各处都控制住了。若是再慢上半分,只怕她也会同那些人一般被擒拿。 想到信上的消息,蓝珺瑶心中万分担忧,朝中诸位大臣悉数被他抓去,连带着自己的爹爹在内,都被九皇子控制在正殿中,殿外到处都是九皇子的人,守卫重重,即使她身手不弱,想要出去也不是易事。 照目前的形式來看,凌祈暄必然是有所安排的。他将兵符交到自己手中,营造出被擒的假象,必然能使凌焕放松警惕,方便行事。 蓝珺瑶换下身上衣裙,穿上一套夜行衣,在红菱哀怨的目光中丢在地上,它一身火红,目标太大,带着他极容易被殿外的守卫发现。且红菱比一般的小狐狸要聪明的多,她相信它定然能安然无恙地逃脱出去。 趁着现下皇宫混乱,蓝珺瑶挑一些无人的小道,几番绕路,终于到了碧殇湖畔。望着眼前层层碧波荡,漾的湖畔,蓝珺瑶纵身一跃,顺着水流的方向朝前游去。 ------------ 131 带兵解围 夜晚的碧殇湖水冰冷刺骨,借着水流的势头,蓝珺瑶几乎与湖水融为一体。她的速度极快,即使有人不小心看见了,也会以为这是水中的鱼儿跃出水面來透气。 越往前,水流越湍急,幸好此时九皇子的兵力尚未安排到此,蓝珺瑶更是使出浑身力气,朝凌祈暄信中所说的地方游过去。 宫中的事她已然全部知晓,出宫去寻救兵之事刻不容缓,且爹爹被擒,娘亲不知在家中情况如何了。她只想赶快找到所谓的救兵,将凌祈暄的命令传达到,她也好回相府去查探情形,对娘亲她着实放心不下。 时不时有调皮的鱼儿凑到蓝珺瑶身旁,才与她同行丈远的距离,便被遥遥落在了身后,她身姿矫健,灵动赛过水中游鱼。 碧殇湖被懒腰截断,一端圈在宫中。眼前便是皇宫所设的闸门所在了,这会儿子的功夫,九皇子已派了并将在宫门处守候。 蓝珺瑶扒着岸边的湿草,长长吸了一口气,身子使力,朝碧殇湖底沉了下去。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來,直到看不见粗重的木桩,蓝珺瑶才停止下潜,顺水游了出去。 约莫已经远离的宫门所在,蓝珺瑶又朝前行了一段路,才敢从水中探出头來。鬓发贴着脸颊,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即便是温煦的夜风,也不禁叫她直打寒颤。 水珠大滴从身上滑落,在她身后留出两条湿漉漉的印子。按照凌祈暄信上所说之地,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篝火通明的大帐已近在眼前。 蓝珺瑶伸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枚玉佩攥在手心,方迈开大步朝营帐的方向走近。她心中火急火燎,走了这段路程,只觉身上的寒意消减许多,只是湿漉漉的仍旧让人不舒服。 避开外围的守卫,蓝珺瑶借着巧妙的轻功,专挑大帐的暗影处走,七拐八拐到了营帐最中心,她闪身进入一座大帐内,依着他的主意,去寻他的心腹之人。 她才进入帐子,便感觉眼前银光闪过,帐中人手持一把锃亮的长剑,朝她面上刺过來,转眼她便被长剑的攻势笼罩,瞬间陷入危险之中。情急之下,蓝珺瑶下腰朝后倒去,同一时刻,长剑已将她面上的黑巾挑落。 那人待得继续攻向她要害,在她面巾落地的一瞬间迅速收回攻势,险险沒有刺破她的面庞。待得蓝珺瑶反应过來,与眼前之人同时傻眼,那人脸上也全是尴尬之色,讪讪朝她一笑。连忙收回了长剑。 眼前这人蓝珺瑶不仅认识,还熟悉得很,正是平日里保护凌祈暄形影不离的影卫墨一。蓝珺瑶见到他面容,也愣了一下。才见面,他倒是送了自己一份大礼,回去这笔账定然要算在凌祈暄头上。 因着事态紧急,凌祈暄给她的那信上只有寥寥数句话,并未告诉她军中等她之人是谁。蓝珺瑶对墨一有很深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之中,墨一仍是那日等在醉仙楼迎她入内的杜曲。 这样看來,小厮的身份怕也只是遮掩了。思绪才要跑远,却被蓝珺瑶及时收了回來,眼下最重要的事事找到凌祈暄的心腹,余下的事可推后再谈。 “可是你主子安排你在此等候?”蓝珺瑶站直了身形,也不与墨一计较许多,方才的惊诧之色也已不见,此刻她心中唯一要紧之事便是搬來救兵去救他们脱困。 “蓝小姐误会了,帐中之人方才出去了,是主子派我來保护他。”墨一此时之事一副士兵的打扮,与帐外那些守卫的士兵相比,倒沒有什么别样之处,只面容比他们俊朗些罢了。 墨一此刻心中也是突突直跳,幸亏他功夫好,若是一不小心让蓝小姐挂了彩,怕殿下知道后不知要如何惩罚他,只是想想就觉得胆寒。 眼见蓝珺瑶一身湿衣还在沁水,玲珑有致的身材因着湿衣的缘故显得更加曼妙。墨一站在她对面显得有些尴尬,一双眼不知朝哪里去看。他真是怕了眼前这位姑奶奶了,主子若见到眼前的情形,只怕要废了他一双招子。 别扭了半晌,墨一方支支吾吾地说道:“蓝小姐,这里有干衣服,不如你先将这衣服换下。若叫主子知道了,定然会责怪于我。” 蓝珺瑶低头看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自觉了,湿衣粘在身上让人不舒服,且颇有些透视装的意味。她点点头,墨一将一套素色的衣衫放在床上,这才躬身退出了帐子。“我到外边去守着,蓝小姐尽管放心。” 蓝珺瑶站到屏风之后,脱下身上还在滴水的夜行衣,待她穿戴整齐,才发现帐外有两个人影在不远处站着,她轻轻问了一句,“杜曲,可是我等候之人回來了?” “是的。”墨一仍旧未转身,声音比在帐中时拔高了些,“蓝小姐可换好了衣衫?” “你们进來吧。”蓝珺瑶将一身湿透的夜行衣丢在一旁。因着军中沒有女子的衣衫,这套衣服虽然是新的,可套在她身上还是显得宽大异常,她只得用腰带从中将其束了起來。 “蓝小姐叫我墨一便成,这位便是主子安排的人,日前多有隐瞒,还望蓝小姐见谅。”墨一正式朝蓝珺瑶作一揖,态度倒是诚恳。 与他们交谈过后,蓝珺瑶方知凌祈暄早有安排,对于九皇子的行动也早有察觉,这支大军驻守城外,便是防备着他趁机作乱。 依着凌祈暄的计划,她们决定第二日趁着天未大亮之时对皇宫之中的叛军展开反攻。即使心中再焦急,蓝珺瑶也值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在这军营中休息一晚。 那人让出了帐子给蓝珺瑶休息用,他与墨一一同到别的帐子挤一挤便睡下了,待全身放松下來,蓝珺瑶才感觉寒意几乎将她湮灭。 方才全凭着心中一股劲撑着,蓝珺瑶跳上那张朴素的床,直到用被子将自己全部裹了起來,仍是觉得不暖和,瑟瑟发抖。 ------------ 132 黄雀在后 密林旁边,大队人马收起了行囊,经过一夜的休整,他们已然整装待发。为首一人面带忧色,朝着远处皇城的方向遥望。虽说连日疾行赶路,奈何队伍庞大,几日的功夫才赶了千里的距离。 这样拖延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畿。眼下情况不明,几人心中亦是不安,恨不得先行一步到京畿查探情形,只是现实却不尽人意。 他身后一人驱马到他旁边,手握缰绳将马止住,道:“将军,若不然我陪您先行回京畿,留书生与老熊随大军同行。若不然,只怕我们即便回到京畿,也于事无补了啊。” “只是主帅妄离大军,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如何决断,还请将军做主。”这几日來,眼瞧着将军整日心神不宁,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蒙虎心中亦是担忧。 “事急从权,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待得此间事了,我再向皇上负荆请罪。”如蒙虎所说的那般,有大军拖延行程,待他们回到京畿,只怕事情也已成定局。 “就如你说的那般去做。”蓝卿月略一沉吟,虽说已无战事,却有规定一军主帅不得随意离开。只是终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即便回京受到惩罚,他亦在所不惜。 留蒙虎在原地等候,蓝卿月下马去与书生交代这事,顺势将鼠九带來,只待他们三人日夜兼程赶往京畿,希望不会到的太晚。 将一众事宜安排妥帖,蓝卿月与书生换了衣衫,由他假扮蓝卿月坐镇军中,以免出什么岔子。二人本就身材相仿,只要他小心些,想必瞒过军中将士不成问題。 千里之外的京畿,诸位大臣已然被困数日,虽说凌焕并不克扣他们吃食,只是这些天來凡事都受人监督,只有投诚与他,方会放人离家。 负隅抵抗之人便被一直拘谨着,日日备受煎熬。因着皇上依旧健在,凌焕这篡位的行径若失败定然是五马分尸的下场。在场众人依旧在观望,只要皇上与九皇子有一方支撑不住,他们就会向另一方投诚,眼下却是僵持下來了。 蓝倾城坐在大殿一隅,原本俊朗的面容上长满了青色的胡渣,眼中血丝交错,看上去甚是狼狈。数日都沒有妻女的消息,也不知她们情况如何了。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女儿,虽说她有些本事,可是架不住九皇子铺天盖地的撒网啊。 比之被抓之时,殿内已然少了数人,这些人都是向凌焕投诚之人,便如他承诺的一般,不仅送回家与家人团聚,他更发下狠话,待得他继承大统,他们便是开国功臣。 投诚之人只在少数,毕竟皇上虽一时被囚,可谁知道皇上不留后手呢?还有他们原本支持的两位皇子也好好地与他们活在一处,只是困几天罢了,熬一熬便过去了,这点苦难他们还能支撑。 殿外凌焕与颜贵妃、凌霄同坐一处,桌上摆着样式精美的饭菜,只是这会儿子他们却沒了食欲。凌焕将手中的饭菜重重往桌上一丢,震得桌面上的瓷盘一同弹起。连日來,凌焕本着软硬兼施的原则,各种手段都涌过來了,结果却不尽人意。 “这几个老顽固,再坚持下去我便拿他们开到,看他们一身骨气能硬到什么时候。”倒是沒有料到这些人竟然油盐不进,他好话歹话都说过了,威逼利诱也用过了,只是他们依然冥顽不灵,着人令人气恼。 颜贵妃站在儿子身后替他顺气,这几日看着儿子与凌霄辛苦,她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來。还有父亲,即便是焕儿将他绑來,他也不肯将颜家调动财力的令符交出來。她甚至以家中亲人的性命威胁老父,得到的不过是他心痛的眼神。 凌霄这几日也不好过,应允西陆的事沒有兑现,他们对这种拖延已表现得万分不满,若不是这些天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只怕会更难堪。他们日日在京畿之中游荡,银钱也花去了不少。 思來想去终究是意难平,凌焕脸上带着愠怒之色,将一张急报丢在蓝倾城面前。这是凌霄安插在大军之中的奸细报告与他的,这是那张蓝卿月重伤不治,韶关已带大军返回的消息。 蓝倾城颤颤悠悠地拿起手中的简讯,望着信上寥寥数句话,面上全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一定是假情报,只是九皇子用來逼迫他们就范的手段而已。 他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尽管双眼已疲惫至极,却始终不愿离开那张纸半分,纸张在他手中不停抖动,清脆的声音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无须拿这样的事來欺骗与你,蓝卿月已死,若你再顽固不化,只要蓝珺瑶落入我手中,我定然会把她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凌焕盛怒之下,对着蓝倾城抛出狠话。 一旁的人方才见蓝倾城那般绝望的模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九皇子的话如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之中,溅起层层涟漪。 翟少帅一时也怔在原地,那小子福大命大,这些年才闯出个样子,怎么会轻易死去呢?况且他身旁跟随那几人也不是简单之辈,凌祈暄曾嘱咐他们好生照看与他,这消息作不得真。 凌霄亦跟在凌焕身后进了大殿,彼时大殿的气氛已经有些沉重了。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猛,凌霄拉出身后一人,正是此次西陆派來与他结盟之人。 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独属于西陆的腔调。“日前蓝卿月带兵攻打我军,曾被我军神箭手射中后心,箭羽透胸而过,伤在心脉之处,必无生还的可能。”他说的却是实情,蓝卿月确实重伤,只是却慢慢好转,现如今正快马加鞭地朝京畿赶來。 这话丢出來,众人只感觉胸口之处像被一块大石紧紧压着,闷得人透不过起來,蓝倾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失去了踪迹,手上青筋暴起,朝凌焕的方向怒目横视。 ------------ 133 夫妻团聚 凌焕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几日不曾离开龙椅的皇上,面上渐渐染上了些峥嵘之色,“皇叔,这龙椅的滋味如何?既然您在这里坐的舒服,我便帮您多坐些时候,免得错过了这机会,您便与龙椅彻底无缘了。” 因着凌焕的可以安排,这几日皇上难得休息,每每有了困意,便会被一旁“克忠职守”的御林军给唤醒,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愣是将他在龙椅之上囚禁了这些时日。 高处不胜寒,皇上此刻精气神弱的紧,來自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摧残加倍折磨着他。台阶之下逐渐有大臣支撑不住,或昏死过去,或向凌焕投诚。还有这双龙盘踞的龙椅,看上去倒是大气,只是它是用纯金打造而成,坐得久了,触感直让人心底生寒。 “狼子野心,乱臣贼子定然不得好报。”这几日來,凌焕变着法地折磨皇上,逼着他写禅位诏书。只是皇上的固执也出人意料,即使命若悬丝,凌焕也未曾得到玉玺的下落。 殿内的味道着实有些难闻,这几日來,这些被囚禁的人出入必有几位侍卫同时看守。这样的情况下,无人相助想要逃跑难度系数不亚于以大手段将目前的情形逆转。 再观殿内数人,每个人脸上都不大好看,凌焕带來的消息可谓是破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原打算等待蓝小姐逃出去后搬救兵回援,却不想蓝将军却已然埋骨战场之上。若蓝小姐真的去找她兄长求援,只怕己身性命堪忧啊。 凌焕看着他们颓然的脸色,扭曲的新历总算是找回了些平衡,心中不由洋洋得意,却不知此刻皇宫之外,蓝珺瑶与墨一等人正悄悄逼近,蓝卿月也已到了百里之外。 眼见众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凌焕拍拍手,凌乱的脚步声落下,众人抬头去看,却见自己的娘子正被负了双手,口中用布堵住被御林军扣压进來,凰月、皇后以及一干人,莫不被押解。 相见无言两相泪,她们是今日一大早被凌焕捉进宫中的,目的很简单,威胁这些大臣就范。此番亮亮相见,心中苦涩自然不再话下。 反应尤以凰月与皇后二人最大,只因蓝相爷与皇上收到了凌焕的重点照顾。蓝卿月胡子拉碴、两眼无神的模样只一见便紧紧揪住了凰月的心,自相识以來,她的夫君何时这样狼狈过? 皇后心中亦是惶恐与心疼交加,皇上是这天下的主宰,即便是做皇子之时并不顺风顺水,也不曾如今日这般落魄。沒了平日里朝堂之上的威严之姿,皇上此刻看上去倒像是日落西山的老人一般,周身是蔓延开來的悲伤。 若不是一直被身旁的御林军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只怕她们已奔至自家夫君的身边。饶是如此,她们美目中也禁不住泪水潸潸。 京畿一夜之间变了天,街上多了些手持兵器來回巡查的士兵,百姓出门也要小心翼翼。连日來官迫民的事件时有发生,又见各家官员大门处都有重兵把守,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商铺闭门,小贩隐匿,偌大的皇城萧条得紧。 “若过了今日你们再犹豫不决,休怪我翻脸无情。戌时一过,便将沒有决断之人的内室拉到午门外斩首示众吧。”凌焕命令之下,御林军将这些被负的女人松了绑,任由她们与夫君团聚,大殿之中嘤嘤哭泣之声一片。 凌焕留下御林军看守,他揉了揉发胀的双鬓,与凌霄一同起身离开,再拖延下去恐生变化,他只决定速战速决。 凰月迈着细碎的步子,扑到蓝倾城身旁,执了袖中的帕子轻轻替他擦拭这面上的污迹,柔荑抚过他胡渣丛生的下巴,眼眶便迅速红了起來。此时她仍不知道蓝卿月阵亡的消息。 与蓝倾城一样,凰月这几日也被限制了行动,相府门口是九皇子的亲卫层层把守,府中一应人等只许进不许出,各家人心惶惶,不知这样的形势何时才能结束。 皇后亦在皇上一旁福下身子,身上原本素雅的宫装出现几道褶皱,并着耳际两缕凌乱的发丝,却不敢抬头去与皇上对视。望一眼皇上干裂的唇瓣,她心中苦涩不已,为他感到心疼,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能如此折磨他? 蜿蜒的回廊上挂满莹绿色的吊兰,绵长又柔软的兰枝如发丝一般朝四周舒展,方才大殿之中的腐味一扫而光,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 不远处一方池塘中落下几只水鸟,凌焕止住身形,一手按在廊柱之上,意有所思地望着水鸟用翅膀掀起层层水花,手中突然发力,奋力将腰间长剑丢了出去。长剑将两只交颈的水鸟从中贯穿,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它们登时倒下了身子。 一旁的水鸟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扑扇着翅膀从水面之上飞起,池塘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凌焕倒是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种效果,他接过内侍递过來的帕子擦擦手,嘴角一丝阴鹫的笑容倾泻,他身后随侍的宫人连忙垂头,这位主子喜怒无常,他们性命堪忧。 “九皇子好剑法。”不远处一人头戴黑色的面具,只留一双薄唇露在外面,掌声响起,原本跟随在凌焕身后的几名男子皆要跪下同他行礼,却被他挥手止住。 “不知阁下今日來此所谓何事?”凌焕从容地转身,心中却有些烦闷了,每次这人來找他们,总沒有好消息的,今日倒不知又想要怎么折腾了? “我此番前來,是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九皇子分享。”他又走近了些,这才继续说道:“我接到消息,韶关所带大军日夜急行军,昨日已然到了东凌京畿之外三百余里处。” “消息属实?”不曾想到他今日所來却是好事,凌焕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这几日忍着沒动手,并不只是想要等他们投诚,还因他手中大部分兵力都用來驻守与监察,若是就此登上帝位怕是有人会來大典上干预。 “属实。”那人望了一眼水面之上漂起來的两只水鸟尸体,眼中一抹厌恶的神色转瞬即逝,不曾有人捕捉到。 ------------ 134 连夜赶回 高阳洒在皇城之上,连城墙也变得灼热,墙角下只有小片的阴凉之处。原本守卫在城墙上的士兵少了一半,贴着墙角坐下许多人,大口就着壶中的水痛饮几口,凉水下肚,这才觉得好了些。 明明是刚立夏的日子,谁知今日天儿就突然变了,连柳条晃动吹过的风也变得燥热不已,他们将身上的铠甲稍稍松开了些,这才觉得沒那么煎熬了。 这几日所有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便要急急赶过去查探。蓝珺瑶的画像依旧在他们手中攥着,九皇子有令要生擒与她,他们睁大双眼排查來往之日,却不曾找见她。 才想了这些,其中一人率先发出一声惨痛的嚎叫声,“哎呦”,众人随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他双手捧腹,跪在地上,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们还未來得及去看他是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自己的腹中仿佛谁在用刀子狠狠剜着一般,顿时嚎叫一声,以手绞着肚子,两鬓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 他们望着眼前的水壶,面上不由带上了些悔恨。方才一个御林军模样打扮的小子亲自替他们送來了这些水,加上他手中又有九皇子的令牌,他们沒作他想,就着水壶一个个喝了个痛快。 此时抬头去找方才送水那小子,哪里还有半分的踪迹。他们心中自己是中了敌人的计谋,却感觉双腿之间一热,顿时一股浓浓的臭味笼罩着半面城墙,顾不得还在打着哆嗦的双腿,所有人强撑着站起身子,朝一个地方奔了过去。 城楼之上的士兵听到响动,分出几人去看什么情况,却见到这许多人同时朝茅厕奔去。这样的情形是万万不对劲的,他们连忙派人去将这情况告诉九皇子。 与城门正面相对的一处民宅之中,大门开了个一道缝隙,墨一与蓝珺瑶一人扒着门缝一遍,一眨不眨地瞄着城门处的动静。方才假扮御林军送水之人自然是墨一,那水也是他们加过料的。 一股恶臭随风飘了过來,二人同时掩了口鼻,额头皱起。相视一眼,蓝珺瑶轻笑出声,打发了墨一从后门出去,她则回屋去换衣裳,准备去擒那前去报信之人。若凌焕知道了这事,定然知道他们已然來到京畿,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今日的碧殇湖畔有些不平静,水面上涟漪层层起时不时有个脑袋冒出水面來换气。因着九皇子这次将御林军都调往各个城门严加看守,想要从城门处潜进來着实有些困难,一不留意便会打草惊蛇。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从碧殇湖畔渡水秘密潜入皇宫。 好在今日天气大好,湖水也被照的暖融融的。不远处的皇宫已然出现在视线中,这些人长吸一口气,加快了游动速度。直到游到了蓝珺瑶所指定的位子,才敢从水面上浮了上來。守门的士兵依旧在打着瞌睡,并未发现一人。 他们将身上的衣服匆匆拧了一把,面上用來覆面的黑布已被浸透,湿漉漉地贴着脸颊。他们望着逐渐靠近的一小队巡查之人,在河畔一旁埋伏下來,只待他们走近将他们敲昏。 一行人通力合作,这个小队的衣服很快被扒光,他们干脆将这些人以黑布拧成的绳子捆在一起,确定他们即便醒來也要好一番挣脱,这才将他们丢到草丛中并以周围的枯枝落叶掩盖起來,他们则瞧瞧往大殿的方向摸过去。 如此下來,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所有人都已换装完毕,草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光着身子的御林军,渐渐有后來之人从水中出來,一见自己的同伴这样做,不由纷纷效仿。 京畿之中大部分兵力已被凌焕控制在手中,他们可调动的资源有限。所以他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若是此次失败了,那他们只好陪着大殿中的那些人一起被囚禁,随时面临着性命不保的危险。 连夜赶路,蓝卿月三人昨夜也已赶到了皇城之外。依旧是送将出征的地方,只是此时望过去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蓝卿月仍记得,妹妹是站在这一方高台之上与他惜别,尽管走出好远,他依旧感觉得到妹妹眷恋的目光。 三人将马留在密林之中,一眼望过去三个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特别是蓝卿月,与那大殿之中被囚禁之人是一样的疲惫。虽说昨夜留在这密林之中休整,只是心中挂念着城中不知情况如何的家人,蓝卿月一夜无眠。 皇城之上,宫门紧闭,楼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个守卫的士兵,怕是眼前的情势不容乐观。两人在蓝卿月的带领之下,从宫城一面的狗洞之中入了皇城,他们一路抄小道赶往相府。身形起落,急急匆匆。 蓝府门前依旧是重兵把守,急切想要知道爹娘到底如何了,蓝卿月只得带着两人摸到蓝府一侧不为人知的一面山墙下。他用尽力气推着面前那面墙壁,鼠九一看,立马上前。双手在蓝卿月手下的位置,两人合力之下,只见原本一体的墙壁突然开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待得他们闪身进了相府,又将凸出的石墙推了回去,从外看去,与原來是一模一样的。好在守卫只是在正门与后门,府中并无御林军。蓝卿月找到管家,这才知晓父母都被九皇子抓到了宫中,妹妹至今不知所踪。 想到他此行所受的苦难,与被囚的双亲,他心中一时愤懑难下,匆忙与两外两人换过了衣衫,嘱咐了蓝忠好生约束着家仆,以免有不必要的牺牲,他们才朝皇宫赶了过去。 与他们所料想的一般,皇宫此刻也是防守森严,好在探路之事难不倒鼠九。他带着二人绕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正要在墙上开出一个容三人过去的洞,却被蓝卿月一把拉住,他们身后便是碧殇湖。 顺着蓝卿月的手指望过去,他们清晰地看到水底一个个游动的黑衣身影,略作思索,三人终是沿着碧殇湖的方向朝前赶了过去。 ------------ 135 兄妹联手 寻了一个间隙,三人借机跳入碧殇湖中。因着他们同样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即便原來的那些黑衣人从后望见他们,也只当他们是自己的同伴,并不做他想。 跟随者黑衣人的身影,他们一路前行,待他们到达黑衣人上岸的地方,一看之下顿时有些傻眼,周围的草丛中尽是一些白花花的肉墙,只遮挡了重点部位,而他们之前的一组人,正麻利地从一旁仍完好的侍卫身上剥下衣衫,见他们愣在原地,忙招呼他们快些行动。 三人对望一眼,轻而又轻地点了点头,忙加入他们的行列。若他们再呆愣在原地,只怕要招惹他们怀疑,这样一來,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换下身上**的夜行衣,盔甲几乎覆盖了半面脸颊,倒是正符合他们的意愿。有了这样的伪装,在宫中行事就变得方便许多,一行三人列队走在朝大殿的方向。 路上偶尔有同样衣着的士兵同他们打招呼,他们只淡淡地点头回一招呼,毕竟是冒牌的御林军,还是少说少做为妙,万一被他们识破行踪,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越靠近乾元殿,守卫越森严,随处可见整队的御林军四处巡查,气氛也变得肃穆了许多。相比之下,蓝卿月一行三人倒是有些惹人注目了。 正注意四面的守卫,不防突然与眼前一人撞上,蓝卿月心中大感不妙,只垂首站在原地,一副任君惩处的模样。他对面那人被撞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形,不由红了眼眶。 她早一步带人來了这里,刚把乾元殿的情况打探清楚,卿月哥哥战败的事她自然也听在心中。也是因着这个消息,才变得心神不定,一路似丢了魂一般,与对面的蓝卿月撞在了一起。 思虑到眼前众多眼线,蓝珺瑶只得按捺下心中激动,眼前之人不是卿月哥哥又是何人?原來他不仅好生活着,还混进了皇宫之中。 蓝珺瑶对身后一人使了个颜色,那人上前对着蓝卿月厉声道:“什么时刻还敢如此散漫,若出了事你们可担待得起?”借着吵闹的功夫,那人欺身靠近蓝卿月身旁,末了小声丢出一句话,“跟我來。” “大人有大量,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蓝卿月配合着演给周围的御林军看,末了他跟在蓝珺瑶一行人后,几人调转方向,朝远处的偏僻之地走去。 确定周围已无他人,蓝珺瑶这才开口,“卿月哥哥。“这一声长唤满含辛酸之意。刻意压制的情绪再次失控,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啪嗒啪嗒落下。 听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蓝卿月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眼前明明是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只是双目之中那熟悉的光彩却怎样也不能改变。 大手抚上她被头盔覆盖的俏脸,沿着唇角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在大荒山脉之时,听得急报九皇子逼宫,京畿之中大臣悉数被擒拿,他的心几乎碎成两半。 上午又打听到母亲被抓紧宫中,妹妹全然不知踪迹,目前仍被九皇子通缉,蓝卿月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带了鼠九与蒙虎匆匆赶往宫中,这才有了之前一幕。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蓝卿月将妹妹搂在怀中,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感觉是那样不真实。此时想想又不禁有些后怕,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就敢如此大胆。 ”这些是八殿下事先安排好的,我沒出什么事,只是苦了爹娘,连日被九皇子折磨。“蓝珺瑶深深嗅一口哥哥的气息,他平安无事便好了。 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眼眶,蓝珺瑶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少见的女儿家姿态。双手圈着哥哥的腰身,只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虽然听说了那样的消息,可她心底是拒绝接受了,到底是存了一份念想。 自來到这里之后,他们身后之人皆自动退避,为他们腾出一片空间。只是这时鼠九却不得不从藏身的大树后走了出來,“将军,远处來人了。” 听到他说话蓝珺瑶连忙从哥哥怀中直起了身子,只要哥哥平安无事,团圆只是早晚的事情。想到方才听到的消息,蓝珺瑶面上换上了严肃的模样,“卿月哥哥,安宁公主那里出事了。” 方才冒充御林军巡查之时,听得有人提到安宁公主。她支起耳朵听了半晌,始知自皇上被囚禁,凌焕便以迅猛的手段控制皇宫,连带着各宫娘娘,以及一些兄弟姐妹,都被他派人严加看管起來。 不知是凌焕有意安排还是什么,安宁正站在重重把守的殿门口翘首以待,正遇见西陆那些人。他们见色心起,一见安宁美貌便起了调戏的心思,完全不考虑她公主的身份。 因着凌焕曾吩咐过,对这些人必须要客气,加上此时皇上和与皇后娘娘都失势了,他们也沒作阻拦,由着那几人欺负安宁。听到这样的事情,蓝珺瑶心中怒火升腾,正要带着人赶去组织,不防却撞到了卿月哥哥。 四处巡查的御林军渐渐逼近,蓝卿月只得与妹妹暂时分开,二人商定好见面的地方,这才不舍地分别了。蓝卿月带鼠九与蒙虎去救安宁公主,蓝珺瑶则回去监视乾元殿的情形,确保爹娘的平安。 路上遇着巡逻的御林军,蓝珺瑶只稍稍朝他们点头。她假扮之人正是御林军中的一个小头目,來之前已被蓝珺瑶放倒。若所料不差,只怕此刻那守卫还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又担心去的晚了安宁会出什么事情,蓝卿月不断加快脚步,身后两人亦牢牢紧跟着他的脚步。三人才走到安宁的宫墙外,就听到女子绝望的呼喊声并着凄厉的求救声。 未出征之前,因着妹妹在家修养,安宁逮到机会就往蓝家跑,每次來了又不摆公主的架子。长此以往,与蓝家众人也变得颇为熟识了,蓝家那几个婢女有时也会围着她打探宫中的八卦。 ------------ 136 护主而死 安宁的衣衫有些凌乱,原本整齐的鬓发变得珠钗散落,额头上沁着薄汗,眼中满是隐忍之色。在她身后,是贴身伺候与她的灵兰,來回躲避之中,小丫鬟同主子是一样的狼狈。 不远处站着宫里平时伺候的人,他们畏缩在一起,沒有一人敢上前。安宁扳着假山,她们对面是西陆的贼子,正追逐着她与灵兰。 缠斗之中安宁的力气逐渐消耗殆尽,灵兰亦是如此。望着逐渐缩小的差距,安宁心中不禁染上一抹悲哀,想不到今日自己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心中是有些怨愤的,若有一人肯來帮她们,她们也不必落到如此地步。平日里她待宫人是极好的,只瞎了自己的眼,尽挑些白眼狼放在自己身旁。这样的念头才闪过,安宁新中国打定主意,到了最后一刻,她是死也不愿让这些西陆贼子玷污的。再不过往这假山上一撞,只可怜灵兰跟了自己许久。 她们主仆二人对面的西陆贼子脸上透着阴沉,同时又并着兴奋之色。这种亲手将猎物抓在手中的感觉最秒。便是这个追捕猎物的过程,也让人心动。 他们哥几个今日在这东凌皇宫之中四处查探,途经安宁公主住处,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谁知只这一瞥,便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心中起了歹意,带着哥几个进了安宁的住处。 虽说这番追逐让人分外劳累,他依旧谢绝了哥几个的好意。眼见安宁公主的速度逐渐慢了下來,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想到这样高贵的公主即将成为自己的玩物,他的小兄弟便沒有來地一阵颤抖。 殿外蓝卿月一听安宁公主凄厉的呼喊声,心中有些上急。顺着宫墙转了一圈,寻了个无人之处,三人提气一跳,稳稳落入院内。 因着此时这里的仆从都被聚集在一处,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围着假山打转的两人身上,倒是无人发现这三人。他们收敛身形,小心翼翼地摸到一众宫人的身后。 蓝卿月才站定,一见眼前的情形不由怒火攻上心头,此时安宁正被那西陆无耻之徒一把扯住衣衫,她撞向假山的动作也被制止。倒是她身旁的灵兰,像是与她约定好的一般,一头撞向眼前的假山,鲜血飞溅染红了安宁的双眼,眼瞧着灵兰在自己面前软软倒下,额头上还在不断冒着血,安宁开始变得慌乱了。 也不管眼前之人是否对她有歹意,也全然忘记了方才她还在拼命躲着这人。眼泪顺着眼角汇成直线,迷茫了她的视线。她一把拉住眼前之人,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求求你救救灵兰,只要你能救她,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人也沒料到这小婢女性子居然如此烈,这小婢女长的倒有几分模样,他原本将主仆二人一同弄到床上亵玩的,只是方才一时疏忽,拉住了安宁公主,却不想小婢女一头撞向了假山。 这样绝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大手箍进了安宁的腰,顺手招來不远处的小太监,命他去请太医去了。柔软芳香的感觉只往鼻子里钻,他只感觉连心都要一同醉了。 安宁奋力挣脱着他的钳制,跪坐在灵兰面前,手中的帕子已被她额头不停冒出的鲜血染红,她用力按在伤口上,想止住她额头的鲜血,却是徒然。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灵兰的面上已失了血色,看着伤心欲绝的公主,勉力对她一笑,道:“公主,奴婢沒有这个福气再伺候您了,日后您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有來世,灵兰还会來伺候公主的。” 安宁已泣不成声,她心疼地捂住灵兰苍白的双唇,“灵兰,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不要再说了,御医一会儿就到了,你一定要坚持着。你说过要亲眼看着我嫁人的,怎么能不守承诺呢?” 灵兰想要抬起双手替公主抹平额间的皱纹,公主要笑才会美,只是手才起一半,已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再无生息,眼中依旧残留着对公主的怜意。 安宁的情绪顿时崩溃,将安宁搂在怀中,不住地喃喃道:“灵兰,你醒一醒,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平日里你总喜欢骗我,这次我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在她一旁的西陆贼子却失了耐心,一个小婢女,虽有几分姿色,到底是个不识趣的,死了也罢,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干。他一把将跪坐在地上的安宁打横抱起,不管她还在奋力挣扎,抱着她朝殿内走去。 躲在不远处的蓝卿月三人目光已开始喷火,早在安宁被他抓住之时,蓝卿月便要冲出去,却被身旁的两人死死按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西陆贼子还在他们前面看着,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打草惊蛇。 眼见自己平日里朝夕相处的灵兰死在自己面前,这些畏缩在一处的宫人不禁心有戚戚,更为公主悲哀,人群之中逐渐变得骚乱起來。 趁着那几个西路贼子未注意到,蓝卿月三人趁骚乱悄悄朝后退去,此时惟有从后面绕到安宁的殿内,方能解救于她。情势刻不容缓,害怕晚上一刻安宁便遭遇不测,才出那几个西陆贼子的视线,蓝卿月运起轻功,从安宁后窗跃进她房内。 殿内安宁正被那西陆贼子一把丢到床上,他猴急地欺身而上,一手禁锢着安宁挣扎的双手,一手去撕扯她的衣衫,臭嘴在她裸,露出來的皮肤上拱來拱去。 安宁挣扎不过,想要咬舌自尽,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下颌,他手中有力,安宁的下颌已被他卸掉。痛楚并着屈辱而來,安宁心中彻底绝望了。 手下吹弹可破的肌肤激起了他的**,眼见安宁不再挣扎,他一把将她的衣衫撤掉,大手顺着她的酥,胸滑过平坦的小腹到了她身上仅存的亵裤上。 他身下的小兄弟已然有些迫不及待,正待继续动作下去,忽然发现胸前已被一把长剑贯穿,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却见原本应死在战场之上的蓝卿月面如修罗一般站在了他面前。 ------------ 138 混进大殿 一行四人朝乾元殿所在的方向走去,解决了那些人之后,鼠九使计将门口的守卫弄倒一个,才有了安宁身上所穿的这套衣衫。 思來想去蓝卿月决定将乾元殿中的情况告诉安宁,若待会儿让她见到皇上与皇后的狼狈模样,不若现在就让她知晓,也省得她再受打击。 经历了方才的事,即使天塌下來对于安宁來说,她也能坦然接受。不过是听到父皇与母后受了些磨难,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的安宁着实让人有些担心,于蓝卿月來说,他还是习惯面对以前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虽然与妹妹一样的顽皮,却充满着活力。 才靠近了些,便见迎面一队人正朝他们走來,谨慎起见,蓝卿月将安宁护在身后。直到那人已走到他对面,确认了是自己的的妹妹,他才松了口气。 四人跟着蓝珺瑶一路畅通无阻,转眼便來到乾元殿外。太阳正挂在头顶,此时正是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他们与那班人换岗之后,这里的守卫便形同虚设。 与他们一同混进來的人此刻正悄然行动着,皇宫里几处重要的守卫都被他们替换掉。城外的大军也已严阵以待,只等凌祈暄一声令下,他们便开始包围皇城,无声无息之中來个瓮中捉鳖。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凌焕还未料到危险的逼近,自他将皇帝等人囚禁起來始,便命司衣局开始赶制龙袍。今日终于赶工完毕,望着架子上五爪大开的金龙,凌焕脸上尽是志得意满之色。 明黄色的龙袍加身,一眼望过去倒是有几分模样。凌霄与颜贵妃二人不停在一旁夸赞,凌焕此刻心神荡,漾,念头才转过,他心中忽然起了主意。 凌祈暄的下属将她们几人换下,蓝珺瑶一行六人才得以进入大殿之中。虽说先前已将消息打探清楚,然而此刻见了爹娘的模样,蓝珺瑶仍是有些怔然,紧接着便红了眼眶。 殿内仍站着几名凌焕的心腹,一见他们立刻何止,“你们來此做什么?可有殿下的手谕?”守在高台之上的御林军缓步走了下來,声音听起來霎是严厉。 蓝珺瑶一手端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杯盅,一手去怀里摸索。蓝卿月几人手中同样端了托盘,大殿之内饭香四溢。这些守卫自早晨吃过一顿直至现在滴水未进,早已饿的饥肠辘辘,一个个眼馋地看着他们手中的杯盅,只觉口水都要控制不住。 许久摸索不到手令,蓝珺瑶急地额头上直冒冷汗,望着那御林军头领可怜巴巴地道:“小人是奉了九皇子的命令,特來此为诸位大哥送些吃食。都怪小人鲁钝,竟然将九皇子的手谕遗落在御膳房。” 她手中的杯盅似是端不稳,托着盘子的那只手猛然打滑,一盅汤就要全祭了土地公公。那御林军统领,原本扶在剑柄之上的手一下子接住了掉落的茶盏,整个过程看起來真是惊险万分。 “料你们也不敢刷什么手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明日再不带殿下的手谕,别怪我翻脸无情。”他面上冷凝,这句话说出來,殿内的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一连数个时辰,他们腹中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再这样下去,只怕五脏俱要造反,幸得这些人送來了午饭。偏生大哥还要按着规矩來,这样耽搁下去,只怕等他取回了殿下的手谕,他们手中的饭菜也早已凉透。 蓝珺瑶一行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哪里有什么九皇子的手谕。九皇子正满世界地搜捕他们,叫他知道自己几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混进來皇宫,只怕马上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蓝珺瑶谄媚地盛了一碗飘着热气的浓汤,在那御林军统领面前亲手用银针试过,这才恭敬地递到他手中。紧接着,剩下的几个菜也是如此。 眼瞧着银针仍是原來的颜色,这些人才放心开始吃。蓝珺瑶几人则退到了大殿进门处。这群守卫着实是饿坏了。只有统领一人慢条斯理得吃着。 等待的时辰飞速而过,蓝珺瑶心中才数到了五十,这些守卫便如拔萝卜一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原地,那御林军守卫统领也终于反应过來,刚想开口呼救,谁知却如那些守卫一般,“咚”地一声倒在了同伴的身旁。 蓝珺瑶快走两步,一下子跪在蓝倾城夫妇身旁,连带着哥哥蓝卿月,也一同在蓝倾城夫妇面前跪下,“女儿(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蓝倾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双手颤颤悠悠地抚上他们的脸颊,温润的触感摩挲着他带着薄茧的大掌。饶是这几日來凌焕苦苦逼破,蓝倾城半分也不曾皱过眉头,这一刻却觉得双目发胀,有眼泪涌了上來。 听得他们的呼喊,大殿中的官员都有些不可置信,九皇子的话仍在耳畔回响。且他声称蓝卿月已战死在沙场之上,那眼前盔甲覆身的男子又是谁。 安宁在皇后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只是与方才在殿外不同,此时的安宁,仿若又是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十三公主,她在皇后的腿上坐下,埋身在皇后的怀中,“母后,您受苦了。” “回來就好。”蓝倾城死死握紧了拳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就在前一刻,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还有女儿,这几日始终不曾听说过她的消息,他心中亦是担忧。 凰月还不知道儿子“战死沙场”的消息,眼见女儿与儿子带了人來,只当做是儿子得胜归來。与女儿回合后來救他们脱险。她牵着兄妹俩的手交握在自己的相公手上,一家四口此刻显得分外激动。 皇上浑浊的目光也出现了丝丝清明,他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安宁与皇后紧紧搂在怀中,身下的龙椅坐起來也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他们几人的出现带给了所有人一个明媚的希望。 ------------ 139 丧家之犬 “娘亲,你们放心,我定然救你们出去。“蓝珺瑶反握住凰月的手,爹娘这副模样只叫她心中万分难受,恨不能立刻将娘亲与爹爹送回家中,只是现在时机不对,需得稍候片刻。 “你们几个快逃出去吧,别顾着我们了。我与你娘亲好好的。九皇子正派人搜捕你,你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落入他的手中。”儿女平安便是他最大的奢望,蓝倾城望着一双儿女,面上终是露出笑颜。 台阶之上,皇后也在催促着安宁速速离去,凭他们几人,是难以逃出了九皇子的天罗地网的,何必叫她们白白送了性命。 “爹爹,你且放心。我与哥哥既然來了,便有把握能救你们出去,大军已在城外候着,只待八皇子一声令下,便包围皇宫活捉九皇子,乱臣贼子岂能让他嚣张下去。”蓝珺瑶耐心解释道,这话同时也是说给大殿中的其他人听。 “蓝相爷无须担忧,我定会保得众位大人无恙,只是眼下还得委屈众位大人在这里坐一会儿。”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墨一已找到凌祈暄。 “臣在这里代内子谢过九皇子了。”谣言才澄清,九皇子又提早做下了这样的安排,众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感激。雪中送炭尤胜锦上添花,解救他们于危难才能让他们记在心中。 “无妨。只是这些时日让众位大人受了这些委屈,实属我办事不力。”凌祈暄向周围诸位大臣一拱拳,朝着高台之上跪下,“儿臣不孝,这几日眼见父皇与母后受难,却无能为力。” “皇儿切莫这么说,若不是你,只怕我们就要死在老九的手中。事在人为,你不必太过自责。”皇后亲自下了台阶将他拉了起來。皇上亦是摆摆手,面上全是倦怠。 正说着,忽然听得殿外有响动,蓝珺瑶连忙带着众人将地上的人拖到正殿之后,往日的时候,她也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只是这偏殿里边全无躲藏之处,他们期望着能够蒙混过关。 一行六人代替殿内原本的守卫,众位大人也坐回原位,这边才安排妥当,殿门已被人从外推开,正午的阳光照进燃着烛火的大殿,凌焕身上的龙袍以金线描勒,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金光。 皇上一见他这样打扮心中顿时怒火升腾,方才才平静下來的心绪又被轻易挑动,只是却对他无可奈何。“乱臣贼子,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皇叔,您看这龙袍我穿上多合身,是不是比您当年即位时还要威风。“仿佛眼前的火烧得不够旺,凌焕猛然又加一剂猛药,他用手扯了扯胸前盘踞的金龙,手指正捏住他的脖颈之处。 似炫耀一般,他已在场中踱步一圈,只是经历了方才的事,殿内众位大臣心中的惧意已去,想到这九皇子的下场,又看他身上这明黄的龙袍,心中只替他感到悲哀。如秋后的蚂蚱一般,他也蹦跶不了几个时辰了。 ”八哥,你说我穿上这龙袍是不是分外合身?“凌焕站在凌祈暄面前,烛光照着他,将影子投在凌祈暄身上,许是面前的光亮被遮挡,凌祈暄抬头望了一眼凌焕,复又回复了原來的模样。 凌焕心中洋洋得意,只当是这些人碍于皇上在此不敢说出口,他抚上这象征着天下至高之位的袍子,不由有些飘飘然。即便不是他的儿子又能怎样,这位子依旧是他來坐。 此时皇城之外,正有两路大军正合力将皇城包围。一路是凌祈暄麾下驻守城外的大军,一队却是蓝卿月所率的征西大军。蓝卿月先一步离开后,这些人在书生的安排之下,日夜赶路,几天疾行,终于赶了回來。 他们还來不及缓口气,便遇上了同样驻守在皇城外的书生等人。这几人都是凌祈暄麾下老将,一见面何琛立刻将眼下的情形与书生商量一遍,待两人讨论过后,方定下了最后的策略。 大军长在此驻扎不是小事,虽说密林隐去了他们的踪迹,只是毕竟人口基数众多,万一被敌人发现了,他们这次的计划便功亏一篑了。 按照凌祈暄事先吩咐好的,他们分四个方向同时向皇城迫近,由四人带领,在外将皇城包了饺子,皇城之内也大多换成了他们的人手。凌焕还兀自那边感受龙袍加身的喜悦,全然沒有察觉他已成了瓮中之鳖。 待他们全部安排妥当,思路人马都已到了指定的位置,何琛这才派人去给凌祈暄报信。 殿内凌焕正热情洋溢地诉说着他的伟大构思,依照他所许诺的。只要殿内众位大臣合作,待他登上帝位,便许他们加官进爵,官升三级。 殿外一声长啸过后,凌祈暄忽然直起了身子,他身旁御林军打扮的蓝珺瑶亦紧紧跟随。才见他走到凌焕身边,忽然回以同样的啸声。 凌焕在兴致头上忽然被打断,面上闪过一丝阴鹫,还未來得及发作,就见他身旁的西陆贼子朝门口奔去。凌祈暄见状忽然从原地跃起,落地时正赶在那西陆之人的面前,一拳朝他面门打过去,逼得他不得不还手來回援。 只这片刻的功夫,除蓝珺瑶与安宁之外,剩下几人也找好了自己的对手。这突如其來的情况让凌焕有些发懵,指着站在他面前的蓝珺瑶说不出话來,”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派人搜遍了京畿,却不曾料到他派人日夜围捕的人竟然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有这殿内的侍卫,怎地都换了人?他手下那些人又到了哪里去。 殿外紧接着凌祈暄的长啸,又有四声长啸响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与他遥遥呼应。凌焕依旧抚着他的龙袍,殿外已变得喧闹起來。皇城内外他们安插进來的人手同时发难,打了凌焕一个措手不及。 兵器相撞的声音经久不息,逐渐汇成一曲猛烈的乐章,凌焕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忙推开殿门去看,只见殿外着同色衣衫的御林军似分两批一般,正打得火热。 ------------ 140 痛打水狗 睁大了眼仔细瞧去,那逐渐落入败势的正是凌焕手下的人,并着凌霄手中所控制的将士,一并被凌祈暄包了饺子。皇城中到处是缠斗在一起的将士,凌焕愤然转头,目光中的怒火直欲将凌祈暄焚尽。 “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你动静,你竟然在背后算计于我。”凌焕心中气急,绯色从耳根一直染上眼眶,指着凌祈暄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 “谋逆篡位之人当诛杀。”凌祈暄对这种效果甚是满意,冰冷的兵器交鸣声带來的是一边倒的趋势。且皇城之外不断有援兵赶來,凌焕的后果早在他谋反那一刻就已注定。 “來人,将他给我抓起來,乱棍打死。”凌焕脑中理智几乎被怒火焚尽,虽说这几日來这些老家伙死死不肯就范。但过了这几日,他们只怕也再难支撑下去。 只差一步,他便能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待诏书到手,他便荣登大宝,万里江山尽在自己脚下,坐拥天下美人,岂不快哉? 这是这一切随着凌祈暄的介入都成了幻影,他心中如何不气?如何不急。怒吼了许久,殿中却沒有一个人搭理他,凌焕连忙四顾当下。 这一看不当紧,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出现在自己眼前,不仅是苦苦搜索无果的蓝珺瑶,与她一同站在蓝倾城夫妇身旁的,还有信中说已然死在边关的蓝卿月。 连带着高台之上的安宁公主,正慢慢朝他逼近。凌焕一行人口中如塞了一个鸭蛋一般,惊讶地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竟不知在何时,他们将御林军偷换了。 安宁一见西陆贼子忍不住两眼有些泛红,却是气急而致。那种危急的情势之下,若不是蓝卿月早一步感到,只怕她已同灵兰一般,烟消云散了。 大殿之中原本精疲力尽的大臣由着心中那一股劲支撑着,一个个怒视着凌焕,那目光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殿外叛军的溃势更明显了,这般仓促之下,他们的同伴又接连在他们面前死去,很快便有人缴械投降,更有甚者直接朝城门逃了过去。 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本就是罪无可恕的。这些弃甲而逃的人,莫不被守在城门外的大军射杀。城门之上横七竖八地挂着些尸体,或衣冠不整,或失了头颅,血腥味渐渐逸散,将皇城整个笼罩,令人作呕。 狗急也会跳墙,凌焕身旁的西陆贼子眼中全是绝望之色,连日來他们在东凌皇宫中作威作福,胆大妄为。后宫不知有多少女人被他们糟蹋了,便是这样安逸的生活让他们渐渐忽略了此行的目的,只知沉迷与酒色。 他们原本正随着凌焕朝后退去,蓝珺瑶等人靠近的时候却猛然发难,这样的变故谁也沒有料到。只想不到他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敢再兴风作浪。 两人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同时向蓝珺瑶发难。众目睽睽之下,蓝珺瑶一身武功发作不得,待两人向她袭來,丹田才运气准备向后躲避,猛然反应过來皇上还在高台之上眼巴巴地瞧着,只得慌忙向一旁躲去。 这一來一去,就浪费了不少时间。待众人反应过來,已然來不及救援。蓝珺瑶只來得及朝一旁退了两步,就被其中一人擒在手中。 “如果不想要她的命,你们尽管跟过來。”那人手中锋利的匕首架在蓝珺瑶脖子上,方才与他一同袭向蓝珺瑶的同伴也慢慢爬了起來。 方才只蓝卿月一人离妹妹近些,饶是如此,他也只來得及阻止一人,在他将一人打翻在地的时候,另一人已胁了蓝珺瑶做人质。 “瑶瑶。”蓝倾城与凰月同时惊呼出声,只怕西陆贼子狗急跳墙,对女儿造成什么伤害,连日风声不止,凰月眼中已染上了茕茕孑泪。 “若你敢伤害她一根毫毛,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蓝卿月也急了眼,九皇子丧心病狂,眼下又被逼入了绝路,妹妹落入他手中,难保不受伤害,怪只怪他沒有及时将妹妹救下。 “你们再往前走,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见得众人这般紧张,凌焕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好不得意。他轻佻地将蓝珺瑶面上的面纱勾掉,半是醉迷半是厌恶地在蓝珺瑶脸上抚过。 凌祈暄站得远些,方才想要出手已來不及。眼见凌焕放肆的动作,眸光中墨色显得越发幽深了,眼睛半开,直实眼前的人,眼角处的那朵桔梗亦随着他的动作变得妖异。 “都退后。”低沉的嗓音落在众人之间,他们抬眼去看,凌祈暄正从高台之下向凌焕的方向走过去。面上带着一贯的浅笑声,倒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兄弟一场,我本不想这样哂笑于你,只是你的愚蠢着实令我忍耐不住。”凌祈暄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睁大眼瞧仔细你手中的人,一个小小的修仪,便以为能挟她令群臣了?” 随着凌祈暄的靠近,凌焕等人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眼见已然到了殿门处。“不知该说你愚蠢还是天真,放眼大殿之内,只蓝相爷一家或许会受你胁迫,少了一个靖安修仪,还会有盛安修仪、定元修仪,难道你以为,父皇身边伺候的人非她不可?” 眼见凌焕面上出现犹豫之色,凌祈暄又接着说道:“便是蓝相爷一家,若父皇立下喻旨,他又待如何。君有令,臣不得不从,少不得他们还能造反不成。只要他们还是东凌臣子一天,便得听从父皇之令。” “若你想动手,便动手吧,且看这殿中众人会不会受你胁迫。”听着他扬扬洒洒大段话语,凌焕心中咯噔一下,这些方面却是他沒有考虑到的。 再看西陆之人手中扣留的蓝珺瑶,面上染上一丝难色,放也不是,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拿眼去剜那西陆贼子,放着安宁不抓,竟去抓一个微不足道的靖安修仪,当真愚蠢。 ------------ 142 凌焕身死 凌焕的话听在颜贵妃与凌霄耳中,分外不是滋味,偏生事实便是如此,若不是颜贵妃的过分宠溺,他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凌祈暄心中亦有动容,小的时候因着这双煞命格,他险些丢掉了性命,若自己的母妃同颜贵妃一般对凌焕处处爱护,想必又是另一番情景了吧。多说无益,过去的事已成事实,做什么心中又起了波澜。 殿内众人心中亦有些感慨,慈母多败儿,颜贵妃处处袒护,到头來却是害了九皇子啊。凌焕望了一眼身后的颜贵妃,似依依惜别一般。他要感谢母妃的,若不是她将此事嫁祸与八哥头上,哪里还有今日的他。 颜贵妃望着儿子近在眼前的身影,多想再去将他拥在怀中,儿子的陈词声声如控诉一般,直敲进她心底最深处,她心中满是悔意,奈何身子被御林军死死扣住,不能动弹分毫。 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凌焕的身子忽然动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划过脖颈,细密的血丝渐渐染上了原本白皙的肤色,他是含笑离去的。 他的动作极快,在他身旁的凌霄奋力挣脱御林军的钳制,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已來不及。颜贵妃一见儿子自杀,立刻昏了过去,若不是被身旁的两个御林军架着,只怕此刻已然倒在了地上。 “焕儿,你怎么这么傻?”凌霄用手中的帕子不停去擦凌焕脖颈处溢出的鲜血,只是他下定了决心,这一刀下去,立时毙命,连喉咙处都被割破,深深的刀口看上去有些渗人。 自打凌焕出生,凌霄就对他分外疼爱,如他所说的那般,皇叔疼爱他超过父皇。因着喜爱颜贵妃,对这个儿子凌霄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处处为他筹谋,只想着有一天可以为他夺下那高高在上的位子。 才与他相认不久,原想着再过两日,等这些大臣被他们彻底拿下,便能尽享天伦之乐,哪里知道今天这一场变故,竟使一切都成了空。凌霄将凌焕揽在怀中,将他凌乱的发丝撩至脑后,忽然接过他手中的匕首,一把插进自己胸膛之上,却是随了儿子去了。 众人默默看着父子两人相继自裁,沒人阻止他们的举动。颜贵妃才从昏迷中醒了过來,见到的便是凌霄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情景,一时之间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又昏迷过去。 殿外的打斗也到了尾声,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投降,还在负隅抵抗的叛军一个个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抱头蹲在原地。他们的选择也算明智了,若他们沒有这般做,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皇城之中西陆的士兵已被全部歼灭,原本追随着凌焕的叛军亦剩下寥寥数人,等待他们的,不过是推到午门斩首的下场。皇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书生亦带着大军归來。 自蓝卿月走后,大军一路急行军,堪堪在他们动手之前赶回了京畿。在书生的命令之下,他们与凌祈暄麾下将士一同防守在皇城之外,将漏网之鱼全部射杀。 这一场战争过后,皇城内血流成河,大水冲刷皇城三天三夜,流出去的水才不见红色,碧殇湖原本清澈见底,这日过后,亦被染成一条血湖,看起來令人惊诧。皇城内笼罩的血腥气久久不散,直到月余过后,方恢复如初。 大殿正中,颜太师忽然老泪纵横,朝着皇上所在的高台沉沉跪下,“皇上,老臣有愧于您啊,子不教,父之过。养出这样的不孝女,着实叫老臣汗颜啊。”他说着,还不忘朝皇上磕头,倒是诚心地很,声声见响,听得人心中隐隐作痛。 这样一顶绿帽子扣在头上,皇上的脸色本就不好,胞弟与儿子双双在自己面前自裁,他面上的阴鹫才缓和了些,此刻颜太师一身凌乱,皇帝亦然沉默,不知他心中作何想。 眼见这样的情景,殿内众位大臣的面上也有些不妙了。皇家辛秘,岂容外人知晓,何况是这样大的丑闻,只怕此间事了,皇上会着手处理他们这些人啊。一想到即便过了叛乱,脖颈上的头依旧不牢固,他们心中就忍不住打颤。 皇后将众位大神的反应看在眼中,发觉气氛不对,这才在他身旁悄悄地拉了拉皇上的袖子,皇上的心思才收回了些,诸位大臣忐忑的面孔,皇上这才收敛了心绪,“颜爱卿快快请起,此事与你无关,万不该连累于你。” 颜太师听了皇上的话,头磕得更重了,白胡子上沾染了泪滴与鼻涕,黏黏的粘成一团,看起來甚是恶心,“老臣有罪啊,老臣辜负了皇上这些年來的恩宠啊。” “祈暄,快将颜太师扶起來。既然焕儿与凌霄已死,此事便作罢,只将参与这事的乱臣贼子全部受压,容后再审,无关人等一律放回家中。”皇上面上全是疲惫之色,“此事交由老八处理,朕累了,众卿家都退下吧。” “儿臣领命。”凌祈暄接下皇命,众位大臣面上释然。皇上这才摆摆手,由皇后搀扶着朝后殿走去,安宁亦陪在左右,只是临走之前有些不舍地望了蓝卿月一眼。 蓝珺瑶走到父母身旁,与娘亲一同搀扶着爹爹朝殿外走去,众位大臣亦随着他们往外走。只颜太师有些怔然,目光落在颜贵妃与凌焕的身上,又赶忙挪开,眼瞧着诸位大臣从他身旁走过,他却已然蹲坐在原地。 凌祈暄望着蓝珺瑶默然的背影,口中有轻叹溢出,虽说方才是权宜之计,只是话却说得有些重了。二人的感情才有些明了,不想又被这突如其來的事情搅了局。罢了,等安排完手中的事,再去向她解释吧。 私自离了大军归京的事蓝卿月正待向皇上请罪,不想皇上已离开了大殿,也只得作罢,随着父母一同离去。只待明日朝堂之上,再作打算。书生与蒙虎几人亦跟着他离去,只路过凌祈暄身旁时,向他道一声谢。 ------------ 143 秋后算账 风声渐渐过去,大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各个行当都开始了正式售卖,走到街上只听得吆喝声四起,比之前更热闹上几分。皇家辛秘不可轻易告人,凌焕又已自裁,皇上只下令将颜贵妃秘密处死,此事方作罢。 连日來,朝堂上比之之前都严肃许多,群臣更是噤若寒蝉,只见皇上面上阴鹫不散。先前向九皇子投诚的人都被下令午门外处斩,侩子手手中的大刀一天不曾停歇,围观的人亦到天黑方才散去。 九皇子叛乱,牵扯人数十万余,帝怒皆处死,乃载入史册。 自那日凌焕与凌霄大殿之上自裁,颜贵妃被秘密处死,颜太师便大病了,整日躺在床上说胡话,皇上派了宫中几位太医去看,都不见好。连带着江湖郎中也请了不少,所有的先生像事先统一了口径一般,只说颜太师这是心病,需他自己打开心结,才能入药。 蓝珺瑶亦向皇上告假,在家中伺候爹爹。蓝倾城的情况虽不似颜太师那般严重,却也大病一场,连日來咳嗽不止。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卸下一身职责,安心在家养病。 朝堂之上一下子少了两大支柱,百官心中都有些惶惶不安,亏得这几日來天下太平,沒有发生什么大事,否则皇上怒火无处发泄,再牵连到他们身上就不好了。 因着他们不在,这些事都是凌祈暄一人在处理。加之关于他的双煞一说已破,群臣对这位八皇子的印象倒是改观不少,莫不对他称赞有加,甚至有心之人早早站了队伍,成了八皇子一党。 与三皇子相比,他不仅有战功在身,处理事來雷厉风行,又在危难时刻替他们解围,不少人倒是感激在怀。除了一些死忠于三皇子的老臣,倒是有不少人改支持八皇子。 现在九皇子已倒,颜家又有女儿嫁与八皇子,颜太师若清醒过來,定然会支持八皇子,这样一來,加之莫贵妃母家的势力,八皇子手中不仅握着十万兵权,更掌控着整个东凌的经济命脉,倒是比三皇子有优势。 这几日來,有许多大臣想要登门拜谢八皇子,都被他婉言谢绝,整个八皇子府外仍是一副生冷的模样,倒叫人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皇上对此也沒表现出什么,许是仍旧沒从那日的打击中回复,有时望着自己的几个儿子,面上便会笼上一层乌云,直叫人胆寒。 因着要着手处理叛乱后的琐事,凌祈暄一直沒能抽出空去跟蓝珺瑶解释几句,甚至连自己的府中也甚少回去了,有时连夜处理政务,到了深夜便宿在宫中。 蓝珺瑶下定决心,趁着这个机会,定然要将爹娘的身体好生调养一番,只别伤了根本她才能安心。整个相府内每日药香四溢,府中入库的东西都被蓝珺瑶利用起來,似不要钱一般给爹娘进补。 这几日被妻女严加看守,每日药膳不断,便是铁人这样喝下來,也会有些腻味了,何况蓝倾城本就喜吃素,日日对着儿子叫苦连天,却不想儿子这次同妻女统一战象,气得他大骂儿子不孝。 叛乱发生的第二日,蓝卿月便带着蒙虎与鼠九去向皇上请罪,本就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乃至皇上将他手中兵权收回,他也认了。这次虽然先大军一步回京畿,他却不后悔,甚至有几分庆幸。 谁知到了大殿之上,皇上对此却沒表现出怒气,只说他功过相抵,便不惩罚他了,连手中的兵权也未曾收回。蓝卿月打听之下才知,原是安宁公主在前夜已经苦苦劝了皇上,只说若不是他,只怕这世上已不再有安宁这个人。 皇上与皇后竟不知在女儿身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女儿的懂事越发怜爱了,便是因着安宁的求情,蓝卿月才能逃过一劫。若不然在皇上盛怒之时,他又私自脱离大军,定然严惩不贷。 这日蓝珺瑶正捧着一卷书,细细品读者野史所记载的凰后。这几日天气越发晴朗了,照的人身上浑身暖意融融,说不出的舒服。满园花树竞相绽放,少不得令人心旷神怡。 享受着难得的惬意,蓝珺瑶有些迷醉了。神思正朦胧,却听得小厮來报,只说府外有人來***,却是当天下的掌柜。蓝珺瑶这才记起,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已有些日子沒去看过那些孩子了。 吩咐守门的小厮请了林掌柜进來,蓝珺瑶放下手中的书卷,理一理枕乱的鬓发,起身到一旁等候。随手拨弄着开得正盛的花瓣,只闻花香便让人沉醉了。 “少主。”林掌柜才到了蓝珺瑶身后,便要屈身去给她行礼,却被蓝珺瑶抬手制止。 “这里人多眼杂,免了这些虚礼吧。”蓝珺瑶垂手与他相对,许是面对着阳光,眼眸半眯,薄纱覆面,一如林掌柜初见时那般风姿倾城。 “少主,您之前吩咐的事有消息了,属下才得了,便与您送來了。”林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娟帕,一同送上的,还有一样做工精美的额饰,“蓝小姐,您在当天下定下的饰物到了,小人便与您送來了。” “如此,多谢林掌柜了。”蓝珺瑶的声音也拔高了些,将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娟帕收入怀中,这才搭道,声音不大也不小,却能让周遭经过的人听听得一清二楚。 看在外人眼中,便是他们所说的那般,掌柜的來与自己大小姐送东西,倒也不会怀疑什么。“若少主沒别的吩咐,属下就先行告退了。”林掌柜接过蓝珺瑶手中的银子,微微躬身。 “这些日子劳累你了,待我手中的事了,便到铺子去看看,替我问候铺子的兄弟们。”蓝珺瑶点点头,自从上次云卷云舒他们比拼过后,她一直沒抽出时间去看他们,只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送走了林掌柜,蓝卿月捧着书卷回了房间。将门窗都关上,这才将袖中的娟帕掏了出來。自那几日梦见凰后,她便吩咐林掌柜搜集跟凰后有关的一切。 ------------ 144 梦境线索 蓝珺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鬓角,看完林掌柜为她带來的消息,她心中更显沉重,与凰后有关的遗物大多已经遗失,她手中的碧淳原是一对,另外一个却是被供奉在北凰国太庙之中,乃是代代相传所得。 原以为前几日的梦境不过是她的梦魇,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白日她将凰后的事上了心,才会频繁梦见与凰后有关之事。却沒想到还是她单方面的认为罢了,这几日才得空闲下來,凰后的旧事仍旧夜夜痴缠,梦境却总在一半的时候断掉。 蓝珺瑶抚着怀中的碧淳,日日放在怀中温养,这珠子比之刚得到之时,幽绿之色更弄,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仔细想想,梦见凰后旧事也是因为有了这颗珠子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蓝珺瑶有些怔然,不知是否凰后有所托付。自小狐狸将碧淳衔到自己手中,冥冥之中仿佛是注定好了一般。有关凰后的旧事接二连三在自己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再三斟酌过后,蓝珺瑶决定亲自到北凰国走一趟,只是走之前要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皇上那边亦需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样想着,脑海中凌祈暄的身影便不由浮现出來。自那日过后,两人再沒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晚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这几日皇宫内一片阴霾笼罩,蓝府中却一片喜气洋洋。难得一家四口有这样闲适的时光,往日里蓝倾城有政务在身,蓝珺瑶每周也只有两日的空闲时光。 氤氲的热气迷蒙了眼眶,望着满脸笑容的爹爹与娘亲,蓝珺瑶面上也忍不住染上一丝笑意。正瞧着,却发现碗中已多了些虾仁,正是她最喜欢的菜样,卿月哥哥满脸宠溺地将那盘虾仁换到自己面前。 犹豫了半晌,蓝珺瑶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爹娘,这事若不解决,只怕之日夜夜痴缠,早晚有一天,她会精疲力尽而死,才几日的功夫,她眼角下已漾起一圈黑痕。“爹爹,这两日我要到北凰国去一趟。” “好端端的,做什么跑那么远?”蓝倾城只当女儿与他说笑,随口答道,顺带将面前的菜夹了一筷子到她碗中。 “前两日我收到师傅來信,只吩咐我到北凰替他取一件物什,具体的信上却沒告知,只说等我到了北凰自有人前去接应。”蓝珺瑶不能将凰后的事告诉双亲,免得他们担心,无奈之下,只得扯到师父头上去。 “你一人独行,难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若让你哥哥陪同?”凰月也插话了,对于女儿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他们也摸不着头脑,乃至蓝珺瑶这样扯,他们毫不怀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师父有令,只许我一人前去。”蓝珺瑶面上露出娇俏的神色,坐到娘亲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女儿的本事你们还不清楚吗?若有人敢打劫于我,女儿但叫他后悔來这世上走一遭。” “爹娘放心,皇上那边女儿只说是替爹爹寻一味药材,还要劳累爹爹在家多休养一段时间。”思來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可行。且北凰国的云边火草确实是上好的药材,这药着实珍贵,不能沾金银之物,需用玉器保存,五日之内若不入药,便会化为一滩水。 得知女儿去意义绝,蓝倾城夫妇也不多作阻拦,只殷殷嘱咐,路上切记小心,师父交待之事办完便立刻赶回來。皇上这边她只管放心,他们回尽力帮她遮掩。 蓝珺瑶正整理一些简易的行装,陡然听见敲门声响起。她嬉笑着拉了卿月哥哥在桌旁坐下,正待去给他倒水,却被他一把按住,在他身旁坐下。“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到北凰国去所为何事?” 听了他的话,蓝珺瑶心中一咯噔,怪不得方才席间卿月哥哥神色不对,却原來是对自己的借口起了疑心,却不知自己哪里说漏了嘴,“哥哥想多了,我此去确实是师父有吩咐。” “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吗?这几日红菱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又不见有信鸽飞來,若说陌生人,也只日前当天下的林掌柜來过一趟,我却不知你何时接到了师父的來信?”蓝卿月心中担忧,一时之间,话说的有些急了。 “哥哥。”蓝珺瑶拉长了尾音,面上全是无奈,却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卿月哥哥全部看在眼中。只是这样的事怎样说与他听,怕是他听了也会觉得自己的行为荒诞吧,只因为一个梦境,便要不管不顾地去寻另外一颗守卫森严的碧淳。 “若你不说实话,这次出行我是万万不允许的。”蓝卿月话音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若你肯带我一同前去,便无须告诉我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九皇子叛乱的事才解决,眼下哥哥手握重权,若在此时到北凰去,只怕皇上心中会起疑心,这是万万使不得的。蓝珺瑶斟酌过后,决定将梦境的事告诉卿月哥哥。 “哥哥,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这事本就來得荒诞,我只怕说了出來会惹爹娘担心。”澄清的眸子染上了一抹忧心,蓝珺瑶道:“此次前行,我是为了碧淳。”说着,她将怀中的碧淳掏出给卿月哥哥看。 若不是妹妹亲口所说,蓝卿月绝对不会相信这样荒诞的事,如她所说的那般,这事若叫爹娘知道了,少不了要担心忧愁。怪不得妹妹这几日略显憔悴,原來是这个原因。 “你说的我都相信,只是另外一颗碧淳乃是北凰国的国宝,如何叫你轻易得了去。且不说北凰国太庙之中守卫森严,你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他们车轮战啊。”蓝卿月把玩着手中的碧淳,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此行危险重重,我必然要陪你一同前往。” “卿月哥哥。”蓝珺瑶正要开口,却被蓝卿月打断。 “此事无须商议,任你一人前往,我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 145 前往北凰 兄妹二人正争论不休,谁都不肯退步。敲门声蓦然响起,与之一同传來的,还有凰月询问的声音:“瑶瑶,你睡了吗?” “娘亲,你进來吧,哥哥正帮我收拾出行的行装呢!”争吵声戛然而止,蓝珺瑶朝哥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凰月推开门,只见儿子正帮女儿收拾行李,她面上带着些满意的笑容,将怀中的长衫交到蓝珺瑶手上,“这玉佩你收着,还有这封信笺。若到了北凰需要什么帮助,便拿着这玉佩去寻你外公,再替我这个不孝女儿向他问声安。” 蓝珺瑶接过长衫在身上比一比,大小正合适,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多谢娘亲。” “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多,一个女孩子家终日在外奔波,传出去了倒叫人小瞧,这衣服你穿上,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再为你改一改。”凰月抚上女儿的脸颊,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虽说女儿从未告诉过他们她在外做了些什么,他们夫妇俩倒也从來不去干涉,他们只知女儿是为了这个家忙碌便好了。只有时瞧见女儿劳累的模样,他们想要劝女儿不要再忙碌了,话到嘴边却被生生止住,越发心疼女儿了。 “谢谢爹娘的体谅,等女儿从北凰回來了,一定老老实实陪在爹娘身边,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她一直很感激爹娘的体谅,无论她要做什么事,爹娘都不遗余力地支持。如这次一样,娘亲对于她要做的事也不多问,只默默为她打点好一切。 蓝珺瑶将头枕在凰月脖颈上,眼眶微微有些泛湿意。这次瞒着爹娘着实不该,只是她却不想让爹娘为她担惊受怕,只好先瞒着他们了。身上的长衫做工精细,是娘亲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的,爹娘的付出只让她心中更加愧疚。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蓝珺瑶便踏上了前往北凰的路途。昨日送走了娘亲,她苦劝卿月哥哥,待她保证只是前去看上一看,若事情不可行便立刻返回,又说随时将行踪报与他知道,蓝卿月才勉强同意。 若见了爹娘,怕离别时又免不得一番感伤,蓝珺瑶这才早早出发,不见面便少了许多离愁别绪。马蹄高高上扬,带起一片尘土,蓝珺瑶背上之后一个小行礼包裹,装着一套换洗的衣衫与一些干粮。 雀鸟在枝头渣渣叫个不停,伴着早晨晶莹欲滴的露珠,叫人神清气爽。蓝珺瑶疾驰在一马平川的大道上,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深吸一口气,只觉连心都要雀跃起來,双臂大张,看在旁人眼里怕不知该如何想她。 五月已是立夏的天气了,烈风鼓动长衫,煦风只往她怀中钻,路两旁偶尔有几片落叶飘离了树枝围着她打转,掠过脖颈只叫人觉得酥.痒。蓝珺瑶只觉马儿速度慢,恨不得一日就到了北凰帝国。 这碧淳似是通人性一般,昨日她才下定决心到北凰走一遭,昨夜出奇的好眠,一觉酣睡到早晨才惊醒。瞥见天上依旧挂着残星,她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东西出家门,却不知相府角落里,蓝父蓝母与蓝卿月一直目送着她出了府门,仍旧不肯离去。 太阳渐渐爬上了正空,正用最大的努力散发着周身的热意,温度也随之升了上去。蓝珺瑶只觉连风也变得有些不讨喜了,背上已被汗水浸湿,黏黏的叫人难受。 胯下的马儿半晌不曾休息,眼下正“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这样的高温着实让人招架不住,蓝珺瑶只得牵了马到一旁的树林中歇息,点点浓荫之中凉意迎面而來,一身燥热转眼便去了个七七八八。 蓝珺瑶将马儿拴在一株临水的大树旁,自己也寻了块空地坐下,半倚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上,溪水淙淙流淌,密林之中虫鸣声阵阵,蓝珺瑶便感觉倦意涌上心头。 半日疾驰下來,不仅是人,连马儿也感受到了疲惫,它在溪水旁饮够了水,接着便将一只后脚微微弯曲放在地上,过了片刻又换了另一只脚,來回折腾了几次,蓝珺瑶才知原來马儿是在打盹呢。 眼见四周一片平静,中午又不适合赶路。蓝珺瑶掏出背上干粮,就着溪水吃了几口,闭眼假寐。待身上的薄汗被冷风吹干,身边有些异样的感觉,蓝珺瑶才从假寐中醒了过來。 陡然睁开的双眼正吓了她面前之人一跳,他慌忙地退后两步,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大刀,颤颤悠悠地指着蓝珺瑶道:“此树...是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开,要想过...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结结巴巴着总算将一句话完整地说了出來,那人却沒想到面前的俊俏小哥如此不配合,他眼巴巴地瞧着蓝珺瑶,她却已经重新闭上了双眸。 凉意拂面,眼前的一切不似作家,蓝珺瑶再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打劫的人依旧好生生地立在那里,不远处马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正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蓝珺瑶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这算怎么一回事吗?她只不过小憩片刻,眼前就冒出了个打劫的蟊贼,难道黄历之上今日忌出远门?她揣在怀中的双手缓缓抽出,面前那人却一脸紧张的神色。 “不许动,再动我就不...不客气了。”说着,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双手握紧那把有着斑斑锈迹的大刀,冲着蓝珺瑶晃动了几下,身子半弓着往后退了两步。 “这位大哥,我出门匆忙,身上只带了这一锭银子,我把这银子给你,你放我过去可好?”在他的注视之下,蓝珺瑶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自己脚尖旁的空地之上。 那打劫之人一见银子喜上心头,双眼中似有星芒闪烁。他压制住直接去抢那银子的冲动,对蓝珺瑶道:“将你身后的包袱给我,我便放你离去。自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 146 劫匪拦路 “我告诉你,不要想着跟我耍什么花样。若你敢有任何异动,我就一刀将你的马劈成两半。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我涂老三刀工厉害,剔骨削皮不在话下。”那劫匪待要继续讲述自己的光辉历史,忽然反应过來自己说漏了嘴,忙闭上嘴,再不坑声,只拿那把锈蚀的大刀冲蓝珺瑶身后的小包裹晃了晃。 蓝珺瑶单手挑起身后的小包裹,随手丢在身前,正落到那锭银子旁,这大抵是她遇到的最不具威胁性的劫匪了。“绑匪大哥,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说着,蓝珺瑶顺势踢了一下脚旁的碎银子,阳光下折射出点点银光正晃了绑匪的眼。 绑匪一边防备着蓝珺瑶的突然袭击,一边弯腰去捡那落在他脚旁不远的银子。他心中尽是志得意满之色,想不到第一天出來做这营生,便取得了如此丰厚的回报。 怪不得村口的二狗子整日无所事事,却荷包鼓鼓,看的村里人都万分羡慕。等拿了这锭银子回家,也叫家里那娘们高兴一阵,再替她做一身花衣裳,余下的钱再为自己换一把新的刀。 他平日的收入只顾得上吃饭,手中这把刀已跟了他八年,好几次路过张铁匠的铺子,他都忍不住去摸一摸那些刀面锃亮的砍刀,这次买上一把,看谁还敢小瞧他。 那绑匪喜滋滋地捡起碎银子,放在嘴里一咬一个牙印,又爱不释手地在怀中擦了擦,正要向蓝珺瑶道谢,抬眼却发现方才还坐在地上的少年此刻已沒了身影。 他连忙回头去寻找,四下也沒有她的踪迹,绑匪的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该不会是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他摊开紧紧攥着的双手,银子依旧躺在他的手心之中,沒有变成石头的模样。 蓝珺瑶坐在他头顶上的树杈分枝之上,望着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再也忍不住满腔笑意,笑声逸散在林中,那绑匪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绑匪大哥,你是在找我吗?”蓝珺瑶将手中的小石子丢出去,正砸中他的肩胛骨。 随着她的动作,绑匪原本僵直的身子稍稍缓和了些,慢慢转过头來,正瞧见树杈之上的蓝珺瑶,“小兄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怎么一下子跑那么高的地方了?” “站得高看得远啊,绑匪大哥,这高处的风景比地面可好多了,你要不要上來看看?”蓝珺瑶晃动着两条腿,目光望向正前方,似真的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 “小兄弟你还是快下來吧,我看着你坐的那条树枝不稳当,要是再摔着你就不好了。我爬高,就不上去了。”绑匪长舒一口气,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大哥,这高处的风景着实美不胜收,你不上來便可惜了,我想了想,还是待你一同上來看看吧。”蓝珺瑶说着,忽然行动了,她飞身掠小,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旋身带着绑匪回到了树杈之上。 这绑匪所说的怕高却是真的,才站到树枝上,他惊叫一声,就要去寻可依靠之物,偏生晃晃悠悠的细枝之上,只有蓝珺瑶一人在她身旁,他便把她当成树干一般就要去抱她。 蓝珺瑶哪里肯然他的手,望着满脸惧色不知如何自处的绑匪,她眼中闪过狡黠,“绑匪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欣赏风景,我有些累了,先下去歇一歇。” “小兄弟,我错了,你快把我从这上边弄下來吧,我真的知道错了。”绑匪此时才反应过來,眼前之人既能够飞檐走壁,哪里还会轻易被他打劫,想不到第一次出手便碰到了硬点子,他心中满是悔意。 “大哥说得哪里话,我知道你生活不易,想要走些捷径也是人之常情,你这样的作法我可以理解。”蓝珺瑶坐在马儿身旁,素手抚上它枣红色的鬃毛,好不惬意。 “小兄弟,是我昏了脑子,都怪村头的二狗子。我今日宰猪回家的路上,正瞧见二狗子站在村口的大磨盘处,一见我他便嘲笑,只说我活得如同我手中的畜生一般,我一气之下,只说我要干他这行,定然比他干的出色。”绑匪慢慢蹲下,双手抓着脚下的树枝,那动作就如同一只大马猴般。 “我家的婆娘这几日就要生了,是我财迷了心窍,想着为她弄点钱买点好东西补补身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兄弟你一定要原谅我。”绑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闻言软玉同他打着商量:“你放我下來,我把银子还你可好?我王大锤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 蓝珺瑶看他为人憨厚,着实不像那会去拦路打劫的人,这才有了眼下的一番举动,此刻王大锤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明明太阳照不进密林之中,他头上豆大的汗滴却不停砸下。 这样的小插曲全当是行程之中的小调剂罢了,蓝珺瑶也不欲过多为难与他,眼瞧着七尺大汉就要哭出來,她气行丹田,飞纵上树枝提着他的后衣衫将他丢在身下的草地之上。 王大锤感受着身下青草的绵软,大口喘着粗气,过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一刻发现脚踏实地的感觉这么好。他以手抚胸,感受着胸腔之中跳动有力的心脏,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蓝珺瑶站在他身旁,笑嘻嘻地望着瘫倒如一滩春水一般的王大锤,心中万分愉悦。王大锤一睁眼见到的便是这样恐怖的笑容,眼前的俊俏公子面上促狭之色正浓,他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那一锭银子。 “王大哥,这锭银子我送你了,今日之事只当我们有缘,交个朋友罢了。”蓝珺瑶摆摆手,如他所说的那般,女人生孩子确实是需要多补充些营养的。 “小弟兄,你这锭银子大哥不能收,不过你这个朋友大哥交定了。我家就住在出密林往北的小村落里,以后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事,你只管去找我。”王大锤眼中全是感激之色,却坚决不收蓝珺瑶的银子。 ------------ 147 连夜赶到 阔别了王大锤,蓝珺瑶翻身上马准备继续赶路,只觉经他这么一闹,周身的疲惫尽数散去,有用不完的精神头。拗不过蓝珺瑶的坚持,王大锤只得将那一锭银子收入怀中,只待來日与他相见,再做报答。 宽阔的官道之上,蓝珺瑶握紧手中缰绳,长鞭不停抽打在马屁股上,鞭笞之下,马儿撒开四蹄狂奔,与她照面的行人还來不及看清她的面容,她已如一阵风般飘了过去,烈风簇簇呼啸在耳边,待夜空中爬上了满天星辰,蓝珺瑶仍未感觉到一丝倦意。 便是这样日夜疾行,三日之后,蓝珺瑶终于赶到了北凰国的疆土之上。翻身下马,从未感觉身下的土地是如此殷实,马背上颠簸数日,直感觉浑身都似散架了一般,双眼之下一圈淤青之色分外明显,连带着身旁的马儿也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显得有些僵硬。 因着夜色已深,北凰国的城门此刻只怕也已关闭,无奈之下,蓝珺瑶只得同马儿在城外宿上一宿,寻了一处干爽的地方,她又四处寻了些干树枝,不似平日那般庆幸,若真的遇上什么危险,只怕來不及反应。 篝火将她与马儿圈在其中,许是大火烧得有些旺了,马儿显得有些不安,蓝珺瑶却以为是要出什么事,警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动静,眼皮却酸涩得几乎要合上了,这样身边的干柴劈啪作响,她终于忍耐不住睡意,靠着马腿沉沉睡了过去。 太阳开始向人间投射它的第一缕光芒,身旁的干柴已然全部燃烧殆尽,林子中鸟兽叫声一片,如一首起伏回荡的乐曲,搅了人的好梦。蓝珺瑶揉着惺忪的睡眼,深思有一瞬处在迷茫之中,陌生的环境不由让她转头去看四周。 这一看不打紧,有一条半个身子烧成黑炭的黑白菱格长蛇依旧保持着吐信子的模样,只是声息却已全无,蓝珺瑶的睡意顿时被全部惊跑,万分庆幸摆起了这一圈火墙,若不然只怕她此刻也性命不保。 马儿一见主人醒过來,也变得异常兴奋,昨夜蓝珺瑶靠在它腿上歇息一晚,周身的重量全部倚靠在它一条腿上,夜半之时马儿有几次想挣脱,只是蓝珺瑶抱得太紧了,它都沒有成功脱围。 密林之外已有人声,蓝珺瑶略作一番收拾,牵着马儿走上了官道,等候进城的人队伍排得如长龙一般,多是挑着担子的小商贩,蓝珺瑶随着拥挤的人群慢慢移动,只觉腹中咕咕直叫,偏生包袱中的干粮又在昨夜吃掉了最后一块。 踏在甬道中,蓝珺瑶牵马隅隅独行,青石砖搭造的古城墙透漏着些许沧桑的意味。北凰国皇族乃是凰后之后,代代相传之下,如今的血脉已然稀薄。若仔细盘算起來,蓝珺瑶也算是凰后后人了。 墙缝之中长着些青苔,守门的士兵还未换岗,此刻看起來有些精神头不足。蓝珺瑶止住左顾右盼,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填饱自己的五脏,且太庙之中情况不明,需得认真打探清楚,方能决定是否动手。 怀中娘亲所给的玉佩因着她体温的关系,也沾染上了些许温度,她只打算独自行动。若不然告知祖父我需要太庙中你们代代相传的皇后遗物碧淳,只怕立刻会被人抓起來,便是祖父不会这样做,也难保不会将她驱出家门。 蓝珺瑶沿着太庙仔细逛了几圈,仍未选得合适的入口,许是因着碧淳的关系,北凰国的太庙把守异常森严,比之东陵国强上了不止一个层次。在这之前,她已寻了合适的住处,将马儿留在酒楼之中交与小厮细心照料,她这才动身來此。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蓝珺瑶守在一个死角中观察半晌,才发现除了皇家來此祭祀之人,还有不少挎着贡品的百姓亦从正门入了太庙。是了,北凰国太庙之中除了供奉着北凰国皇族的历代先人,还有另外一人也在其中享受香火,北凰国也是因她而建国,,凰后。 本着风险弱化的原则,蓝珺瑶只得乔装成一名大腹便便的夫人,手中摆着香烛等祭品,与那些人一同进了太庙之中。眼见太庙之中的布局,蓝珺瑶有些意外了,正对着太庙大门的,却是为凰后而起的宫殿。 对这个传奇一般的女子,蓝珺瑶始终怀着几分敬意,跟随着北凰国前來朝拜的臣民,蓝珺瑶踩着细碎的步子与她们一同为凰后添上几分香火。大殿之中凰后的雕像做得倒是逼真,大殿之中烟雾笼罩,只是凰后的笑容落在蓝珺瑶眼中,却莫名多了些悲伤的意味。 打探之下得知,这塑像正是凰后嫁与帝王之后,帝王送她的生辰礼物,彼时她手中握着帝王送与她的碧淳,望着金玉雕琢的人像浅笑嫣嫣。后凰后虽然离去,这雕像却得以保存下來,便是北凰国代代相传的圣物了。 只是岁月已久远,凰后手中握着的两颗碧淳眼下只有一颗,另外一颗却是被小狐狸送与了蓝珺瑶。忆起梦境之中的那些景象,蓝珺瑶只觉凰后与帝王之间过得并不如外界盛传的那般幸福,这样想着,再看凰后,笑意仍旧未达眼底。 此行的目的便在这大殿之中,蓝珺瑶五感全开,虽说这大殿之中看似守卫松懈,实则不知有多少暗卫隐藏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更不知这雕像面前有什么机关,蓝珺瑶诚心地对着凰后拜了三拜,及早便想來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奇女子,只是一直时机不对。 由着身后的小童将手中的香烛插在香炉之中,蓝珺瑶默默站在她对面,借机窥视殿中的一切。整个大殿看起來倒是简单,除这一尊雕像之外,四个方位摆放着凰后的一些旧物,四角各有童子看守,殿门处亦站着两个守门的童子,却是北凰国君王特意安排在这里的。 香烛一点点燃尽,蓝珺瑶将殿内的布置全部印在脑海中,这模样落在外人眼中,只惊叹于这女子的诚心。 ------------ 148 碧淳异动 烛火将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蓝珺瑶一手托着腮,心中全是矛盾,行动之前她心中异常坚定,只打算将地形打探清楚,明日便动手去盗那碧淳。却想不到今日见过凰后,才在房间中坐定,她心中莫名染上一抹沉重。 碧淳的安置出乎自己的意料,那样堂而皇之地放在凰后的手中,许是日日供奉的缘故,又或是雕琢的玉料本就是上好的品质,一眼看过去,仿佛凰后还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如同梦中的样子。 蓝珺瑶在这里已经坐了两个时辰,窗外的光景也变换了色彩,黑夜在她发呆的时候不知不觉來临,连带着小二來敲门也沒听到。她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烛火“噼啪”作响,蓝珺瑶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心中复杂可见一般。 红烛终将自己的残躯耗尽,屋子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蓝珺瑶也从沉思中回过神來。尽管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阻止着自己,她依然决定明日操起自己的老本行,,到北凰国太庙行盗。 自怀中掏出碧淳,蓝珺瑶轻轻抚摸着它,如情人一般将它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这才发现碧淳不知在何时已然变得通透,如一方澄澈的绿水,似一不小心,它便会从手中溜走一般。今日回來之后她便陷入矛盾之中,倒不知碧淳竟起了这样的变化。 北凰国太庙之中,往日里安安静静躺在凰后雕像手中的碧淳忽然大放幽绿色光芒,守候的童子一见事情不寻常,连忙报与北凰国君王知晓。谁知北凰国君王一听,立刻不见往日里平静的面孔。 他一下子打翻案前的茶盏,身子“噔”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來,望着太庙所在的方向喃喃道:“天意啊,我北凰代代相传,终于等到您了。”这样说着,目光中倒不由染上了几分激动与凝重,看得一旁守候的宫人暗暗称奇。 北凰国君王仔细将今日守候太庙的童子一一盘问,今日可有什么特殊的人出现。待听了他们的回答,面上的激动神色已然褪去,是了,即便是她回來了,恐怕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面庞。 今夜的北凰国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吩咐小童继续去守着太庙,北凰国国君竟吩咐侍卫去将北凰国皇族一脉主事之人全部召集起來,一时之间,原本宵禁的大街上御林军來來往往,显得格外热闹。 翌日一大早,鸡鸣声才响起,蓝珺瑶已然穿戴整齐,她拍了拍怀中的碧淳,向着太庙飞纵而去。虽说已然许久不曾练手,相信手艺还在的。且这次她必然要将另一颗碧淳弄到手,方能解她心中疑惑。只是她却不知道,太苗之中比之昨日,守卫不止森严了一倍。 蓝珺瑶按照脑海中的路线图一路前进,却在太庙之外停下了身形,望着眼前忽然多了一圈的守卫,她心中直犯嘀咕,倒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北凰国国君出动这样的阵仗,连带着心中也染上了几分不妙。 不仅是蓝珺瑶,北凰国的百姓亦是如此,虽说她们的行动并未遭到阻拦,只是有如此多的御林军守在这里,任谁都会心中发毛。众人都在暗中揣测,难道是太庙之中出了什么大事?只是看这情景又不像,太庙之中一如昨日的平静。 蓝珺瑶沿着太庙绕上一圈,心中不妙的感觉更盛,昨日打探好的几条可行路线此刻都被打乱,连暗中守卫的人手也增加了一倍,动辄便能感觉周围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你。若照今日的模样,想要顺利取到碧淳难度将会大上很多。 蓝珺瑶脑海回路瞬间连成一圈,大脑以从未有过的激情高速运转起來,然而过了许久,她依旧沒能找出一条成功混进去的方法。种种想法闪过,却都被她掐灭了,她的时间不多,又必须找到万全之策,着实令人头痛。 在另一旁带人等候的年轻君王也有些不安,昨日碧淳的反应那样强烈,自后半夜开始,却又慢慢平复下去。他只令人到各个城门守着,若发现和凰后相似之人便带到他面前,直至现在,林林总总已有数十女子來过,却不见碧淳有任何反应。 难道多年的传承又要空等,君王心中的希望渐渐向下沉去,凰后,如果您真的天上有知,请垂怜您的后人吧,不要再叫他们盲目地空等下去,既然命定之人已然出现,请求您将她送到我们面前。 这厢天色渐渐暗淡下來,并着蓝珺瑶与君王一行人多少都染上了些焦急之色。昨夜君王急急召唤,他们一同到太庙中看过碧淳的反应,心中同君王是一样的欢欣。这样的秘密只有北凰国真正的权力中心才知晓。 凰后当年离去之后,曾留下遗训,只让他们守护好她的雕像与碧淳。命定之人中有一日会再次出现,届时便是北凰国再次苏醒之中。因着这条遗训,北凰国的国君一代代奉行着凰后的遗命,这也是为何太庙主位供奉的不是历代北凰国皇族先人,而是凰后了。 他们一直在等候命定之人的出现,只是凰后除了那句遗训外,再沒有别的话留下來。这些年來,各种各样的方法他们都实验过了,蓝珺瑶手中的碧淳亦是这样流失的。双宝已失其一,他们再不敢放肆,只得老老实实地等着命定之人的出现。 残星挂上了夜空,年轻的君王久候命定之人未果,只得带着众人先行离去,决定明日再做打算。因着他们的离去,守卫去了一半,蓝珺瑶眼中神采立现。在这小角落里等了一天,腿脚都变得酸麻,眼下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心中怎能不雀跃。 她耐着心思等君王一行人彻底不见了踪迹,这才小心翼翼地沿着规定的路线慢慢朝碧淳摸了过去。她虽不知北凰国的皇上为何突然带着这么多人造访,不过想來与自己身上的碧淳也是有几分关系的,为了确保行动的万无一失,她又不敢贸然将碧淳丢在客栈,只将它藏在里衣中用布层层包住。 ------------ 149 患难与共 隔几步远就有一个站立如标杆一般的御林军,暗处的守卫亦是如此,越靠近凰后雕像所在的正殿,守卫也渐渐多了起來。到了最后,甚至是隔一人站一人,一天守卫下來,他们也有些疲惫了,换岗的兄弟还未來到,他们只能咬牙坚持。 即便是灵活如蓝珺瑶,也不由收敛了自己的行动,暗卫的行动规律也被他摸清,他们换岗十分频繁,换岗的间隙又极短。她便是要抓着这短短的空隙摸向下一个落脚点,偏生暗卫与御林军的换岗间隙又错开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蓝珺瑶只从门口走了一半的路程。 蓝珺瑶心中也有悔意,早知如此,在昨日來探这地形的时候,她便应该将碧淳小心裹藏,若不然行动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艰难。好在北凰国君王沒有连休息也宿在这里的想法,若不然,只怕她要冒险闹上一闹。 她恨不得此时自己会那缩骨功才好,若能将身形尽数收敛,只怕行动起來要比现在容易上许多,眼瞅着御林军与暗卫换岗的空档,蓝珺瑶快读朝前奔走几步,紧贴着墙壁的暗影隐藏了自己的行迹。 才站定,蓝珺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怕因此暴漏了自己的行踪,待平定了心绪,才瞅准空隙朝前跳跃几步,正待蹿进大殿之中,不防殿中正有一个小童捧着盘子走出大殿,蓝珺瑶去势猛然止住,急急退了回來,若慢上一分,只怕就与那小童撞了个满怀。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又等上半刻钟,蓝珺瑶才闪身进入大殿,身形正落在殿门处一尊落地花瓶的阴影处,将身子堪堪隐藏起來。望着近在咫尺的碧淳,蓝珺瑶有些苦恼,脑海中一个接一个想法被过滤掉,方才出门的小童亦回到了大殿之中。 这样的距离之下,想要直接将碧淳取到手颇有些难度,且暗处又不知藏了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若她贸然出手,恐怕会被他们一拥而上给擒下,这样的结果万万不是她想要的。 目测了她身处所在与碧淳之间的的距离,蓝珺瑶在大殿中扫视一周,估摸着得手后从哪里逃脱。 她算來算去,有两个地方最适合跑路,第一个便是大殿正门处,想來敌人不会料到她有这样的胆子。第二条路则是凰后雕像上方的头顶上,只是这样一來,免不得要踩着凰后的雕像上去,对凰后倒是有些不敬了。 心中打定主意,蓝珺瑶不再拖延下去,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身形如闪电一般猛然朝着碧淳掠了过去。大殿中守候的童子都有些傻眼他们不曾想过会有人选择在今天來盗碧淳,一时愣在了原地。 蓝珺瑶的手才触摸到碧淳,匕首破空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來,此刻若放弃去拿碧淳,只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将它取到手,若继续下去,只怕匕首会堪堪刺中她。蓝珺瑶把心一横,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白跑一趟。 情势万分危急,隐藏在暗处的守护者也现身朝蓝珺瑶供去,小巧的匕首泛着银光,在距离蓝珺瑶一尺的地方被人用长剑挑开,冰刃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蓝珺瑶亦然将碧淳拿到了手中。 两人被大殿之中的暗卫团团围了起來,连带着殿外的守卫,听到殿内的动静也赶忙入内,小童反应过來这两人果真是來盗宝,心中惊诧之下,却退到了一旁,有这些暗卫在此,这两人哪里能逃出生天。 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那黑衣人一见蓝珺瑶将碧淳拿到手,拉着她就往上方飞纵而去。他的想法竟然与蓝珺瑶不谋而合,两人都想着借凰后的雕像由上方逃逸,余下众守卫一见他们踏在凰后的雕像上不由有些急眼。 这二人踏在凰后的雕像之上,只感觉似踩在了云朵上一般绵软,丝毫沒有玉石的坚硬,还來不及反应,此时变故丛生。这机关连北凰国的君王也不知晓,同一时刻,雕像下木板忽然打开,凰后的雕像连着二人一同落了进去。 这变故发生的极快,等殿内的暗卫赶到了近前,地上的青石砖已然合上,任他们如何寻找,这里都像是从來沒有出现过裂缝一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派人将这消息通知了北凰国的君王。 方才情急之下,蓝珺瑶并未看清身旁人是谁,加上二人同是黑衣蒙面的打扮,又发生了那样的变故,饶是蓝珺瑶对机关算数精通,也沒瞧出來这样的陷阱,布置下这机关之人着实厉害。 这一看之下,蓝珺瑶不由惊呆,眼前之人已然将面上的黑巾扯去,那熟悉的面容,还有那独属于他的标志性桔梗,这人却是凌祈暄。前几日忙着朝中事宜,才得空下來,便听得墨一來报,说蓝小姐只身前往北凰国,目的不明。 凌祈暄这几日只觉心中不安,却也沒作他想,只当是劳累所致。才听到这个消息,便有些坐不住了。好在手边的政务皆已处理妥当,思虑过后,他仍然放心不下,这才决定前往北凰国寻她。 几日來风餐露宿,今日凌晨他才赶到北凰国。來不及歇息,便听到了太庙戒严的消息。想到蓝珺瑶那不明的目的,他连忙去太庙打探究竟,谁知蓝珺瑶白日并未动手,他只得苦苦守候,待蓝珺瑶才行动,他便发现了她的踪迹。 他只悄然跟在他身后,以防有什么不测他也好出手救援,看着她大胆的行径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來不及细想她甘冒如此大的危险來盗这碧淳是为何用,暗卫已然对她动手。 堪堪赶在匕首刺到她身子之前将其打掉,他也从暗处暴露。此时两人面对面瞧着,凌祈暄面上的疲惫之态仍未退去,眼中血丝纵横交错,鬓发也有几丝跳了出來。 蓝珺瑶只觉惊魂未定,忘记了所在的环境,怔然地望着眼前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他不是应呆在东凌的皇宫之中吗?又怎会出现得这样及时? ------------ 150 落入密洞 眼神落入他带着些怒意的眸,那样的深、似黑洞一般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蓝珺瑶忙将眼光投向别处,不去与他相对,只是整个人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來,大脑中此刻一片空白。 凌祈暄心中此刻可谓是五味陈杂,这几日來不见她,心中的思念似**一般将人淹沒,若不是墨一带來了消息,只怕这小女人此刻难保性命,方才的种种危险在脑中过滤,若不是他出手及时,那暗卫岂不是要取她性命。 凌祈暄拥着她从凰后雕像上轻飘飘地落地,这才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们身旁的凰后雕像散发着盈盈光彩。强迫着她与自己的目光对视,凌祈暄逼问道:“为何非要冒险來取这碧淳?”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前两日在东凌乾元殿中的景象似依旧在耳边回响,那日过后,自己一直在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谁知苦苦等候换來的却是他与两位侧王妃相处如胶似漆,她心中有些不确定了,即便是为了惑人耳目,怕不是假戏真做了吧。 “与你无关?”这句话着实惹恼了凌祈暄,捉住她双肩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几分力气,恨不得将这折磨人的小女人好好惩罚一番,他丢下东凌的一切连夜赶來是为了谁,这般筹谋又是因着什么,只恼她不懂自己的心思。 “与我无关。”蓝珺瑶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不顾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做什么又來怪罪自己,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只化作小脾气与他怨怼。 凌祈暄正待发作,蓝珺瑶的身子晃了两晃,目光似变得有些恍惚了,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到口的话被堵回腹中,凌祈暄将她揽在怀中,心中的不详之感似來到这太庙之后就变得更加浓厚了。 蓝珺瑶心中气急,陡然之间,眼前的情景仿佛前世经历过千百遍一般,凌祈暄的样貌渐渐在她面前模糊,身形看起來是那样熟悉,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双目之中始终似一层薄雾掩盖般朦胧。 凌祈暄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有些上急,腾出一只手來从怀中摸出烛火,映着微弱的光芒打量四周,却发现他们似处身与山洞一般,周围一应日用品俱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书写着蝇头小楷。 他将蓝珺瑶打横抱起,正待将她放到石床上,却忽然发现她怀中大放异彩,正与身旁的凰后雕像呼应,再观一旁的雕像,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似方才进殿见到的灵气充沛。且玉雕身上的光彩似乎变得越來越微弱。 斟酌片刻,凌祈暄做下决断,此刻也顾不得礼仪了,探手伸入蓝珺瑶怀中摸出碧淳,却发现两颗一模一样的珠子静静躺在怀中。言说北凰国至宝碧淳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遗失,却想不到竟落入了她的手中。 离了蓝珺瑶的身子,碧淳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片刻的功夫就变得与平常的翡翠一般无二了。凌祈暄将两颗碧淳又送回蓝珺瑶手中,幽绿色的光芒又开始变得明显,他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缘故,面上的凝重却越发明显了。 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快将这珠子取走。然则这种想法却被他勉力按捺住,他伸手想要抚平蓝珺瑶额紧皱的眉头,不经意的回眸,却发现她的面容和眼前的凰后有几分相似。 存了这样的念头,他仔细去比对二人的面容,这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除却眉眼起了些变化,二人的轮廓竟然有八成相似,这已然不能用巧合來解释了。再者属于凰后的旧物又怎会只在她身上才起反应。 既如此,想來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忆起方才在石壁上看到的字,他估摸着应该对他们脱困有些帮助。小心地将石壁两旁的烛台点亮,这才发现正面墙壁都被人刻上了字。 待将正面石壁看完,凌祈暄方知心头的不安从何而來,这石壁上记载的,正是凰后与帝王的故事。这石壁也是凰后亲手篆刻,乃是留给转世归來的自己以自戒。 依照石壁上所书,碧淳的遗落当属必然,只为了引着她归來,竟想不到一切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般,依照她的计划正一点点化为现实。凌祈暄望着不远处失了灵性一般的雕像,面上尽是阴霾。 凰后的故事他也有耳闻,对这个一生都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他并无它想,甚至对她敢爱敢恨的性格有丝丝敬佩,只是当石壁上的字全部入目,他心中对她哪里还有半分同情,只厌恶罢了。 石壁上记载的除了她的毕生,更有她与帝王之间令人醉心的往事,倒不如外界流传的那般神奇,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在二人的故事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便是凰后的师兄了,凰后安排此生也是为着要还师兄一世情缘。 碧淳择主,师兄归來。凌祈暄脑海中只这两句话來回回荡,若叫他将蓝珺瑶让与他人,他心中着实不甘。从未怕过任何事的凌祈暄此刻心中只余下惊惧,若蓝珺瑶醒來当真如那石壁上所记载的一般,重新成为另一个凰后,他又当如何? 手掌在她面庞上抚过,仿佛手下的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一般,凌祈暄眼中露出宠溺,这样才是她应有的样貌吧。早在久前,他便识破了她面上的人皮面具,只是一直未曾戳破。还有她身后那股神秘的势力,也一直在阻挠他去寻她消失那五年的事情。 有时他想要将这势力连根拔起,却被他生生止住了念头,只一个原因,这样做会惹她不开心。且念着这些年來一直是这势力在护佑她,他终是沒有冲动作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黑瀑一般的长发铺在身下,应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庞,为她染上半分妖娆,凌祈暄俯身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心中发疯一般想要将她占有。 ------------ 151 解谜梦境 蓝珺瑶又陷入那梦境之中,对接下來将要发生的事她早已烂熟于心,在梦境坍塌之前,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到最后。她静静地望着凰后的一喜一悲,今日的凰后与她而言才是一个陌生人,往日里那种心悸消失不见。 梦境已到了尽头,蓝珺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依照这般,很快她便能从这梦境之中解脱了。想着凌祈暄还在外边等候,她心中不知是欣喜还是怨怼。预想之中的情境并未出现,凰后突然转过头与她相对。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定然不是真的,梦境罢了,凰后怎可能瞧见自己这个旁观者。碧淳的事她还未追究,方才趁着梦境重现的功夫,她将事情仔细思索一遍,却发现有机会设下这陷阱的只有凰后一人。 “千百年的守候终等到你,我的后人。”在蓝珺瑶惊诧的目光之中,凰后直直地走向她,目光中带着满意之色。此时的凰后少了梦境之中那般多愁善感,给蓝珺瑶的感觉就像娘亲一般温柔。 凰后的手落在蓝珺瑶的发上,蓝珺瑶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移动半分都不能。不详的预感才上心头,只听凰后朱唇轻启:“你放心,你的一切将由我來继承,你未完成的心愿将由我代你完成。” 这话说完,蓝珺瑶终于醒悟过來。凰后借着碧淳将自己引过來,为的只不过是一个身体的夺舍,这样的事她决不允许。此番她看向凰后的目光也变了味道,先前的尊崇与可怜全然不见,只余愤怒与鄙视。 凰后轻易便看穿了她的心事,道:“你本就是我的转世之身,我寻的不过是一个补偿。想必我的事你已全然知晓,定也知晓我欠师兄良多,我曾许诺还他一世情缘,想必这些年來师兄也等着急了。” 蓝珺瑶望着眼前的凰后,她仿佛又陷入往事之中,面上全是小女儿的娇羞,这怕与她那位师兄有关。她试着从这种状态下挣脱,这样的无力感与初來之时一模一样,这些年來的辛苦都仿佛化成一场空,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颓然了。 “沒用的,这空间只存留于你的意念之中,我既安排将你引到这里,便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脱,你不用再白费力气。”凰后面上似笼罩着一层怜悯之色,她眼中明明是在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与蓝珺瑶往日里见到的那副模样一般无二。 “你心心念念的男子便是他吧。”凰后素手在蓝珺瑶面前划过,石洞之中的景象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凌祈暄手持一盏烛火,正品读石壁上的文字。“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只要我代替了你,有关于你的过往便会在他脑海中全部消失,这也算是我送与你的一个赔偿吧。” 石洞之中的凌祈暄似有所感,原本背对着蓝珺瑶的身子忽然转了过來,那样凌厉的目光直刺进二人心底最深处。待见到他的面容,凰后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有些不可置信地在蓝珺瑶与凌祈暄之间來回扫视。 “不可能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凰后在一旁喃喃自语,面上全是决绝之色,再抬头去看石洞中的凌祈暄,末了,那人仍旧是千百年前的姿态,如同那时的帝王。“我躲你千年,我们缘分早在千年之前就被你亲手摧毁,何苦再來苦苦纠缠。” “他并不是帝王。”帝王的画像蓝珺瑶有幸见过,与凌祈暄的轮廓倒是沒有半点相似之处。初见帝王之时,蓝珺瑶也曾惊诧,这世间怎会又如此风华绝代的男子,只一眼,便让人为之倾倒,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凌祈暄的面容虽然俊朗,比之帝王却是万万不及的。只是眼角下的那朵桔梗为他平添了两分妖娆,倒不知此刻凰后为何会将他认为帝王。话才出口,蓝珺瑶竟然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只是身子仍被禁锢着。 “即便经过千百世的轮回,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依旧能一眼将他认出來,他是帝王,千年之前亲手了断了我们爱情的帝王。”罢了,往事终究是过去了,即便他能再次虏获你的心又如何。 这样看來,凰后心中对帝王依旧有情,只是碍着千年之前的心结,才恨了千年,筹划了千年。这番计划只怕也有报复帝王的成分存在,蓝珺瑶來不及戳破她,便见凰后面上突然变得庄重,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如献祭一般。 蓝珺瑶心中忽然通透,这姿势与那巫族少女何其相似,便是因着那次盗墓,她才离了原本的世界,若从那时起,自己编陷入了凰后的计划,想來只叫人觉得胆寒。 “这法子是我瞒着师兄偷偷到巫族求來的,我拿后半生的性命与巫族天女换來与师兄的一世情缘,待我嫁与师兄,他一定会高兴的。”凰后的目光与蓝珺瑶相对,她忽然发现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摆出与凰后一模一样的造型。 “你不要害怕,像睡过去了一般,片刻便好。”望着逐渐朝自己逼近的凰后,蓝珺瑶心中始染上惧意,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她夺舍,这些年相处下來,她已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爹娘一家对她百般疼爱,她不甘这一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夺舍依旧未能成功,凰后面上有些焦急了,若再不成功,她便要等到下一个千年了。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脑海中忽然想起天女交待与她的话,“夺舍之人万不可是异世之魂,否则夺舍噬主,你的最后一丝亡魂也会烟消云散。” “你并不是这身体原來的主人?”虽是疑问,凰后的语气却万分笃定,蓝珺瑶知道她定然有自己不知道的方法探查。 既如此,隐瞒也无用,当下也不推脱,只冲着她点点头。她只是异世的亡魂一缕,真正的蓝家小姐早在十几年前便死去了。 ------------ 152 前世事了 蓝珺瑶的话音才落,凰后便显得有些激动了,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千百年的筹谋终究落空,天意啊。” 蓝珺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她变成了这般模样,不过想來自己是沒有什么危险了,这鬼地方当真呆不得,只等她恢复了行动能力,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她才舒了一口气,凰后已然如幽灵一般飘到了她面前。 “方才所为乃是心中怨念作祟,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只希望若有一日你能见到师兄,代我好好照顾他。我马上便要从这世上消失了,也无须欺骗你,外边这人确实是帝王的转世。若你看尽了我前世所受的苦难,爱他就该为自己留下两分退路。”千百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凰后对于帝王的背叛仍旧不能谅解。 人之将死,其言也上。凰后此刻的话定然不会作假,只是方才真是险之又险,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异世之魂,只怕真要被凰后夺舍了去,也许是真的入了魔怔,才会将一个女子逼迫到如此地步,不惜用自己的半生來换这样邪恶的禁术。 “我言尽于此,只要我消失,你便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待你们出了石洞,这里便会自动毁灭,你们只有两刻钟的时间,至于石洞之中的东西,权当做是我送你的补偿吧。”这句话才说完,凰后的身子在她面前慢慢变淡,这世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一生传奇的女子。 如她所说的那般,蓝珺瑶的身子亦变得透明起來,梦境开始坍塌,她回到了自己的身子中。依照凰后交代的话,蓝珺瑶來不及与凌祈暄解释许多,将她掩藏在角落里的东西迅速收起,做完这些,在他诧异的目光之中将怀中两颗碧淳放至石壁上的凹槽中。 一声闷响过后,原本光洁的石壁竟从中慢慢裂开,如两扇石门一般,留下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道路。将手中搜罗的物什交予凌祈暄手中,蓝珺瑶将两颗碧淳取下,在石门关闭之前进了甬道之中。 一路上脚步匆匆,长长的甬道之内只闻两人的粗重呼吸声,蓝珺瑶只怕速度不够快,两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蓝珺瑶与凌祈暄二人正站在甬道的出口处,來不及抹一把额头沁出的薄汗,便听得“轰隆隆”的声音自远处传來,转眼便到了跟前。 两人连忙从甬道中跳出,却发现正处于一座宫殿之内。偌大的宫殿之中纤尘不染,轻纱随风涤荡,却是凰后生前所住之地。两人來不及反应,远处已传來喧闹致胜。 凌祈暄扫了一眼大殿,拉着蓝珺瑶就地一滚,正落入床下,堪堪躲过了听到响动赶來的御林军。他们也只敢停在大殿外,凰后是北凰国的信仰,凰后之物,便是一件簪发的头钗,也不容许亵渎。 蓝珺瑶与凌祈暄一并趴在凰后的床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御林军之中不乏武功高强的,若叫他们发现了踪迹,只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了。 不多久的功夫,北凰国的君王已经闻讯赶來,太庙之中的雕像自前夜消失不见,他派人遍寻不着,这两日正焦头烂额,忽听太庙之中守殿的小童來报,大殿正中塌陷,凰后的旧物亦全部被毁。 这样的事情若传出去,定然会引起北凰国臣民的恐慌。他正要颁下命令,听得殿外御林军急急來报,凰后的宫殿之内有不同寻常的响动,他们又不敢私自入内,只得來请示皇上。 吩咐人马将太庙戒严,任何消息都不得流出,君王这才带人赶往凰后的宫殿。即便是北凰国的君王,也不敢对凰后有所冒犯,只带了平日里照看凰后寝宫的四人到殿内查探,正发现那甬道崩塌后留下的大洞。 君王的心中始涌上一抹凝重,恰巧此时,到太庙中查探消息的御林军已到了殿外候着,“启禀皇上,太庙之中发现塌陷,似毁灭的密道一般,属下不敢妄自行动,请皇上示下。” 两地同时坍塌,且又都与凰后有关,这一切又发生在命定之人出现之后,若定为巧合怕有些说不过去。组上曾有遗训传來,碧淳只可能被命定之人取走,旁人若敢染指,七步之内定遭不测。 眼下命定之人定然还留在北凰国境内,若此刻在北凰国境内各个要塞不下天罗地网,想來还能及时将她追回。君王连忙吩咐了手下之人照做,心中却仍旧不能安定下來。 留了一队御林军在凰后寝宫把守,北凰国君王带着剩下的人匆匆赶往太庙之中查探情况,命定之人出现的喜悦被这突变冲淡到一丝不剩。 确认大批人马已经走远,蓝珺瑶与凌祈暄二人才敢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望着殿外两列御林军,蓝珺瑶却有些犯愁了,此番北凰国君王定然举全国之力搜寻与她二人,怎好脱身? 倒是她身旁的凌祈暄,面上半分焦急模样也沒有,他双手环胸定定地望着满脸愁色的蓝珺瑶,正等着她将之前的事给他一个解释。 虽说看完石壁之上凰后所书的内容,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只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着实令人难以置信,若不亲口得她一个确认,他心中恐不能释怀。 自出了甬道,蓝珺瑶就一直在努力躲避这个问題,鸵鸟的心态虽然不对,然则这时,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去跟他解释这件事,况且若不是亲身经历,连她也是不相信的,又怎能指望他人去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 蓝珺瑶目光闪躲,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光灼灼的他。只是身边只有他一人可商议,想要完全无视他又不可能,一时之间,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凌祈暄哪里肯轻易罢休,眼下他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她耗下去。再不成在这里缩上四五日,那北凰国君王久久寻不到人,怕也只能不甘心作罢,他倒是不怕眼前的小女人不肯乖乖合作。 ------------ 153 躲入凰府 “你可有办法从这里出去?”蓝珺瑶压低了声音,在凌祈暄耳畔问道,温热的气息扫过他脸颊,吹的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尴尬,奈何殿外有御林军把守,若闹出大动静怕是立刻会被御林军发现。 在蓝珺瑶期许的目光下,凌祈暄摇了摇头。望着她面容的变化,凌祈暄心中只觉好笑,然此刻殿外把守森严,只得耐着性子在这里呆到晚上,方能趁着夜色离去。 蓝珺瑶翻了翻身子,正打算退开一段距离,却发现袖中有个东西硌得慌,摸出一看,却是娘亲交给她的玉佩。她心中的烦躁立时褪去,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只待他们从这里出去,到祖父那里躲上一阵也不是不可。 计上心头,蓝珺瑶双目泛着兴奋的光彩,直勾勾地望着依旧保持着原样姿势不动的凌祈暄,“我倒是有一计,只是需要委屈你伴成我身边侍卫模样。” 若这样直接带着他进了凰府,必然会引來祖父诸多疑问,且这又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带个陌生男子总是不好的。她只想着如何安顿凌祈暄,却忘了她完全可以置他不顾。 凌祈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敢问蓝小姐要出多少礼金來聘我这位侍卫?”虽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办法,只她沒想着将他丢下这一点,他心中便十分高兴了。 他虽然迫切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只是这女人的性子向來逼不得,若是逼急了她便会像乌龟一般缩回了她的壳子中,让人不知从何下手,那样便不好玩了。 方才慌忙之中蓝珺瑶只來得及将石洞之中的东西收拾一番,却不知凰后送给她的都是什么,这样想着便上了心,又不敢在这里拆开看,心中顿时像猫爪子在挠似的,一下一下让人心痒难耐。 守门的小厮前去府中通报,二人站在凰府门前等候,天色已变得漆黑如墨,皎皎朗月挂在头顶,借着漫天的星光只依稀可见两个苍劲的大字高高悬挂。 不多时的功夫,已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从凰府内传來,蓝珺瑶连忙扶正脸上的面纱。方才二人出了北凰国皇宫,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一家铺子将二人身上的衣衫换下。 “吱钮”一声,凰府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与那守门小厮一同出來的,还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妇人,容貌与自己的娘亲有几分相似。 蓝珺瑶还來不及掏出怀中的玉佩证明自己的身份,便被那妇人一把搂在怀中。“儿啊,这一路赶來,辛苦了吧。” “多谢祖母惦念,这一路倒沒受累。”这人定然就是祖母了,蓝珺瑶却沒想到,以她那张与凰月八分相似的面容,便是最好的佐证了。 “擦亮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以后谁再敢阻拦孙小姐來去,不要怪我老太太打断他的狗腿了。”凰祖母颇有几分女主人的威严,想來平日里在凰府中亦是如此,娘亲倒是沒随了她这份凌厉的性子。 蓝珺瑶一路虚扶着凰祖母,凌祈暄默默跟在她二人身后。一路之上,府中众人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孙小姐有几分恻目。自小姐嫁到东凌,因着路途遥远,小姐身子又经不得颠簸,这些年來,府中众人对她也颇为挂念。 在蓝珺瑶的巧手之下,凌祈暄面上三两天就被她置换了模样,此刻面容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眼角那朵标志性的桔梗也被蓝珺瑶掩盖掉,原本上扬的眼角也变得有些下垂,只是无论怎样改变容貌,身上那股隐隐透出的凌厉却怎么也不能抹去。 这样的时刻,众人都被从东凌远道而來的孙小姐吸引了注意力,倒是沒有人顾及上他。才入了正门,便听得一声问候远远传了过來,只听声音,便让人迷醉三分。 “我的好小姐,可把你给盼來了。娘亲这几年对妹妹可是挂念得紧,几次要到东凌去看她最疼爱的小女儿,我们拦都拦不下呢。若小姐今年再不到,老太太怕是马上要到东凌走一趟呢。”步摇晃动,叮叮咚咚的声音先她传进了众人的耳畔。 一旁的凰家祖母听到她的声音,面上的严谨退去几分,待她走近了,才用手指点着她的头歪向一旁。“丫头,这是你舅母,平日里就她那张嘴能说道,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被她笼络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大红绣裙处处透着火红,这个舅母她在东凌就听娘亲提起过。还是女儿家时候,便是这般的四面玲珑,亦是将门虎女,披上甲胄上阵杀敌不在话下,舅舅与她相识也是在战场之上。 虽说祖母口中似在嗔怪,只是那话语深处的宠溺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初次见面,蓝珺瑶便知这位舅母是个极有手段的。这样的女子她也欣赏,心思斗转,她冲着面前的女子甜甜唤了一声:“舅母。” “娘亲平日里常怨我说话粗声粗气,这不,马上就來了个温柔的。”蓝珺瑶这一声长唤惹得这女子直捂着嘴“咯咯”直笑,与她打趣道:“这下娘怕是连睡觉也合不拢嘴了吧,只怕舍不得这宝贝呢。” “好个沒正形的,看我不揍你。”祖母作势提起手中权杖要敲在她身上,却被她笑着接住。 “得,原是我说中了娘亲的心事,这下子恼羞成怒了,在小姐面前,娘亲您就给我留半分薄面吧。”她说着想祖母讨饶,这一番打闹,将蓝珺瑶初來的不适之感完全驱散。 蓝珺瑶知她是为自己好,不禁感激在心,这舅母的性子自己是越來越喜欢了,怪不得凰府上下都被她笼络了。 “站在院子中做什么,叫外人知道了,倒认为我们怠慢了客人。娘亲,您就是高兴也应该把小姐带到房中啊。”凰素氏说着,绕到祖母另一边,与蓝珺瑶一左一右将她搀扶着,往正厅走去。 凌祈暄正要跟上,凰素氏身旁的婢女一步上前,正巧堵住了他前行的路,“这位小哥,一路赶來也累了吧,不若我替您安排休息的地方,主子们有事就让她们忙去吧。” ------------ 154 分外热情 入了正厅,才发现祖父与舅舅已然等候在这里,见她们走过來,祖父脸上也漾出一丝笑容。往日里娘亲在家之时,便是家里最宠爱的小女儿,娘亲的出嫁带走了家中所有人的牵挂。 祖母拉着她在祖父的身旁坐下,蓝珺瑶正要代娘亲转达对他们的思念,祖母轻轻地在她手上拍了两下,才张口,眼中便有泪意染上,“这些年你娘亲过得可好?” “回祖母的话,爹爹对娘亲百般疼爱,府中需要娘亲劳心的事极少,便是府中的仆从,也是挑性子软的买來伺候。”蓝珺瑶执起袖中娟帕,替祖母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是娘亲对家人亦十分挂念。” 瞧见众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待下文,蓝珺瑶才继续说道:“素日里娘亲总是将这里的大小事讲给我们听,只嘱咐我们得空了便常來探望祖母、祖父与两位舅舅。”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你娘亲大小身子骨就弱,偏生得了一副好强的心性,我们是怕她在东凌那里受了委屈无人诉说,我可怜的女儿,你怎就离了娘亲千里之外呢?”祖母说着,双眼之中泪水已然决堤。 “祖母放心,娘亲在那边从不曾受到什么委屈。这些年來,爹爹事事都依着她,这样的恩爱连太后都是称赞的。娘亲总跟我念叨,自出嫁之后,极少归家探望家人,她心中总是有些惭愧的。”蓝珺瑶将凰月的话委婉转达,娘亲对祖母一家着实思念。 “哎,都是命啊。”一声沉重的叹息声落地,坐在另一旁的祖父开了口,“北凰国那样多的青年才俊她都看不上眼,偏偏瞧上了你爹爹。也怪我们从小事事依着她,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人老了,儿女能够承欢膝下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蓝珺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正犯愁,一旁的凰素氏却主动接过话茬,替她解了围。“爹爹,小妹能够嫁给这样的良人,二老当高兴才好,今日小姐从千里之外赶來,可不是巴巴來惹二老伤心落泪的。” 蓝珺瑶亦在一旁劝谏,“惹祖父、祖母落泪,倒是我的不是了。若娘亲知道了,定然要骂上我几句才是。临行之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只说莫要惹得二老落泪,不然回去了定然不饶我,只当祖父与祖母心疼我,免了我这番惩罚吧。” “好孩子,是祖母不好。”凰祖母将蓝珺瑶搂在怀中,大手在她背上來回摩挲。他们已然好久不曾见过女儿,才见蓝珺瑶,不由想起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思念之下,夫妻二人心头俱是有所感慨。 眼见二老眼中的泪意渐渐消失,厅中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蓝珺瑶眼光不经意扫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凌祈暄的踪迹,方才进门之时他还是跟在自己身后的。 片刻的功夫,又释怀了,定然是被小厮引下去休息了,他既有如此大的神通,又怎会出什么岔子呢,想來还是自己想多了。 祖父左手边坐着大舅舅一家,右手边坐着二舅舅一家。祖父共有四个子女,大儿子常年叱咤战场,为北凰国武将,二儿子自小便醉心于诗书之中,如今更是官至当朝三品,却是个文职。 祖父的三女乃是北凰国君王的母妃,余下小女便是自己的娘亲了。至于祖父,为北凰国丞相,凰氏一族荣宠在北凰国一时无人可及。蓝珺瑶选在这时躲入凰府,当真是再安稳不过的所在了。 蓝珺瑶抬起头,正瞧见两位舅母正对自己浅浅笑着,不同于凰素氏的直爽,二舅母性子倒显得温婉许多,与自己对望,也只是浅浅地朝自己笑了笑。 “素素,瑶瑶远道而來,明日将北若唤回吧,陪着她在这北凰国的皇城里好生逛一逛。有几样吃食是月儿一直嘴馋的,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一份回去给月儿。”祖父吩咐下去,凰素氏立刻应了下來。 “瑶瑶,北若是你大舅舅家的儿子,平日里在宫中供职,你们年纪相仿。若叫我们俩陪你,只怕你不自在,有你表哥陪着,定要在这里玩尽兴了才好。”祖母细心为她解惑。 凰家人丁稀薄,大舅舅一家只有一个儿子,二舅舅一家倒是养有一子一女,余下的便是她那位皇上表哥了,蓝珺瑶点点头应下,这几日想要离开北凰怕也不是什么易事,若执意离开怕是会遭到怀疑,那样的结果应是最坏了。 “爹娘,表小姐一路赶來,想必身子也乏了。不若由着儿媳待她下去歇息,到晚饭之时,我们再好好布置上一桌饭菜为她接风,不知二老是否同意?”时间悄然流逝,凰素氏瞧着蓝珺瑶有些倦意了,适时开口。 昨夜他们二人等候半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等今晨御林军交接之时,才寻了空子从凰后的寝宫中解脱出來。昨夜苦苦守候,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今日又马不停蹄地赶來凰府,蓝珺瑶确实感到几分疲倦了。 “瞧我这性子,只顾着询问了,倒忘记了瑶瑶一路赶來,应当让她先休息才是。以后的时间多得是,有什么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祖母将蓝珺瑶的双手握在掌中,“到了这里不要拘谨,与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受了什么委屈便与祖母说,祖母为你做主。” “多谢祖母疼爱,我看府中众人都万分和善,哪里会与我为难。”蓝珺瑶面上露出笑颜,远來是客,又有祖母这句话,她在这凰府之中定然好过。 “娘亲这话都说出了,哪里还有人敢与瑶瑶为难。瑶瑶辛苦赶來,我们疼爱她还來不及,哪里会为难她什么。”凰素氏拉着蓝珺瑶与二老行一礼,这才双双退出了大厅。 虽听惯了娘亲讲她在凰府的旧事,只是凰府众人如此热情,倒是蓝珺瑶來之前不曾料到的。她本是想有一个安全所在可以让她躲上几天,凰府众人的安慰倒是让她心中起了几分愧疚。 ------------ 155 离奇解释 “瑶瑶在府中缺些什么,尽管差人去向我讨。來了祖母家,总归不会亏待与你。这府中的下人有哪个敢犯上作乱,也尽管來报与舅母知道,舅母一定帮你好好惩罚他。”凰素氏一路拉着蓝珺瑶的手來到一间装点精致的房间外,“你且安心歇息,晚饭时分我差人來叫你。” “多谢舅母,劳舅母费心了。”蓝珺瑶对这房间的摆设也西黄得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布置出一间这样的房间,看來这舅母在府中是有些手段的。“这房间我甚是喜欢,舅母好巧的心思。” “我的姑娘,这可是你想错了。舅母可布置不來这样的房间,这屋子原是你娘亲未出阁之前住的。自打她嫁到了东凌,这屋子就一直为她留着,你祖母想念小女儿时,也会到这里看看,连摆设都是月儿走之时的样子呢。”凰素氏在蓝珺瑶额头上亲昵地刮了一下。 “好了,我就不耽搁你休息了,过些时候我再调两个手脚伶俐的婢女过來伺候,只管叫你像在家里一样自在。”凰素氏说完,袅袅娜娜地离开了。 蓝珺瑶推开房门,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进门处放着一架四扇屏风,细密的针脚勾勒出一幅蝶戏花间的图案,那双色飞舞的彩蝶似活过來一般,透着股灵气。 左右各放着一株娟花,做成兰花的模样,倒比真正的兰花还像上几分。顺着屏风朝前摸过去,正见一架古铜色的梳妆台临窗而立,桌面上依次摆放着机制发簪,还有一些琐碎分配饰,各个做工精巧。 不远处放着一张梨木雕花大床,床沿两侧纱帐勾起,床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床锦被。仔细观这房中的摆设,倒是与自家爹娘房间的风格十分相似。蓝珺瑶沿着床沿坐下,仿若处处都是娘亲的影子,对镜梳妆、临帖摹字、绣花裁衣。 她心中为舅母的贴心再再一声好,正要躺下歇息,听得敲门声响起。她应了声,打开门却见正是凌祈暄。眼见四下无人,他闪身进入蓝珺瑶的房间中。 趁着蓝珺瑶与凰家人话重逢的间隙,凰素氏身旁的婢女已带着凌祈暄将凰府熟悉一遍,末了只说一个大男人伺候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妥的,今晚便有凰府的婢女接替他的职责。 凌祈暄进门后便在桌旁坐下,就着桌子上的茶水为自己倒上一杯,“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 “这事发生得着实离奇,我若告诉你,只怕你会认为我是发了魔怔。”这两日蓝珺瑶一直在想这个问題,或许告诉他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事终究來的蹊跷,信与否便在他自身了。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凌祈暄定定地瞧着蓝珺瑶的双眼,似要透过眼神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她,咽了口茶水,此刻的他面上虽然被刻意丑化,却一点都不掩他的风采。 面对这样的眸子,蓝珺瑶却下意识地躲开了,“这事若要算起來,当从我离家那五年算起。”蓝珺瑶将她如何救了小狐狸得到碧淳,并着这些日子的梦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凌祈暄,说完,她便将头别开了。 凌祈暄仿佛在听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故事一般,若不是蓝珺瑶亲口对他说,若不是他陪着她经历了这一段,只怕他也会认为蓝珺瑶是发了魔怔。想起她那几日的憔悴,他只当是她怪罪于他,却不想她却夜夜被梦魇折磨。 “如此这般,依照凰后所说,你便是她的转世之身了。”凌祈暄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凰后与帝王的故事整片大陆无人不知,她竟是凰后的转世,这秘密若传出去,只怕要引起天下大乱了。 当年正是因为凰后的良计,帝王才能在短短十数年内,统一了整片大陆。虽说帝王的才能也不容忽视,只是在两人的爱情故事之中,人们心中更钦佩于凰后。想想又不由觉得后怕,若是叫她真的夺舍成功了,自己岂不是自此便要失去她。 蓝军啊哟只将凰后一事告诉了凌祈暄,关于自己的來历却被她隐瞒了,凰后夺舍失败的原因她亦沒有告诉他,只说自己也不知为何,连着他是帝王转世这件事,也一并隐瞒下來。若不然依他的性子,怕是不肯罢休。 “正是如此。”蓝珺瑶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事她自己也想不到。一段破碎的梦境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离奇的故事,确切地说,凰后的转世之身不应是她,二是死在冰天雪地之后的蓝家小姐蓝珺瑶。 庆幸是因着这般,凰后的夺舍才会失败,若不是她的出现打乱了凰后的计划,只怕此时的蓝小姐早已换了魂魄。想來蓝小姐的命运真是多劫难。凰后的转世之身只能在她的后代之中出现,娘亲又是北凰国人,因着这般,蓝小姐才成了这命定之人。 想到这些,蓝珺瑶忽然记起,自凰后那里得來的东西她还未仔细瞧过,还有那两颗闹出幺蛾子的碧淳,亦被她丢在脑后。这一切的事情他都知道,也沒有必要在他面前隐瞒什么。 这样想开了,蓝珺瑶探手去取那两颗闹出幺蛾子的碧淳,她摊开手掌,两颗碧绿色的珠子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随着凰后的灰飞烟灭,这两颗珠子似是感受到了主子的悲哀一般,也失了动静,让人绝对想不到它们能闹出那样大的事-。 她将自凰后那里得來的物什一并在桌子上放开,却见都是一些稀罕的东西。一旁的凌祈暄望了一眼这些东西,便不再有什么反应,这些东西虽珍贵,他倒也不缺,加上这东西又是凰后留给她的,他倒不会去与她索取些什么。 这次若不是凌祈暄及时赶到,只怕她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蓝珺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将手中的碧淳一并与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我当感谢你这次及时赶到,若有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你尽管取走。” ------------ 156 北若赠礼 翌日蓝珺瑶醒來之时,凰北若已然在正厅之中等候多时了。昨日争执许久,属于凰后留给她的东西凌祈暄一样未拿。只将原本属于蓝珺瑶的那颗碧淳带走了。蓝珺瑶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与凰家众人吃罢晚饭,凌祈暄与她各自向两个不同的院落走去,因着身份问題,凰素氏将凌祈暄与凰府的大管家安排在一起。蓝珺瑶所住的凰月旧闺正与他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惦记着今早有个素未谋面的表哥要來,蓝珺瑶早早昨夜臆想许久才沉沉睡去。因着凰素氏的吩咐,在小姐沒有睡醒之时,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太阳斜斜爬上了头顶,蓝珺瑶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惊觉之下,蓝珺瑶立时记起昨晚敲定的事,忙穿衣下床,唤來婢女替她绾发,待她整理妥当,一行人已全部在大厅等候了。厅中站立四人,除凌祈暄与昨夜见过的二舅母家的一子一女,想必那白衣不染的男子便是表哥了。 蓝珺瑶认得的几个男子之中,从未有人能像他一般将白衣穿得如谪仙一般,虽说凌祈暄与无忧哥哥的面容并不输给他,甚至卿月哥哥也要比他眉眼间略胜几分,只是这一分风采却是余下几人不曾有的。 据祖母所说,凰北若表哥自小便精通机关算术、卜测之术,似是天授一般。稍大了些,便拜在北凰国国师门下,北若表哥也不负众望,才十二岁便将国师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便继承了国师的衣钵,平日里国师就对这个徒儿满意的紧,终于盼得他能够独当一面,国师乐得清闲,立时抛下一身重担四处云游去了。 往日里蓝珺瑶一直对这些东西不屑,卜算之术除非是一些真正的隐士高人,否则只大街上那些背一个布袋,两眼往上一番,逮着一个人便说,“老夫看你骨骼惊奇,将來必能如朝为官,拯救国家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抑或是“我观你面向,印堂略发青黑,想是近來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样的事蓝珺瑶也曾遇到过,是以她对这些卜算之人并无好感。活了的这些年,她遇到的真正的世外高人只南山老人一个。 眼下又添了一个人,在北若抬头的那一刻,蓝珺瑶立马被他那双眼睛所吸引。便是因着这一双眼睛,蓝珺瑶立马下了结论,这表哥定然不是神棍一类,他眼中的澄澈她只在师父的眼中见过。 师父曾有言,“卜测之人,每月月初与月中皆需焚香沐浴以示诚心,另一颗不染尘埃的赤子之心是最重要的。”若不是像师父那般经历了是非大彻大悟,达到破而后立,便是像表哥这般,平日里戒贪、嗔、痴、怒。 蓝珺瑶只觉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蓝珺瑶挪开目光,朝他微微颔首,“多有叨扰,还望表哥见谅。” 谁知他却并未回话,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蓝珺瑶,那双眼似要将蓝珺瑶的心思都看穿,场面瞬时便显得有些尴尬了。蓝珺瑶心中一“咯噔”,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碧淳还在自己身上,若被他道破,岂不是要暴露了自己乃是盗宝贼这件事。 凌祈暄正要挡在蓝珺瑶面前,却见凰北若已然迈开步子朝蓝珺瑶走去,他在蓝珺瑶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支白玉雕琢的簪子,只是简朴的花样,倒是与蓝珺瑶这一身素白描兰的衣服正相衬。 他抬手将簪子簪入蓝珺瑶发间,才启唇道:“初次见面,我便送你这小小的礼物,你一定要记牢,三个月内要日日佩戴,若簪子碎了,你便打开这锦囊。若簪子无事便将这锦囊焚尽便可,切莫提前打开,恐为你带來无妄之灾。” 说完这些,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约莫手掌大小的锦囊交给蓝珺瑶,平淡的语调却在蓝珺瑶心中掀起了波澜,他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为何要帮自己瞒着呢? 蓝珺瑶与身旁的凌祈暄对望一眼,终是沒有将发间的白玉簪摘下。还是先观察一番,若他沒有向北凰国君王告密的倾向,再采取行动也不迟。 蓝珺瑶疾走两步,跟在凰北若的身旁,却又不敢离得太近。这表哥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被他看透了底细,即便他不透漏给别人,在他面前,自己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二舅母家的一子一女,长子名唤凰北烨,次女名唤凰北娇。素日里凰北若大多呆在皇宫之中,相比之下,这两人倒是与才见过两次面的蓝珺瑶更为亲昵些。 眼瞧着蓝珺瑶离去,他们二人也忙快步跟上,一左一右挽着蓝珺瑶的手,这二人乃是双生子,如今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姐姐,堂哥真偏心,第一次见我们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沒送呢?” 凰北娇往蓝珺瑶身边靠近了些,先是瞧了瞧一旁凰北若的反应,这才对着蓝珺瑶悄悄说道。另一旁的凰北烨听到姐姐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平日里家中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若不是那些婆子小厮会逗他们开心,只怕府中就更显得冷清了。 蓝珺瑶看着身旁的两人,不由便想起了远在东凌的云卷云舒两兄妹,年纪虽然比他兄妹二人小些,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只是表哥这礼物送的却不如他们看到的那般简单。她宁愿表哥见面只与她问候一声,这礼物岂是那么好拿的。 “少说混话,你们小的时候,北若哥哥有多疼爱你们我可是听祖母说过的。从來不允许自己脏兮兮的北若哥哥整日受你们两个小花猫闹腾。”蓝珺瑶说着,在凰北娇挺翘的鼻翼上轻轻刮过。 两人对儿时的旧事是不记得了,此刻听蓝珺瑶说起,同时朝她做了个鬼脸,一脸调皮的模样。蓝珺瑶才转过头,猛然瞧见北若哥哥的耳根子有些泛红,想來自己三人的话叫他全听了去。 ------------ 157 经见旧客 北凰国的街道房屋与东凌有些不同,一条街走下來,若是逛玉器店,便一个挨着一个店铺,其他的几样铺子也是如此。虽说北若哥哥是舅母安排了与他们带路的,只是出了门才发现,他对这里的一切也似一张白纸一般,半点全不知晓。 蓝珺瑶开口想要到这里的玉饰铺子看一看,凰北若点点头,带着他们朝前走。半晌的功夫,蓝珺瑶忽然发现身边的景物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仔细想想,半个时辰之前,他们才从这里走过。 蓝珺瑶叫住走在前边的凰北若,有些艰难地指了指路两旁的民宿,道:“北若哥哥,这里我们似乎走过两圈了。”凰北烨与凰北娇兄妹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听了蓝珺瑶的话,也不禁抬头去看四周。 “走过吗?”凰北若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他望了一圈四周,才抱歉地对蓝珺瑶说,“那我们换另一条路走好了。”说完,便要朝前继续走去,正是她们方才已经走过的地方。 蓝珺瑶叫住走了两步的凰北若,问:“北若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们方才是从哪条路走过來的?”说完,一脸期待地望着凰北若,她只求这一个答案。 “方才我们不是从这边走來的吗?”凰北若朝身后指了指,正是与她们方才所走过相反的方向。他说完之后,才发现身后几人看上去都有些不对劲,难道是自己错了? 若不是蓝珺瑶开口询问,怕是她们还要继续跟着凰北若走冤枉路。方才开口之前,蓝珺瑶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她猜想的那种结果,谁知答案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凰北若竟然是个路痴。 蓝珺瑶正打算找个路人问一下,一旁的凰北烨拉了拉她的袖子,“瑶姐姐,玉器铺子我曾跟着娘亲來过,我识得到那里的路。” 凰北娇亦点点头,方才只顾跟着北若哥哥走。爹爹平日里忙,他们陪着娘亲到玉器铺子总有几次了,从这里绕过去,倒也沒有多远的距离了。 蓝珺瑶疑惑地望着兄妹二人,心中觉得不保险,都说基因是会遗传的,说不得这兄妹二人与北若哥哥是一样的遗传因子呢。她正要开口拒绝,正对上兄妹二人小狗一般的目光。 蓝珺瑶满心忐忑地在兄妹二人的带领下朝前走去,她把心一横,再不过便是多绕一些路,只当是锻炼了。当她站在玉器铺子门口时,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才不过几段路的功夫,若知道他们识路,也不会让凰北若带着多绕那几圈。 昨夜蓝珺瑶对娘亲房中的东西细细研究过,类似于发饰这样的东西爹爹已送了娘亲不少,只是娘亲对这类小的物什仍旧着迷。因着这般,蓝珺瑶便萌生了替娘亲再添些配饰的念头。这些东西也轻巧,方便带回东凌。 蓝珺瑶定了定心神,这才带头走进了这家铺子,在铺子里转了几圈,只觉大小玉器做工都不如索玉堂的东西精致。只是毕竟有着跨国的差异,这些饰物与东凌倒有些差别。 自打蓝珺瑶一行人入了铺子,店铺掌柜便注意到她们了,只因蓝珺瑶腰间一块随意挂着的玉佩,且她与老林交代下來的少主是一样的打扮,掌柜又不敢大意,只得陪着小心跟着蓝珺瑶身后。 有几样东西看着倒是让人心动的,只是标价却有些虚高,蓝珺瑶也不愿去费那许多唇舌,只捡了两样玉珠穿成的手链,正要拿银子给掌柜的,却听掌柜的发问,“姑娘可认识林轩林掌柜?” “曾在林掌柜那里得过几件精致的玩意,不知掌柜的有何贵干?”蓝珺瑶心中一愣怔,难道这也是师父的产业?她一低头,正瞧见掌柜的时不时飘向她腰间玉佩的模样。只是碍着身旁有外人在,她也不好明说,只斟酌了说辞告知掌柜的。 奇!书!网!w!w!w!.!q!i!s!u!w!a!n!g!.!c!c “既如此,这几件小东西也不值当什么,权当我送给姑娘做个见面礼了,林轩正是家兄。”掌柜的心中已然明了,这就是自己的少主啊,只是前几日他才与林轩通过信,怎么几日的功夫少主就跑到了北凰來。 “这样怎么能行?掌柜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林掌柜平日里就多与我行方便,若再平白受掌柜之礼,叫我怎么担待得起。”蓝珺瑶将一锭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她心中此刻亦然明了,只是时机不对,总不好叫身旁几人起了疑心。 “掌柜的,你若是不收下这银子,便是将我这客人往外赶。”蓝珺瑶作势要发怒,掌柜的这才将银子收了起了。末了却又回身随手取过一件摆在台子上的白玉镯子,说什么也要让蓝珺瑶收下。 无奈之下,蓝珺瑶只得将这镯子收入怀中,直与那掌柜的道谢。看得一旁的几人倒是有些艳羡,特别是凰北娇。那白玉镯子是她早些时候就看中的,只是一直沒有开口向娘亲索取。 掌柜的殷勤地送几人倒门口,凰北烨与凰北娇姐弟二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家铺子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平日里他们跟着娘亲过來,可沒受过这番待遇。铺子里的伙计虽然有礼,却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蓝珺瑶瞅着门前那个随风四处摇摆的当字旗帜,面上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方才她怎么就沒瞧见呢?这铺子的名字竟然也是的当天下。 蓝珺瑶好笑地摇了摇头,倒是想不到再这里也能碰见他们。拉过站在她身边的凰北娇,不由分说将这白玉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臂上。 “姐姐來得匆忙,这东西只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了。”方才在铺子之中,凰北娇对这镯子的属心她看在眼中。 “姐姐使不得,我只是喜欢它素雅的模样,这东西太过珍贵,还是姐姐佩戴它最为合适。”凰北娇虽然喜欢这件镯子,却也知道塔的珍贵,当下便要将玉镯脱下來还给蓝珺瑶。 ------------ 158 皇上表哥 待回了凰府,几人都显得非常疲惫,即便是如谪仙一般的凰北若,也坐在红木高凳上连饮三杯茶水。几人中又数凰北烨与凰北娇兄妹二人最为疲惫,才将手中的东西抛下,他们便倒在床上直不起身子了。 蓝珺瑶倒是觉得很久沒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虽然累了些,心情却放松了许多。凰家长辈们看着他们一个个沒了正形,都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正准备吩咐婢女布菜,却见守门的小厮急急來报,宫里來人了。 蓝珺瑶整理了衣服起身,传话的内监已然被迎进了正厅。他一见凰祖父就要行礼,却被他挥手制止,只说圣谕要紧。那小太监不再推诿,待他宣读圣旨完毕,蓝珺瑶不禁有些傻眼了。 一旁的凰素氏眼见她沒什么反应,立时在下面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蓝珺瑶这才反应过來,叩谢皇恩浩荡。 直到送走了内监,蓝珺瑶心中仍旧迷惑,怎地他就突然关心起自己这个远道而來的表妹了,难道是盗宝之事已然暴露。这样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凰北若,随即又打翻了自己的这种猜想。 今日他与凰北若才初见,且他又陪着自己一整天,不可能有机会去跟皇上报信啊。若说是凰家两位老人,也不大可信,自己奉母命來探望二老,沒有理由他们要将这事告诉皇上啊。 蓝珺瑶才收回了目光,就听凰祖母唤她坐到自己身旁。她依言照做,细心地将鱼去了刺放在凰祖母面前的白瓷盏中。 “君儿真是个急性子,昨日才知晓你來了北凰,今日便派了内监请你到宫中了。”凰祖母望着蓝珺瑶,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宠溺。说道下來,蓝珺瑶才明了事情的始末。 昨日祖母差人去宫中请凰北若,正巧遇上皇上也在凰北若那里,前去送信的小厮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蓝珺瑶探亲的消息报给座上二人。蓝珺瑶只管夹了面前的菜往嘴中送,心里却有些不妙,她來凰府的时间太巧。 这厢皇上正为太庙失窃一事犯愁,那边就听到了东陵国表妹來访的消息,且又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刻。若说他一点都不怀疑,蓝珺瑶才会觉得不正常。 蓝珺瑶打定主意,她决定明日由凰府的婢女陪着她去赴宴,身上的碧淳暂时交给凌祈暄看管。若这碧淳到了皇宫中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怕立时要倒霉的便是她了,明日且见机行事。 说起來,北凰国的君王还是她的表哥,想來看在祖母祖父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心中才放下,蓝珺瑶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想來是自己做贼心虚了吧,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与盗宝一事联系起來,往宽处去想,也说不定皇上表哥请自己到宫中,只是要问一下娘亲的近况呢。 蓝珺瑶听祖母提起过,母亲未出阁之时,也是常到宫中去看皇上表哥的。只是自从嫁到东凌以后,便少与北凰的家人联系了,平日里也不过是几封家书寥寄忧思了。 翌日一大早,宫里的轿子便停在凰府大门外了。蓝珺瑶已然穿戴整齐,听着凰祖母的谆谆教诲,时不时点点头。 昨夜她与凌祈暄商量过后,最终决定由凌祈暄在凰府小心看守着两颗碧淳与凰后赠与他的旧物,蓝珺瑶带着两个小婢女到宫中赴约。若有什么不对,凌祈暄便带着这些东西躲藏起來,见机行事。 再一次踏上熟悉的路途,蓝珺瑶坐在轿子里暗自发笑。两日之前她与凌祈暄同样是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却是相反的方向,她今天算是自投罗网了,只是这网却不得不投。 进了宫门,早有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早早候着了。才见他们,恭敬地朝蓝珺瑶作了一揖,“奴才给郡主请安。” “免礼,初次见面,一点心意还望公公收下。”蓝珺瑶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内监的手中。娘亲与北凰国的太后乃是亲姐妹,这样來说,她也算是北凰国的郡主了。 昨夜凰祖母特地为她送來一身衣裙,襦裙胸前缀着一朵盛放的娇荷,裙摆及地,走起路來也算是摇曳生姿了,广袖垂在身子两侧,似两朵含苞待放的睡莲,并着面纱之上那朵才崭露头角的花苞,衬得人清新脱俗。 蓝珺瑶跟在内监身后一路走來,堪堪在御花园中的角亭中停了下來。这内监引着她在亭子里坐下,道:“郡主只在这里安歇片刻,皇上稍后就來。” 这内监说完就退了出去,他朝远处招招手,立刻有两个宫女走上近前,“仔细伺候着郡主,若怠慢了贵客,仔细你们的皮。”说完这些,内监对着蓝珺瑶谄媚地笑了声,顺着來时的路朝前走去。 婢女上前将角亭四角的细纱放下來,微风吹拂着垂绦涤荡,透过轻纱去看周围的精致,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丛丛簇簇的杜鹃竞相展露曼妙的身姿,海棠挂在枝头似俯瞰世间的神女一般悲天悯人。 再远些便是国色牡丹了,她们亦舒展着片片花瓣,势要与那海棠比一比谁更沒上三分。往远处些看,还有些不知名的花种连成一片,簇拥着蔓延开去。 还有那纯白无暇的杜若,许是离得近了,香味时不时往鼻子里蹿,蓝珺瑶拈起碟子里做成各色花样的点心尝一口,一股子甜儒的味道直往喉咙中钻。 直到面前的点心被她一一尝了个遍,杯中的茶水也见了底,仍旧不见皇上的踪迹。蓝珺瑶只觉无聊得紧,坐久了便觉得有些累,她托着腮望向远处,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一旁的婢女望着这位谪仙一般的郡主,一时不由看得有些痴了。只不知这位郡主又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这样的风姿只见一遍便会记得,她们从前确实不曾听人提起过。 “哈哈,让表妹等得久了,是朕的不是,还望表妹见谅啊。”一声爽朗的笑声落在耳边,蓝珺瑶飞远的思绪亦被拉了回來,正见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已然站在了角亭外。 ------------ 159 拙劣计谋 眼见他走入了亭子中,蓝珺瑶忙起身朝他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表妹快快请起,自家人无须多礼。”凰北君一步跨到蓝珺瑶身旁,正将她扶起。借着这个机会,也在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 蓝珺瑶的面纱正将大半个脸颊都遮住,感受到上方传來的视线,她只半垂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事情却是如她所料的那般,这位皇上表哥起了疑惑。 蓝珺瑶依着他的话在他邻座坐下,灼灼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自己的动作,蓝珺瑶双手放在膝上,來回扯着手中的帕子。 “姨娘这些年过得可好?”凰北君用目光一点点描绘着她的轮廓,虽隔着面纱看不大清楚,这样看过去与姨娘的容貌却是有八分相似的。顺着眼睛下來,便是那有些碍事的面纱了,凰北君皱了皱眉头,到底是看不到她的容貌。 “回皇上的话,一切安好,只是对家人惦念的紧。”蓝珺瑶按照回答凰府众人那般一一答道,心中计算着依照这样的速度,还有多久她才能解脱。 半个时辰过去了,皇上表哥依旧在与她闲扯些有的沒的东西,蓝珺瑶却有些着急了,恨不得将面纱摘下给他看过了,才好去找茅厕。方才喝的茶水有些多了,偏生皇上表哥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蓝珺瑶心中颇为无奈。 “小路子,去添些新的茶水來。”凰北君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却发现已沒有了热度,将茶盏随手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小路子便是他身旁那位随侍的内监了,也是方才为蓝珺瑶引路之人。一直像个木头人一般在一旁候着的小路子应了声,将蓝珺瑶与皇上杯中的茶水尽数倒在角亭外,正要端起白壶去换水,不想却失了手。 壶嘴倾斜,正洒在蓝珺瑶的面纱之上,将面纱染了个十成十。蓝珺瑶眼瞧着茶水朝自己洒來,却装做沒瞧见一般,待面上全部被凉透的茶水染湿,这才忙不迭地一把将面纱摘下。 这样拙劣的小把戏蓝珺瑶怎会看不透,不得不说,小路子的动作过于刻意了,想必是來之前凰北君就吩咐好的。好在这个时机蓝珺瑶也等待了许久,正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好生瞧一瞧自己的面容。 凰北君初见蓝珺瑶这样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惊诧,片刻之后便被他掩在了眼底深处。就连一旁的小路子,也有些不自然了。只瞧蓝珺瑶那双眼睛,便能臆想她的容貌是怎样的倾城,只是摘去了覆面的白纱,却有些不尽人意。 在二人的注视下,蓝珺瑶从袖中拿出另外一件面纱重新将容貌遮上。自换回了女装,她亦将那半面红痕的面具重新佩戴,凰祖母见到她这般面容的一刻,眼泪潸然而下,将她搂在怀中好一阵心疼,却不问她缘故。 这副尊容,就连自己看多了也会觉得恐怖,更不要说是给外人看了。蓝珺瑶屈膝向凰北君行一礼,“御前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免礼,不怪你,都怪这狗奴才手脚不利索,我定要重重惩罚他,好为你出气。”比起方才的谈笑风生,凰北君面上多了一丝怜惜,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怪这位公公,是我自己鲁莽了。”蓝珺瑶心中明了,这场戏必须要演到底,而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便是陪着他们演戏,去扮演一个同他们心中一样的可怜女子。 小路子捧着白瓷盏去添热水,蓝珺瑶与凰北君面对面坐着,气氛却不如方才那般活络了。蓝珺瑶只作沉默状哑然,凰北君的口几次欲张,最终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满园花枝摇曳,她们不知这角亭中发生的一切,只知有人观赏她们便应该努力绽放,趁着打圈转着的微风,轻轻颤动着花枝,抖落一地的花瓣。 “这样的伤是何时出现的?”凰北君的声音有些低沉,面上的笑意也全部隐去,望着对面垂首的女子,眼中全是复杂。 “有些年月了。”蓝珺瑶声音之中无喜无悲,似乎这样悲惨的事于她來说比被泼了茶水还小。她抬眸正与凰北君相对,从她清亮的眸子里,凰北君看到的只有平静。 “初时却实有些难以接受,日子久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了。即便是去埋怨,也不能改变什么,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若将來我的夫君因此嫌弃于我,这样的夫君我断然不会下嫁。”不等凰北君问下去,蓝珺瑶索性将他心中的疑问一口气交代清楚。 “若我事先知道,便不会......”凰北君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声音越來越小,最后的几个字蓝珺瑶沒有听到,不过想來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角亭之外百花仍在争奇斗艳,原想着这郡主是人比花娇,却不想竟是个半面无盐。连亭外两个随侍的婢女都不由垂下了头,努力把自己当空气忽视掉。 蓝珺瑶坐在回凰府的轿子中,只觉心中又一桩大事放下,此刻心中竟全是喜悦之情。虽说这样欺骗疼爱她的祖母是有些不对,不过事急从权,待來日她再來向祖母请罪。 想必过了两日,皇帝表哥派到东凌的探子打探消息回來,自己便可放心回东凌了。想到不日就能见到爹娘与哥哥三人,她不由得喜上心头。 轿子在凰府门口停下,才一落地,蓝珺瑶便亟不可待地往自己的房间奔走,这一身衣服美则美矣,层层穿下來,却有些繁琐了。蓝珺瑶恨不得一步跨回自己的院子中。 面上的人皮面具也需要处理一下,方才在皇上表哥面前,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怕无意中露出了破绽。虽说这人皮面具不惧水泡,不过若留下茶水的黄渍,清理起來是有些难度的。 两个小丫头正尽职地守在门口,一见蓝珺瑶归來就要上前服侍,却被她挥挥手阻在了门外,这样的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 160 突来之吻 蓝珺瑶将外衣随手丢在一边的椅子上,正要将鞋子甩到一边,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腰间突兀多出來了一双大手,蓝珺瑶正要发怒,在这凰府之中竟然有人敢对她如此放肆。 她朝后旋踢,后翘的右脚正被他捉在手中,温热的气息从脖颈处朝面上蔓延,蓝珺瑶心中一“咯噔”,她的双手正被身后之人擒在手中,无力挣脱。 “嘘,不要动。”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來,夹杂着他滚烫的体温,喃喃低语似在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蓝珺瑶哪里肯罢休,正要扭头,哪只遭到了突然“袭击”。 小巧的耳垂从后被人一口吞下,夹杂着他泄愤一般的噬咬,蓝珺瑶面上“腾”地升起阵阵红云,继而便是酥麻伴着微微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神经。连番的凌厉攻势之下,蓝珺瑶忍不住轻轻哼出了声。 蓝珺瑶极力想克制住自己不去发出这种羞人的声音,谁料她的隐忍难耐反而更刺激到了身后的人,他加大了噬咬的力度,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沒闲着,从蓝珺瑶腰侧一路朝胸前的柔软进攻。 耳畔灼热的气息在脖颈间來回扫着,并着耳垂传來的疼痛感,蓝珺瑶终于找回了一丝清醒,被他钳制的双手奋力挣脱。莫名就被他吃了豆腐,蓝珺瑶心中哪里肯甘心,偏生又下不得手,一只手似作真的一般打向他小腹。 “小妖精。”他从蓝珺瑶身后转到了身前,堪堪躲开蓝珺瑶凶猛的袭击,扯着她另外一只手朝怀中一旋,顿时将她整个人重新禁锢在怀中。 正面相对,蓝珺瑶看着他已然恢复的面容,还來不及吃惊,薄唇上已覆上两片柔软。眼前之人正是凌祈暄,趁着蓝珺瑶迷糊的功夫,他将她双手重新禁锢在背后,一手从腰间向上进发。 蓝珺瑶微张的口被撬开,口中滑进一个湿润的东西,似是不满她的反应,那东西勾着她的丁香小舌缠在一起,将她的口水尽数吞入自己口中。 蓝珺瑶这才反应过來,唇舌已然被他搅动,并自觉地与他追逐嬉戏。这样的反应大大愉悦了凌祈暄,他覆着花苞的手微微使力,蓝珺瑶只觉一股热浪从小腹升起。 蓝珺瑶面上的红云久久不退,待她想要将唇舌紧闭,已经为时已晚。凌祈暄的大手在她身上燃起丛丛火焰,然而他似乎仍然有些不满意。牵制着蓝珺瑶的手松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身后的大床走去。 蓝珺瑶的身子蓦然腾空,垂着的手顺势圈上凌祈暄的脖颈,双唇仍然在与他做着抵死纠缠。 蓝珺瑶少经情事,在他的连番撩拨之下,已然变得云里雾里,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继续动作。床下逐渐凌乱散落着一件件衣衫,不一会儿的功夫,蓝珺瑶身上只剩一件亵裤。突如其來的凉意终于将蓝珺瑶从情.欲之中拉回。她顿时呆住,一动也不敢动,双腿间一个硬硬的昂扬正蓄势待发。 感受到身下的人停止了反应,凌祈暄抬头,正对上她恢复清亮的眸子,酡红着双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凌祈暄笑了两声,俯身在她颈边沉沉低语:“我要快些把你娶回王府了。” 有几缕碎发被汗渍打湿,粘在两人紧贴的脖颈处,凌祈暄有些艰难地收回了覆在她胸前的大手,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披上,只是胯下的昂扬却依旧耸立不倒。 蓝珺瑶翻身朝里侧躺着,茭白的玉背看在凌祈暄眼中,邪火又烧得有些旺了。他叹一口气,从后窗翻了出去。 听得一声响动过后,蓝珺瑶僵直的身子才略微放松了些,望着后窗凌祈暄离去的方向,用力在这空气中嗅了一下,面上的镇静也被羞怯所取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忆起方才的事,蓝珺瑶只觉心跳不似平日的那般沉静,一下接一下就像擂鼓,“咚咚”直作响。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凉意,一层鸡皮疙瘩自双臂上蔓延,蓝珺瑶连忙将散落在地的衣服收拾了丢回床上。 还來不及穿戴好,便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孙小姐,老夫人差人來请您了。”问话的正是守在门口的婢子之一。 蓝珺瑶应下声,索性也不去穿那繁琐的衣物,只将它们胡乱卷作一团塞入锦被中。匆匆扯出一套平日的衣服换上,蓝珺瑶望一眼铜镜中的人像,双颊仍旧泛着酡红。 她用力在双颊上拍打两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门口处。拉开紧闭的房门,就见凰祖母身旁伺候的婢女正站在入园处等候。一见蓝珺瑶出了房门,忙向她行礼。 园子里的煦风吹过,吹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蓝珺瑶吩咐了那姐妹二人留下一个看守,另外一人则跟着她去祖母那里。 忆起凌祈暄方才那霸道的吻,除了甜蜜之外,又觉得不解,做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变得这般亟不可待了,倒似那采花的大盗一般。 出了蓝珺瑶的房间,凌祈暄独自一人行走在回房的路上,唇齿间依旧是她的甜美滋味,手中温润的触感依旧残留,若不是到了最后她清醒过來,只怕眼下二人正缠绵。 自早晨蓝珺瑶随着宫中的内监离开后,他心中便一直忐忑,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中过滤一遍,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浓厚了。虽说蓝珺瑶已然将凰后的事全部告之,但他心中那股不安仍旧压不下去。 加之自那石壁上看到的一切,凌祈暄在房间内坐卧不定,唯恐她再出了什么差错。若此刻有人在他面前,也得被他给绕晕了。 等了许久不见她归來,凌祈暄决定亲自去看看。到了院子口才想起她院中是有婢女伺候的,只好悄悄绕到后门躲了起來。 就在他决定亲自到皇宫中去瞧一瞧的时候,正听见房门的响动声,他暗中运气,用力一跃,抓着屋子里的横梁倒挂在房顶。 ------------ 161 亲上加亲 蓝珺瑶跟着祖母身边的小婢來到她的房外,才走到门口,只见祖母正盘膝坐在床边等候,时不时向门外瞅一眼,眼瞧着蓝珺瑶过來,她立马高兴的就要从床上下來。 “祖母坐着吧。”蓝珺瑶快走两步,依偎在祖母身边坐下,小婢将门掩上,躬身退了出去。 “今日进宫,君儿可有为难于你?”祖母见蓝珺瑶换了衣衫,面上透着疑惑。 “倒是不曾,表哥请我在宫中吃了茶,又陪着我赏了御花园,还要留我在宫中留宿。我哪里舍得丢下祖母,只推说身体不适,方才回了院子便觉有些燥热,这才换回了轻便的衣衫,祖母莫要多想了。”蓝珺瑶哪里想不通透,理由是她在回凰家的路上便想好的。 “如此便好,我料想君儿看在我这个老太婆的面子上,也不敢过多为难于你。可曾去看过太后娘娘?”祖母提起皇上表哥,面上全是骄傲的神色,朝中对皇上亦是一片称颂之声。 “见了,太后娘娘还赏了我一套上等翠玉打磨的手势,连带着娘亲的那份,也一并赏赐下來了。”在御花园中呆了些许时候,便有小太监传來懿旨。 蓝珺瑶正缺一个脱身的理由,此刻不由慨叹这小太监來得真是时候。娘亲与太后娘娘姊妹之间感情极好,太后娘娘见了她也显得亲厚。只是常年处于高位,她身上总有种决断者的那份凌厉。 “若君儿做事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不要与他计较。这段时日以來,岔子频出,他也不容易。”祖母的手有些粗糙,透过皱纹迭起的手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气。 她将手按在蓝珺瑶有些狰狞的半面脸颊之上,才盯着瞧了一会儿,目光中便不由染上些许泪意。“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上苍怎会如此不开眼,竟叫我的瑶瑶受这样的委屈。” “祖母,若您再难过便是我的不是了。这些都过去了,算不得什么,且这些也不全都是祸端,若不是因此,只怕我早早便被许了人家,哪里如现在这般自由。”蓝珺瑶这样安慰,却忘记了在这里,到她这个年纪还未嫁人已算是大问題了。 “那些男人有眼无珠,哪里能明白我的瑶瑶的聪慧。婚姻大事你且放心,若在东凌不能觅得良人,祖母便在这北凰国内,倾尽全国之力也要为你寻得佳婿。”凰祖母一听这话更上愁了,眼瞧着北娇都要与那礼部侍郎的小儿子定下亲事,却无人上门向瑶瑶提亲。 蓝珺瑶不曾想到自己的安慰起了反作用,只好闭嘴不再吭声,只怕再说出一个话題,又引得祖母误解。她惦记着要回东凌的事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缓慢。 蓝珺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凰祖母只当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心中也自责的紧。一个透明的玉匣子在眼前晃过,蓝珺瑶扭头去看,脸上顿显尴尬,祖母与自己谈天,她竟然跑了思绪。 好在凰祖母也不怪罪,将那盛着淡黄色药膏的匣子交到蓝珺瑶手上,这才启唇道:“这是祖母嫁给你祖父之时,他送的嫁妆之一,过了这些年,这东西我也沒有用,现下就送给你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用三月的桃花嫩芽捣碎,配着六月的早荷花蕊,掺着九月的第一场霜,并着十二月的天山雪莲与一些药材熬成的,三年的功夫下來,也仅仅得这一小盒。这小东西对女孩子家的皮肤却是极好的,我只盼着它能对你有点用处。”祖母珍重地将匣子放在蓝珺瑶手中。 这东西祖母一直珍藏的极好,便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沒有得那一星半点,如今却全都给了蓝珺瑶。可见她对蓝珺瑶的疼爱不掺半分假意,蓝珺瑶推辞着不肯接受。她面上的东西本就是假物,只肖将人皮面具融掉便可。 祖母将这样珍贵的东西送与自己,蓝珺瑶说什么也不肯手下。两相僵持不下,祖母重重地退了蓝珺瑶一把,匣子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床上,“你若是不肯收下,尽管扔了便是,以后也不要再认我这个祖母。”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面上佯装怒色,说着,将脸扭到另一边去,看的蓝珺瑶好笑不已。“祖母莫气,我收下便是。”她心中苦笑,來北凰一趟,收入倒是颇为丰盛,不仅得了凰后遗留的宝贝,连祖母压箱底的东西也给自己搜刮了去。 蓝珺瑶将玉匣子收回贴身的小口袋中放着,床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物件。这些东西她已经研究半天了,只是仍旧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想不通透,索性将他们装在一起放回包裹里。 距离皇上表哥请她入宫已有三日了,这几日來,宫里不断有赏赐送到凰府之中,她这个郡主的名头也渐渐在北凰国传开。连带着凰北娇与凰北烨二人,也跟着沾了光,零零散散地得了不少赏赐。 往日里宫里虽然也有赏赐下來,可是却远远不如这两日的分量与质量。太后娘娘许是听皇上表哥说了自己毁容的事,怜惜着自己至今仍未出嫁,直至今日午时,一道突如其來的密旨让蓝珺瑶哭笑不得。 午时才到,蓝珺瑶与凰府众人正围在一起,等着婢女们布菜,太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突然來到。对于这种突然袭击的事,凰府众人已然由开始的慌忙接驾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了。 依照惯例,小太监将太后娘娘赏给郡主的东西一一念过后,蓝珺瑶只等着给了小太监赏钱好回去吃饭,谁知那小太监却将蓝珺瑶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卷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给她,并嘱咐她只她一人可见。 一时蓝珺瑶心中像猫爪子在挠一般,恨不得立刻拆开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才吃过午饭,便急匆匆地回房了,谁知这一卷秘密手卷却让蓝珺瑶哭笑不得,大意便是若两年之内她不能觅得良人嫁了,不妨回來嫁给皇上,來个亲上加亲。 ------------ 162 离别北凰 蓝珺瑶整日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皇上表哥派往东凌的探子为何迟迟不归,她也好早日回家与父母团聚。 这日她与往常一样正陪着舅母添置一些物什,便听到街上的议论声,來往的人比起早几日來也变得熙攘起來。她侧耳倾听,原是皇上撤下了四个城门的探子,太庙也修缮完工,百姓一个劲地称赞皇上英明。 蓝珺瑶心中了然,凰后的雕像怕是随着密洞的毁灭不复存在,这皇上表哥也算有手段了,竟能在短短数日内弄出一个假冒伪劣的高仿货。想來探子也已归国,蓝珺瑶的心情瞬时变得大好,连带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榆木马车轱辘一圈一圈滚动,蓝珺瑶与凌祈暄坐在马车内,狭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的。连带着蓝珺瑶座下的暗龛也被填满,两人对面而坐,马车外传來车夫响了一路的山歌。 自皇上撤兵以后,蓝珺瑶按捺着心性又在凰府住了两日,估摸着时机已然成熟,这才同凰家众人告别。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他们却真心将蓝珺瑶当成了自家的一份子,猛然听到她要回东凌,众人心中都分外不舍。 这之中又数祖母与北娇姐弟二人为甚,一听蓝珺瑶要走,北娇那双大眼睛中立刻变得眼泪汪汪,连带着北烨也偷偷在一旁摸眼泪,凰府的婢子们对这位孙小姐亦不舍,她的脾性和小姐一样,都是顶好的人。 离别那日,凰家老少悉数尽出,舅母一个劲地指挥下人将东西往马车里般,连带着太后娘娘赏下的东西与祖母交代她带给母亲的,连马车顶棚之上,都横七竖八地挂着些塞不进去的东西。 马车驶出老远,北烨还在追着马车跑。蓝珺瑶从一旁的小窗内挥手与他们告别,一时之间,满心都是悲伤。她攀着车窗朝外望,已经出了北凰国都城老远,北凰国的一切渐渐成了身后之梦。 高耸的山、遍植的树、潺潺的水,并着各种飞鸟游鱼在蓝珺瑶面前一闪而过,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再心底升起,她深深吸一口气。此行着实危险,原想着是去找出自己梦魇的根源,却不想着了凰后的道。 仔细想想,自己的警觉性何时竟变得这么差了,若放在前世,这样的事她是断然不会如此处理的,既是碧淳惹出來的祸端,砸了便是,何必费那许多功夫。 离东凌又近了一分,蓝珺瑶只觉连鬓角都开始隐隐作痛,不知如何跟哥哥交代。忧思爬上眉梢,蓝珺瑶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马车轱辘压着一块石头碾过去,“咯噔”一下,蓝珺瑶身子不稳地向后倒去。 她连忙闭上了眼睛,糟糕,大概要压坏一片东西了。马车内连容下第三个人都不能,这一摔定然摔个结结实实。想象之中的疼痛感沒有到來,蓝珺瑶睁眼去看,正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在她还未回神之时,整个人便被安放回长凳上。自那日过后,两人之间像是沒有发生过什么一般,凌祈暄再沒对她动手动脚,即便是面对面走过,他也只是淡淡地朝她一笑。 这样沒有规矩的奴才连凰府众人都看不过去,纷纷为蓝珺瑶打抱不平,言说这侍从太嚣张,见了主子也不行礼。蓝珺瑶笑笑作罢,解释说他是蓝家的家生奴才,曾为了保护爹爹周全,这里受了伤。 众人一见她指着脑袋才作罢,只是在这之后,看凌祈暄的眼光总带着三分同情。得知这件事后,凌祈暄亦表现得非常平静,斜着瞟了她一眼,“哪里受过伤?” 蓝珺瑶讪笑了两声,才答道:“您老四肢健全,哪里也不曾受过伤,不要听那帮人胡说。”蓝珺瑶为此还忐忑了两日,这位主子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哪知这事就此却揭过去了。 将蓝珺瑶放回原位后,凌祈暄又开始闭眸养神,如同方才一样,只是若真的睡过去了,又怎么那样及时地接住摔落的蓝珺瑶。这只小乌龟不能逼得太紧了,得适度放养,这个道理他倒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只苦了蓝珺瑶在另一边苦苦揣测。 心中计较过后,蓝珺瑶决定打破这份僵持,若是两人再冷战下去,只怕不是她被冻成冰棍,就会在这种状态下得了内伤。“你...有沒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沒有。”凌祈暄掀眼看了她一下,又继续方才的伟业,他双手环胸,正襟危坐,连那不平的山路亦不能晃动他分毫。 一句话出口,将蓝珺瑶接下來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方才鼓起的勇气瞬时消耗殆尽,蓝珺瑶无力地坐在位子上,时不时踢一脚埋住双腿的礼物。 “你对我说过的话可还作数?”蓝珺瑶沒头沒脑地问了一句,低着头不去看他,暗地里早已羞红了脸庞。 “自然作数。”一句话消融了凌祈暄面上的坚冰,他周身的凌厉亦随之不见。想要将她收入王府的想法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近來这种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而已。 马车外,车夫仍然满面欢喜地扬起鞭子,马儿撒开四蹄狂奔,对于马车内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车夫只知道,这一趟走下來,自己赚到的银子是平日的三倍,这两位主子也好伺候,一路上沒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凌祈暄在城门外下了车,待入城之后,人多眼杂,若让人有心人看到,怕是要搬弄是非。目送蓝珺瑶的车马进入皇城,凌祈暄才转身朝右边奔去,有些事,是应该着手准备了。 蓝家人自早晨起,便早早在相府门外翘首以待了。蓝卿月时不时朝远处望一眼,迟迟不见蓝珺瑶的车马來到,不由在原地走來走去。 早在蓝珺瑶从北凰出发之时,便放了信鸽回去。蓝家众人接到她的消息,估摸着这两日她也该到了。昨日便在此等候了半晌,蓝卿月心中念着,若是今日再等不到人,他便出城去迎她了。 ------------ 163 归家入宫 蓝卿月指挥着家丁去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下,又赏了那车夫一锭银子,车夫忙谢着将银子塞回怀中,这一趟虽然路途遥远,却的的确确是赚到了。先不说三倍的雇佣,只这位公子的赏银就够他半年忙碌了。 车夫接了主人家的银子,不好再站在原地空等,帮着府中的人卸东西。末了,相府的库房又被重新塞满,车马笑着朝蓝卿月躬身道:“公子以后有用车的地方派人传唤一声,小人一定放下手边的事立马赶到。” 蓝珺瑶只觉坐了一路马车,颠簸得她全身作痛,躺在自己的床上,锦被中全是阳光的味道,吸一口,并着屋子里的熏香,清香沁人心魄。她翻身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只觉双臂酸软无力。 凰月推门进來,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沒正形的画面,笑声溢出口,她拉了凳子在女儿身旁坐下。“路上可遇到过什么麻烦事?” “娘亲,有师父照看着,哪里会有什么事呢?都怪师父信上沒有言明,他唤我前去只是为了拜访一位故友,倒是叫爹娘担心了。”蓝珺瑶哪里会告诉娘亲实话,只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母女二人未來得及说些体己话,闺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禀小姐、夫人,德公公來了,老爷叫小姐赶快出來接旨呢。” 凰月面上闪过一丝无奈,趁着蓝珺瑶换衣衫的功夫,将这几日來的境况挑紧要的与她说上几件,母女二人这才急急往正厅去了。 蓝珺瑶心中暗道一声惊险,亏得她回來的及时。早几日皇上便开始派人催促着让她回宫,却被娘亲以爹爹身子未好,需要人照料的理由给挡了回去。宫里的小太监來了三次,却此次都落空了。 最后终于惊动了这尊大佛,德全在皇上的示意之下,决定亲自到蓝家一探究竟。经过厨房之时,蓝珺瑶特意将身上熏了药草香,这才匆匆赶到了正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不日南霜來使即至,着靖安修仪速速回宫,准备一应事宜。”德全将手中圣旨宣读完毕,亲手将蓝珺瑶从地上扶了起來,并亲昵地将她发上的药草拂去。 “可巧我今日总算是见到修仪了,日前皇上派人來探望蓝相爷,本想着相爷病情好些了,修仪也能早早回宫伺候着,谁知相爷的病情一直不见好。今日还是我來着了,眼见相爷的面色也好上许多,余下的事还是交给蓝将军操心吧。”德全只字未提先前蓝珺瑶不在府中的事情,面上仍是那一贯的笑容。 “德公公费心了,托皇上的福,家父这两日病情总算是稳定下來,我也可以安心随着公公进宫了。”蓝珺瑶掏出一锭银子安放在德全手中,虽说德全平日里待她不错,不过多塞两锭银子总是好的,太监也喜欢银钱啊。 “修仪这就收拾收拾随我进宫吧?”德全也不推辞,笑着将银子揣入袖中,虽是询问,却不容拒绝。 蓝珺瑶心中疑惑,南霜国怎会突然造访,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停下來,麻利地将一些随身东西打包好。连带着她从凰后那里得來的东西,也挑了三两样带着,余下的一并放入枕中。 才回來便被召入宫中,蓝珺瑶跪在这里已经两刻钟了,她只觉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冰凉的地面不断刺激着酸沉的双膝,她只敛眉低首,瞧着地面不敢动弹分毫。 皇上面前的奏折也已经看了两刻钟,他双眉紧蹙,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德全默然站在一旁,眼瞧着蓝珺瑶身子有些青微的晃动,这开开口劝道:“皇上,靖安修仪來给您请安了。” 一连唤了两声,皇上才从深思的状态下回神,一见蓝珺瑶还在面前跪着,这才道:“德全,还不快把人扶起來,靖安來了你也不派人提前通报一声,沒跪久吧?” 皇上抚额,状似疲惫,话语中是对德全的责备。听了皇上的话,德全这才忙上前将蓝珺瑶从地上搀扶起來,口中还在连连讨饶,“都是奴才的错。” 蓝珺瑶与德全一同站在一旁,只顾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她心中怎会不明了,说什么沉迷于政务沒发现自己,只怕是要借此惩戒才是真的。 听娘亲告诉自己,自九皇子叛变一事后,皇上的性子就变得阴晴不定,这几日还好些了。早几日在朝堂之上,文武大臣人人自危,只恐一个不小心,就做了皇上泄愤的工具。 因着这般,众位大臣上报奏章之时都是报喜不报忧,层层剥离下去,上到丞相,下到县丞,一个个处理起事情來手脚麻溜,连带着办事效率也高上了许多。 “蓝相的身体可好些了?”皇上将手中的朱砂笔放置在笔架上,那看了两刻钟的奏章仍旧静静躺在皇上面前,等待着批示。 “托皇上的洪福,爹爹好上了许多,御医诊脉说再过两日便能大好了。”蓝珺瑶一日不归,蓝相爷的病一日不见好,只待她从北凰归來,爹爹今日就能下地行走,明日饮食三大碗,后日便能归朝。 皇上点点头,面上的阴鹫稍稍散去,他望了一眼蓝珺瑶,这才继续说道:“近日南霜的时辰便到京畿了,我将迎接外使的事交与三皇子,你意下如何?” 沉默了片刻,蓝珺瑶才启唇:“靖安不敢妄议朝政。”皇城之中至今仍旧时不时可以闻见血腥味,即便凌祈暄不是那“双煞”的命格,皇上对他的打压依旧未变。 九皇子的叛乱在皇上心中敲响了警钟,自那日过后,朝中众位达成的活动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即便是支持某位皇子,也变成了暗地里的活动。 凌祈暄在叛乱一事之中立下大功,皇上却赏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众位大臣却将他的好记在心中,风吹墙头草,众位大人倒。原本支持他的大臣更加坚定,支持九皇子的人全部改支持凌祈暄,甚至三皇子阵营的一些人马也投入他麾下。 ------------ 164 南霜来使 蓝珺瑶手执一杆金掸,面前立着两排宫女。那日的询问以无果告终,蓝珺瑶心中虽然为凌祈暄鸣不平,到底是不能将这些不平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來的。皇上也沒有继续追问,只命她好好**婢女,不可再南霜国使者面前失仪。 蓝珺瑶最后与她们细细交代一遍,事态严重,说话间难免带上了些威严。若是在外使面前出了什么差错,怕不是惩罚的问題了,她们项上人头难保。 蓝珺瑶听得宫女们私下里传言,南霜国的国君对此亦非常无奈,众位大臣轮番上阵,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皇上问他是否有了心仪之人,他也不答。此举倒是让东凌的适婚女子们高兴坏了,这样便意味着她们都有可能被这位皇子看上。 继前些日子八皇子的选亲之后,东凌国内再次掀起一股待嫁的热潮,称之为举国沸腾亦不过分,毕竟八皇子两位侧妃的励志故事在前激励着,连小妾所出的女儿斗能爬上枝头做凤凰,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听闻今日一大早,各家的小姐便开始梳妆打扮,到了这个时间点,街道上只怕已被这些大姑子小婆子占据,趁着这个功夫在南霜国皇子面前露脸,说不准他瞧上了眼,自己就成了幸运儿呢。 早在一个时辰前,三皇子就带着礼部的一行官员到城门去迎南霜使者。这两日恩威并施,这些小婢女们也知道厉害,蓝珺瑶交代的话,她们一字不落地执行,只怕遗落了那句话,因此失了性命。 南霜这次的造访并不意外,听说是南霜的一位皇子亲自前來,要在东凌国的适婚女子之中寻一位结亲,用此來确定來过的联盟关系。这位皇子也奇怪,只说是在东凌的适婚女子之中挑选,却并未言明非公主不可。 喧闹声远远传來,蓝珺瑶目不斜视地站在皇上身边,只肖一眼,南霜国的阵仗便落入眼中,为中一人鬓发高束,一身紫色衣衫带着种与生俱來的贵气。蓝珺瑶凝目,只觉他的身形看过去有些眼熟。 三皇子与他并行,两人皆昂首阔步,身后跟着东凌与南霜国的一众官员。蓝珺瑶目光紧紧追随着南霜国的皇子,却想不起自己与皇子有过交情,正在记忆力搜索,皇上突然朗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來。 “霜修景见过东凌国君,修景谨祝东凌国泰民安,国君百代千秋。”霜修景朝着皇上躬身,身后一众南霜国臣子亦随之行礼,东凌国的官员在三皇子的带领下,一个个行了跪拜礼。 清润的声音传上高台,蓝珺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立时应声而断,脚下这人她再熟悉不过,只是他怎么会是南霜国的皇子。 “修景一路劳苦,定要好生歇息才行。明日便让阮儿带你四处逛一逛,若有中意的女子,也早早带來让朕瞧瞧,你父皇心中可是嘱托过的。”皇上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至少自蓝珺瑶回宫以來,不曾在他面上见过这样爽朗的笑容。 “多谢皇上。”霜修景抬头,目光正与皇上身后的女子对视,只一眼,他便将目光错开,与往常那个她熟悉的人完全不同。 礼部官员将南霜皇子所带來的礼单呈上,长长的礼单将一张折子填满,皇上看一眼便将它放在一旁,只是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如此双方又说了些场面话,蓝珺瑶方跟着皇上退下。 蓝珺瑶面色复杂地望着霜修景离去的方向,眼中全是不解。自无忧哥哥从蓝府中离去后,她便失了他的音信,她只当是无忧哥哥回了山谷,却不想再见面竟物是人非。 南霜国的皇子霜修景正是陪伴她五年的无忧哥哥,这样的无忧哥哥蓝珺瑶从不从见过。谷中五年,她对于无忧哥哥的往事甚少打听,只朦胧得知他母亲被人害死,是师父将他抚养长大。 蓝珺瑶只觉心中像是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又伴着钝痛,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为何摇身一变,他就变成了无忧哥哥,不,一定是面容相似罢了,无忧哥哥对她那样宠溺,方才他的一瞥却全是陌生。 她站在殿门处,时不时望一眼霜修景离去的方向,平日里聒噪的宫女也不见了踪迹。她心中正焦虑,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朝着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來。 “修仪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她重重地跪在蓝珺瑶面前,朝她不断地叩首,转眼额头上便有血迹显现。 蓝珺瑶将她从地上拉起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认得这个名唤未央的宫女,正是此次派去葭月殿服侍的,在这几天的教习之中,数她学规矩最上心。 “修仪大人,长歌在整理皇子东西之时,不小心将一枚玉箍打破,皇子发怒要将我们都处死,求修仪大人救命。”未央颤抖着身子,面上全是惨白之色,她趁众人不备,从葭月殿后墙处的狗洞中钻了出來。 如此看來,这南霜国的皇子脾气着实残暴,与无忧哥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忧哥哥便不会因为这样的琐事去牵连旁人,蓝珺瑶心中到底觉得有些不对劲,略一沉吟,道:“你在前引路,我与你走一遭。” 依照他这样的脾性,只怕她去了也沒有多大的作用,但这些宫女却是无辜的,若她的话能尽到一分绵力也是好的。 未央连忙将面上的泪水擦去,即便是有蓝珺瑶同行,她心中依然恐惧,两人并行,她的腿脚不似平日那般灵活,倒有些颤颤巍巍的感觉,蓝珺瑶看得蹙眉,到底是什么样的皇子,竟能将她吓成这般模样。 葭月殿中,霜修景满脸寒色,捧着摔成几瓣的玉箍正小心翼翼地往一起拼凑。殿外宫女跪成一排,一个个面如土色,在她们身前横着姐妹的尸体,正是方才打破玉箍的宫女。 她双眼圆睁,双目之中尽是恐惧之色,小腹上鲜血汨汨直往外冒,蓝珺瑶才走近,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残暴的景象。 ------------ 165 心结难解 未央也看到了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宫女,她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方才她还俏生生地拉着自己的手撒娇,言说这次被六皇子看上了才好,便是只做个小妾,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这细微的响动惊扰了霜修景,他烦躁地扭过头來,正与满面鄙夷的蓝珺瑶相对,那样熟悉的眉眼,正是午夜梦回之中他渴望与之缠绵缱绻的人。 才几个月不见,怎就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仍是那样熟悉的眉眼,只是比起之前却带上了些冷意,凉凉的让人难受。 望着她面上的鄙夷,霜修景忽然就着了慌,他想向她解释,事情不是如你所看到的那般,还未张口,却在她的目光下败下阵來,他的嘴巴动了动,到口的话最终又缩回了喉咙。 蓝珺瑶心中陡然升起阵阵愤怒,原是她自欺欺人了。她为他的离去找了千百个理由,只安慰自己他不告而别定是什么紧急之事。好一个离别,再相见他已然成了南霜国的六皇子,真是讽刺。 便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出他的轮廓,虽然变换了妆容,可是眉眼是那样熟悉,眼前这个紫衣华服的男子不是无忧哥哥又是何人? 蓝珺瑶的目光从下往上扫过,那婢女面上的恐惧深深刺痛着她的心,竟为了什么,无忧哥哥变得这样草菅人命。往日里那整日噙着笑陪着她闯,依着她闹的男子去了哪里? 她一直在等他一个解释,只为他的不告而别。直到那婢女的血将脚下的青石砖染红,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殿外的侍卫是陪着霜修景从南霜国一路赶來的,他们并不识得蓝珺瑶,却不曾见过自家皇子这番模样,周身的暴戾全然消失不见,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上前,一个个如标杆一般站在殿门两旁,静候事情的发展。 霜修景握紧了手中的玉箍碎片,锋利的边缘刺破手掌,他却仿佛沒有感受到刺痛一般。两人间只隔着一道门槛,却似横着万丈鸿沟一般,一时之间,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僵持在那里。 血滴滴落的声音格外刺耳,蓝珺瑶低头去看,一抹鲜红映入眼眸,格外刺眼,顺着血迹滴落的方向寻过去,玉箍碎片露在外边,蓝珺瑶霎时愣住,便是因为打碎了这块玉箍才发怒的吗? 蓝珺瑶的反应全然落在霜修景眼中,他不自觉地将双手收在背后,谁知蓝珺瑶却一步上前,一手将他躲闪的右手抓住,手中的玉箍碎片被拂落,他要去捡,却被蓝珺瑶止住。 “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不好好收着?”这玉箍正是蓝珺瑶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与她腰间挂着的玉葫芦一并在索玉堂购得。当时只是觉得这个玉箍与他的气度相配,看起來都是一样的让人心暖。 “是我沒有保护好它。”任由蓝珺瑶拉着他向殿内走去,霜修景望着地上的玉箍,仍面带不舍。她送的东西,即便再微不足道,他也会奉若至宝。 殿外守卫的侍卫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自从皇子殿下回來以后,他们还不曾见过有谁敢在皇子面前这样放肆还能安然无恙。 南霜国的皇宫之中,谁人不晓,这位爷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便打杀宫人,便是他们这次护驾,一路上也是小心行事,唯恐一个岔子,自己的头与身子就分家了。 尽管是夏天,这些宫女在青石板上跪久了只觉森然凉意从膝盖处往全身流窜,她们却依旧一动也不敢动。如今见修仪大人在南霜国皇子面前不仅全无惧意,皇子殿下对大人的话也言听计从,她们心中的恐惧也十去其三。 未央跪在这群宫女的正前方,渐渐止住了周身的颤抖,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修仪大人离去的方向,又赶紧收回了视线。虽说是病急了乱投医,她却为自己莽撞的行为感到庆幸。若不是修仪大人,只怕她们此刻全部成了六皇子手下的亡魂,哪里会好端端地跪在这里。 霜修景痴痴地望着蓝珺瑶的面庞,此刻她正认真地在给自己的手上药,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虽面容被白纱遮掩,却依旧不掩她动人的风姿,离得近了,只觉她周身香气不住往鼻孔里钻。 这一切不是他有意要瞒着她,只是现在却不能告诉她。睦澜还在他们手中,他不断提醒着自己这个事实。自两月前他接到师父的信,便马不停滴地赶往南霜。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南霜有交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因着这件事,只怕是将南霜国那最高的位子让与他,他都不稀得。 鲜血将卓白的药粉浸湿,蓝珺瑶在他手心上撒了一层又一层药粉,直到他掌心不再有鲜血冒出,蓝珺瑶才细心地将他的手缠了起來。长年握剑的手掌之上长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修长的手指泛着莹润的光芒,点点猩红的血迹看起來煞是刺眼。 这个过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两人來说都是一种煎熬,蓝珺瑶在他等一个解释,即便是他告诉自己有难言之隐,她也信他。 “便是长歌打碎了殿下的玉箍,也付出了性命的代价,靖安斗胆,请殿下饶过其他人。”蓝珺瑶忽然在她面前跪下,听得殿门外跪着的宫女们两眼有些发热。平日里靖安修仪在人前便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她又时常伴着皇上左右,宫女们对她也只敬畏罢了。 “快起來,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哪里有不应的道理?”霜修景连忙将蓝珺瑶从地上拉起,眼中不禁涌上了一丝悲色,若是往日里,她哪里会与自己这样见外。她这般做,是自己真的伤到她的心了吧。 “靖安代她们谢过殿下。”蓝珺瑶口中一板一眼,全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机会她已经给过,他执意不肯松口,这样一个解释,不要也罢。 ------------ 166 难言之隐 她垂眸、她转身,才迈开一步,手腕忽然被他扯住。她回望,他眼中竟有着一丝哀求,“待此事了,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殿下此话有些过了,殿下的事与我无关,也无须向我解释。”她低眉敛目,心思全被那小扇似的睫毛掩去,她一点点将禁锢在手腕上的手掰开,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霜修景面上全是凄然之色,难道她真的不肯原谅自己吗?他握紧了拳头,白巾被血迹浸染,方才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溢出血迹,他面上染上了些许狰狞。 想起睦澜苍白的面容,他迈出的脚步生生止在原地。幼年之时,他常听母妃提起这个妹妹,只是每次提起她,母妃都忍不住落泪。初始之时,他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只因提到她便会惹得娘亲伤心。 后來他懂事了,在母妃提到这个无缘的妹妹之时,他心中不再是厌恶而是怜惜,有时也会在心中臆想,若她能够顺利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容貌定然像极了母妃,淘气一些沒关系,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给这个妹妹。 自从母妃身死,义父将他带走这个沒能降生到这个世上的妹妹也渐渐被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有时看着与义父打闹的蓝珺瑶,他心中便不由感叹,若是妹妹在,定然是如她一般的娇俏少女。 前些日子,他竟然接到了妹妹有难的信,若不是这传信给他的人是义父,他怎会相信这样荒诞的事情,他的妹妹早在出生之时便因呼吸滞涩死去,眼下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來南霜,只一眼,他便确定那缠绵病榻的女子是母妃心心念念的妹妹。若不是亲眼目睹了母妃死在那一场大火之中,他几乎要将眼前的女子认作母妃。 他与义父见了面,这才知晓在妹妹出生之始,便被人來了个狸猫换太子,珍妃的女儿在母体之中便沒了声息,父皇为了安慰珍妃,竟忍心这样欺骗母妃。 若不是前段时日,义父在外游历之时见这女子面容与母妃相似,疑心之下前去探查,追究到底,才扯出了当年的过往。师徒二人心中是一样的愤怒,他亦不承认有这样的父皇。 想起当年母妃所受的苦楚,他便觉得一股怒火自小腹升腾,直浴将他整个人焚尽。义父亦是万分悔恨,只恨自己当如不应该纵着师妹嫁给他,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便是师妹恨她,他也要阻止她嫁给这个男人。 二人计较过后,才定下主意。若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这才有了被掳多年的皇子被皇上找回,父子相认,皇子出使友国结姻亲一事。 许是南霜国的国君做了太多天怒人怨的事,他的子女大多早夭,仅有的几个儿子沒一个争气的,平日里不是声色犬马,便是沉迷于走鸡斗狗之中,生活甚是**,难道有一个看起來正常的儿子出现了。 老皇帝一见无忧,顿时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这些年是怎样派兵走遍天下去寻这个被歹人掳走的儿子。无忧耐着性子听他啰嗦,谁知皇上入戏太深,连带着将这些年他对已故母妃的思念一并说出。 无忧听着母妃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只觉异常刺耳,仿佛他躲提母妃一句,便是对母妃的亵渎。忆起过往,他心头恨意涌动,若不是他将母妃的心意践踏,又怎容那些嫔妃爬到母妃头上作威作福。 东离宫一场不同寻常的大火带走了他最敬爱的母妃,这些年來,他谨遵母妃的遗训,只将那当作一场意外,既然今日他重新归來,便是当年那一场算计,也重新來清算一番吧。 即便是认回了这个儿子,他的父皇也沒有将睦澜的身世告诉她。无忧,应是霜修景,自从他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祖谱之上,便应当称呼他六皇子了。 望着面前翻修一新的东离宫,霜修景站在殿外久久凝视,那一场大火毁了东离宫,连带着与它相连的两个宫殿也沒有逃脱噩运。如今的东离宫孤独地矗立在那里,比之过去显得更加辉煌,装潢却一样都沒变。 不知是他那个父皇心中幡然悔悟,还是一些其它原因,住在这东离宫中的人正是睦澜,他的胞妹。六皇子回宫的消息早在父子相见的那一刻就传遍了南霜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宫里的老人哪个不知东离宫深夜那一场大火。 皇帝的宠妃鸢娘娘一夜甍毙,年幼的六皇子一并失去了踪迹,众人都猜测六皇子与鸢娘娘一同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之时大火熄灭后,宫人却不曾寻到六皇子的尸首。 守卫东离宫的侍卫虽是近些年才入宫的,却也听宫里的老人提起过数十年前东离宫的惨事。此时见六皇子虽已站在宫外许久,却无一人上前驱赶。闻说这位六皇子性情大变,自归宫以來,接连数位宫人因触怒他失了性命,他们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如同宫外的石梁一般。 霜修景嗤笑一声,终是从往事中回过神來,迈开大步朝东离宫中走去。所有参与过陷害母妃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这个妹妹他定然护佑她周全,再不像当如的母妃一般。 因着皇后要将公主嫁给庆小王爷一事,母女两人几乎反目,巧娘心中不解,南霜国的好男儿许许皆是,皇后娘娘为何偏偏选中声名狼藉的庆小王爷。 公主为着这事求皇上,哪知皇上与皇后此次不仅口径一致,连带着将公主嫁给庆小王爷的心意也坚决,无论公主如何哀求,皇上都不予理会。 气急之下,公主就病倒了,缠绵病榻半月,人也渐渐变得清瘦,巧娘心中也怨皇后娘娘与皇上的狠心,素日里公主在皇后娘娘面前就不如十公主受宠爱,便是看在母女的情分上,也不应因着安老王爷丰厚的聘礼就将公主嫁给那样一个人渣。 ------------ 167 重逢胞妹 巧娘将污水泼出去,只当这水便是那庆小王爷,狠狠啐上一口。眼瞧着这几日公主寝食难安,她心中也不好受,直为公主打抱不平。 霜修景才走入东离宫,不防一盆水迎面而至,他右脚蹬地,身子使力朝一旁飞纵,堪堪躲过了这一盆污水。即便他身手敏捷,仓促之间衣摆上也难免沾上了些水渍。 巧娘陪着公主在这东离宫中呆了半月,对于宫外的消息虽不至于全然不知,不过也只是听小宫女私下里议论罢了。 才见到霜修景的面容,巧娘手中的铜盆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嘴巴圆张,纤长的葱指颤颤悠悠地指着面前的男子,“你...你是...你是谁?” 不怪她如此惊诧,只因霜修景的面容似完全得了鸢妃的遗传一般,母子足有六成相似,便是与睦澜,也有四分相似。若不是皇后膝下无子,她几乎要认定面前的人是哪位皇子到了。 霜修景蹙眉,对眼前晃动的手指有些不满,他挑了挑眉,他回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竟然还有人识他。“你家公主何在?” 前日里在这院中匆匆一瞥,他只瞧见睦澜单薄的身影并着苍白的面容,似风一吹就会折断一般。只隐约间觉得有些熟悉,却以为是肖像母妃的缘故,并无作他想。 巧娘的嘴巴张的更大了,看着他一身皇子装束,且又來了这东离宫中,她心中一种可能性忽然升起,难道面前的英俊男子便是六皇子?想到这里,她不敢怠慢,忙收敛了姿态与他道:“殿下随我來,公主才服了药睡下了。”烟紫色的幕纱垂在正中,睦澜正躺在这幕纱之后的躺椅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來,她只当是巧娘回來了。勉力从躺椅上支起身子,道:“巧娘,扶我下來走走。” 一回头,却见与巧娘同來的还有一个男子,隔着幕纱看不清面容,只一眼她就断定,这人定然不是那庆小王爷。“巧娘,莫不是忘了规矩,怎地将外人带了进來?” “公主恕罪,这是六皇子殿下,他是來探望您的。”巧娘满含着歉意地瞧了霜修景一眼,匆匆走到公主身边,将滑落的锦被重新掖住。 睦澜还要说些什么,霜修景已紧随着巧娘到了她身旁,他的身影在睦澜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去看,对视的两人顿时愣住。 他们竟是见过面的,只是时间不对,二人都隐藏了身份罢了。睦澜两只眼睛突兀地睁着,“无忧公子?” “井澜姑娘?”霜修景挑挑眉,怪不得见她之时觉得似曾相识,竟然是她。这不是名躁东凌一时的井澜姑娘吗,那日见她便能察觉她定然隐瞒了身份,只是与他无关之事,懒得计较罢了。 巧娘在一旁也傻眼了,虽不懂他二人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称呼,但二人定然是相识的。她心中也松下一口气,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有好几个來探望她的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她正担心公主再得罪了六皇子该如何是好呢? “我扶你起來走走?”想不到一别之后,她竟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怪不得上次见她的时候便觉得这姑娘特殊,却是自己的胞妹,霜修景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满是心疼之色,那静坐弄琴之人再难与眼前的她重合。 睦澜点点头,巧娘连忙将放在一旁的外衫与她披上,“巧娘,你去给六哥泡杯茶來。”将巧娘支走,她在霜修景的搀扶下到了院子里。 “六哥今日所來为着何事?”她漫不经心地问出口,左手抵在额前,遮住那耀眼的阳光。这几日都闷在屋子里,她觉得身上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若我告诉你鸢妃娘娘才是你的母妃,你可信我?”霜修景也不啰嗦,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说道。目光扫过四周,远处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全落入他眼中。 睦澜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又道:“六哥真会开玩笑,自小我便知道我面容酷似鸢妃娘娘,只怕这也是母妃不与我亲厚的原因。这早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六哥今日为何又拿來说事?” “这是当年与你接生之人留下的遗言,她自知见了这样的皇室辛秘,皇上定然不能容她再活下去,这才想方设法将这东西留了下來。”霜修景蹙眉,那接生之人受过母妃的恩慧,若不是他查的仔细,竟差点遗漏了这样重要的线索。 睦澜接过他手中有些发黄的薄纸,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这张纸上全是黄斑,匆匆的字迹可以看出当时事态之紧急,并着薄纸边缘的血迹,她心中竟觉得这才是事实。 宫中传扬的人多了,她便跑去偷偷瞧了鸢娘娘的画像,望着二人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面容,她也愣怔了。只是父皇与母后都那样坚定,母后为此还落了泪,言说为何自己会生了她这样的不孝女。 尔后,再有宫人提起这事,她只当是巧合罢了,鸢娘娘的女儿早在出生时便甍了,定时那些宫人不安好心罢了。她如此劝慰自己,只是心底深处却始终埋着一面名为怀疑的种子。 “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又能如何?”睦澜心中是有些绝望的,为着填补国舅这些年亏空的公款,幕后竟狠心将她嫁给庆小王爷,偏偏父皇对母后的话言听计从,任她如何哀求都不成,甚至派了御林军将东离宫给看守起來,她就是插翅也难逃。霜修景将她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打听得一清二楚,当年的珍妃已成了今日的皇后,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母妃与妹妹的仇不能不报,“我的妹妹嫁人定要嫁那铮铮男儿郎,霜庆这样的宵小之辈怎配得上我的妹妹?” 这日过后,也不知霜修景使了怎样的办法,皇上竟下了密旨,挑了另外一位公主嫁给庆小王爷。睦澜知晓后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却也毫无办法。东离宫中的守卫渐渐撤去,宫中人人都知,六皇子暴戾冷酷,唯独对住在鸢娘娘旧居的睦澜公主青眼有加。 ------------ 168 陪同游湖 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波澜,又被吹送着推向远处。船桨拨动水面,惊起游鱼一片。小船缓缓离了岸边,两旁的垂柳遍植岸边,洒下一片凉荫。 乌篷之下,两人对坐小船两边,船夫头戴蓑笠,高亢嘹亮的渔歌远远传开,长久的沉默过后,仍是沉默。小船向着湖心亭划过去,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 蓝珺瑶心中无奈,却不得不陪着他。今日一大早德全公公便來了她房外,她匆匆穿衣起身,像是皇上不知出了什么事。 谁料德全传來的旨意却让她目瞪口呆,昨日她救下那几个宫女后,霜修景便去见了皇上,两人畅谈许久,霜修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初來乍到,想到京畿之中畅游一番,只可惜人生地不熟,沒个照应。 他又将靖靖安修仪如何救了那一众宫女之事挑挑拣拣说了出來,言罢对她赞叹不已,只说在南霜国不曾见过这样爽朗的女子。总而言之,他在皇上面前说尽了蓝珺瑶的好话,并将自己心中的感慨一并表达出來。 皇上不疑有他,恰巧这两日阳光晴好,正适合出行,便指了蓝珺瑶陪着南霜国的皇子殿下在京畿之中游玩。 德全公公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大意便是一定要将皇子殿下伺候高兴了,若不是让皇上失了面子,她受罚是小,连累蓝丞相一家就不好了。蓝珺瑶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得不照办。 “碧殇湖畔水连天,妹妹抱娃等哥还,春风吹绿小河岸,哥哥怎么不回还?”突兀的号子声落进乌篷,蓝珺瑶面上一抹尴尬之色顿时显现,这船夫竟将他们二人当做了闹别扭的小夫妻。 “想是小哥外边做了对不起小嫂子的事情吧?听我一句劝,男人有哪个沒沾过荤腥的,小嫂子你尽管惩罚他,小夫妻之间,闹闹也就过去了,只一句,别为此伤了根本。”船夫虽在撑蒿,对二人的举动倒是一望便知。 “船大哥你误会了。”蓝珺瑶想要辩解,才开口却被正坐于她对面的霜修景打断。 “船大哥教训得对,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霜修景突然直起身子,冲蓝珺瑶作了一揖。紧接着,又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蓝珺瑶正迷惑,却见他拉着自己朝船尾走去,他姿态强硬,不容拒绝。那船夫虽然背对着他们,实则从头到尾都在监视他们。若不然,怎会这样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此刻小船正行驶在湖心与湖岸之间,霜修景朝四处望了望,心中顿感不妙,偌大的湖面上竟不见第二只船,再朝脚下望,船底出隐隐有一团黑影,看不明确。蓝珺瑶随着他的视线游走,面上不由变得难看起來。上船之前,他的侍卫特意被他留在了岸边,此刻就是想要援救也來不及。 两人对望一眼,都在暗暗提气坐着准备。他们才站定,就听得船夫大喊一声,“起风了,二位小心坐稳了!” 这句话分明是他们动手的暗号,话才出口,那船夫将手中的船桨往一旁丢过去,整个人朝他们奔过來,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带着清亮的啸声至。 与此同时,小船两侧各有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带起的水花将他们的衣衫沾湿,船底一声响动,小船被人从船底凿穿,湖水灌进來,湿了两人的鞋袜。 就在船夫的剑尖即将刺到他们之时,霜修景忽然揽着她旋身而起,旋转之中两人的衣摆似两朵盛放的白莲,堪堪立在了乌篷之上。 这样目标虽然更大,可也更容易被人看到。瞧了一眼周身的阵仗,两人的心中都有些沉重,八名黑衣蒙面的男子呈犄角包围之势将他们二人围在正中,他们手中各自吃着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 “各位,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各位为何要将我二人围堵在这里。”霜修景沉声倒,自上了船,他便感到有些不对,仔细观察了这船夫一路,这种感觉越发浓烈起來。 自他开口,霜修景便警惕上了,他虽然极力掩饰,但他口中浓浓的南霜口音却怎么也不能改变。他面上的难看之色更浓了,竟想不到他们从南霜追到了东凌,只不知是哪一宫的主子指使。 这些黑衣人心中更憋屈,他们受了皇后娘娘的命令,要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來的野小子除掉,谁知一路之上,防备森严,他们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他出了宫,身边又沒跟着随从,他们在赶在二人之前弄來了这艘船。“到了地下不要怪我们兄弟几个,要怪只能怪你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船夫说着,手中的长剑也不闲着,寻了空隙就往二人身上招呼,蓝珺瑶正要出手,却被霜修景止住,若被人看了去,她过往的努力与隐藏就白费了,少不得因此还会被皇上怀疑。 即便是在八人的围困之下,霜修景也显得游刃有余,只是怀中又抱着一人,长此下去,只怕力气耗尽,到时他们二人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蓝珺瑶躲在他怀中,手腕之上袖箭已然瞄准了目标,即便是不能出手,她也不会成他的拖累。 趁着霜修景带着她躲避的时机,隐藏在宽大衣摆下的柔嫩手臂忽然直起,正对着她面前的黑衣人,箭身虽短,却整个沒入黑衣人的胸中。 袖箭的后劲极大,只这一箭,便震得蓝珺瑶整只手臂发麻。黑衣人的死去并沒有止住他们的攻势,余下七人反倒被激发了凶性,他们似不要命一般,七剑齐齐刺向两人,自己身前空门大开。 蓝珺瑶与霜修景二人顿时陷入危险的境地,霜修景虽拼着将身前三个黑衣人解决掉,身后却仍有三人,并着俯冲下來的船夫,他正要将怀中的人抛出去。 身后三人攻击的势头戛然而止,连带着船夫也死不瞑目地掉落在他们身前。二人回头去看,身后一只精致的画舫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排手持短弓的侍卫沿着画舫一侧还保持着蹲立的姿势。 ------------ 169 于心不忍 眨眼的功夫,画舫已到了小船前,船首一人衣衫被风鼓动,墨色的长发荡起,他负手而立,眸子半眯起來,正盯着乌篷之上相拥的两人。 小船全部沒入水中,只余乌篷半露在水面之上。霜修景在他的注视之下,揽着蓝珺瑶飞纵而起,落在了画舫之上,正与那人相对站立。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珺瑶愕然地望着凌祈暄,从北凰国归來后,他便一直称病在家,何况方才平静的湖面上除了那乌篷小船并无外物。 “我若不在这里,又岂会凑巧将你们救下。”凌祈暄盯着二人相拥之处,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容,南霜六皇子么? 在他的注视之下,蓝珺瑶这才记起自己还在霜修景的怀中,不自觉地抽身而出,她尴尬地朝凌祈暄笑了笑,那模样,正似出墙的妻子被丈夫捉住一般。 她下意识的举动令得霜修景揽住她纤腰的大手一滞,心中不是滋味。抬眼与凌祈暄对视,二人眼中的争斗之意那样明显。想來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认输。他正要收回目光,瞥见他腰间悬挂的珠子,整个人似僵了一般,收在袖中的手上青筋乍起。那幽绿似脚下的湖水一般澄澈,正是蓝珺瑶手中的碧淳。 三人围坐在湖心亭上,一壶酒,几样精致的小菜。当画舫上的婢女端出这些时,蓝珺瑶着实吃惊,先前她抵死都不相信他是出來游湖的,只是眼前的这些菜又作何解释? 蓝珺瑶看着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只觉气氛有些奇怪,他们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直到壶中的酒一滴不剩,这种奇怪的气氛还在持续着。 甘冽的酒香入喉,火辣辣地灼烧着肺腑,两个男人同时放下手中的酒杯,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惟有一旁的蓝珺瑶有些不明觉厉。 彼此的视线胶着在一起,霜修景忆起初上画舫之时她的拘谨,以及往日里每每见了他,她平日的温顺全然不见,似一只浑身倒刺根根树立的小刺猬一般,苦涩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他默然了。 凌祈暄不知为何伴在她身旁的师兄会成了名噪南霜的六皇子,他眼中对她的那份热切却从來都不会变,不论他是怎样的身份,狭长的眸子将心中所想全部掩去,他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空杯。 “今日并未尽兴,改日我回请,我们不醉不归。”霜修景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袍,阳光的折影有些晃眼,前來迎接他的侍卫已然等候在湖心亭外。 蓝珺瑶亦随着他起身离开,今日她的任务便是陪着他游历京畿,早日成就两国的联姻。 两人的轮廓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桌上的菜早失了应有的温度,凌祈暄不再留恋,脚尖在湖面上几次点水,消失在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别了凌祈暄,霜修景带着她径自往宫中走去,蓝珺瑶落后他两步,望着面前有些孤寂的背影,蓝珺瑶心中一角忽然被撬动,一直阻在她心中的隔膜也悄悄撤去。 无忧哥哥一直以來对她的宠溺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无论他因着什么原因成了南霜的六皇子,都不能掩盖他对自己的好。 只是因为他未将这事的缘由同自己讲明,她心中便给他定下了不可翻身的大罪,这样着实不该。如他所说的那般,这事过后,他定然会给自己一个解释。 “景哥哥。”她快走两步,与霜修景并行,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对他绽开了笑颜,这一笑直让天地失色。 这声呼唤來得这样突然,不仅是霜修景,并着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也是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來,只是心中的猜测却被证实了,自家主子与靖安修仪果然是相识的。 霜修景几乎不敢置信他是在唤着自己,直到她來到自己面前,仍觉得这一切是那样不真切。 “还不走,真是个呆子。”蓝珺瑶笑了,那弯弯的眉眼如同冬日消融的冰雪,又似迷茫之中的高阳。 身后的一众南霜国守卫眼珠子几乎要跌到地上,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们怎样也不会相信面前的女子是在对他们的六皇子说话。 那稍不顺心便打杀宫人的六皇子在此刻消失无踪,在他们心中的震惊还未退却之时,又见六皇子面上绽出了亲和的笑容,那一抹笑容,直待将他们头顶的阴云全部驱散。 九曲盘肠的假山做的甚是气派,中有小旗数点,堪堪分布在全盘之内。原本空落落的殿内围着数人,为首之人正是那至尊之人。 ------------ 170 披挂出征 九宫格拼成东凌的全貌,巧手王竟用泥巴塑起了一个国家,蓝珺瑶一身水青色衣裙立于皇上身后,那红旗点点,正是分散在整个国家中的一座座城池。 假山之旁,霜修景亦然在侧,昨日神手王为皇上献礼,呈上他历时三年塑成的袖珍版江山,恭祝皇上的统治能够千秋万代,东凌万民安康。 今日皇上便召集群臣,一观这难得一见的奇景,霜修景亦在邀请之列。他远远地站在诸位大臣身后,目光盯着逶迤的山脉,时而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位大臣围着这巧夺天工的“江山”,一个个不住地称赞,只怕自己在皇上面前落了脸。听得众位大臣的言语,那神手王正趾高气扬地立在一旁,接受着大家的恭维,丝毫不知谦恭为何物。 皇上面上亦是倨傲之色,自父辈里传下來的的江山,在他执政期间,版图比在父皇手中有所扩张。看着眼前的功绩,皇上心中的梗塞才稍稍散去了些,终归是有些喜色了。 霜修景才回到葭月殿中,便见一侍卫匆匆來报,面上全是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瞟了那侍卫一眼,接过侍卫手中的密信來看,才扫了两句,脸上的从容就消失不见。 南霜国变天了,皇后与国舅造反,他二人联手将皇上控制在手中,保持着朝政,胞妹睦澜行踪不明。如那坍塌的城池一般,南霜国派兵攻打东凌,如今大军已到了两国交界处。 南霜国如何他不在乎,只是这样的变化于他的大计怕是有所影响,且才寻得胞妹,他不希望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霜修景接到密信的同时,皇上也接到了一封同样的密报。才扫了两眼,皇上一把将手中火漆密封的奏报摔倒地上,心中才平复的怒火又蹿起老高。 才要命人去将霜修景擒下,又挥手止住了前去传信的德全,“德全,去将六皇子请过來,记得,要恭敬。” 眼下正是大好的时机,南霜国内乱,西陆与北凰必定也得到了消息,此刻东凌若轻举妄动,想必余下两国定然一拥而上,趁机攻打东凌,这样顾此失彼的方法,万万要不得。 不若派兵助那六皇子夺回大权,待日后两国合谋,将周围的势力逐渐蚕食,皇上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甚至统一大陆的想法都在他心中成形。 霜修景听了皇上的想法,正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他的打算自己也能料想一二,只是眼下除此之外,却无别的路可走。霜修景作沉思状,半晌过后,才应下了皇上的计划。 只是在挑选这个东凌的将领之时,他只说八皇子神勇无双,战场威名令得敌人闻风而逃,有他相助,夺回南霜大权之事必定易如反掌。 这段时日,凌祈暄手中的兵权已然被皇上渐渐收回,此刻他手中所握兵力不过三成,若就此将兵权交还与他,皇上心中着实不甘。便是有着那样的过往,这个儿子心中定然对他是有些怨怼的。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分差池,皇上只得应允了霜修景的请求,只是此次虽然由凌祈暄带兵,那粮草之事却是由三皇子掌。 传旨的内监到了王府,等候半天却迟迟不见凌祈暄的身影。他心中焦急,又不敢乱闯他的后府,这位爷虽在家养病,可他煞神的名号也不是凭白出现的。 往日里传旨的太监,哪个不是威风凛凛,只到了他这里,不仅耍不得半点微风,还要低声下气地腆着脸说尽好话。约莫一个时辰后,才有一名申请严肃的侍卫从后院走來。 “殿下卧病在床,不能起身來迎公公,还望公公见谅。”他不仅面色冷峻,手中握着的长刀更显冷冽,刀未出鞘已见寒意,小太监大意不得。 小太监跟着侍卫在后院之中绕來绕去,才见到了“缠绵病榻”的八皇子,此刻他只着一身里衣躺在那里,身旁站着江侧妃,正摇着小扇替他驱赶夏日的燥热。 只一眼,小太监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八皇子却实如他所说的那般“缠绵病榻”,只是面色红润,又又美人在侧,着实不像是养病的。他不敢耽搁下去,连忙将圣旨从怀中拿出。 “殿下,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小太监说着,双手将圣旨高高捧起,半身弯了下來,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便是手臂酸沉,也不敢收回。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小太监高举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只觉双臂似坠了千斤重的东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低落,在他脚下晕开一大片。 八皇子似刚刚醒过來一般,瞧着他颤抖的身子,这才开口问道:“墨七,这是做什么?” “回主子的话,宫里來了旨意,属下也不知所为何事?”那名唤墨七的侍卫朝八皇子行一礼,在他的示意下躬身退到一旁。 八皇子松懒地接过圣旨,小太监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心才到嗓子眼,就听得八皇子道:“重兵之人怎能带兵打仗,荒唐。” 在小太监惊诧的神色之中,只见他又要将圣旨依照原样安放回小太监怀中,惊得小太监心中怕极了,一连朝后退了几步,最后竟落荒而逃了,那手脚并用的模样着实愉悦了凌祈暄。 抗旨不尊乃是大罪,他如此不过是拿这小太监寻开心罢了。他望着小太监逃走的方面,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不似平日里那般,这笑容看上去甚是讽刺。 这旨意來得这样突然,对凌祈暄來说虽是好事,他心中对这淡薄的天家亲情更显蔑视,只因着怕他会像凌焕一般谋逆,这些时日以來,手中的兵权不断被他以各种理由收回。即便他不是那“双煞”命格之人,他的父皇依旧对他防备甚多。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是这次皇上的旨意中写的那样明白,翌日一大早便要名他们先行,粮草由三皇子负责押运,随后便至。 ------------ 171 南霜阴谋 迷蒙的天色笼罩着十里长亭,薄雾遮眼,黛色仍未完全退却,鲜衣怒马的将士们却已在这里等候着他们的将领了。这些都是凌祈暄带出來的兵,这段时日以來,皇上的动作惹得他们心中甚是不满,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幸好八皇子事先有过交代,即便是他们受到的待遇再不公平,他们心中那股子怒气都被强自按捺下來,如今重归八皇子麾下,他们个个兴奋,翘首以待,等候着他们的主帅。 马蹄声踏踏,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起來是如此动人,他们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凌祈暄勒马在阵前,与他一同到來的,还有南霜国六皇子霜修景。 将士们似一颗颗耸立风中的小松,虽持枪而立,凌祈暄却明显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那份喜悦。他感受着这种久违的气氛,心中亦喜,翻身下马,登上他们面前的高台。 闻说八皇子治军严谨,麾下将士莫不对他忠心耿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霜修景并未随着八皇子登上高台,他与众将士站在一起,看着高台上那人恣意将酒饮下。 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隐藏在骨子里那种桀骜又被勾起,这样的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夺目的光芒,叫人移不开眼球。 待将士们手中的瓷盏摔倒了地上,前來送别的三皇子一行人才姗姗而來,迷蒙的雾气散去,阳光从云缝里送來光芒,他登上高台与凌祈暄并行站着。、 “诸位将士辛苦了,你们先行上路,粮草我必在两日内筹集到。”三皇子就着另一只乌色的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马蹄声踏踏,掀起大片烟尘,待人马消失在长街深处,两旁高耸的树木上都落上了一层灰色。凌阮依旧保持着送别的姿势,只是面上却失了方才的温厚。 此次皇上将粮草与兵马的职权剥离,凌祈暄带兵先行。这两日则由他全力筹集粮草,待两日后押解粮草送往边关。若是粮草有个什么差池,前方的大军定然后继无力。 这想法才在心中闪过,便被他立时掐灭,自老九叛乱一事过后,老八的威望在朝中水涨船高,如今更有压他一头的趋势,他如此做法只会让原本支持他的大臣倒戈相向,此举着实不明智。 若此行让他得了胜,想必自己在朝中更抬不起头,左右都不是个办法,想到这里,凌阮的面上不由层层阴云笼罩,虽明白眼下局势,可他却沒有半分法子。 三皇子押送粮草那日,声势不可谓不浩荡,大军离去之时,有许多人尚未醒來,倒是错过了送别军队的机会。此次三皇子高坐宝马之上,绛红色的铠甲将他全身都包裹在内。 三皇子身后跟着押送粮草的大军,此次粮草的调集万分顺利,短短两日之内,便调得粮草数十万石。百姓们自发站在路两旁,目送着粮草大军驶过,面上全是敬意。 南霜国境内,自皇后与国舅把持朝政,南霜朝堂之上一片狼藉,便是举国之百姓,也不得安稳。大街之上,痞兵横行,闯入百姓家中,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所不干,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稍有反抗便是更厉害的报复。 南霜国皇宫内,皇上被缚在正中的石柱之上,眼中喷火一般望着床上颠鸾倒凤的一对奸/夫/淫/妇,这几日來,他柴米未进,皇后又对他极尽挑逗之能,每每到了紧要关头,便与这年轻的侍从上演一出活春宫,几日下來,皇上几乎精/尽人亡。 皇上睚眦欲裂地盯着两人,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他二人已死上千百遍。霜修景离去后不久,皇后便与国舅合谋将他控制在手中,那日他正宿在皇后宫中,猛然间殿外人影攒动,将整个大殿重重包围。 他怒不可遏地下了床,正撞见国舅带兵走了进來,他手中握着的兵符那样讽刺,皇上愤怒地回头,却见皇后懒洋洋地披衣做起,“皇上,要怪也只能怪你,鸢时的孽种一回來,你便迫不及待地讨好于他,又派他去与东凌联姻。我若不采取手段,只怕等那小孽种得了权势,第一个便要与我过不去。” “臣妾为着自己与家人的性命能保,不得已采取了此举,陛下你见了鸢时,替你们的小孽种先问上一声好,我马上就送你们一家人团聚。”在皇后的示意之下,皇上便被守卫的士兵绑在了皇后房中,日日受这活春宫的折磨。 床上的二人正战斗得火热,“啪啪啪”的掌声忽然响在整个大殿之中,皇后抽空瞅了一眼,只见一头戴蓑笠、身穿黑衣的男子兀自出现在这里,他在一旁的桌边坐下,似观戏一般看着这一处活春宫。 “不知我送这礼物皇后娘娘可喜欢?”那黑衣男子面容全笼罩在蓑笠之中,看不大清楚,语气却满是戏谑。黑纱掩盖下的眸子无人能望进去,却是鄙夷。 “定然要谢过大人的,若不是大人,怎能让我感受到如此欢愉。”皇后趴在那侍卫的身上,拉过一旁的锦被遮住二人的身体。 她对眼前的黑衣人着实感激万分,此次起事若沒有他的帮助,怎会如此顺利?且不说能将皇上控制在自己手中,只身下这让她****的侍从,便哪里去寻。 “既如此,我便恭喜皇后娘娘了。只是娘娘也要注意,莫要伤了身子根本。”黑衣男子眼中染上了些许厌恶之色,这女人私下里便常与身边的侍卫行苟且之事,若不是碍于她的身份,他也不会投其所好,送这男宠与她。 “我的下属传來消息,东凌国已然决定派兵相助六皇子,此次带兵之人正是那‘冷面战神’凌祈暄与六皇子霜修景,他二人不日即将大病压境,还望皇后娘娘早作准备。”提起这二人,即便是黑衣男子,面上也不由染上了一丝严峻。 凌祈暄“冷面战神”的威名不是谣传,虽不曾与他交过手,却闻得他用兵的诡异,且这人做事从不按照常理出牌,让人难以捉摸。且那南霜国的六皇子也不是简单之辈,只他回宫后的种种事迹,便不得不让人防备。 ------------ 172 粮草被劫 大军缓缓前行,自离了东凌京畿,已有半月的光景。凌祈暄一手扯着缰绳,方才墨一來报,三皇子押运着粮草正赶來,虽说日夜疾行,两日的路程却始终未赶回來。 马蹄声“踏、踏”,将士们面上未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之色,凌祈暄嘴角微微扯动,面上的笑容望过去却满是讽刺的意味。三皇子心中的算盘他如何不知,既然他想玩,那他就陪他玩一玩好了。 他口中发出一声高扬的呼哨声,随行在大军尾部的墨一立刻驱马上前,将自己的决定吩咐下去,凌祈暄望着隅隅独行的大军,笑容越发深邃了。 因着筹集粮草,三皇子较他们晚两日出发,这几日他虽然下达命令,昼夜疾行,早日将粮草补给与大军送去。连日消耗下來,身后的将士已然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三皇子的威严,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见将士面上的埋怨之色越发明显,凌阮心中甚是得意。这样劳累行军,将士们只会将怒气撒在凌祈暄身上,他的临时起意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将士们脚下的单鞋早已不堪重负,长路漫漫,有半数以上的将士,鞋底已然被坎坷的道路磨穿,脚掌上的血泡亦然被刮破,湿湿黏黏的污血将脚趾粘在一起,颇为痛苦。 此刻太阳高高挂在头顶,毒辣的光线照在早已残破的脚上,他们只恨不得将这一双脚割了去。身后的粮草似有千斤重,汗水汇聚成泉,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痕迹。 “加快速度。”眼瞧着将士们有慢下來的趋势,凌阮高喝一声,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凌空抽打一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凌阮贴身的护卫们得了主子的意思,一个个驱马來到将士们身旁,眼瞧着有哪个慢下了脚步,手中的鞭子便会毫不留情地抽下。惧着身旁随时有可能落下的马鞭,将士们不得不咬牙坚持。 “大军还在前方等着粮草补给,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将粮草送入大军手中。”凌阮的声音落在众人耳畔,他使劲抽一下马臀,身下的骏马吃痛,撒开四蹄朝前奔跑起來。 这一路行來,他一直警惕着心有不轨的贼子,只是出來这么久,路途一片平坦,哪里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胆敢图谋不轨。凌阮嗤笑一声,他倒是希望有人将这粮草劫去了,便是他会受到责罚,也要让老八吃一番苦头。 马蹄高高扬起,带起一片灰尘。待马儿落地,凌阮的笑声顿时凝固在嘴角,方才的从容也被严谨换上,当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一批黑衣蒙面之人策马并立,堪堪将整个道路堵死。凌阮从他们眼中,望见了桀骜,以及蔑视。正要命令队伍境界,身前的贼子一言不发突然向他们冲了过來。 “兄弟们,给我抢啊。这些粮草若到手,足够寨子里的兄弟们过上几年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兄弟们也过够了,如今也让咱兄弟过过安稳日子。”带头的黑衣人高喊一声,立刻引得身后一众人等的附和。 这突如其來的袭击让众位将士一下子慌了神,明晃晃的大刀落下,立刻有几个在前的护卫被斩于马下,这些人,正是凌阮身边的贴身侍卫。 血腥气在人群中蔓延开,凌阮强自压下惊慌的面容,大声喝道:“都慌什么,这么多人还怕了这小小的一对马贼!都给我杀,若保不得这粮草,你们项上的人头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只在他话落的功夫,那马贼头领已然到了他身前,高举着大刀向他劈了过來,凌阮手中的马鞭甩出去逼成一条直线,与马贼的长刀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血腥味越來越浓,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即便是此刻已然筋疲力尽,将士们仍旧执起身边的兵器与马贼缠斗在一起。他们几人围着一个马贼,当作最后一搏。 凌阮身旁仅剩的几个护卫已然错开众马贼來到主子身旁,此刻他们呈扇形将凌阮护卫在中,几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些马贼不同于以往的那些山匪,无论是看他们的身手,亦或是配合,定然是计划好的。 凌阮的面色此刻已近乎青黑,虽说心中对老八多有微词,甚至恨不得这粮草不能顺利送入他手中。可粮草若在自己手中出了差错,他难与父皇及众位大臣交代。 连日的劳累早就耗尽了众位将士的精力,他们此刻仍能与这些马贼缠斗在一起,不过是凭着心中一个执念罢了。随着身旁一位将士被敌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斩落马下,越來越多的将士丢掉了手中的兵器,任由那些马贼将身旁的粮草拖走。 眼瞧着自己日夜拼命护送的粮草被他们悉数劫走,余下的将士们颓然地坐在原地,他们这些日子的苦累全部化作了无用功。若是三皇子肯让他们休息一下,只怕也不会被马贼的突然袭击搞得如此颓败。 这样想來,他们望一眼仍然在护卫保护圈中的三皇子,面上不由带上了几分怨怼。这些将士中不乏跟过凌祈暄的,便是往日里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也不曾面对这样的惨境。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万石粮草不余分毫,那马贼头领狞笑着冲凌阮报一抱拳,道:“多谢三皇子如此慷慨,这些粮草我们就收下了,我在这里代寨子里的兄弟们谢过三皇子。” 凌阮听得他带着些匪意的话,心中气急,马鞭再次送出,朝着那马贼汹汹而去。 “想不到三皇子如此执着,你不是我的对手。”马贼像方才那般,用刀去格挡迎面的马鞭,面上的不屑之色更浓。 马鞭到了他跟前,却忽然转势,马鞭正中一支银针朝着他面上刺过去,他面色一凛。忙折身向下,倒是避开了面部,只是银针却从他肩甲处钉入。 酥麻感从肩上迅速蔓延开,他怒视一眼马上的三皇子,猛然夹紧马腹,朝前赶去。 ------------ 173 交手见锋 冰凉的水滴沿着墙壁滴滴滑落,不徐不缓的声音声声敲打在人心房最深处,不觉为这石洞中增添了一分沉闷。 血腥味蔓延开,守在石洞口的几名男子不停來回踱步,时不时朝洞中望一眼,面上全是担忧。 自方才染墨进了洞中,便不再有任何响动传來,这样的静谧才更让人不安。他们倒宁愿墨一叫出來,只是他一向是这样的性子了。平素里与谁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凭受到伤害,就会独自舔舐伤痛,如同一只小兽。 染墨的医术他们是信得过的,只是墨一的沉默让他们一时着慌了。 “虽得了主子吩咐要提防着,却万万想不到他竟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不若让我替了小一受那一针,也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说话的是倚在树旁的虬髯大汉,他愤恨地捶了一下身旁两人环抱的大树,恨不得替墨一做了那洞中之人。 “三哥,我们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呢。你安心吧,有染墨在,小一定然会平安无事的。”他身后一人着墨色衣衫,袖口与领口均用银线绣着古朴的花纹,一脚踏在层叠的叶上,虽是在安慰着身前之人,可他面上的忧色却无一丝清减。 “小五。”在地上的落叶悉数被他们踩成渣渣之后,才见染墨的身影从洞中姗姗而來,他面上的疲惫在见到墨五之后悉数隐去,在众人一脸了然的表情中,小五面瘫着朝他走去。 染墨既已发话,想必墨一是沒有什么大碍了。有了这样的讯息,焦躁的众人才得了安抚。他们自墨五身旁经过,嬉笑着推搡他一把,便径自走向洞中去看墨一了。 一改方才暖心小五的面孔,对着面前谪仙一样的容貌,墨五的面上全是冷情,两人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一年了。 “小五。”染墨面上苦涩与疲惫叠加,一眼望过去越发让人怜惜,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他多想亲一亲他的肌肤。这样近的距离,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他有多久沒闻过他的味道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出口的却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对他來说,这两个便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他从不叫他五哥,许是私心里觉得,这样的称呼,会让二人处于一个对等的低位,只是在他面前,染墨从來都是妥协的那一个。 还不待墨五打断他接下來要说的话,染墨的身子一个恍惚,向着一旁跌去,小五顾不得再摆脸子给他看,连忙将他倾倒的身子接住。 靠的近了,这才发现染墨的眼睑下有一圈青黑色的瘀痕,面皮下的血管音乐可见,唇瓣干裂,微微裂开些细小的口子。这个傻瓜,到底是多久沒休息过了。 常年握剑的掌中带着些薄茧,小五伸手抚过染墨的脸颊,一丝怜惜悄悄爬上心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罢了。 忆起往昔,小五的唇边溢出一口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打小他们就觉得染墨漂亮得不像话,私下里兄弟几个也曾暗自揣摩,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染墨这样的人。 他们习武,染墨习医。他犹记得主子将他带回來那日,他怯怯地躲在主子身后,害他们兄弟几个以为这是主子从哪里拐來的女娃娃,若不是在兄弟的怂恿下将他“验明正身”,他们怕不是要继续讨好着他。 奈何兄弟众人,染墨独独对他倾了心。他并不讨厌染墨的亲近,只是在得知了染墨对他的心思后,却无形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墙壁。他也知这样会惹染墨伤心,只是却不能控制自己。 墨五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即便他是主子捡回來的孤儿,也曾对未來有过期盼。他要娶的女子定然是能与他白首偕老的,每日早晨送他出门,夜晚归來时,看到她守候的身影,亦会觉得暖心。 当染墨将他对自己的心意说出口时,小五只觉得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瞬时崩断。自那日起,他便处处躲着染墨,墨家兄弟几个对此倒不介意,也想过劝一劝小五,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却被他以各种借口躲开。 染墨因此神伤,性子较从前,也显得沉默了许多。这些变化,小五不是不知道,掌心下的肌肤娇嫩而细腻,小五垂首,正与染墨凄蒙的双眼对上。 感受着面颊上的温暖,染墨眼眶中不自觉就蓄满了泪水,大有决堤的意味,他在小五的掌心中蹭了蹭,又将双眸阖上,口中喃喃自语,“我又在做梦了吗?” 他近乎呢喃的话语落在小五心中,无异于在他心中狠狠戳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不知怎地,他就突然吻上了染墨的薄唇,似是安慰,又似情动。 唇上突如其來的温润拗动染墨,他身子猛然一震,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鬓发。若这是一个梦,他宁愿长醉不醒。 舌尖一点点沾湿他干裂的唇瓣,想象中的恶心并未到來,倒是嘴下的柔软让他欲罢不能。一点点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小五想要得到更多。 任由他在自己口中攻略城池,染墨开始去追逐他灵巧的舌尖,这梦來得这样突然,这样美妙,他舍不得醒來。 拥着他腰间的手不自觉用力,望着他醉人的面庞,小五双眉微蹙,面上有些不满,“睁开眼,看清楚你面前的人。”似命令一般的话语,染墨听从地睁开双眼,待落入他霸道的双目中,眼中的洪流顿时决堤。 小五怜惜地将泛着咸味的眼泪吞入口中,气息扑在染墨的鼻间,让他为之沉醉,为之沉迷。带着湿意的舌从眼皮上滑过,惹得染墨一阵轻颤,渐渐止住了哭泣。 有些粗糙的手掌隔着衣衫摩挲着腰间娇嫩的肌肤,染墨颤颤悠悠地捉住他撩人的大掌,忽然将头埋入他颈间,有些委屈地一口咬住他喉间的凸起,带着些不甘,轻轻厮磨。 “哎呦!”一声不和谐的声音落下,二人情正浓。墨三连忙转身往洞中走,“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你们继续。” 染墨害羞地松了口,双手牢牢扯着小五的衣角,似是怕松手就会丢掉一切。将他有些冰凉的手擒入掌中,小五的脸色有些发黑。 既抛开了心中的负担,那么想要索取的就只有更多。他牵着染墨向洞中走去,“三哥。”拉长的尾音似在宣泄着他的不满,只是这声音听在走在前方的墨三耳中,却忍不住浑身打颤,脚步又凌厉上了两分。 ------------ 174 吸取教训 墨一身后堆叠着两个枕头,一众兄弟都在他窗前围着。小五与染墨亦然在侧,只是一旁的墨三,原本粗犷的面容上此刻却平白添了两抹青黑,看那大小,像是某人的拳头所留。 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墨一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喜色,这调笑还未到达眼底,便遭遇小五冷冷地一瞥,“若想染墨继续为你医伤,立刻把那碍眼的笑容给我收起來。” 染墨面上仍蕴着娇羞,饶是如此,听了小五的话,仍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副夫唱夫随的模样。他心中此刻甜蜜都來不及,对小五的话哪里会有半点反驳。 “咳、咳”扫一眼三哥的下场,墨一连忙收了自己的笑容,许是收得有些疾了,倒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正着。 一旁的兄弟几个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寸许,待到了自认为离五哥(弟)安全的范围,才干瘪瘪地笑了几声,“小一,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仿佛对周遭有些凝滞的空气并未察觉,小五在石床上掸了两下,这才拉着染墨在墨一身旁坐下。 “禀报了主子再作打算吧。”墨一略沉吟片刻,这才启唇道:“此次的事责任在我,临行之前,主子特意交待过,要谨防三皇子耍诈,若不是我大意之下,怎会着了他的道。” 话虽是这样说,三皇子的狡诈却仍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平日里他在众位大臣面前隐藏得太深,此次虽被逼着为主子押运粮草,心中定是极为不甘的。只怕他恨不得能出什么岔子,好让主子吃瘪。 他们对凌祈暄此次的决断都有些摸不透,唯有墨一缩在被中的手握紧,想是抓住了些许蛛丝马迹。 “既如此,大家都出去吧,让小一好好休息一下。”小五拉着染墨起身,余下众人也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出,只留墨一一人在洞中休息。 待他们的身影全部隐去,墨一握在袖中的手才敢拿出,他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克制不住的痛楚接连袭來。方才在诸位兄弟面前,他极力按捺住自己像是正常一般,若不然,只怕他们会去找三皇子拼命,误了主子的计划。 自三皇子鞭子里射出的针并不普通,不过五公分的针上根根倒刺树立,针心中空,倒像是血槽一般。针中淬毒,遇血即化。幸得染墨此次前來随身装备齐全,否则墨一的小命只怕早就交代了。 石壁冰凉透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胸前的痛感才有所缓和,往日的嬉皮笑脸消失不见,墨一的眼中只余阴沉,此仇必报。 ********* 早在墨一受伤之后,消息便传回了凌祈暄那里,他将手中蜡封的密信一把捏碎,帐中无人,气氛有些渗人。烛火明灭,映着他眼角那朵墨色的桔梗,意味不明。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月挂西山头,做贼黄昏后。若大军知晓了粮草被劫的消息,只怕会产生骚乱。掠过一座座静谧的帐子,凌祈暄不做停留,朝着大军后方激射而去。 重重山林掩映之下,凌阮亦带着折损了三成的手下原地休息,被层层大帐包围在正中的,却是个用來迷惑敌人的幌子。凌阮宿在为中大帐右手边第三座帐中,此刻他正面对面前的折子一筹莫展。 照理说粮草有失三皇子应当敲锣打鼓、满街庆祝才是,只是现实总是差强人意的。为着最小化地将责任从自己身上推脱,凌阮已不知愁掉了几根头发。 案子周围全是染了墨迹的纸张,他面前磨墨的侍从双腿直打颤,生怕主子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手下的活计不停,偶尔他会偷偷瞄一下主子的反应,若事态不对,也好见机行事。 凌阮的眉眼皱在一起,额头上拧巴出一个川字,砚台磨动的声音听在心中,更添几分烦扰,猛然,他将手中的狼毫摔在案子上,长臂一伸,案子上的东西被悉数扫到地上。 小奴才忙不迭地后退,“噗通”一声朝着凌阮跪下,口中不停讨饶,“主子息怒,都是奴才的错。” 凌祈暄立于帐外一片阴影中,看着帐子里这一出闹剧,牵动嘴角勾出一抹蔑视的弧度,而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只留帐中惹人心烦的怒骂声。 “都是废物,我养你们有什么用!”凌阮一脚提在面前的小奴才身上,许是用力有些过猛了,想要再踹终是收回了去势。空中白纸乱飞,皆是因他那一脚带起的势头。 “一大群人,竟连区区几个劫匪都阻拦不了,一个个都提头去给圣上复命。”滔天的怒火难以压制,凌阮愤愤地用手指着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小太监,怎就看着他这样碍眼。 想到今日的折损,凌阮不禁黑了脸色,说不得便是那狡诈的凌祈暄指使人所作,只为了让自己被这样的黑锅。冲上头顶的怒气稍稍升腾,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荒谬。若真的是他所为,只怕现在便要迫不及待地参上自己一本吧。 颓然地坐在硬实的椅子上,凌阮抚了抚有些隐隐作痛的鬓角,只觉身体里的血流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上了两分。思來想去仍是不知如何下笔,回忆起今日种种,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无力。 那群山匪胆子不同于寻常的土匪,明知这是大军粮草,仍然说劫就劫,且各个武艺高超,一个人可抵十个用。凌阮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一番,却不曾听说过东凌境内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组织。 凌阮右手发力,沾着一层薄浆的木椅扶手应声而断,他嗤笑一声。虽说他们将粮草劫走,可那山匪的头领也未从他手中讨到任何好处,只恨当初皮鞭中藏着的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要了他的小命才好。即便如此,那山匪的头领怕是也要痛上几日,都说心血相连,他命人特地打造出來的暗器,可要好好享受一番啊。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待凌阮想要去捕捉之时,却为时已晚。恍惚之间他只觉得那人的身形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待要仔细去深究,这感觉却又消失不见。罢了,若他能再见到这人,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才是。 “來人,伺候我盥洗。”将手中的狼毫丢在桌上,抖一抖身上掉落的木屑,凌阮才起身朝一旁走去。 一直跪着的小奴才如蒙大赦一般,颤抖着身子去收拾满帐狼藉。凌祈暄却看也不看一眼,任由两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替自己宽衣,少年灵巧的双手在他身上点起丛丛火焰,凌阮挥挥手呵斥那小奴才,今日却是有些疲惫了。 ------------ 175 人精德全 蓝珺瑶这几日只觉心中如一只小鹿乱撞,惶惶不可终日。若说是自己想多了,那跳个不停的右眼皮子又是怎么个回事?这两日來,即便是她小心谨慎,手里捧着的杯子也会莫名碎掉,少不得连德全公公都多看了两眼。 皇上亦是多加恻目,那怀疑的目光简直让她感到委屈,却也只得陪着笑应不是。都说人倒霉了连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现下蓝珺瑶简直比那倒霉的人还要霉上两分。 眼瞧着那平日里走惯的门槛横在路中,蓝珺瑶抬脚刚要迈过去,怎地身子就忽然朝前倾倒,堪堪摔了个狗啃泥,小模样看上去甚是凄惨。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扎自己小人了,不然她怎会连番处于这样的困窘之下。 想來这几日已然瞧惯了蓝珺瑶的意外,虽面前的燕窝碎成一地,皇帝也仅仅挑了挑眉,头也不抬地将一本奏章掀过,“德全,去叫人再炖一盅。” 蓝珺瑶只觉双膝隐隐作痛,并着那结结实实地一摔,多少怨恨不由逸散,恨不得将德全偷偷塞给她的护身符给一把丢得远远的,说什么这是他诚心为她求來,可保她今日无虞,都是骗人的。 她还不敢指望着皇上过來拉她一把,忍受着周身散架一般的感觉,她麻溜地从地上起身,将沾染的灰尘拂去,这才在皇上面前跪下,“皇上恕罪。” “起吧。”这几日发生的事简直如同闹剧一般,眼瞧着平地她都能走出坑來,皇上心中的不悦也消散不少,只把她这几日的霉事都当做消遣了。 “皇上,那边有信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德全已然在御膳房跑了个來回,虽说他鬓发全白,可看那腿脚的伶俐劲却一点也不失当年风采,右手的红漆木盘中托着金丝燕窝,左手中还握着一本镶着金边的奏章。 蓝珺瑶只瞥了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忙不迭地又垂下头去。镶金边的折子平日里不常用,且到了紧急情况,也只有几位皇子有权力动用。现如今,能够用到这折子的也只三皇子与八皇子两个。 且瞧着德全那张老脸上的褶子不停颤抖,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透露着些许焦急,蓝珺瑶便知这几日的不安來自何处了,只盼望不是他出了什么大事才好。 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被晾在一旁,皇上自德全手中接过了折子,似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染上了几分阴霾,皇上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面上有些难堪。 德全也像是事先知道了什么,敛眉襟首立于一旁。蓝珺瑶心中的鼓越擂越响,怕别真是什么噩耗才好。 “德全,传信的人何在?”皇上将面前的折子摔下,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回皇上,在殿外候着。”德全心中默哀一声,为这小奴才的命运道一声悲催,他虽有心帮他,可皇上盛怒之下谁敢來掳胡须啊。 这传信的小奴才原本是在凌阮身边服侍的,这一路上为了快些将奏章送到,他跑死了三匹骏马,披星戴月赶到京畿,还來不及歇一口气,便直直奔赴皇城。 颤颤悠悠的小奴才才入大殿,“噗通”一声便朝着皇帝跪下,口中高声呼喊“皇上饶命”。 “若不是你们这些人胆小如鼠,粮草又怎会损失如此严重。”这个时候,不管这小奴才如何做都是错的,怪只怪他主子让他來送死。 蓝珺瑶与德全二人眼观口、口观鼻,一个个都不打算去蹚这趟浑水。听闻皇上的话,蓝珺瑶心中更显焦急,竟是粮草出了岔子。 “皇上饶命啊,此事皆因三皇子而起啊。”小奴才顾不得主子的吩咐,想是三皇子的一番说辞不能保得他性命,这小奴才竟选择铤而走险。 皇上挥挥手,要将他架离大殿的两个侍卫应声退下,“你且说说,此事到底是何缘故?若所说属实,朕就饶你一条狗命。” 三皇子的奏章此刻就平躺在小奴才面前,他朝前跪行了两步,向皇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开口说道:“奴才谢皇上。” 小奴才的口才出奇的流利,似被说书先生附体一般,一段话铿锵有力、婉转起伏。听得殿内三人仿佛重见了那日的场景。 自然,转述过程中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疑,山匪的寥寥数人被他说成了战力相当,且三皇子麾下之人姐奋力与山匪搏斗。奈何这山匪不似一般的匪徒那样,他们即便尽了全力,依旧难逃落败,粮草也被山匪悉数劫走。 小奴才口若悬河,待将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重新叙述一遍,便静静地伏在那里,等待着皇上的谕令。 蓝珺瑶望了一眼恭敬的奴才,心中不由为他哀叹,且不说这小奴才所说是否属实,只凭他这一番陈述,就难逃杀头之祸。 敢在皇上盛怒之下去拔虎须,做出这样的蠢事哪里还指望他能再活下去,不被皇上抄了九族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皇上面上的表情一直显得淡淡的,若不是眼中偶尔露出的一丝精芒,哪里能让旁人捕捉了他的心绪。只见他原本紧闭的双唇轻启,吐出这世上最残酷的话:“五马分尸。” 殿外守卫的御林军在这一刻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在皇上下令的刹那,便拖着还未反应过來的小奴才朝殿外走去。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小奴才的身子与地面摩擦,“呲呲”的声音听在耳边竟觉得分外刺耳,若不是到了殿外才发出那一声凄厉的哀嚎,会叫人觉得他是否听到了皇上对他的处置。 “皇上饶……”话还留在嘴边,也不知御林军使了怎样的招数,小奴才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余满室静谧。 在德全公公的示意下,蓝珺瑶在皇上面前跪下,低垂着眼睑,双手将那摔落的奏章高举国头顶。 大殿中静谧得有些骇人,似暴风雨來临前的平静。凉薄的衣衫不能阻挡地面的寒意,蓝珺瑶只觉双臂酸沉,双膝酥麻。 皇上半眯着眼睛盯着蓝珺瑶瞧了好久,这才点点头:“起吧。”早在一旁候着的德全连忙接过蓝珺瑶手中的折子。 蓝珺瑶敛眉矜首,默默站在一旁。粮草被劫本就不是小事,何况三皇子竟连一袋粮草都未保住。 虽说小太监舌灿莲花,想必三皇子在奏章上也多有辩解,皇上此刻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先皇子嗣众多,当今圣上能稳坐龙椅,沒有一些手段哪里能镇得住这些活蹦乱跳的小虾米,若只凭三皇子说辞就能将整个局势扭转,皇上也不会是皇上了。 皇上探究的意味太过沉重,蓝珺瑶只觉盯着自己的目光似要在自己身上灼烧出一个大洞,只好努力把自己当空气忽视了。 “靖安,你怎么看?”皇上的目光撤去,仿佛方才的探究只是蓝珺瑶的错觉,德全径自上前在皇上身后为他揉捏着酸痛的双鬓。 蓝珺瑶并未抬头,只答道:“回皇上,靖安一介女流之辈不懂政事,但靖安却知此事必有蹊跷。” 任谁都能看出此事不简单,只那胆大包天的劫匪便值得人深思了,东凌境内,还不曾传出哪一伙山匪竟然敢连军粮都敢打劫。 平日里他们虽逍遥懒散,却也有个底限,与皇家有关的一切他们不会去搀和,除非是嫌自己脖子上的玩意待得太久,想摘下來嬉闹一番。 蓝珺瑶含糊的回答令得皇上非常满意,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给予皇上肯定的回答。 “皇上万不可焦急上火啊,太医昨个还交代奴才,这两日皇上一定要静心调养。”德全适时开口,在皇上耳边吹着软风:“奴才斗胆,三阿哥几个都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即便有再大的不是,也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上从轻发落。” 德全说着,手中的动作暂时停下,在皇上身旁跪下。蓝珺瑶亦随着他在一旁跪下,若说最了解皇上的人,定是这老成人精的德全无疑了。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枉我平日里对他的教导。”皇上动了怒,骂了两声,胸口起伏得厉害。 皇上的子嗣中多是女儿,有几个能挑起一方重任的却早早夭折了,余下净是些不成器的和年纪稚幼的,现下能用上的,也只有三皇子与八皇两个了。 若不是出了九皇子叛变的事,皇上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比之几个月前,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叛乱一事不过成全了八皇子的一片好名声。 虽说谣言已经澄清,皇上心中对这两个儿子到底是防备着的,尤其是对八皇子,防备意味更浓。 “皇上息怒,都是老奴的错。”德全顾不得再为三皇子求情,连忙起身在皇上身后慢慢捶打着,直到他气息慢慢平复。 皇上的心意德全怎会不懂,他将粮草与行兵之事分别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过希望在两人中寻个平衡罢了。哪知平日里多为人称颂的三皇子此次做事会叫人如此失望,被人劫走粮草这样的大罪,只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了。 ------------ 176 筹措粮草 “靖安,拟旨。”皇上的气息稳定了些,这才开口道:“着蓝卿月三日内筹措粮草齐备,五日内押解至大军驻扎之处,不得有误。” 泛着暖意的玉玺在奏章上落下,那四个鲜红的大字竟显得格外刺眼,蓝珺瑶从殿中走出。明明是七月的天气,为何她却感到了一丝寒意。 蓝珺瑶抬手支在额头上,爆烈的阳光照不进心中那片湿地,身后的一幢幢宫殿仿佛也成了一个个吃人的巨兽,她捂紧了怀中的圣旨,向着宫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四个轿夫分立轿子四角,待蓝珺瑶上轿,方抬着她稳稳往相府走去。早晨用螺子黛细细描了双眉,原本英挺的眉峰此刻皱在一起,蓝珺瑶心中一如这颠簸的小轿,久久不能平静。 脚下的小盘子里盛着冰块,蓝珺瑶下腰,捡起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冰晶握紧,直到清水沿着指缝流出,蓝珺瑶才后知后觉地张开了手。 这一会儿的功夫,冰块只余米粒般大小。蓝珺瑶怔然,一时不查,竟叫那冰块从手中滑落,顺着轿子缝隙溜到地上。 燥热的风从轿子两侧的帘子中溜进來,与轿子中的凉气纠缠着,忽冷忽热。不由让人觉得有些难受,蓝珺瑶掀起一侧的轿帘,试图让更多的热意來驱散身体中的寒意。 有陌生的面孔从轿外一闪而过,蓝珺瑶目光企及之处,只余几个來去匆匆的路人。她缩回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心中的沉重又添几许。 三天的时间内将粮草筹备齐全,这事情谈何容易。那三皇子虽说也是在三日内筹集完毕,早些时候户部官员早有准备,且三皇子一方谋臣各自出力。也只是将将在第三日将粮草筹集完毕,皇上突如其來的旨意再一次打乱了她的生活。 轿子在相府门口停下,眼瞧着自家小姐突然归來,守门的小厮忙着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另一人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塞到轿夫手中,才请了蓝珺瑶回府。 眼瞧着小姐面上一片冰冷,小厮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添上两分谨慎,小心翼翼地跟在蓝珺瑶身后。沒走出多远,就见凰月脚步匆匆,三两步奔至女儿面前。 蓝珺瑶见了娘亲,面上的表情才柔和了些,轻轻地唤了声:“娘亲。” 凰月听了小厮的话,只当是女儿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待瞧过她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來,拉着女儿的手向后院走去:“怎地在这个时候回來了?” 到底是当娘的心细,凰月问了话不见女儿回答,侧头去看,瞧见蓝珺瑶有些愣怔的眼神,只当是她为着八皇子担心,“莫要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蓝珺瑶被娘亲这沒头沒脑的话拉回了思绪,瞧一眼娘亲脸上了然的模样,才知道她是误会了,“娘亲,女儿才沒有担心他。” 这似嗔似羞的语气停在凰月耳中,她笑着揉了揉女儿的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娘亲懂。” 蓝珺瑶正了脸色,道:“娘亲,我这次回來并不是因着八皇子的事。” 母女两个相携进了内室,蓝珺瑶才将怀中的圣旨拿出,眼见女儿的神色不似开玩笑,凰月才半信半疑地从女儿手中接过圣旨。 待她将圣旨上的内容看完,面上的笑容僵在了眼底,身子晃了两晃,若不是蓝珺瑶扶了一把,将将就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 “娘亲,你不要担心。”蓝珺瑶扶着凰月到了床上,轻声安抚着。前些日子的惊吓犹在脑中,似梦魇一般的场景才从心头退却,想不到意外却接连而來。 凰月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她双眼中立刻噙满泪珠,大有破眶而出的趋势。身旁的蓝珺瑶仿佛成了浮萍中唯一的稻草,唯有紧紧抓住,才能心安。 这样的情形本不该出现在凰月身上,蓝珺瑶捉住她的右臂,三指搭在她手腕间,原本就阴云密布的俏脸上又染几丝怒雷。 娘亲的脉搏速度异于常人,本以为是旧疾复发,心病所致,正要收回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蓝珺瑶挑眉,待娘亲的情绪不似方才那般暴躁了,这才重新诊脉。 搭在她腕间的手几经变换,蓝珺瑶竟有些质疑自己的医术。报着最后一起希望,她翻了翻娘亲的下眼睑。 一条血丝似有生命一般在她下眼睑不停活动,蓝珺瑶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竟不知何时,有人给娘亲下了这样阴毒的东西。 若不是此次逢着陛下喻令,只怕下次再见娘亲,她就已经不是娘亲了。 蓝珺瑶不敢细想,心中只觉一阵后怕,幸好她回了家。她将娘亲的手缓缓放下,面上的表情换上柔顺,“娘亲莫要担心,只是这阵子有些操劳了,调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娘亲的身子娘亲知道,哪里有什么大碍。”凰月虽觉心中有些不对劲,惦念着圣旨的事,來不及细想,起身拉着蓝珺瑶准备往外走。 “娘亲,你在这里歇着便好,三皇子在三日内将粮草筹措好,哥哥一定也可以的。你无须过于担心,由着我去告诉哥哥便好。”如今的娘亲,切莫过于悲喜,若不然,这阴毒扩散到心脏,娘亲的性命恐不保。 蓝珺瑶再三劝解,凰月才在婢女的服侍下沉沉睡去,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她面上的柔情顿时消融。她驻足廊檐下,一手轻轻按着廊柱,手下用尽,木头糙糙地有些扎手,眼神巡视一圈,冰冷地仿佛让人置身寒冬腊月。 这相府中不干净,她一开始就知晓,瞧着这些眼线平日里也算老实,她暂且不与他们计较。这次却不同,龙尚且有逆鳞,何况是人,她冷笑一声,信步走下台阶,伤害娘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早在她回相府的时候,就立刻差了小厮去请哥哥回來。她静静地坐在爹爹特意为她收拾出來的小院中,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三色点心,一壶清茗,有袅袅的气息盘旋,合欢的香气令她一点点沉静下來,相府众人的面庞一个接一个在她脑海中过滤。 半盏茶的功夫,她已将可疑的一个个挑选出來。才睁开眼睛,脚步声已到了近前,抬起头,正对上哥哥凝重的面庞,至少此刻在那些人眼中,他们必然是火急火燎的。哥哥眼中的不屑出卖了他的心思,他,是真的的不在乎吧。 她敛去眼中神采,指了指另一旁的摇椅,哥哥心中了然。他顺势在摇椅上坐下,将院中的奴才全部斥下,连守园子的人也一并赶走,这才卸下了面上的庄重。 蓝卿月信手拈起一块菱糕,才入口又悉数吐出,他撇了撇嘴角,朝妹妹摊摊手,“比起娘亲做的东西,这些如糟糠。”就着一旁的清茗漱口,末了还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雨后初芽,是有些浪费了。” “只怕以后你再难吃到娘亲亲手做的点心了。”即便知道他是从小疼自己的哥哥,蓝珺瑶的语气中仍旧不自觉带上了些许怨怼,若是他们小心一些,只怕娘亲也不会被他们轻易得手。 “妹妹放心,区区万石粮草,还怕我不能筹到吗?”蓝卿月侧身,凑近了些,在蓝珺瑶耳旁道:“有什么要我带给八皇子的么?” “把你的命带给他。”蓝珺瑶有些嘲讽地说道。 若是再感觉不到妹妹的异样,蓝卿月就是真的迟钝了,他脸上嬉笑的表情渐渐收敛,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确定沒有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娘亲被人下了‘醉红尘’,毒性已蔓延至手腕,再过一个月,毒性就会到肩胛,不出半年,阴毒袭心,性命不保。且这东西为人所不耻,岂会是如此简单。中了这种毒,忌行房事,只因它虽然能将房事的滋味变得更**,却也会在两人兴奋至极点那一刻,一点点蔓延至另一人体内。”蓝珺瑶薄唇开开合合,吐出的话却让蓝卿月凉至心底。 “难道爹爹竟也......”许是消息过于震惊,蓝卿月一时有些消化不了,他看着妹妹,才明白妹妹的怒气从何而來。 “暂且不知,须等爹爹回來,我为他诊治过才知道。”蓝珺瑶与哥哥对视一眼,才接着道:“这毒我也只是听人提起过,破解却是万难,传闻之中中了这种毒的,只一人活了下來,余下之人皆殒命。”如今她只盼望事情不是最坏的那般才好。 “那人是谁?”蓝卿月只觉此刻连张口都变成了一种困难,为何中毒的人不是他,却是娘亲? “凰后。”蓝珺瑶吐出这两个字便是长久的沉默,早在北霜国时,她亲眼看着凰后灰飞烟灭,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若想找出解药,只有自己亲手來配制。 蓝卿月心中亦然苦涩一片,凰后的事他并不知晓,可他只知道那个留下传奇的女子早已作古。满腔怒气终化行动,他愤愤地垂在一旁的石桌上,接过妹妹塞过來的圣旨,起身大步离开。 蓝珺瑶盯着石桌,直到哥哥走出了院子,石桌才应声而裂,碎成一块块石渣。 ------------ 177 迷醉红尘 掌灯时分,蓝倾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相府,皇上下旨令儿子筹措粮草的事他已然知晓,却一直被俗务缠身,直到此刻,方得解脱。 才下轿门,远远便瞧见女儿正倚在相府门口等待。蓝倾城面上的疲惫之色被喜悦换上,这才疾走两步,到了近前。“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蓝倾城道,顺手牵起女儿的手,盛夏的夜晚,凉爽将燥热驱逐。 “女儿闲着无聊。”蓝珺瑶摆摆头,自傍晚云霞初染晴空,她便在府门口等着了。左右不见爹爹归來,她心中一直不安。 卿月哥哥接了圣旨,下午便奉命去筹集粮草了,早一日着手,也多一分保证。蓝珺瑶亦偷偷去见了林掌柜一面,吩咐他发动商户筹粮。若到了第三日果真不行,她便寻一个由头将这些粮草卖给朝廷,毕竟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不能叫他们白白出这份力。 清冷的月光衬得格外不同,蓝倾城才进府中,便发现了些许一样,这些奴才们比起往日里似多了一分拘谨,那瞧向女儿的目光中,是畏惧。 想是自己不在的这些时辰,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蓝倾城任由女儿拉着,绕过灯火通亮的前堂向后院走去。眼见老爷回府,这些奴才也只敢上前中规中矩地请安,不似往日里那般活泼。蓝倾城挑眉,对这原因倒是有些好奇,倒不知是因着什么,竟惹得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发了脾气。 蓝珺瑶拉着爹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屏退左右,一把将爹爹按在椅子上,蓝珺瑶亦在他身旁坐下。“爹爹,我先为你把脉,这些事容我稍后向您解释。” 蓝倾城依言,将手放在桌上,瞧着女儿面上的严谨,他心中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安。虽然疑惑,却耐着心思等女儿把脉。 蓝珺瑶只怕自己医术不精,只來回在爹爹手腕上切脉,一刻钟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长吁一口气,神经才松懈了半分,后背却已然全部湿透。 蓝珺瑶细心将这一切与爹爹道出,嘱咐他此事万不可让娘亲知道,且在她找到解药之前,不可与娘亲行房事。这样羞人的话題,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万万不会坐在这里与爹爹谈及。 蓝倾城一点点消化着信息,蓝珺瑶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并未到來。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点怒气,若不是亲口告诉他这件事,蓝珺瑶甚至也要怀疑自己是否说过了。 “爹爹知道了,你尽力便好。若结果真的不尽人意,我和娘亲斗不会怪你的。”若说哀莫大于心死是人生最大的伤痛,蓝倾城此刻虽状态不至此,却也抱了最坏的打算。若真的有那一日,他一定不会放任夫人一人离去的,黄泉路上多寂寞,夫人若是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生活永远是残酷的,你以为现在遇到的事就是最惨的,殊不知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你。蓝倾城将女儿拥入怀中,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女儿跟儿子都有出息了,也懂得保护自己,即便是随着夫人离去,他也放心。 “好了,我们呆久了,娘亲会起疑的,你若要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娘亲这边我自会照顾。”蓝倾城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平日里明明可以消融坚冰,蓝珺瑶却觉得这笑容看在眼中比吃了黄连还苦。 父女俩相携走出房间,正赶上蓝卿月回府,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丝了然在三人心中流过。 饭桌上依旧似往日那般温馨,蓝珺瑶克制住不让泪水流出的冲动,听娘亲细细念叨着她和哥哥小时候的顽皮,一旁伺候的青微听得也是想笑而不敢笑,眼泪都憋了出來。 桌上的人心中各自揣着事,一顿看似和谐的晚饭就这样度过沒了往日赏月的心境,吃罢饭,便各自回房中去了。 眼瞧着爹娘的身影消失不见,蓝卿月才调转身形,朝蓝珺瑶的闺房走去。 刻意压制的眼泪终于决堤,忽明忽暗的烛光随着清风摇曳生姿,蓝珺瑶独燃一盏烛火,静静埋首于书桌前,师父送她的几本书一字摊开,她一点点过滤着纸上的信息,偌大的房间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 凉月在门上洒下伟岸的身影,蓝卿月站在房门前,叩门声响过,听得妹妹低低的应允声响起,才推门进入。 “筹备粮草的事可顺利?”兄妹两个相对而坐,相府的众人此刻大多已开始休息,府中只偶尔可闻巡夜的家丁发出青微的响动,间或会有虫鸟窸窸窣窣的鸣叫声,白烛渐渐消弭了身子,有清澈的烛泪落在案桌上。 “还算顺利。”蓝卿月随手抄起一本医书,只翻了两页便放下,这本是南山老人的手稿,若不是得了他的真传或是点播,即便是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爹爹...可染上了那阴毒?”蓝卿月开口问道,此事始终像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间,早早知道了结果,也好早作安排。 “并无。”蓝珺瑶并未抬头,如今的时间于她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紧迫的,她记得师父的手稿中曾对这“醉红尘”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她必须早日找到。 早在诊出这毒的时候,她便送了信鸽回谷中,只盼望师父并未出谷,若不然事情办起來就会棘手多了。 蓝珺瑶仔细翻着手稿,唯恐遗落了一点信息。蓝卿月坐在一旁静静陪着妹妹,时不时为她挑一挑塌落的烛芯,放在一旁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直到感觉两肩酸沉,才稍稍直起了身子。 梆子声响起,却原來已经到了三更天了。瞧见卿月哥哥仍坐在房中,蓝珺瑶忙赶他回去睡觉,明日还要筹措粮草,她不想卿月哥哥再出什么意外了。 蓝卿月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眼瞧着妹妹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现下也只能陪着她,心中的愧疚感方能稍稍减弱。 蓝珺瑶抚了抚有些发胀的鬓角,眼睛也有些酸沉,她借口要睡觉,哥哥才在万般不情愿之下离去。她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恨不得将平日里丢到犄角旮旯里的知识全都调出來,这些过了半刻钟,才重新回到书案前。 当初晨第一声鸡鸣声响起的时候,蓝珺瑶亦随之清醒。天色已透出些许亮光,一旁的白烛彻底燃尽,一缕青烟盘旋着最终消散,蓝珺瑶推开房门,却发现卿月哥哥已然穿戴整齐,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蓝珺瑶身上仍披着昨日的衣衫,这一发现让蓝卿月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夜是不是沒有睡觉?”话中带着心疼与责备,最后还是化作那温柔的动作,他揉了揉她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快回去歇歇吧。” “我沒事的。”蓝珺瑶缓步上前,拥着卿月哥哥的衣袍,将头枕在他心窝,有些贪婪地呼吸了两口,不知是他的气息,还是清晨的气息,将她心头的疲惫全都驱散。 蓝卿月任由妹妹将自己抱着,过了许久发现她沒动静,低头一看,整个胸腔内都溢满了心疼,蓝珺瑶就这样睡了过去。 打横将她抱起,将她脚上那双沾染了露珠的鞋子褪下,蓝卿月又细心为她掖好被角,这才放轻了脚步退出去。吩咐丫鬟不得前來打扰小姐,蓝卿月來不及吃早饭,匆匆赶往校场。 蓝珺瑶是在一片噩梦中惊醒的,那样真实的场景压得她喘不过起來,她猛然睁开双眼,烈日透过窗子的菱格照进屋子里,蓝珺瑶拉开帷帐,才发现已然日上三竿。 她披衣坐起,回响起梦中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到处是断臂残肢,鲜血汇聚成的河流蔓延至脚下,染红了她的绣鞋,她茫然地站在原地,身前一人背对她站立,枣红色的战马已然血迹斑斑,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那样熟悉的背影,分明就是凌祈暄,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纵马朝着前方的敌人厮杀过去,她着慌了,想要过去拉住他,身子却如陷沼泽,半分都不能动弹。 猛然回头,却发现无忧哥哥出现在自己的后方,同样是背对着自己,左侧赫然站着卿月哥哥,右侧却是自己的双亲。四面都是敌人,一个个人将她护在中央,他们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与敌人厮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放大的面庞上只有安然,他们的嘴角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却叫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越來越多的人在她身旁倒下,从未有这样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力,双手握紧,仍然不能阻止生命的流失。 眼瞧着敌人带着血的剑就要刺中她,她才从噩梦中惊醒。怔怔地坐在凳子上,任由烈日将身上的汗水蒸干,双手无力地摊开,直到整个人真正清醒过來,她才唤了婢女为她梳洗。 ------------ 178 秘见掌事 人声搡动,相府门口,一个相貌俊俏的公子带着一个清秀的小童,手中乌骨折扇一片空白,在守门小厮疑惑的目光下一摇三摆地出了相府。 小厮的疑惑在见到青微之后瞬间转为了然,且看他身形,明明是自家小姐不知使了什么方法换了容貌,他们哪里还会多碎嘴。 烈日不知人间疾苦,连手中握着的伞柄都略显炙热,鬓角两侧汗水湿了墨色的发,主仆二人走在去往当天下的路上,蓝珺瑶只觉得口渴异常。 路两旁的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无端惹得人心烦。不远处的树荫下支起了一个凉茶架子,有说书人端坐其中,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些激动人心的故事。 “你们不知道呀,八皇子和蓝小姐的姻缘早在边关就开始了。那一年,大雪封山,蓝小姐遭歹人撸去......”他手边的茶盏空了几次,即便是汗水湿透了衣衫,也不能阻挡他传播八卦的心思。 蓝珺瑶走近了,却不想今日的故事主角正是自己与凌祈暄,才听了几句,面上不由染上些许促狭,倒是自己无聊了,明知世上靠不住的便是说书人的嘴,还与他一般见识,不是给自己找赌么? 一旁的青微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说书人的话,真真是沒几分可信度。只是围在周围的百姓,明显对这二人之间的辛秘是比较感兴趣的,那凉茶的摊主有些忙不过來,自从有了这说书先生的驻足,凉茶的销量比之昨日快上了好些呢。 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说到了那日的宫宴,竟变成了“绝色女为争夫大打出手,战神男花落谁家”,蓝珺瑶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她止住了正要有所动作的青微,摇了摇头带着她继续朝前走去。 才走出了两步,她又停下了脚步。一旁的青微以为自己大打出手的机会就要來到,兴奋地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的藕臂。蓝珺瑶偏头去看那说书先生,一个想法从脑壳中缓缓现出。 她轻笑着敲了敲青微的头,不理会小婢女带着些委屈的神色,脚下的步伐加紧,眼下筹措粮草才是大事,她哪里有功夫与这说书之人计较许多。 “小姐,事情明明不是那样的,那颜家小姐哪里有他口中说得那样厉害,她可是连小姐的一个小指都比不上。”青微揉了揉被小姐敲痛的地方,有些夸张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 “闲人碎语,不过也是他们谋生的手段而已,何必与他们计较。”有的时候,借一借说书人的口也未尝不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蓝珺瑶此刻心情大好,甚至觉得连头顶的太阳也沒有那么刺眼了。 青微不懂蓝珺瑶心中的计较,只是连小姐都不计较了,她一个小丫鬟总不能替小姐犯愁吧。 这个时辰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变得越來越少,想是架不住夏老虎的猛烈攻势,也要赶紧回家躲一躲吧。 才走到当天下门口,守门的小厮眼尖就瞧见了蓝珺瑶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忙笑着迎了上來。 蓝珺瑶跟着小厮直接走进当天下的后院,路过墙角一片栽种竹子的地方,燥热立刻被凉意驱散。蓝珺瑶以前來的时候并未注意过这一丛竹子,这一看之下,不由心生寒意。 可别小看了这种青竹,只这几颗,就不知有多少毒性猛烈的青蛇寄居其中呢。若不是跟了师父几年,蓝珺瑶哪里会有这么多的见识,据师父言,这只是他的失败试验品罢了。 师父最初的构想已算是十分先进了,他原是想利用竹子养出一种特殊的药材,却不想药材沒成,倒招來了青蛇。若不仔细去瞧,倒不知这几颗看起來不痛不痒的竹子还有弯弯绕绕的门道。 蓝珺瑶看一眼手中的香囊,怪不得小童将这东西塞给她,想必是保护后院的第一道屏障吧。沙沙的生意响起,与竹叶摇动的声音并无二致,蓝珺瑶却知道,那是青蛇在活动。 小童将蓝珺瑶送至楼上,便退回前院去了。 蓝珺瑶推门而入,着实愣怔了一下,屋子里两张圆桌旁坐满了人,以林掌柜为首,见她进來,忙不迭地请安。她赶忙上前,将前边几个人扶起,虽说她接手师父送的礼物已有些日子了,与这些人相见,还真的是第一次。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蓝珺瑶走上台阶之上的那张独椅上。林掌柜自座位上起身,将手中的册子呈上,趁着蓝珺瑶翻看册子的功夫,将昨日筹措的结果一一说与他听。 底下坐了约莫十数人,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即使不如林掌柜那般,也不容小觑。在蓝珺瑶翻看册子的同时,他们亦在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主。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红尘里打滚摸爬过來的人精,他们虽然不明白这个突然冒出來的少主有什么本事,眼瞧着林掌柜对她如此尊敬,必然是有些缘由的,是以,所有人都在静静观望。 自接到蓝珺瑶的命令,这些个商户都在囤积粮草,眼下已有不菲的效果。蓝珺瑶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心中也有些吃惊,虽说师父曾对这块玉佩看重得紧,可她对这块牌子不了解,更不能理解为何林掌柜初见她那次,会那样激动。 眼下见了这帐子上记载的粮草,才对这玉佩的重视提高了那么一点点,也仅是一点点罢了。蓝珺瑶虽心再册子之上,阶下诸位掌柜的表情亦然被她尽收眼底。 若换成是她,怕是同样的心境吧。无端端跑出个少主,就要他们心服口服地任她拆迁,当真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蓝珺瑶合上手中的册子,在他们逼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下台阶。 “诸位都是师父手下的老人了,你们办事我放心。我以这块玉佩向大家保证,此次之事,若折损了诸位一成的利益,我立刻就将这块玉佩还给师父。在此之前,不管诸位心中有什么想法,都给我先按捺着。”蓝珺瑶从他们面前走过,手中的玉佩从他们眼前一个个绕过去。 “以此玉佩为令,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不要怪我不给他留情面。”蓝珺瑶深知,要降服这一群老狐狸,不下狠手不行,且借着这一次筹措粮草,一举将此事了。 “属下不敢。”不管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不得不说,蓝珺瑶这步棋走得妥当,南山老人的威严且在,蓝珺瑶又立下誓言,他们也想看一看,这位少主的水到底有多深。 “诸位请起。”蓝珺瑶游走在他们身旁,按着他们的肩坐下,为了能有敲山震虎的效果,手上不免用上了三分力气。 虽知道这少主是在立威,他们却不得不配合,心中对蓝珺瑶的轻视却是收起了三分,只看这手上的功夫,他们此刻便不得冲动,若不然,也只是白白交出了性命罢了。 蓝珺瑶将自己的计划与他们细细讲出,一些不足之处经由这些老狐狸的手,也变得无懈可击。直到夕阳西落,晚霞爬上了天空,蓝珺瑶才与他们敲定了最后的结果。 蓝珺瑶起身离开,前厅中青微正坐在椅子上同铺子里的伙计大眼瞪小眼。小姐一去就是半天,坐在这里当真无趣,偏生这里的伙计又死板,任她如何作为都无动于衷,她一个人无聊,只要干巴巴地坐在这里等着。 青微一见蓝珺瑶从铺子里出來,面上顿时放出喜悦的狼光。她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身手矫健地向着蓝珺瑶奔过去,那模样,就如同她们的离别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悠久。 沉浸在筹集粮草这件事中,连午饭也沒顾得上,此刻心神松弛下來,蓝珺瑶才觉得肚子瘪瘪地有些难受。眼瞧着青微热情的姿势,她有些招架不住,在她扑上自己的前一刻,往一旁跳过去,倒叫青微扑了个空。 “林掌柜,留步吧,我一个人回去便可。”蓝珺瑶挥手止住了已然跟出了门且有架势将她送回家的林掌柜,带着青微匆匆离去。 那些掌柜的不用自己担心,待天黑之后,他们自会从当天下离开,如同來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 青微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背后,她虽不知主子今日到底做了些什么,却也不会去打听主子的事。作为一个合格的丫鬟,她只须听从主子的吩咐便好。 醉仙楼门口两个红灯笼高高挂起,迷蒙的光芒映在牌匾上。香气四散而出,不断刺激着蓝珺瑶的嗅觉,汗水虽干,背后却黏黏地有些不舒服。 终是抵不过腹中的饥饿,蓝珺瑶带着青微踏入醉仙楼中。满堂食客云集,正中一人手中折扇收收合合,蓝珺瑶嗤笑一声,这人不正是白日里自己撞见的说书人吗? 小二殷勤地凑过來,问道:“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佛手金卷、绣球乾贝、金丝酥雀、蜜饯菠萝。”蓝珺瑶说完,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 ------------ 179 深夜来贼 蓝珺瑶一手支着下巴,晚风徐徐从窗子外灌进來,吹得人双眼迷离。夜色推进,食客满堂。众人皆饶有兴趣地听那说书先生讲着近來的趣事。 酒菜的沉香拉回蓝珺瑶的思绪,她回眸,正瞧见青微竖着耳朵听那说书人口沫横飞。她不喜喧闹,特意挑了靠窗的位子,此刻要听清那说书人所讲,却是有些费劲了。 蓝珺瑶轻轻咳上一声,青微立马中规中矩地站在一旁伺候着,只是那偶尔动上一动的耳朵,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青微,酒满了。”蓝珺瑶微蹙眉,果子酿已然斟满,此刻正沿着瓷杯溢出,平白浪费了这一壶好酒。 青微立马收手,也不敢再走神去听那说书人海侃,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的可怜模样。“小...少爷,我错了。” “说说吧,都听到了些什么?”蓝珺瑶放下手中的筷子,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青微坐下,这样仰着头说话着实累人。 青微踌躇了片刻,坳不过小姐的执拗,期期艾艾在一旁坐下,屁股沾着半个凳子脚,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那说书人正说到东凌大军粮草被劫,八皇子身陷囹圄,南霜公主现身來救......”青微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简直如蚊子哼哼一般。 蓝珺瑶挑挑眉,粮草被劫是真,只是凌祈暄被围一事,却是毫无根据。若真的有失,边关急报必然八百里加急,她又怎会丝毫不知。想來是这说书人为吸引人眼球,兀自编造罢了。 桌上金黄色的酒菜也不如方才那般诱人了,蓝珺瑶挑了几下便沒了胃口,就着面前的白瓷盏将一杯果子酿都饮下,蓝珺瑶凝神听那说书先生说道。 果子酿见底,蓝珺瑶不由对自己的行为有些鄙夷,明知说书人的话不可靠,牵扯到他的消息,却还是忍不住去汲取。果子酿后劲不小,蓝珺瑶只觉头有些昏沉,心知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了,方带着青微起身回府。 清风抚不去蓝珺瑶眉间的褶皱,她半眯着眼睛,瞧着近在眼前的相府,一时却又觉得陌生无比,呵出的气息满是果子酿的味道,蓝珺瑶只觉胸中像有一把怒火在烧,连前方的路都变得有些扭曲。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青微,怎么不看好你主子,任由她喝成这样。”好吵,她塞着耳朵,整个世界顿时寂静了。一阵天旋地转之感传來,蓝珺瑶双眼一黑,余下的事便不知了。 蓝卿月今日从户部回來便直奔妹妹的房间,却听婢女回报小姐上午便出门了,直至现在仍未归來。 蓝卿月只得耐心等候,掌灯时分,连爹爹都回了家,妹妹却依旧不见踪影,忆及昨晚的事,蓝卿月心中更觉焦虑,匆匆扒了几口晚饭,他便等候在相府门口了。 一见妹妹的模样,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火气上涌,酒气铺面而來,她双眼通红,这模样落在蓝卿月眼中,当真是怒气中又夹杂着心疼,二话不说,扛着她回了相府。 酒不醉人人自醉,蓝珺瑶便是如此。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疼欲裂,待蓝珺瑶清醒过來,月亮已过正中,屋子里漆黑一片,窗外树影攒动。蓝珺瑶趿拉着鞋子,想要倒杯水喝。 摸索着将床边的烛火吹亮,蓝珺瑶瞧着铜镜中的人影,双眼无神,眼窝微微有些发青。茶水早已凉透,呷一口入腹,凉意顿时到达四肢百骸。 蓝珺瑶推开窗子,目光从院中扫过,却忽然发现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她连忙推门出去,院子中只余一片静谧,哪里还有半分踪迹。 沿着方才黑影所在的地方摸过來,许是逃得慌忙,墙上的青苔被压倒一片。蓝珺瑶睡意全然消失不见,她仔细探查着,妄图找到残留的蛛丝马迹。 整整一刻钟,蓝珺瑶甚至将这附近都搜索一片,却什么都沒有发现。夜风鼓动她身上披着的外衫,衣衫列列作响,黑暗中只瞧见她格外清亮的眸子。 种种疑问浮上心头,蓝珺瑶面上一片森严,显得有些吓人。这人是哪一方留下的探子,若不是她半夜醒來,只怕就要被这黑衣人监视一晚了。 心头掠过一种可能,她匆匆走出院子,朝着爹娘所在的地方过去。值夜的小厮忽见小姐來到,眼中的睡意被惊跑,就要起身给她行礼,蓝珺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一眼平静的小院,才转身离去。 蓝珺瑶心中安定不少,顺着原路返回。路过方才自己找遍的地方,她微微摇了摇头,就要回屋。眼角一丝亮光闪过,她忙回头,疾走两步到了墙角。 贴着墙角去看,正瞧见一枚银色的扣子卡在砖缝中,若不是月光折射光芒,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将这颗扣子放在手中仔细揣度,只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待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來了。 蓝珺瑶握紧手中的扣子,经这一番闹腾,她却沒了睡意。值夜的婢女被放到,正倚着墙角睡得香甜,她矮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婢女的脸,她才醒了过來,一脸迷茫地瞧着面前的主子。 “小姐,你醒了。”婢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心中亦不知为何就睡着了。“奴婢去给您打水梳洗。” 蓝珺瑶点头,转身进了屋子。这事不能怪她,只怕她是被那黑衣人点了睡穴。 小婢女直起身子,这才发现夜才三更,月仍高挂树梢。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竟然在值夜的时候睡着了,还是让主子给叫醒的。”她嘟噜了两句,埋怨自己不争气。 用湿毛巾擦了面颊,蓝珺瑶索性继续去看师父留下的医术手札,小婢女低垂着双手站在一旁,时不时替她挑一挑光芒弱下去的烛火,亦或是将瓷杯中添上新茶。 这一夜的黑衣人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第二天鸡鸣时分,府中的奴才们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筹粮的三日期限已到了第二日,天色尚未明晰,蓝卿月便从府中出去了。蓝珺瑶半宿忙碌,依旧沒能从手札中找出关于醉红尘的一丝有用信息,不由有些烦躁。 蓝珺瑶有些散漫地将手札丢在一旁,白添几缕烦恼丝。她双手撑着眼睛,试图缓解一些眼睛的酸胀与疲软。凑近了看,她这个模样着实有些吓人,血丝布满眼球,似走火入魔一般。 蓝珺瑶靠在背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立着的小婢女早已换了人,昨夜陪着她半宿,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折腾。今日一大早,便见她点头的频率高了些,恰逢青微來换班,蓝珺瑶打发了她下去休息。 坚硬的木头棱子有些硌人,蓝珺瑶歇息一会儿,又准备继续翻看手札。方才随意一摊手,也沒得个标记,蓝珺瑶只记得第三本手札将要看完,从后翻了几页,她揉了揉发红的双眼。 “醉红尘”三个大字高高挂在页眉上,蓝珺瑶有些哭笑不得。她苦苦寻找不得,如今只是随手一翻,竟将将停在了这一页,当真是老天爷同她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两页龙飞凤舞的字体被蓝珺瑶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她逐字消化着手札上的消息。这醉红尘师父也只是见过,不曾接触过。手札上记载的信息有限,蓝珺瑶仍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醉红尘原是帝王所制,如它的名字一般,中了此毒,身陷红尘,帝王制它只为挽回凰后的心。只是如同所有三俗的故事的结局一般,生活往往是不尽人意的。 帝王这一番举动不仅沒能挽回凰后,连带着凰后对他的失望,又加重三分,两人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件事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所有矛盾的导火索,凰后的毒解了之后,便一去不回,自此之后,帝王遍寻天下而不可得。 帝王神伤,这特制的药又有何用,连爱人的心都不能挽回,留之作甚。这药被帝王下令销毁,只是不轨的宫人却并未完全遵循帝王的旨意,这毒药终是流落出來。除凰后外,沒有一人能中了醉红尘而得其解药。 值得一提的是,在师父的手札中,曾提过在他年轻之时,夜探东凌皇宫,曾在皇宫的藏书阁中见过醉红尘的记述,只是到底是哪一本书,他却是记不清楚了。 蓝珺瑶放下手札,娘亲的事她不想让第四个人知晓,如今倒要找个借口到皇宫中走一遭了。自皇上派她回蓝府传旨,她便以娘亲身子不好为由,从皇上那里讨來几日喘息的时间。 且自那日她与爹爹讲明了娘亲的事,爹爹虽面上平静看不出端倪,可她心中一直觉得不踏实,每每看到爹爹带着笑意的脸,到嘴边的话又被她憋了回去,她要怎么去劝爹爹? 将心中的念头甩出脑袋,多拖一日,醉红尘便会多侵蚀娘亲的身子一分,蓝珺瑶决定到宫中去看一看。 ------------ 180 惊人真相 一顶小轿颤颤悠悠.将蓝珺瑶送到宫门口.嘱咐了家丁过些时候再來接自己.蓝珺瑶跟着一早等候在宫门口的小太监从侧门入宫. 想要入宫中的藏书阁.必须有皇上的手令才能.蓝珺瑶又不能向皇上明说娘亲中毒了.她需要到藏书阁找一找有沒有解毒的信息.这样不仅会将自己暴露了.连带着皇上不定有什么手段呢. 借口早在來时的路上已经想好.若皇上问起.蓝珺瑶只答今日娘亲气色差.用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听得太医院中御医所言.东凌的藏书阁中藏尽天下珍本.她只想为娘亲寻得一剂良方. 两日未见.皇上的身影依旧板正.接到德全朝她使眼色.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鞋尖. 这皇宫是她最讨厌的地方.每日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是个掉脑袋的事.且这里像时刻隐藏着一头吃人的怪兽.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便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长久的静谧她已然习惯.待得皇上从奏章堆里抬头.她忙不迭地在皇上面前跪下.“靖安给皇上请安.” “起吧.”皇上揉了揉眉心.今日起色比之蓝珺瑶离开那日倒是好上不少.依照德全方才传递给她的消息.今日皇上的心情尚且算佳.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谢皇上.靖安有一日所求.还望皇上应允.”蓝珺瑶伏在地上并未起身. “你且说说.是什么事.”皇上手中的狼毫不停挥动.在砚台上轻轻沾过.手下一本奏章印上御批. “靖安想到藏书阁一观.”将准备好的借口娓娓道來.因着一直未抬头.蓝珺瑶并未注意到.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皇上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手中批注的御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再奏章上圈圈点点. 习惯了静谧的蓝珺瑶此刻却心如擂鼓一般.按在地上的手渐渐沾染了青石的凉意.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蓝珺瑶來说都是煎熬. 一卷带着墨香的旨意将将落在她跟前.蓝珺瑶双手捧起.谢恩之后.缓步退了出去.前方小太监引路.蓝珺瑶怀揣着圣旨.就如同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脚步声落下.皇上自奏章中直起身子.半眯着眼睛瞧着蓝珺瑶离去的方向.偶有一丝凶芒一闪而过.百般情绪终归平静.看得一旁站立的德全胆战心惊. 日晷渐渐形成一个垂直的角度.蓝珺瑶依旧沉浸在藏书阁庞大的信息中.自从她踏入这里.便感觉背后似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这种如芒刺在背一般的感觉并不好受. 起初蓝珺瑶只随意地翻看着几本书.待身后那种窥视的目光不再如影随形.蓝珺瑶才敢慢慢朝书架深处移过去. 沿着书架走到最后.蓝珺瑶看着面前状似空白的墙壁.面色有些不好看了.她的脚才迈出一步.身后那种如刀子一般的目光立刻剜在自己身上. 她看似随意地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在手心.六感却直直地竖了起來.感受着身后点滴动静. 几经试探.她发现一个规律.当她想要靠近那面墙壁的时候.身后的目光就变得格外炙热.若她只是在这些书架中逗留.那人也只是对她行监视之职责罢了. 不知这面墙壁之后.藏着怎样的秘密.蓝珺瑶虽心中好奇.然则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找到与醉红尘相关的书.且要躲开那暗处之人的窥视.蓝珺瑶收回心思.根据师父手札上的记载一本本翻起來. 师父只隐约记得当初是在靠后几排书架上发现了那本书.眼前的书架之上藏书不下千本.还只是书架的一面.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排列的文字.她心中不由染上了几分焦急. 转眼已有百余本书从蓝珺瑶的手下过滤掉.依旧毫无所获.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陡然加快了一倍.她明眸阖上又张开.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朝前行两步.闭眼从面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再行三步.又抽一本.这样重复下來.到了暑假尽头.她怀中已有半人高的一摞书籍. 将它们放在一旁.蓝珺瑶盘膝坐下.才打开第一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竟是本民间孤本.却与医药无关.沒错.蓝珺瑶在赌.天黑之后她就要离开这里.若明日再來.恐皇上会起疑.眼下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切就看她的运气了. 抽中的书已有一大半被送回原处.蓝珺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坐的久了.只觉腰身异常酸软. 暗处监视之人只偶尔偷过來一瞥目光.想是见蓝珺瑶如此.他在这里蹲守着也着实无趣.殊不知这般却正如了蓝珺瑶的意.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本《医经杂注》摊开在双掌之中. 老天终是对蓝珺瑶存了一分眷顾的.“醉红尘”三个醒目的大字跃入眼睑.蓝珺瑶强忍着心中的喜悦.面上仍旧作出随意看看的样子.暗自却将书上提及的一切都烙在心坎上. 察觉到那人扫过來的目光.蓝珺瑶随手翻了两下后边的内容.这才换了另一本书.为了不让他起疑.蓝珺瑶将自己抽到的书皆翻了一遍.这才一脸懊恼地走出了藏书阁.一副毫无收获的模样.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走出藏书阁.才发现宫中的宫女们已忙着掌灯.有许多人是识得她这位“靖安修仪”的.即便是她并未着修仪官服.她们见了亦屈身同她打招呼. 蓝珺瑶面上一如往日那般清冷.带着些厉意的目光扫过.那些装了一肚子八卦的奴才忙不迭低下头.生怕开罪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 自出了藏书阁.那似毒蛇一般阴狠的目光便消失不见.饶是如此.蓝珺瑶亦不敢放肆.中规中矩地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廊檐下.即便是要离宫.她也要先到皇上那里报备一声. 对于今日之事.她心中隐约有了几分揣度.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敢在自己进藏书阁时派人监视.她心中升起一种念头.还未破土.又被她一把掐灭.若此事当真乃皇上所为.中此毒的怕不止娘亲一个. 想起《医经》之上所记载.她不由打了个冷颤.醉红尘流出后.正是被东凌国的先人所得.以此手段清除自己的敌人.不仅神不知鬼不觉.且无后顾之忧. 只是娘亲所中的醉红尘与书上的描述又有不同.只怕是研究它的人又加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蓝珺瑶前行的脚步止在了拐角之处.只因她听到了德全公公的声音.她连忙“哎呦”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朝一旁直直地摔了下去. 离她不远的小太监赶着过來将她搀起.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太监身上.倚着廊柱矮下身子.小太监关切地问道:“修仪大人.奴才去给您找个御医过來吧.” “无需麻烦.我自己可以走.”她逞强着就要起身.惊得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劝说:“修仪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必然降罪于我.您就不要强撑着了.” 蓝珺瑶的身子看似不稳.摇摇晃晃地晃了两下.却依旧沒能从地上起身.蓝珺瑶只得同意了小太监的说法. 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人隐在暗中.墨色的紧身衣将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面上亦被一块黑纱遮掩.露在外的眼中尽是残忍之色. 他看了一眼还在揉着脚腕的蓝珺瑶.仍旧不为所动.仔细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方才蓝珺瑶的摔倒并不是偶然.只是黑衣人的试探. 蓝珺瑶怎会不知身后有东西袭來.身子的第一反应就要朝一旁躲开.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拼着让自己受伤挨下了这一记偷袭. 借着这个间隙.蓝珺瑶内力灌注双耳.大殿之中的对话顿时变得一清二楚.为了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她只得佯装伤势严重.时时刻刻都有忍受不住的趋势. 肿胀如馒头一般的脚踝看在别人眼中着实可怜.好在黑衣人并沒有杀她的心思.蓝珺瑶消化着自己刚刚得來的消息.头紧紧地埋在双腿间.看不到她心中所想. 蓝珺瑶心中此刻有着一头名为愤怒的小兽.它汲取着蓝珺瑶的情绪.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这幕后下毒之人.竟真的是皇上. “德全.你说朕做的对吗.” “皇上所作.都是为了替他扫清道路.将一个干净的江山交到他手上.这些年过去了.相信他一定能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奴才瞧着靖安修仪不似知晓了那件事.皇上为何……” “事到如今.容不得丝毫差错.任何有可能阻挡朕的计划的人.都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两人的对话才落.小太监已带着御医赶來.御医道一声冒犯.执起蓝珺瑶明显受伤的脚上.“不过是扭伤罢了.修仪不必忧心.安心调养几日便好了.” ------------ 181 调制解药 蓝珺瑶脑中似有万匹奔马呼啸而过,在这样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她出了宫门,早有等候在外的家丁扶着她上了轿子。 大殿之中,德全轻手轻脚地退了出來,随手将殿门关上,与守卫大殿的御林军一起守候在外。 一个突兀的黑色身影在殿中朝着皇上跪下,正是方才皇上派去监视蓝珺瑶的暗卫。最是薄情帝王家,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极力想要窥探的真相蓝珺瑶已然知晓。 “皇上,修仪大人进了藏书阁,只随意翻了些书本,并不见她刻意在哪本书前停留过久。”暗卫将蓝珺瑶翻过的书一一向皇上禀报。 饶是如此,皇上的心中依旧不解,藏书阁后边的暗室内,藏着他派人钻研出來的“醉红尘”,凰月所中之毒正是他派人所下。一切听來都如蓝珺瑶所说那般,皇上心中却依旧保存着八分怀疑。 “皇上,奴才依照吩咐对修仪大人进行试探,她并不是懂武之人。”暗卫方才用上了一分的力气,蓝珺瑶腿脚已肿胀如馒头,且看她走路的姿势,并不似会武之人那般殷实。 皇上久久不语,暗卫识趣地退下。思虑良久,皇上心中做了最后的决断。事已至此,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他的计划。 “德全,拟旨。靖安修仪德才兼备、品行俱佳,特赐婚为八王妃。”德全竖着耳朵站在门外,得了皇上的吩咐,忙推门进來。才听到这个消息,德全心中亦吃了一惊。 “喏。” 这一番变故无人知晓,小轿到了自家门前,蓝珺瑶才从震惊中平复过來。天气不算冷,她却感受到了严寒。若不是今日她去了皇宫,若不是她恰巧会些功夫,怎会听到这样的阴谋。 中了醉红尘的人定然不止一个,且不知皇上命人研制这种毒的时候,又添加了些什么新的东西进去,即便是将解药研制出來,她也不敢轻易给娘亲服用。 蓝珺瑶不知皇上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只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这个家不受风雨侵袭。面上的不悦全部隐去,她不想让爹娘担忧。 满桌的菜肴仿佛失了往日的味道,蓝珺瑶勉强扒拉了两口,本就心情不佳的她吃着这些东西味同嚼蜡。即便是她小心隐瞒,娘亲亦看出了端倪。 “瑶瑶,可是担心粮草之事?”眼瞧着女儿这两日通宵忙碌,眼窝下有着浅浅的青色痕迹,凰月只当是她为儿子筹措粮草之事上愁,单手抚上她微显苍白的脸颊,满是心疼。 “娘亲我沒事,只是这两日睡眠有些浅,歇息一下便好了。”蓝卿月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娘亲的手有些冰凉,想起往日里她总是带着暖意的体温,蓝珺瑶赶忙咬舌,不让泪水涌出眼眶。 “粮草的事总会有个解决办法,若是你的身子有个好歹,我们都会心疼的。”凰月捧着女儿的面庞,对上她泛着湿意的眸子,轻轻在她额头蹭了蹭。 蓝珺瑶的情绪再拉不上闸门,她只好起身,只对爹娘说自己吃饱了,想早些回房歇息。 背抵着房门,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蓝珺瑶泣不成声。看着这双手,她心中满是恐惧,若是不能将解药研制出來,她该怎么办? 青微守在蓝珺瑶房外,默默守候在那里,虽不知小姐因何如此伤心,这两日來眼瞧着小姐为了筹措粮草一事奔波,她为小姐感到心疼。 直到脚上传來钻心的疼痛,蓝珺瑶才单脚跳到了床上,那躲在暗处出手之人下手不轻,她又不能躲开。好在御医及时上过药,方才情急之下忘记了伤痛,直到此刻,才搬着脚腕细细检查。 伤处越发肿胀,轻轻抚一抚便传來钻心的疼痛,好在那暗处之人只是试探,并未伤及筋骨,蓝珺瑶从床里侧摸出一个描着黑边的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合着水碾碎了均匀地敷在脚腕处。 丝丝凉意驱散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蓝珺瑶倒在身后的床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医经杂注》中的内容从脑海中缓缓淌过,她斟酌良久,才从床上起身。 青微听着房中的动静,估摸着小姐已经平静下來,这才轻轻地敲了敲房门,问道:“小姐,少爷在外边,要不要请他进來?” 闻言,蓝珺瑶连忙在脸上乱抚一把,仍有些发红的双眼一下子就瞧出哭过的痕迹,略显沙哑的声音道出两个字:“进來。” 晚饭时蓝卿月便觉得妹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念着爹娘都在,他不好问出口。那厢蓝珺瑶才离席,他丢下一句“吃饱了”,便跟了过來。 一路跟过來,正瞧见守在门外的青微,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蓝卿月便守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眉间的皱纹抚之不去,直到青微问出來声,他面上的担忧不减反增两分。 满室药香扑鼻,入目便是妹妹敷着药的脚踝。蓝卿月在床头的圆凳上坐下,揽着她轻轻靠在自己的怀里,心中一片酸涩。这两日筹集粮草并不顺利,户部那些人再三推脱,只说国库中储藏的粮草前几日才尽数让三皇子提走,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只怕难以完成任务。 “都是哥哥沒用,害得你劳心劳力。”蓝卿月说着,语气中竟也不自觉带上了些哽咽。 “哥哥,是我心甘情愿的。”蓝珺瑶搂着卿月哥哥的腰,有些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粮草之事不必担心,她已做好了准备,只是还要哥哥配合她演一场戏。 “哥哥,粮草可筹备妥当?”蓝珺瑶自卿月哥哥怀中直起身子,自家人无须隐瞒,她必须要知道真实的情况,才好安排林掌柜他们放粮。 “明日傍晚时分,可以筹集四成粮草。你不要担心哥哥,若当真不够,哥哥就先调用驻京守军的粮草。”蓝卿月心中定下主意,这虽然是下下策,却可以救急一用。 “哥哥万万不可,私自调用军粮乃是杀头的大罪。粮草之事哥哥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只是还需哥哥配合。”蓝珺瑶将自己的办法与卿月哥哥详细解说一番,惹來他频频赞叹。 “妙极!当真妙极!”蓝卿月一拍脑袋,怎地自己就沒有想到这个办法,“只是那些商人当真肯全部听你调令?” “哥哥放心,定然不会出任何差错。”蓝珺瑶这个方法着实是钻了圣旨的漏洞。圣旨之上只命蓝卿月三日之内将粮草筹集齐全,却沒有说用什么样的方法。 翌日一大早,蓝珺瑶带着青微前去当天下,蓝卿月依照妹妹的交代,快马行向户部。他不管户部那些人是受了谁的指使,今日他必叫他们大放血。 醉红尘的解药不易研制,不仅是因着解药所需的药材多珍贵,且配制手法有十六种,药效虽然相同,只是不同的配制方法却需要不同的解药來解。 蓝珺瑶今日前去,不仅是因着粮草一事,同样需要当天下这些年來收集的一些珍贵药材。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将解药配制出來,着实要浪费不少好东西。 得了少主的吩咐,林掌柜一大早便站在当天下门口频频往外望,惹得过路的行人都不自觉投了三分注意,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掌柜今日看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林掌柜如此激动。 若今日之事能成,少主在那些犟驴一般的老家伙面前,也算是立了威严。虽说少主手中有老主人的信物,京中关于少主的传闻也着实不在少数,只是林掌柜却不曾亲眼见过少主出手,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蓝珺瑶带着青微在铺子里坐下。与往日不同,平日里严肃沉默的当铺今日显得格外雀跃,忙碌中的伙计时不时朝蓝珺瑶投來一瞥兴奋的目光。 蓝珺瑶顾不得许多,只将昨夜里自己列好的单子给林掌柜看,若是当天下有这些东西,她就不用到外边的药铺里去一样一样买了。 “林大哥,这单子上所列的东西我有急用,你可否在五日内将这些东西凑齐?”配药试药都需要时间,蓝珺瑶所给的时间,已经足够宽限了。 林掌柜接过单子,目光从上扫到下,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少主,这方子上其他的药我都能凑齐,只是有两味药材,确实不在我手中。“这半面虎须、万年老龟鳍当天下不曾收到。” 蓝珺瑶亦不展颜,这两种药材在四个方子中都必须用到,若少了这两样,怕是不行。 “少主,东凌曾有传说,八皇子初入军营之时,为救少将军曾与猛虎搏斗,虎落半面脑袋而未亡,八皇子便将它养了起來。万年老鬼鳍却是在那陆掌柜手中。”林掌柜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要如何做只待蓝珺瑶决定。 那老虎至今是死是活不知,八皇子出征在外,家里又有两位侧福晋,蓝珺瑶想想便觉鬓角疼。陆之润亦许救未见。蓝珺瑶求助般看向一旁的林掌柜,这两样东西就只有他们两个有吗? “少主,我所得知的消息,少主所需的这两样东西稀罕,还不曾听说第三人拥有,若少主急用,怕是要亲自走上一趟了。” ------------ 182 高价购粮 估算着与妹妹约定的时刻已到,蓝卿月命人将筹集的粮草依次在户部门外排开,越來越多的粮草引得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就连那户部的官员,对蓝卿月的做法依旧感到不解。 上边曾有吩咐,只要他们在粮草一事上多加克扣便可。余下不管蓝卿月如何折腾,只随他就好。他们手下不停,一个个却伸长了脖子瞧着外边的动静。 户部门口排起了长龙,围观的百姓亦越聚越多。蓝卿月将户部众位官员的动静看在眼中,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好戏还在后边。 两日來所筹集到的粮草全然出现在百姓面前,蓝卿月一袭象牙白锦袍,面色严谨地现在户部门口。围观的百姓不明他所作为何,三五成群,小声讨论着。 户部附近的道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此刻已日近正午,却无一人肯离去。蓝卿月想要的效果已然达到,他清了清嗓子,喧闹的人群顿时寂静下來。 “粮草被劫之事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虽不知这些胆大包天的劫匪是属于哪一股势力,亦或是受了谁的指使。我蓝卿月在此发誓,若有一日这些人落入我手中,我必使他们受尽折磨。”蓝卿月慷慨陈词,下方的百姓心中也不平静。 “将士们保家卫国,抛头颅撒热血为哪般?不过是为了他们的家人能过上安稳的日子罢了。我们能委屈了他们么?”高昂的音调声声落入百姓心坎里。 “不能!”百姓亦给予蓝卿月回应。 “国之有需,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我相信,大家一定有亲人穿上了将士的衣衫,他们或是你们的兄弟,或是子女,或是父母。你们忍心让我们的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么?”蓝卿月声声责问,围观的百姓们情绪亦变得越來越激动。 “这些粮草,便是要运往边疆的,平心而言,他们连温饱都不能得到保证,又怎有力气去保护身后的大家?” “大人,我愿意捐出一袋粮食,只求我的儿子能平安回來。”开口的是一位发丝显白的老妇人,提起从戎的儿子,她双目中溢满清泪,挎着篮子的手有些颤抖。 “大人,我也愿意捐出一袋粮食,大人若是能见到我夫君,一定要嘱咐他战场小心,我和儿子等着他归來。”怀抱着幼子的新妇想起丈夫临走前那一瞥,思念之情充斥心头。 “大人,我愿捐粮草千袋,只求将士们都能平安归來。”众人都朝着声音的出处望过去,是当天下的掌柜,他脸上的坚毅不容小觑。千袋粮草抵得上一个铺子一年的收入,一时之间,百姓们似开水入了油锅,议论声不止。 “大人,我也愿意。” “大人,我要捐......” ...... 效果出乎预料的好,在林掌柜等几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百姓们都变得热情高涨。那些一直躲在户部的人似有些忍耐不住,打探的频率明显高了起來。蓝卿月看着渐显激动的人群,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來。 “大家的一片好意我代诸位将士们先行谢过了。”蓝卿月朝着下首的百姓抱拳作揖,抬头继续说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却不能接受。” “为什么?”围观的百姓不解了,难道要让将士们风餐露宿吗? “我知你们所捐的怕是一年的收入了,若是我蓝卿月真的接受了,又置你们于何顾?”蓝卿月脸上全是歉意,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些年在朝为官,我手中的积蓄虽不多,我愿意将之全部捐献出來,以此购粮,只愿能给将士们多带來一粒米粮。” 早有准备好的蓝家家丁将万两银票双手奉上,蓝卿月将银票高高置于头顶,道:“可有商铺愿售我粮草?” “大人,我盛锦粮铺愿将粮草减价五成卖给您。”一个穿着墨蓝漾水纹的男子腆着臃肿的身材,挤过众人绕到蓝卿月脚下。他状似憨厚的面庞上盛满笑容,只叫人觉得打心眼里信任。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蓝卿月朝他露出感激的一笑。 “大人,这是属下这些年攒下的俸银,原想是留着娶媳妇用的,现下为了兄弟们,我愿将这些银钱全部用來购置粮草,娶媳妇的钱再攒。”蓝卿月身后一名身着水蓝色兵服的汉子挠了挠头,他这一举动倒是引得百姓们哈哈大笑。 “这位小哥莫担忧,娶媳妇的事就包在我张妈妈的身上了,保管给你挑一门中意的亲事。” …… 一时之间,百姓都在尽着自己微博的一份绵力。蓝珺瑶说得对,这世上最单纯的便是百姓了,他们不管是谁执政,只要给他们一份安逸的生活便好。他们亦是这个世界上最正义的人,他们他们爱憎分明,他们只看世俗的标准。 蓝珺瑶起初的打算很简单,借百姓之势囤粮,既能为哥哥博得一个好名声,又不为世人所诟病。且就算皇上要追究,也只能不了了之。 百姓们热情不减,蓝卿月万分满意地看着他们。那厢户部一个个官员脸上却有些难看了,他们虽在这两日筹粮过程中万般刁难,竟料不到蓝卿月会走这一步。想到主子的怒气,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百姓们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自打他们出现,户部的那些大人便沒有一人露面,这样的情形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喊了一句“怎不见户部几位大人?”反应稍显迟钝的人顺势接口:“前几日刘大人喜得贵子,还在醉仙楼摆了一日的流水宴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为捐粮一事热忱积极的百姓们渐渐停下了响动,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户部,惊得门口打探消息的护卫赶忙跑回去与诸位大人报信,生怕耽搁了时间这些暴民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户部后堂之中,几位大人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恰逢护卫來报信,那被点名的刘大人顿时如丧考妣,不停地在屋内來回踱步。 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俗话说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几位大人对视一眼,齐齐向刘大人走去,正将他按在靠近门旁的座椅上,几人在他周围围成半个圈圈。 “刘大人,这事拖延不得呀,若再出了什么岔子,只怕等主子回來,你我头上这一定乌纱都难保啊。”刘大人身后的李大人另有深意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李大人此言差矣,别说是这身外物了,只怕你我脖子上的家伙还能不能安然存在,也只看主子心情了。”张大人亦满脸沉痛,仿佛他们已然看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事已至此,刘大人哪里还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们这是要把他推出去当箭靶子啊。他心中虽愤怒,只是这事谁也怪不得,只怪家里的娘们喜好出风头,老來得子虽是大喜事一件,可被逼着摆下流水宴一事,朝堂之上着实被皇上好一阵斥责。 如今亦被百姓们所诟病,刘大人心中的苦啊,简直比吞了黄连还要猛上三分。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有些不好,连跟在护卫身后的脚步,亦显得比平时虚浮了些。 “出來了,刘大人出來了!”等待得有些不耐的百姓见到刘大人,方才的喧闹再一次回归,甚至有情绪激愤者要冲上前去,若不是蓝卿月手下那些护卫拼死抵挡,只怕刘大人此刻已不能安然立于台上。 “诸位,安静。”蓝卿月双手高举,做了了下压的动作,骚动的人群向刘大人诠释了什么叫做令行禁止,毫无意外惹得刘大人额头突兀地跳了两跳。 他甚至下意识地朝着户部大门的方向挪了两步,如此与蓝卿月分开一些距离,心中才稍稍有了些安全的感觉。若是蓝卿月胆敢利用这些暴民对他做些什么不利的举动,他一定会上奏皇上,狠狠参他一本。 百姓们皆摆出一副翘首以盼的姿势,等着刘大人说些什么。这阵仗,饶是刘大人上來之前心中已有些准备,也不由得受了惊吓,乃至过了今天他整整卧床休息了月余,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诸位听我说,蓝大人年少有为,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将筹集粮草一事交给他,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放心。方才蓝大人的提议非常好,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后堂商量着不能坐以待毙,张大人要捐十万两,李大人要捐八万两……” 如此这般,刘大人一一点名,躲在后堂的大人一个都沒漏掉,这些银子加起來,足以令堂前的百姓瞠目结舌,心生感慨:户部果然是个肥差。 躲在堂后的那些个大人此刻亦一个个捶胸顿足,一个个恨不得撬了刘大人的祖坟,真是现世报,他们才把刘大人推出去接受百姓的指责,转眼刘大人就把他们卖了个底裤都不剩。 他信口拈來的数字于他们而言都不简单,虽说这些年在户部供职,明里暗里也积攒了些银子,可这都是心头肉啊,平白无故给割去了谁不心痛。 莫说是几位户部的大人,就连百姓中蓝珺瑶事先安排好的人,此刻也不免对蓝珺瑶有些另眼相待了,看起來,这个少主也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沒用。 ------------ 183 粮草齐全 骄阳惨烈,宁静高悬,知了一动不动地趴在树干上,路两旁的花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似乎也明白这样的气氛下不发生点什么简直是辜负观众的期望。 再看那些准备从户部后堂偷偷开溜的大人,一个个沒了个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自己钻着走。一个贼溜溜的眼从那只容一只手伸过去的缝里偷偷往外打探,瞧着大街上光秃一片,顿时喜由相生。 他朝着身后几个同样表情的人招招手,那几人瞬时跟上,他们轻手轻脚地掩上了后门,贴着墙边朝对面挪过去。 他们才走了十几步的功夫,变故竟然横生。原本不见半分人烟的街道上几个乞儿打扮的男子定定地望着他们,为首的张大人似觉得不可置信。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那双塌蒙的小眼,这才发现这些乞儿竟同时朝他咧了咧白牙,阳光照耀下直欲晃了人眼,一股不妙的感觉自心底升腾,他就要转身沿原路逃跑。 乞儿将两指掐成一个圆圈,放在嘴里“吱吱”一声,口哨声呼啸,“大人出來了!”与此一同传递向远方的,还有他嘹亮的大嗓门。 “大人说要回家去取银票!”那乞儿生怕事情不够乱,这一声震天吼果真将一些原本守在正门的人都吸引过來,他们中有一些还自告奋勇,要护送大人回家,以防归來路上遭到意图不轨之人惦念。 青天白日之下顿时多了几位铁面无私的包公,若蓝珺瑶能亲眼看到这一幕,怕是要乐的合不拢嘴了。她的本意不在此,只想借此替哥哥出一口气,并着让几位大人出点血,哪里晓得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前路布满荆棘,后退却是断崖,张大人只觉得气血不断往头上涌,是气得。偏生一旁的百姓无知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是要中暑了吧?弟兄几个搭把手,我们把大人送回家,也好取了银子让大人歇着,这几日來,几位大人也着实辛苦了。” “大人,你放心,我们哥几个别的沒有,空有一人莽力,大人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題,左右不过我们哥几个多跑两趟就是了。”说话的哥们真是体贴,殷勤地忽闪着他那似蒲扇一般的袖口,汗臭味尽数袭向张大人,他硬生生被熏晕过去了。 另外几位大人一见张大人的惨状,也不用这些百姓再來献殷勤了,自觉便带着各自的阵容回府取银子了。那跟在他们身后膀大腰圆的汉子排成两排,颇有几分霸道的气势。 另一方,早在诸位大人“被回家”取银子的时候,蓝卿月亦接到了手下的通知,他对着守在户部门口不肯离去的百姓朗声道:“我知道大家心中的牵挂,只是诸位的身体要紧,这样,今天中午若大家不嫌弃,就与我一同吃些东西。” 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准备好的护卫将几个圆木桶抬了出來,热气腾腾的粥与白花花的馒头,算是节俭了。饶是如此,百姓们却吃得特别香,仿佛这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蓝卿月趁着这个功夫,带着护卫偷偷溜到户部中。人说太阳当空照,做贼时刻妙。蓝卿月此刻便在贯彻着这一伟大方针,计划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他几乎要忍不住心花开满地了。 将户部几位大人的钥匙凑齐,打开一个个木匣子,蓝卿月取出了至关紧要的一方大印,,户部印信,当鲜红的四个大字盖在薄薄的纸张上时,护卫与蓝卿月两人忍不住心头一松,成了。 今日之事全是蓝珺瑶一手安排,连几位大人何时离去,从哪里离去都被她算计到了。这些商户早在蓝珺瑶的命令下开始囤粮,数量着实不小,此次若半价卖出,恐怕亏得连底裤都要亏空出去了。 趁着几位大人离开的间隙,蓝卿月带着护卫将事先写好的文书盖上户部的大印,却是感念于百姓的一片赤诚之心,遂以双倍的价格收购百姓所捐之粮草。 可以想象出來,等户部几位大人看到这份文书,只怕立刻要气得胡子高高倒竖起來。蓝卿月特意将这份文书放在了几位大人常看的公文下边,即便是等他们翻阅到了,只怕他也已经身在千里之外了。 户部之外一切照旧,百姓们吧咂着嘴意犹未尽,今日的粥喝起來格外香甜,馒头亦是如此,大部分人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了。蓝卿月步出户部的大门,只觉连天上的烈日都变得顺眼了一些,想想户部那些人的嘴脸,似乎也沒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几位大人到了家中,看着身后威武如廊柱一般的百姓,暂且把他们当做普通的百姓吧。皆一脸肉痛且双手颤颤悠悠地将一沓子银票递到他们手中,有心理素质过于低下者甚至当场翻了白眼。 *************************** 当天下后院之中,蓝珺瑶瞧着瞠目结舌的诸位掌事,心中十分愉悦。卿月哥哥将这些银票给她送过來的时候,着实令她吃了一惊。虽说早在午时就听当铺里的伙计将上午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此刻见到这些银子,心中仍旧不免有些雀跃。 并着一些白花花的银子与金灿灿的金子,蓝卿月将粮草所需的银钱全部给她了。依照诸位掌事各自筹集的粮草数量,蓝珺瑶将他所应得的酬劳一个个划分开。 不出预料,林轩大掌柜所得最多。此刻满屋子人望着他身旁的酬劳,不由都有些眼红,只恨自己太过小心谨慎。 林掌柜含笑看着端坐在靠椅上的少主,那双久经世故的眼半眯。此次他也是在赌,赌主人的传人不会差,少主也确实沒辜负主人的期望。想起不久之前主人曾特意送來的一封信,林掌柜心中的愉悦感就更浓了。 他扫视了一圈有些懊恼的老狐狸们,这种得意就显得越发明显了,主人送來的信只有寥寥数笔,却好似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信上只说“前途无量,谨慎伺候。” 林掌柜并未将主人交代的话告诉其余几个老家伙,一方面是因着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也想借此给那几个目中无人的老家伙一些教训。 这八字箴言一直被林掌柜奉若信仰,乃至于后來蓝珺瑶将手中的令牌传给下一个人时,当天下依旧一枝独秀。 “若沒有诸位尽心尽力的帮助,粮草一事不会如此妥当,我代家兄谢过诸位倾囊相助。”蓝珺瑶轻咳两声,这些老家伙们立刻停下了手中忙碌的事,一个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少主客气。”饶是这些钱对与他们來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只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净赚一笔,还真是让人痛快,他们甚至有些后悔对这个少主的轻视了。 “我有个不强制,若是诸位手上有这些药材,烦请转让与我,我一定不会让诸位亏本。这样,你们收到这药材之时用去了多少银钱,我以双倍价格购之。”蓝珺瑶起身将手上写好的一份清单分发给在场的诸位掌事。 这张清单之上清秀的小楷占尽每一个角落,蓝珺瑶所需的药材悉数在此。她将每一种可能用到的药材都一一列出,又添了些珍贵的药材,糅杂起來,便是有心之人也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些老家伙活了这么久,手中定是有些什么的。解药的配置刻不容缓,蓝珺瑶只能寄希望于他们。 俗语有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诸位掌事才从蓝珺瑶手下得了好处,此刻她有请求,他们也不好拒绝,只腆着脸朝蓝珺瑶笑笑:“少主哪里话,你若有需要,只管拿去用便是了。” 仔细瞧过清单之上所列的药材,他们也不禁有些咂舌,这单子上的每一样药物价格都不菲,有几样药材合在一起甚至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有几样药材,甚至是他们一直求而不得了。 “少主,这上面的药材我倒是有几样,只是这半面虎须、万年老龟鳍、血玉蟾蜍、两爪凤却非一般人所能持有。”答话之人正是今日户部门口与蓝卿月一唱一和的秦掌事。 顺着他的指点看过來,蓝珺瑶不禁有些失望了,上次她给林掌柜看的一种解药方子上便缺少两样,本指望着其他人能有,如今看來,怕是要折腾一番了。只是前两样还知道下落,后两样却是沒有听说过。 她询问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这几样东西是他们手中都不曾拥有的。 “少主放心,我们手中有的几样药材一定在半月内送到。这血玉蟾蜍我曾听人提过,乃是东凌皇室世代相传的至宝,只需取用一段发丝的量便得以生死人、肉白骨。”秦掌事略一沉吟,考虑到少主的身份,还是将这个消息说了出來。 蓝珺瑶点点头,若这真的是解药,即便那皇宫深处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上一闯。 ------------ 184 收集药草 相府后院中,房门紧闭的屋子里烟雾弥漫,充斥着药香的狭小空间里隐约可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案子上摊着碾碎的药材,她时不时望一眼一旁的手札,精心侍弄着这些东西。 “咚、咚”的敲门声连续响了几下,青微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房门,手中的饭菜已然热了三次,距离正午也过去一个时辰。自从昨天送走了少爷,小姐回來便扎入后院之中,忙碌得连错过了午饭的时辰都不自制。 想到老爷上朝之前的交代,青微手上加了三分力气,若放任小姐下去,只要两日的光景小姐的身子怕就要撑不住了。“小姐,这是夫人亲手为你做的饭菜,你吃点吧?” 蓝珺瑶身子一顿,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來。青微每次來她都知晓,只是心中为着解药一事上急,腹中一点饥饿感也沒有,她必须同时间好生斗上一斗。 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日光直直照射进來,明明已经是下午了,太阳依旧毒辣。蓝珺瑶伸出手在额头支起一个小帐篷,眼睛只留一条小缝去看对面的人。她身上的衣服被药汁染上了些许色彩,原本素净的绸缎此刻颇有几分五彩斑斓的感觉。 青微看着发丝凌乱的小姐,忽然就有了落泪的冲动,虽不知小姐在这里忙些什么,这样拼命的小姐真让人从心底里怜惜。 就着青微手中的托盘,蓝珺瑶匆匆扒上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她不发一言,房门重新关上,她回到桌前继续解药的调配。 将分别之时,林掌柜为她带來两个消息,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其一便是她吩咐下去的白色小老鼠已然命人搜集齐全,其二则是铺子的伙计“不小心”发现,有几位大人竟一同患病,症状如同传说中的醉红尘一般无二。 今日一大早,林掌柜就将她交代好的小白老鼠送來,蒙着黑布的笼子整整排满了板车,叽叽的声音不断,引得府中的人好奇心满满,不知小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夕阳沉沉落枝头之时,蓝珺瑶的第一份解药终于依照手札之上的记载配好。整个过程中她一丝不苟,每种药的用量都一丝不差,仿佛又回到了她初到摩云谷的那些日子。 每天被师父逼着认经脉、认药草,有时趁她不备,师父还会坏心眼地在她身上下毒。解药需要自己调配,且师父下了死命令,令得无忧哥哥不准插手。初始之时,她并不能很好地把握每种药的剂量,解药总是带着些许“后遗症”,这结果直让她捶胸顿足。 到了今日,她反而感谢师父当初的严苛,如今重新干起老勾当,倒不觉得生疏。她取过一只小白鼠,不过一日的功夫,醉红尘的毒性便在这小白鼠身上蔓延开來。 今早之时,她将娘亲的血裹着食物给小白鼠喂下,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白鼠此刻一丝精气神也沒有,小身子蜷缩在一起,窝在角落里不动弹,小小的肚子起伏有规律。 蓝卿月将花了一天工夫调配出的解药给小白鼠喂下,满含期待地等着解药生效。如此一來,最后那四样药材不要也罢。 蓝珺瑶呼吸变得很浅,像是怕惊到了小白鼠一般。她那双原本藏着疲惫的眼睛此刻一片清澈,在她的注视下,小白鼠的身子开始抽搐,片刻的功夫,便沒了呼吸。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原本挺直的腰板有些佝偻,浑浊之色重回眼中。她在桌前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有些机械地开始试验第二种、第三种解药。 一连十日过去了,解药依旧沒有任何进展。凰月也顶顶十日沒有见过女儿,每每她到了后院,看到的只有紧闭的房门,与满院弥漫的药香。 此刻亦是如此,凰捧着一件金丝裹袖的小衫,示意守候在外的青微噤声,她轻轻叩响了药室的房门。 “我不是说过了不准打扰么!”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嗓音有些沙哑,失了原有的那般清灵,一如她面上的表情。 “瑶瑶,是娘亲。”虽不知女儿是为着什么忙碌,这样不眠不休真是让人心疼,从小到大,她舍不得让女儿吃一点苦,眼下听到的声音,只觉内心一阵揪着疼。 蓝珺瑶忙碌的身影暂时缓下,意识到自己的蓬头垢面,这才慌张起來,若是这幅模样叫娘亲看见了…… “娘亲,我一时走不开,若有事可否晚上再说?”蓝珺瑶刻意捏着嗓子,沙哑的声音略显得通透了些。 “瑶瑶,你开门,娘亲替你做了件小衫,你出來试试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娘亲再替你改改。”凰月一反常态地坚持,只是她的模样看起來却有些不对劲。 青微站在夫人对面,小姐的状态叫人担心,恰逢夫人來此,她也希望夫人能劝劝小姐。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夫人的脸,眼瞧着夫人眼中发红,她心中也有些酸涩。 过了些时候,依稀可闻屋内窸窣之声。青微抬眼再瞧夫人,顿时心中一惊。夫人眼中被些密密麻麻的红丝布满,一眼敲过去就像是练武功走火入魔一般。 青微不知这是为何,只赶忙将头低下,不敢再去窥夫人一眼。 房门恰在此时打开,夫人眼中的红也在瞬间退却地无影无踪。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凰月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 蓝珺瑶清瘦了许多,下巴尖瘦,纤腰盈盈不余一握。许是长久呆在屋子里的原因,她的面色失了原本的红润,双唇有些干裂。发间可以看到凌乱的痕迹,方才的窸窣声定是她在忙着收拾自己。 凰月将手中的衣服披在蓝珺瑶身上,并着将她耳边的碎发拂到耳后,道:“再忙碌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娘亲看着心疼。” “娘亲,知道啦,我会注意的。”蓝珺瑶点点头,一手握住娘亲搭在她肩上的手,双手紧紧攥住,不着痕迹地替娘亲号了脉。 暖风打了个恍,阳光在她鬓角簪下一朵盛放的花,逆着日光看不清娘亲的面庞,只能隐约察觉出她周身散发的柔,不知为何,蓝珺瑶的心忽而就颤了一下,只觉连日來伴着她的药香也变得甜腻了。 娇兰色的小衫罩在襦裙外,合身且为她增添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意味,蓝珺瑶搂着娘亲的脖颈,在她耳畔浅声低语:“还是娘亲做的衣服最合我的心意。” 如此这般,母女两个温存了片刻,凰月方才转身离去。失了娘亲的体温,蓝珺瑶拢在袖中的饿手紧握成拳,瞄着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醉红尘竟比她料想的蔓延趋势还快些。 青微亦有些愣怔地瞧着夫人离去的方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夫人的异样告诉小姐,如水一般能涤荡人心的夫人不该有那番模样。 “小姐,夫人她……”想起夫人血丝遍布的双眸,青微说话带上了三分怯懦:“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蓝珺瑶才转身,正瞧见青微揪着衣角的无措模样,她偏过头來,正与青微躲闪的目光相对。 “小姐,方才在门外之时,我瞧见夫人双目通红,就似那些说书人口中的走火入魔一般,等小姐出來,夫人眼中的红丝又尽数消退。”想起方才的一幕,青微仍然心有余悸。 “青微,你去夫人那里盯着,若夫人再出现这模样,你马上來告诉我。”蓝珺瑶的心沉了几分,手札上记载的症状不似这般严厉,只怕是皇上又加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进去。 “可是小姐这边……” “你只需看好夫人那边便可,记得不要让夫人发现你。”蓝珺瑶细细交代一番,紧了紧身上的小衫,将安置着药草的屋子落了锁,这才出了院子朝闺房走去。 原想着手中的这些药材便能调配出醉红尘的解药了,如今看來,怕是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了。且不说皇室之中珍贵药材无数,单凭皇上的性子,便不可能让人轻易解开这毒物。 凌祈暄此刻不在府中,只余下他的两位侧福晋,蓝珺瑶思量过后,提笔唰唰写下几句,装在信封里用火漆密封好,她决定先到索玉堂走上一遭。 后院之中人声全无,一个人影探出头看了一眼,这才偷偷摸摸地溜了进來。他扒着窗户朝里看了一眼,这才行至房门处。 薄薄的一片锁不能阻挡他的行动,他从腰间摸出一根泛着寒光的细丝,在锁眼处鼓捣几下,“咔啪”一声,长锁应声而开,他闪身进了屋子。 他从摊开的手札一一看过去,原本堆满了房间一角的白老鼠已然去了一半,只余笼子空荡荡地留在那里。他掀开黑布,剩下的白老鼠活蹦乱跳,不知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扬扬洒洒的行书铺满整张纸,这人看了一眼屋子的东西,写好的密信被他团成一团握在手掌中,一声绵长的叹息声从他口中溢出,而他也似一瞬间苍老了。 心中终是不忍,他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将长锁依照原样挂好。合欢花的香气逸散在整个院子中,就如同沒有任何人來过一般。 ------------ 185 索玉求药 索玉堂换了牌匾.朱红色楠木的长匾上三个鎏金大字昭示了它的地位.听人说这牌匾是皇后娘娘赏下的.索玉堂的伙计们各个精神万分.连看门的小厮都昂首挺胸.是了.索玉堂的东西可是让那些夫人小姐争相购买呢. 蓝珺瑶今日着一件藕色绣荷襦裙.外边是娘亲亲手缝制的那件小衫.她一向不喜去佩戴那些繁琐的配饰.是以头上只簪着一只通体透亮的碧玉簪子.长裙盖过脚踝.越发衬得她身姿摇曳. 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打扮.丝毫不减高贵的气质.守门的小厮是有几分颜色的.瞧见她在自家铺子前驻足.为右的那名小厮赶忙上前.道:“小姐不如进來瞧瞧.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定有合小姐眼缘的.” 蓝珺瑶点点头.谦而有礼.言语间不见炫耀之意.陆之润倒是把手下约束的好. 瞧见她赞赏的眼神.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低头.正瞧见蓝珺瑶别在腰间的那个玉葫芦.原本盛满笑意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來:“不知是蓝小姐到來.有失远迎.”态度越发恭敬了. 蓝珺瑶不解.怎地他就突然认出自己來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瞧见别在自己腰间的那个玉葫芦.瞬时了然.怕是陆之润特意交待过了. 她今日來此本就是为了药草一事.不欲与这小厮为难.抬脚迈进索玉堂中. 将蓝珺瑶送到堂内.唤來一个伙计交待两句.见他朝后院走去.他才陪着蓝珺瑶在堂内随意转悠. 主子曾有交待.若见蓝姑娘來.一定要立刻通知他.方才若不是那恰如其分地一低头.这功劳指不定就叫旁人占去了.他虽不知蓝姑娘与主子是何关系.看主子的态度.定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无疑了. 翠玉珠帘叮当作响.陆之润得了小厮的信便急急从后院赶过來.才掀开珠帘.正对上蓝珺瑶浅笑吟吟的眸子.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陪衬.唯有她入了他眼中的风景. 小厮见状.识趣地从蓝珺瑶身边退开.铺子的伙计照旧忙着手中的活计.陆之润直直地向蓝珺瑶走來. “怎么几日不见.就瘦成这个样子了.”陆之润关切地问道. “几件小事有些繁琐.”蓝珺瑶跟着陆之润朝后堂走去.铺子里人多嘴杂.且大家都直直地望着她与陆之润二人.那饱含妒意与探究的目光让人心烦.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此來是有事请你帮忙.”入目的是一间摆设极为简单的房间.桌椅棱角分明.一如它主子的性格.蓝珺瑶也不拐弯抹角.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 “想來若放在平时.我这铺子里也请不來你这尊大佛.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陆某义不容辞.”陆之润打趣道.两日之间显得颇为熟络. “索玉堂的少堂主我可不敢支使.我需要万年老龟鳍來入药.”蓝珺瑶在方凳上坐下.她与陆之润对视.将自己的坚决送入他心中. 两人相对而坐.只留一个桌子的空隙.陆之润蹙眉.似是有些为难.“万年老龟鳍却是我索玉堂之物.只是现在这东西还不归我所用.” “此话何讲.”蓝珺瑶有些不解. “历代索玉堂堂主交接的信物便是那万年老龟鳍.如今.万年老龟鳍乃是我父所持.”陆之润为她解惑. “只需甲盖般大小便可.事关人命.不知陆兄可否想些办法.” “你有所不知.万年老龟鳍只在交接时才会传给下一位堂主.即便我是少堂主.也只在父亲从上任堂主手中接位时见过一次.若要取到怕是有些为难.” “实不相瞒.娘亲被奸人种下毒药.若我不能在半月之内将这毒破解.只怕娘亲性命难保.若陆兄能帮忙.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蓝珺瑶脸上已见急色.连带着话语也不觉带上了三分急切. “这”陆之润有些为难.他安慰道:“你莫焦急.容我想想办法.” 约莫半刻钟后.这种静谧被打破.陆之润的嘴唇张了几张.最终却沒吐出一个字. “若你想到了什么办法只管说.”蓝珺瑶看出他的为难.只是事关娘亲.再难的方法她都要试一试. “实不相瞒.家父平生只有一个爱好.便是收集帝王与凰后的旧物.我娘亲在生我时难产.自此家父一直独身一人.他曾与我言.他和娘亲的那份爱情虽不及凰后与帝王那般轰轰烈烈.只是他却比帝王爱凰后还要爱娘亲.若你能取得碧淳.还有几分希望.只是据我所知.碧淳现下只余其一.那唯一的一颗确是北凰国至宝.”陆之润一口气说完.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 蓝珺瑶心头漫过惊喜.碧淳在她与凌祈暄手上.北凰国的那颗当然是个假货.只是这事却不能叫陆之润知道了.她眉峰拱起.道:“若我能把这颗珠子弄到手.令尊是否可依言将万年老龟鳍送给我些.” “你切不可冒险.不若我再劝劝我爹.若能令他松口.便是最好的了.”陆之润听她所言.有去盗那珠子的打算.连忙劝解. “陆兄放心.我怎会去冒那危险.万年老龟鳍一事还望陆兄多多费心.我差人寻一寻那遗落的碧淳.若当真不能寻到.也是天意了.”蓝珺瑶如此说着.心中却有了计较. “我会尽力一试.”陆之润道:“前两日得了块石头.我雕了个小玩意送你.”他起身到书桌旁摸出一个如意坠子.翠乳色的做工栩栩如生.饱含着一股子暖意.叫人一见便喜欢上了.“不过是个小物件.你若嫌弃边便是跟我见外了.” “那我便在此先谢过陆兄了.”蓝珺瑶接过坠子.掌心升温.这如意坠子竟是暖玉雕琢而成. “可别这样看我.不过是件练手的玩意.也只有你不嫌弃了.若是摆在外边.指不定那些夫人小姐们该如何笑话我呢.”陆之润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摆明了不容蓝珺瑶拒绝. “若是那些未出阁的小姐知道我连番受了陆兄两样亲手雕刻的东西.怕是人人都要对我口诛笔伐了.我还是将它收起來为妙.”蓝珺瑶将如意坠子放入袖中.她识得这东西的珍贵.哪里是陆之润口中所说的练手的玩意. 送走了蓝珺瑶.陆之润坐在她方才所坐的地方.空气中还弥留着她身上的味道.陆之润就着杯中的香茗深深吸上一口.天女的味道真是醉人呢.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在他脚前跪下.问道:“主子.接下來我们要怎么做.” “沒听我说嘛.老爷子要以碧淳换万年老龟鳍.还不去安排.”陆之润盯着手中打转的听风瓶.瓶子离桌角只有半分的距离.却始终颤颤悠悠不肯落下去.真是让人生厌呢. 他朝着听风瓶吹了口气.六菱形的瓶底偏离了底座.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倒是比风吹时候的声响大上了些. 这般动作却令得一旁候着的黑衣男子浑身颤栗.主子沒有发话.他不敢退下去.生命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他也会如那瓶子一般.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还愣着做什么.滚下去.”陆之润眸子微转.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面对蓝珺瑶的谦谦君子模样. 黑衣人依言从地上一圈一圈滚了出去.直到撞上了一旁的廊檐.他才起身.如释重负一般几个飞掠消失不见.索玉堂一如既往地忙碌.爱美的夫人小姐满载而归. 蓝珺瑶出了索玉堂直奔当天下.碧淳一事需得从长计议.方才一时被万年老龟鳍冲昏了脑子.冷静下來才发现事情似乎透着股蹊跷. 一路行來.她在沿路的铺子中兜兜转转.隐约觉得身后似有人在跟着.虽说那人隐藏得十分秒.连她也不能找到踪迹.可是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蓝珺瑶抬头看了一眼.连日來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她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抬脚往醉仙楼走去. 靠窗的位子已有一人在座.平日里这里是不曾有人喜坐的.街上的喧闹声会让人觉得吵闹.她却觉得看着这样忙碌的人会让自己的心沉淀下來. 随意在堂中找了个位子坐下.招呼小二上了酒菜.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仍在.蓝珺瑶一笑不可置否.许是人少的缘故.吃饭的人并不多.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小菜. 今日那说书先生并不在.醉仙楼的客人也不多.与蓝珺瑶相隔不远的一伙人各个神色谨慎.桌上放着用破布包裹的宝剑.瞧见蓝珺瑶望见他们.与她对面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看这模样.倒像是行镖之人. 想到窗外跟随的尾巴.蓝珺瑶计上心來.就着白米饭匆匆扒了几口桌上的饭菜.将一锭银子甩在桌上.起身离开. 走到那送镖之人的桌旁.她身子一个瘫软.扒着他的胳膊几乎倒在地上.她的行为如此刻意.这男子还未说什么.方才瞪她的男子却有些激动了.抄手就去拿那桌上的佩剑. 蓝珺瑶在那男子矮身之时只说了两字.便令得那男子挥手止住了另一人的动作.“姑娘想要怎样.” ------------ 186 千里送药 蓝珺瑶走在前去当天下的路上,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想到那监视她的人的下场,心情便好上了几分,连日來的抑郁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方才在醉仙楼之时,蓝珺瑶借下坠之意在那男子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蛩螀”,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若不是前些日子听青微说起朝廷近日來正追捕一个名叫“蛩螀”的山匪,今日也不会有他替自己解围的事了。 自打三皇子押送的粮草被山匪劫走,皇上一怒之下派人倾角各个山头,将这些山匪一并抓了处置。一时之间,山匪们各个自顾不暇,百姓们拍手称快。 往日里令得各地县令头疼的山匪们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只怕晚上一步便被皇上派來剿匪的人给擒去。蛩螀一伙人亦是为了避难,从山上逃了下來。与其他山匪不同,蛩螀手下尽是些被他收服的人,即便往日里有过大恶,跟了他后也老实听他约束。 蛩螀指东,手下不敢打西。且这蛩螀行事有个原则,说他死板也不为过。劫富济贫、救危救难是他立下的规矩,若有不从的手下,首先便要过了他手中宝剑那一关。 此次他们出山头之时,正遇上官兵來剿,双方见面,二话不说便开打。莫名其妙之下,蛩螀就被打斗中大受挫折的县令上报给皇上,乃是此次劫粮事件的主谋。 围剿的事情告一段落,皇上颁下圣令,举国范围内围捕蛩螀一伙人归案。皇上当真就信了县令的说辞吗?必然不是的,劫粮一事终要有个定论,百姓那里需要有个交代。蛩螀只是比较倒霉,将将凑上了这个点而已。 蓝珺瑶赌对了,她扯住的那人正是蛩螀。官兵的搜查力度加大,蛩螀一伙人已被他们发现了多次,连番逃亡,他们已有不少的兄弟折损了,蓝珺瑶的条件便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处,让这些人去拦住她身后那甩不掉的尾巴。 看着蛩螀,不由便让蓝珺瑶想起了那个曾在路上打劫过她的王大锤。蛩螀的本质不坏,若能收为己用,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打着这样的主意,蓝珺瑶同他们一起演了一场戏。 在蛩螀的示意之下,蓝珺瑶被他们团团围了起來。一堵堵肉墙阻挡了窗外人的视线,蓝珺瑶借机钻到了桌子下面。 窗外监视那人一时心急,想要靠近些,却被早早躲在窗子两侧的山匪一把擒住。影子得知自己行迹暴露,即便是回去也沒有什么好下场。干脆一咬牙,吞了藏在舌头下面的毒药自尽了。 蓝珺瑶心中虽惋惜,不过除了这影子暂时也轻松。她依照承诺将蛩螀一行人安排在蓝云舒他们所在的小院子中。來不及听他们细诉这些日子來的进步以及对她的想念,便又匆匆离去。 这些日子主子來当铺频繁,当铺的伙计们见她此时到來,也不惊奇,只请了她进后院,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林掌柜放下手中的账簿,眼见蓝珺瑶脸上神情严肃,他心中也不由一紧,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蓝珺瑶将今日发生的事挑重点的与林掌柜说了一遍,请他帮着自己分析分析。 在听到碧淳一事时林掌柜的眉头就一直沒松下來,一个大大的“川”字看起來拧巴得让人难受,待蓝珺瑶止住了声音,他依旧是那幅模样。 “少主,你猜想的不错。这姓陆的定然动机不纯,只是依着少主所言,寻常的宝物是不能打动他的。”林掌柜想到一事,连忙接着说道:“少主有所不知,索玉堂初至京畿之时,我曾派人探查过他的底细,只是最终查到的却只有一直空白,连那探子也在事后莫名暴毙。少主还望多多思量。” “万年老龟鳍必是在他手中无疑,此物我志在必得,即便是将那碧淳给他又何妨!”碧淳再珍贵,抵不过娘亲的性命,蓝珺瑶抬手止住了林掌柜还要再说下去的话,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谨慎,只是这事还要劳烦你安排。” 两人商量妥当,由着林掌柜派人去做出一番搜寻碧淳的模样,碧淳被发现竟是被一个沒落的家庭所持有。蓝珺瑶借机将碧淳弄到手,再拿去送与陆之润,以此换得万年老龟鳍。 一桩心事了,如今她能搜寻到的第二样东西便是凌祈暄手中的那半面虎须了。密信已由专人送往凌祈暄身边,她只待接到他的回信,便能到凌府去取那半面虎须。 卿月哥哥也离开了些日子,如今不知情况如何。且凌祈暄那边情况也不明朗,卿月哥哥可有将粮草平安送过去,他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醉红尘的事才被她拢入心间,思念便如潮水一般向她涌來。他的眉眼在脑海中盘旋,蓝珺瑶此刻多想被他拥入怀中。 将蛩螀一事一并托付给林掌柜,蓝珺瑶始觉疲惫。从当天下到相府,不远的路程,她却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藤枕散发着凉意,在这样燥热的天气下似要抹平她心底那一抹躁动不安,已是晚夏的时候,热意却迟迟不退。 摇椅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婢女将剥好的葡萄一颗颗摆在盘子里,碧色的纹络爬满珠子一般的果实上,蓝珺瑶信手捏起一颗,对着明月却沒了碧淳的那份清透。往日里甜儒的粒子今日吃起來竟味同嚼蜡,吞咽扯动咽喉,蓝珺瑶打发了婢女下去。 ************************* 天色微熹,阳光仍不明朗,蓝珺瑶已踏入药室独院。才走到门口,她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微微蹲下身子,昨日缠好的发丝已被人扯断,分成两截各自缠绕在门柄与门框上。 蓝珺瑶回身打量四周,沒有一丝异常。树梢上的露珠渐渐消弭了身躯,慢慢不见踪迹,她却肯定,这屋子定是有人來过了。这几日为着解药一事忙碌,原本打算揪出相府奸细一事也抛在脑后,如今看來,这人是越发嚣张了。 屋子里的一切照旧,沒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蓝珺瑶來到安放小白鼠的笼子钱,地上的薄砖被轻易揭起,果不出奇所料,地面之下的松软新土上残留着一个殷实的足迹,看那尺寸,定是个男子了。 蓝珺瑶从袖囊中摸出一枚银色的扣子,正是前几日闯进院中那黑衣人所留。近些日子相府真是不太平了,连那些阿猫阿狗也随便摸进來。虽不知他们背后是哪位主子指使,不过却真真惹到蓝珺瑶生气了。 她翻看小白鼠的动作顿住,脚步也慢慢收了回來。似漫不经心一般踱步回到桌前,玉手抚过摊在桌上的手札,正叫人不明她的意图,却见猛然一个回旋,身形如闪电一般朝某个方向激射而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森森寒光闪动其间。 若不是影子出卖了他,竟连蓝珺瑶也不能发觉这里还躲藏着一个人,是以她才有了方才的举动。 “真当我蓝府是个软柿子了,是谁给的你狗胆,竟敢一而再地窥视相府。”蓝珺瑶上來便是狠招,直往那人身上的几个要害攻击,手下一点情面都不留。 “真是个好狠心的丫头,枉我连夜从千里之外赶來,连口水都沒喝上,就叫人给打上了。罢了罢了,我还是离开吧。”他一面躲避着蓝珺瑶凌厉的攻势,口中也不作闲。碍于她手中的兵器,却是有些畏手畏脚了。那兵器的厉害他可见识过,叫它给沾上了可不得了。 蓝珺瑶的匕首擦着他的下巴飞射出去,但凭刀锋竟也将他散落的发丝齐齐削掉,若不是紧要关头蓝珺瑶收手,只怕那匕首削掉的就不仅仅是一缕发丝了。 蓝珺瑶凑上前,一把将他面上的黑布扯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不敢相信,若方才她失手一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诘责的话语在对上他那双疲惫的眼睛时尽数退回肚子里,蓝珺瑶在他胸膛上狠狠捶了两下,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眼前这青色胡渣布满下巴的人正是她方才还在想念的凌祈喧,他所说的一点也不假,自接到了蓝珺瑶的信,他便马不停蹄地从边疆赶回來。本想躲在这里给她个惊喜,哪里会料到她上來便是这样凶猛的攻势。 凌祈喧将蓝珺瑶禁锢在怀中,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腰,不给她一丝挣脱的机会。蓝珺瑶在他怀中扭了几下,便老老实实伏在他胸前不动了。 这难得的柔顺让凌祈喧非常满意,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气氛静谧的有些不对。小心地抬起她的头,却发现自己肩膀处已湿了一大片。 “出了什么事情?”凌祈喧眉间几乎瞬时立起了一座小山,担忧之色毫不隐藏。他见过故作冷漠的她,高傲如孔雀的她,调皮可爱的她,却不曾见过如今天这般脆弱的她。 ------------ 187 相告相诉 蓝珺瑶将这几日來发生的事一并告诉凌祈喧,连同两次探查相府的黑衣人。在她说到藏书阁的异样时,凌祈喧也禁不住挑眉,若这醉红尘当真是父皇所下,只怕不止蓝夫人一人。 当真是他能做出的事,一如当年对待自己那般。皇宫里的动逃不出凌祈暄的视线,想起前些日子手下报告的消息,今日始知他的目的。 “藏书阁你切莫轻易去闯,我会派人去打探。”凌祈暄生怕他不在的时候,蓝珺瑶又会一身犯险,是以先交代于她,几近是命令的语气。 蓝珺瑶点头,若是能调配出解药,她自然不会去涉险:“那半面虎须可在你手中?” “今日我便回府拿给你。”凌祈暄将蓝珺瑶拥入怀中,一路行來,步步谨慎,稍不注意,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只有与她在一起时,心中才觉得真实。 蓝珺瑶犹豫了片刻,还是回手揽着他的腰,纷乱即将來临,这一刻的温存更显难得。她不去思考为什么明明应该身处边疆的他却忽然來到她身边,她只知道,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会來到她身边便足矣。 她的回应让他意外,手中的力气加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她是他心中唯一的牵挂,即使身处千里之外,他亦然对她放心不下。稀薄的亲情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凌祈暄心中拗动,双手捧起她的脸不住摩挲。 她比前些日子更显消瘦了,唇瓣也失了往日红润的色泽。凌祈暄低下头,薄唇与她贴合,试图用自己口中的津液滋润她干裂的唇瓣。 灵动的舌尖搅动她心绪,一点点描绘着她的唇形。更似两条嬉戏的游鱼,互相追逐着取乐,蓝珺瑶口中已被他全部占满,在他的连番攻势之下,她在他唇上狠狠咬下一口。 凌祈暄依旧在她口中作怪,即便是唇上已印上了两行小巧的牙印,作为惩罚,他在她滑嫩的丁香小舌上狠狠吸、吮,迫着她将自己的舌全部送入他口中,恨不得将她的口一并吞下,终是在她呼吸不畅的时候松了口。 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感受着身下一根硬柱似的东西,蓝珺瑶一时之间,连大口呼气也不敢了,生怕下一个瞬间,二人便能完成负距离接触。 凌祈暄在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气,这身子他已想念得太久,如今只是一个吻,便撩拨得他不能自制。奇异的是在面对江芷容与颜如玉时,他却提不起一丝、性、趣,这磨人的小妖精。 她纤细的腰肢仿佛用力拧一下便能折断,他一只手便能环着,感受到她的僵硬,凌祈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担心,我只是想抱抱你。” 凌祈暄回府去取药,蓝珺瑶一并跟去。此刻正是吃饭的时间,两人避开相府忙碌的仆从,十指相扣,从后院偷偷溜了出去。在他们离开后,青微來唤小姐吃饭,看着从外面上锁的药房,闺房内亦不见小姐踪迹,她一头雾水,只好将饭菜原封不动端了回去。 到了王府外,蓝珺瑶却怎样也不肯进去了,凌祈暄只好依她。坊间传闻八皇子与两个侧妃情谊甚笃,这样的好福气让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妒忌,一个个挤破头般想往府里钻,哪怕是做一个粗使的丫鬟,指不定哪天就被八皇子看上收入房中了。 蓝珺瑶虽不喜打听这些八卦,可是谣言往往是无缝不钻的。府中的丫鬟本就喜欢打闹,平日里闲聊起來说话沒个顾忌,他的消息拼命往耳朵里钻,怎么也阻挡不住。 朝阳在蓝珺瑶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有些痛恨自己的听力了。王府中那一声惊呼并着喜悦直入她心底,那是江芷容的声音。 凌祈暄此次回京乃是秘密行事,大帐之中依旧有一个“凌祈暄”,若被三皇子知晓,只怕又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蓝珺瑶这样安慰自己,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她一手贴着墙壁,轻轻松松地便翻了过去,落地无声,未惊动王府中一人。 凭着感觉,她朝方才江芷容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那里已不见了二人的踪迹,蓝珺瑶径自朝凌祈暄的书房走去,那是安放半面虎须的地方。 蓝珺瑶在书房外停下,许是心中那份妒忌作祟,她静静伫立在原地,想要听听接下來他们回说些什么。 “王爷,您取了东西就快些回去吧。”一如大选那日见到的女子,江芷容一口侬语软软弱弱,只听这声音便叫人怜爱三分。坊间亦有小道消息,江侧妃荣宠乃在颜侧妃之上。 “嗯。”凌祈暄沒想到竟能遇上她,他原想是取了东西便走的,想到等候在外的蓝珺瑶,面上的冷硬一时之间柔化了三分。 “不打扰王爷的事,臣妾告退。”江芷容不知凌祈暄心中所想,瞧见王爷难得表现出來的温柔,她面上两朵红云陡然升腾。即将踏出书房之时,她才继续开口道:“臣妾思念您。”声音低如蚊蝇,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蓝珺瑶赶忙隐了身形,不欲让她撞见自己。她才在房檐之下躲藏好,颜如玉有些尖刻的声音就从远处传來,“沒有王爷允许,妹妹竟敢私自到王爷书房來。” 自打进府后,王爷宿在江芷容房间的日子明显多于她,明明她的家室比江芷容好上千万倍,她心中的嫉妒早在进府第一日便扎了根,如今肆意生长。且这书房外是有暗卫守候的,即便是王爷离开后,她亦不能靠近。如今眼瞧着江芷容从书房中走出,她怎能不妒?等等,若沒有王爷的吩咐,她江芷容只怕也不能进出王府。 “莫不是王爷回來了!”想到这个可能,颜如玉心中一阵雀跃,定然是这样沒错的。 “沒、沒有。”每每在府中遇上颜如玉,江芷容总是要躲避的,她这样的迁就却让颜如玉越发骄纵起來。有时王爷已在她房中宿下了,颜如玉却借口生病硬要缠着王爷到她那里去。 “王爷,你回來了为什么不告诉玉儿?”颜如玉并不理会江芷容,语气中净是委屈,说着便要往书房里闯。 还未靠近书房,那不知躲在何处的暗卫已然现身,他伸手拦下颜如玉,冷冷地道:“侧妃请回,王爷并未回府。” 想來这暗卫已然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只是为何沒有对自己动手呢?蓝珺瑶心中有些郁闷,本想着悄悄來,悄悄走,不想被人家的暗卫逮了个正着。 “王爷,玉儿好想你。”眼前的颜如玉哪里还是京城盛传的双姝之一,这副德行,只怕难有几个男人会喜欢吧,反正行迹已然被发现,蓝珺瑶也不再小心谨慎,倚在横梁之下对她评头论足。声音不大,传到凌祈暄耳中足矣。 暗卫始终在颜如玉面前阻拦着她,态度强硬不容拒绝。碍于颜如玉侧妃的身份,暗卫虽在阻挡,却始终不肯与她近身,两人之间横着一段妥当的距离。 蓝珺瑶啧啧出声,颜如玉忽然朝前扑去,暗卫恰如其分地躲开一段距离。房门应声而开,颜如玉一半身子还横在门槛上,看上去好不狼狈。 蓝珺瑶几欲笑出声,腰上一紧,身后已多了一个人。他凑到蓝珺瑶耳边,低低地问了声,“有什么好笑的,也说给我听听。”温热的气息扫在蓝珺瑶耳畔,痒痒地让人有些难受。 “别闹,你的侧妃闯进去了。”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蓝珺瑶哪里还不明白,定然是凌祈暄的授意了,若不然暗卫即便是冒犯侧妃也不敢放颜如玉进去的。 颜如玉目的达到,不过在江芷容面前摔了一跤,这让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她愤愤地望了一眼暗卫,迅速从地上爬起來,整理了鬓发,恢复之前高傲的孔雀模样。 “侧妃娘娘,王爷曾有交代,若非他授意,任何人等不得靠近书房,书房被人毁坏一角,他就要鞭挞那人二十,王爷归來之后还请侧妃娘娘自己同他交代。”这暗卫言下之意,便是她颜如玉连这书房的一点木屑都比不上了。 蓝珺瑶从未发现这暗卫如此招人喜欢,看着颜如玉想怒又不敢怒的表情,她心中大呼过瘾。不仅是她,连留在外边看戏的江芷容,眸子中亦有笑意闪烁。 “这暗卫讨喜,不若给了我如何?”蓝珺瑶随口打趣。 “若你想要,这整个王府都是你的。”属于她的气息不住往鼻子里钻,凌祈暄在她脖颈上咬上一口,仿若她就是这世界最能惑人的美味。 “别闹,看戏呢。”蓝珺瑶挥手将他推往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下边的颜如玉,若是她知道她的夫君就在这里,只怕不定要怎么个做法呢。 有了暗卫的警示,颜如玉也不敢太放肆,她在凌祈暄的书房里转了个遍,依旧沒有发现他的踪迹,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行至江芷容身边,不屑地啐了一口:“果然是沒有家教的狐媚子,趁着王爷不在,净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 188 冷面侍卫 蓝珺瑶看着手中的半面虎须,只觉好奇的紧,乍瞧上去与那普通的虎须并无区别,最令人啧啧称奇的便是那能活下來的半面虎了,虽说看起來狰狞许多,却着实是个稀罕事。 且不说这半面虎的求生毅力有多强,但凭它被削掉半个脑袋尚能偷生,便知这虎须的不易了。依着林掌柜所说,他生平之年也只听过三人得过这半面虎须。 蓝珺瑶将手里的虎须剪碎放入钵中碾成细粉,谁能料到这毫不起眼的东西便是半面虎须。即使是凌祈暄也只得三根,她必须小心使用,容不得任何差错。 “主子,八皇子的信。”原本只有蓝珺瑶一人的屋子里凭空多出來一人,他一身黑衣劲装,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恭敬地将手中一封火漆密封好的信递到蓝珺瑶手上。 算算日子,凌祈暄也该回到边疆了。自打那日在王府她随口提了一句,隔日凌祈暄便将这暗卫送了过來。多事之时更需谨慎,只因他一句放心不小,蓝珺瑶便拒绝不得,只得让这暗卫留了下來。 如今这暗卫倒真成了她的影子,平日里半分踪迹不见,若她需要,他定会第一时间现身,一如现在这般,形如鬼魅。 这暗卫來了之后,蓝珺瑶确实省心许多,相府这几日平静了下來,她亦能专心研制解药。摊开手中的信,寥寥数语却让蓝珺瑶双鬓飞红云:“已平安归,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吾爱启。” 见惯了风浪的她这时却表现得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念及他在自己耳边厮磨,他的气息将自己包裹。蓝珺瑶面上的酡红久久不消,良久方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影卫墨十。 她抚上悬在腰间的碧淳,万年老龟鳍之事她并未告诉凌祈暄。今日一大早,林掌柜已派人送來消息,一切都按照计划那般进行,若不出意外,她今日便可拿碧淳去与陆之润交换了。 碧淳留在自己手中也不见多大用处,且凌祈暄那里还有一颗,即便这是个陷阱,她也要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只因这陷阱是用娘亲做饵。 墨十虽口口声声称她“主子”,可她知晓这只是凌祈暄的吩咐罢了。与她有关的一切墨十会一件不落地报告给凌祈暄,如何摆脱这个影子去见陆之润,这真是让人头疼的问題。 墨十隐在房梁之上,瞧见蓝珺瑶忽而喜悦忽而忧愁的脸色,只觉陷入爱情中的女人不可捉摸。主子吩咐他來保护蓝小姐之时,他还有些不情愿,而今看來倒是比呆在王府看两位侧妃争斗有趣多了。 若蓝珺瑶知晓了他心中的想法,只怕会气得吐血,能在凌祈暄手下撑到现在的,哪里有表面看上去那般良善。她只绞尽脑汁去找借口,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墨十这里望过去,却只见蓝小姐对着主子的信发呆,因着信是摊开的缘故,墨十将纸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两句话,怎地蓝小姐看上去这样为难? 等到太阳偏离了方才的位置,又往东边挪了些许,蓝珺瑶才想出一个蹩脚的借口:“阿十,你替我去买些东西吧,李记刚出炉的芙蓉蟹黄糕一屉,锦绣绣庄时下最新的帕子一条,胭脂铺子的梅花糟酿一瓶,还有那红楼的香粉,也一并买回來吧。” 蓝珺瑶说完这些,自己便有些心虚了,这四家分列京畿四角,虽说名气都不小,若要全部跑上一圈,只怕要用上半天功夫。她将碧淳拿给陆之润,也只个把时辰的功夫,定能在墨十回來之前坐在这里。 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墨十平日里多呆在王府中,却不知这几家铺子的位置,不疑有他,墨十很快便从这药房中消失。 估算这墨十已经走远,蓝珺瑶放下手中的东西,火急火燎地往当天下赶过去。这两日京城之中当天下收到碧淳之事穿的沸沸扬扬,即便是无心之人,路过这里时也不免多瞧上两眼。 蓝珺瑶计划如此,若不是为了瞒陆之润,她也不必多费这一般功夫,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碧淳交与他便好。只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并不想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且依着林掌柜打探來的消息,陆之润的过往竟一点也查不到,这其中的意味就更值得推敲了。 才跨入当天下,便由伙计引着她向后院走去了,林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他接过碧淳,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一个墨色的玉石盒子中,盒底印着当天下独有的标记。 除却少主初次带着碧淳來给莫大师鉴定,他也只是第二次见这珍贵的宝贝。比之初次见它,翠绿的颜色更深了些,应着墨色的盒子,仿佛是一渠被拘禁的活泉。 林掌柜看着封上的墨盒,有些惋惜地说:“少主,你决定好了吗?” 蓝珺瑶坚定地对着林掌柜点了点头,碧淳再珍贵,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将墨玉盒子收入袖囊之中,蓝珺瑶起身离开。 索玉堂后院之中,陆之润慵懒地倚着躺椅,不同于往日的温润气息,这样的他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那双半阖的眸子微挑,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中年人,薄唇轻启,道:“待会儿若有半点差池,留香院中的那些人也不用留在这个世上了。” “主子放心。”站着的老者听到这话,猛然对着他跪下。留香院中囚着的,是他的妻儿,老來得子本就不易,何况他在主子手下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若是此事能成,他就能带着妻儿回西陆去过一份安生的日子了。 “这个女人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切莫小瞧了她。”陆之润把玩着手中的滚珠,随口吩咐道。他可真要瞧瞧,天女到底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呢! 前两日派去跟踪的人竟被她摆了一遭,天忍是他手下之中最擅长隐匿跟踪之术的人,仍旧沒有完成这次任务,他心中对她的兴趣更浓了。自然,失败的人是不需要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天忍也懂得这一点,任务失败后他便來他跟前谢罪了。 “主子,蓝姑娘來了。”门外作小厮打扮的守卫压低了声音來报,屋子里三人重新置换了位置。 “请她过來吧。”此刻陆之润已恭敬地站在手下身旁,倒真像是他的儿子一般。 蓝珺瑶已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來,且此次前來与以往心境大不相同,是以她沒了欣赏后院景致的心思,规规矩矩地跟着小厮向后院走去。 叩了门,入眼便见到了围着躺椅的陆之润一行三人,躺椅之上一个身着深蓝绣云纹的老者正捧着一杯香茗,蓝珺瑶上前,以后辈之礼待之。 老者眼中透着精明,看上去似是经历了商场的磨砺之人,蓝珺瑶只粗略打探一眼,便低头敛目,负手立于一旁。 那老者得了陆之润的吩咐,本想给她來个下马威,谁知她与自己行一礼过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老者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对她的轻视也不得不收了起來。 “听我儿说,蓝姑娘得了碧淳,可否借老夫一观?”知晓她并不惧怕自己,老者也不再做无用功,开口便切入正題。 “伯父请看。”蓝珺瑶踩着细碎的步子上前,将袖中的碧淳递给那老者。她并不怕他们回耍什么花样,即便陆之润真的是有所图谋,她也不是一丝准备都沒有。 屋子的光线有些差,离他们不远的案子上燃着两支白烛,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就这样由蓝珺瑶手心到了老者手上,映得几人面上都变了颜色。 老者捧着这为世人所追捧的至宝,贴近了仔细瞧,这珠子定然是真的不会有错。想到还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凰后的遗物,即便是老者,也不由有些激动了。 陆之润亦微微倾身,眼光时不时扫过老者手中的珠子,显然他也对这罕见的宝贝兴趣十足。这些年來,蓝珺瑶并未发现这宝贝有很么不寻常之处,依照历史所记载,这对珠子也仅是帝王送与凰后的聘礼罢了。 良久,老者才从方才那种激动的状态中平复过來,他看着蓝珺瑶的目光有些热切,眼中的精芒亦收敛几分,只听得他开口问道:“不知蓝姑娘如何得來这碧淳?” “当天下购得。”蓝珺瑶早料到他会问着碧淳的出处,前几日造势也是为着今天,面对陆老爷子的询问,她从容应对。 “前几日这碧淳在京畿闹得风风雨雨,不想竟被蓝姑娘得到了,着实是可喜可贺。”陆老爷子从方才的狂热状态中平复下來,头脑里的那份精明亦回归。 “机缘巧合罢了。”蓝珺瑶敷衍之意明显,似是不想在这个问題上深究。 “爹,不管蓝珺瑶如何得到,总是按照约定将这碧淳拿來了。”陆之润看出蓝珺瑶的心思,忙站出來打圆场。 “也罢,老头子年纪大了,心中免不了有几分探奇的心思,蓝珺瑶莫怪。”陆老爷子将碧淳收起,拿出预备好的万年老龟鳍。 分量比预想的要多,握在手中比看上去重得多,想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蓝珺瑶心中嘲讽,说不得自己这一番安排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罢了。 ------------ 189 意外之变 蓝珺瑶握紧手中的万年老龟鳍,醉红尘可能用到的方子她只差血玉蟾蜍与西凤爪未得手,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两种可能了。她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瓣,不论陆之润从何处得知碧淳的消息,对她來说,能置换到万年老龟鳍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她心中有事,走在回府的路上也有些三心二意。习惯性地选择了通往相府后院的路,不妨身前却多出一片阴影來,将将挡在路中央。 蓝珺瑶抬头,却见本该奔波于京畿四个方向的墨十突然出现自己面前,他一手挂着自己吩咐要买的死样东西,一手抱着那把缀满古朴花纹的剑。 瞧着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且头上连一丝薄汗也沒有。蓝珺瑶这才想起,寻常人跑遍这四家,确实是要用上半天功夫,对于墨十來说,个把时辰不到便完事了。 蓝珺瑶心虚地看了一眼墨十,讪讪开口:“阿十,你这么快就回來了?”话才出口,蓝珺瑶就有想扇自己嘴巴子的冲动。 “为什么要把碧淳给他?若你先想要那龟鳍,夺了便是。”墨十蹙眉,他早知道她有意将他支使开,匆匆买了她要的东西,回來的路上正瞧见她匆匆的身影。他一声不吭,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上隐匿身形,直到跟着她进了索玉堂。 索玉堂内有高手把守,饶是墨十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太过靠近,饶是如此,仍旧将屋内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自打蓝小姐出了索玉堂,他便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直到周围人烟减少,才跳了出來。 “阿十。”蓝珺瑶扯动两片薄唇,唤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心中想的直白。这样的想法她不是沒有过,只是她不能冒险。且不说那陆之润背后的势力神秘莫测,若将他逼急了,难保他不会反咬你一口。 她再沒听过说谁那里还有万年老龟鳍,但凭这一点,她就不能向陆之润动手。想來他也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是以从容等她入瓮。这些原因蓝珺瑶却不知与墨十去讲,最终也只冒出几个字:“你不懂。” “以后不必这般,若主子出了事,八皇子那里我也不好交代。”墨十再不打听,转身先一步朝相府走去。 蓝珺瑶这才反应过來,他所说的乃是为着与陆之润的交易,支使他跑遍四城去买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东西,饶是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她要做什么并不需与任何人交代,面皮上仍是不由一热。 相府门前,一切照旧。守门的小厮见小姐今日出去的时辰短,虽心中疑问,面上仍是堆满了笑意,与小姐打了招呼,直到她走出老远,仍能感觉到小厮窥探的眼神。 药室之中早沒了墨十的踪迹,蓝珺瑶知他定然在这暗中的某处呆着,也不多话,将自己今日从当天下取到的几样药材并着碾碎的半面虎须与万年老龟鳍全都摊在桌上。 看着这几样药材,她却是有些激动了。颤颤悠悠地抚上龟鳍,她甚至有些不敢动手,她怕她会失手。翻腾的思绪经久才平息下來,蓝珺瑶开始了这两份解药的调制。 从取药到入药再到解药的调制,蓝珺瑶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头,连守在暗处的墨十亦不曾见过这样认真的她。他沒有打扰她手下的动作,只瞧着她下手如彩蝶纷飞,竟一时叫人迷乱了眼。 两枚泛着乌色的小药丸静静躺在蓝珺瑶掌心,白皙的肌肤上像是突兀多出了两点墨迹,蓝珺瑶将两粒药丸分别喂给两只小白鼠,满心期待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毛笔上的墨迹已经凝固,小白鼠依旧活蹦乱跳,静谧的药室之中只闻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蓝珺瑶的唇上已被她咬出一圈红色的痕迹,双眸之中亦有泪光闪烁。 这样的情形并未持续多久,一只小白鼠身上渐显萎靡之色,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如同之前那些小白鼠一般,浑身僵硬,死在了牢笼之中。 倒是另一只小白鼠,在蓝珺瑶将解药喂给它后,比之前看过去精神了许多,她愣是守了小白鼠一个上午,直到青微來敲房门,她才从这种状态下清醒过來,这小白鼠正是用了那万年老龟鳍的那一只。 蓝珺瑶捉住小白鼠的前肢,小小的肉垫之上如蛛网一般交错的红痕尽数褪去,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她恨不得抱着小白鼠狠狠亲上两口,方能表达她心中喜悦之情。 青微的手还扣在门上,來不及再瞧,药室的门已然打开,小姐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即便是鬓发有些不整,也丝毫不影响她出尘的美,这样的小姐青微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一时之间不由看愣了。 “不是要吃午饭么?”长久盘踞在蓝珺瑶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散去,为了今天,前日里不管多辛苦都是值得的。阳光照在她抬起的纤指之上,里边的脉络就显得越发清晰,她在青微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一人朝前走去:“还不快跟上?” “小姐等等我。”青微脸上亦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圆圆的脸盘就似那向阳花一般,两颊鼓鼓得甚是喜人。 小姐要做的事一定是成功了,青微这样告诉自己。有时她起夜时仍能见到小姐的房内烛光熠熠,小姐的残影投在窗格之上,她为这样的小姐心疼。 府中的婢子们瞧见蓝珺瑶,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诧异,这些日子小姐一直是在后院用餐的,竟不想今日不需人送了。她们面上霎时便恢复如常,低着头忙各自的事,烧好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桌子,凰月在众人的注视下落了座。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衫,胸前的襦裙之上并蒂莲似活了一般,发髻高高在头顶竖起,双凤步摇点缀其上,螺子黛细细描摹,额间贴着朵桃花做成的花钿,看上去颇有些惑人的意味。 蓝珺瑶只瞧一眼便认得出來,这些都是往日里爹爹送与娘亲的,还有她头上的步摇,却是她从北凰归來之时,祖母交代她带给娘亲的。 这样的娘亲是蓝珺瑶不曾见过的,往日里清婉的气息全然不见,整个人瞧过去如同那孤本中所传的花妖一般,无端叫人觉得不舒服。 蓝珺瑶瞧了屋子里的丫鬟一眼,自打娘亲进來,她们便一个个敛眉襟首,连周身都显得警戒起來。但看她们的模样,对娘亲的这种装束却是习惯了,将饭菜摆下便忙不迭地下去了。 凰月瞧见正坐于桌旁的女儿,亦有些意外,她面上沒了往日见到女儿的那份惊喜。径自走过去寻了主位坐下,漫不经心地启唇:“怎地今日舍得从后院走出來了?” “娘亲,难道你希望女儿在那里呆一辈子啊?”这样的娘亲让蓝珺瑶觉得陌生,她笑着去挽娘亲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大冷颤,娘亲的十指之上都涂抹了殷红的丹蔻,手臂严严实实地拢在袖子里。 在她靠近的娘亲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娘亲的身子颤了一下,蓝珺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去拉凰月的右手,她用上了力气,却不想还沒触碰到娘亲的手臂,她的手便缩回了袖子中。 “快些吃饭吧,这样每个正形像什么样子,叫人看见了不知要怎么说。”凰月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她身子朝一侧微倾,不愿同女儿接触。 蓝珺瑶一颗心瞬时沉了下來,若是还瞧不出來娘亲的异样,就白瞎了她跟着师父练了这么久的功夫,醉红尘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这是她不曾料到的。 她面上笑意不减,心中几个念头已然转过,如今只要想个办法让娘亲把解药吃下去,便会恢复如常了。 蓝珺瑶一边注意着娘亲的动静,解药已在手中被她捏碎成粉。她正要寻空隙把药投到桌上的饭菜之中,不妨手腕上突然遭到外力打击。手法精准,她手腕只感觉到酸软,几欲张开手。 杀意瞬间袭上心头,顺着外物袭來的方向瞧去,却是墨十卧在横梁之上,见她抬头,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见墨十朝后院药房的方向指了指,蓝珺瑶心中一个咯噔,从饭桌上起身。 “青微,这饭菜中放了什么东西?”蓝珺瑶双手按在小腹上,面上瞬间变得苍白。 “小姐,你沒事吧?”一旁的青微不明所以,不知小姐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被蓝珺瑶苍白的脸色吓坏了,连忙上前搀着她往她的闺房走去,一面还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婢女去请郎中。 蓝珺瑶只來得及跟娘亲说一声,便由着青微搀扶着离去。 在她们离去后,凰月亦沒有继续待下去,她拿起怀中的帕子在嘴边随意抹了两下,随手丢在一旁。她起身离去,却不是女儿闺房的方向。 屋子里的丫鬟们瞬时松了一口气,自打前几日,夫人就变得与往常不同了,稍有不合心意的便惩罚她们,已有相好的小姐妹撑不过夫人严厉的惩罚,如今只怕尸骨都已寒了。 平日里夫人是最疼小姐的,方才小姐疼得那般厉害,也不见夫人问上一句。小姐病了,夫人连看也不看上一眼,想到这些,这些小丫鬟们生生打了个寒颤,赶忙去收拾桌上的饭菜去了。 ------------ 190 心意已决 青微将蓝珺瑶送入闺房之中,又取了靠枕在她背后垫着,才在蓝珺瑶面前矮下身上,用帕子为小姐拭去额上的冷汗,“小姐,你忍着点,郎中马上就到了。”青微看着小姐唇上的牙印,不觉红了眼眶。 蓝珺瑶招招手,将青微唤到身旁,道:“我沒事,你去门外守着,莫让任何人來打扰,我歇一歇便好。”方才尖锐的疼痛却不是作假,直到此刻,小腹处还疼得厉害。 打发了青微到门外守着,蓝珺瑶一手切上自己的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经脉中气血凝滞不通,小腹隐隐有坠痛感,只是因着月信到了的缘故。想來是这几日自己在药房中待得久了,与那些寒属性的药草多有接触,蓝珺瑶弓着身子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些了。 墨十只以为蓝小姐是寻了个脱身的办法,竟不知是女儿家身子的事。待他在蓝珺瑶面前落下,才瞧见她额头上冷汗直冒,那般痛楚竟是真的,他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有事便说,我的身子无碍。”想到墨十的阻止,蓝珺瑶开口道。 “主子才离开一盏茶的功夫,那小白鼠便抽搐着倒下了,模样与先前那几只一般无二。”墨十本是心中为着蓝珺瑶将他支使出去的事不满,这才留在了药室之中。 哪里料到那原本在笼中扒拉着碎屑的小白鼠忽然就成了那副模样,它四脚朝天,口中不断吐着白沫,墨十从房梁之上跳下來去看时,小白鼠的身子已变得僵硬。 墨十是知道内情的,他生怕耽搁了功夫,主子便把那解药给了蓝夫人服下。好在他赶到得及时,将将在主子动手之前阻止了她。 蓝珺瑶摊开手掌,药末混着汗水在她手上粘着,似结痂一般难看。想到娘亲的状况,她竟一时失笑出声,枉费她跟着师父学了这些年的功夫,竟连一个小小的醉红尘都不能破解。 墨十闻声抬头,他蹙眉看着泪珠从蓝小姐的便隐入她两鬓的发中不见了踪迹。瞧着她这副模样,墨十只觉心中像是被堵起來一般难受。 “阿十,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沒用,竟连自己的娘亲都救不了。”蓝珺瑶的双膝并拢,下巴枕在膝盖上,似是对墨十发问,又似是喃喃自语。 墨十本就不善言语,这里更不知该如何回答蓝小姐。蓝小姐那种痛他能体会,当年流寇横行,村子里的人大多被杀,连爹娘也为了护他被流寇一刀劈成两半,若不是遇上了主子,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墨十。直至今日,他都不能忘记,娘亲拼死也要缠着流寇,只为了替他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主子,八皇子派人去探那藏书阁之后的动静,只怕这两日便有消息了。夫人也不是全然沒救,只是主子却要想办法先制住那醉红尘的蔓延。”墨十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将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有用的话说了出來,只是这个时候,这种希望就显得渺茫许多。 “阿十,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蓝珺瑶不愿让人瞧见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她转身在床上和衣躺下。 墨十看着蓝小姐颤抖的双肩,不发一言从屋中转身离去。窗子开合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却是他故意弄出來的声响。 泪水浸湿了绣枕,蓝珺瑶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不一会儿的功夫,唇上已有血迹渗出,她却仍不自知。 娘亲今日的模样让她心底生寒,她怕,怕醉红尘的毒深入骨髓,那样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救得了娘亲,再配出解药又有何用。 自她上次与娘亲相见,不过五日的功夫。却是为了取血一事,娘亲从不问她要做什么,心中应是明了的,女儿做的这一切定是为了自己。 往日里只要她皱一皱眉头,娘亲便心疼得不得了,今日那个冷漠的娘亲让她陌生。她佩起了她一向不喜的贵重首饰,面上画着厚重的妆容。 想到这里,蓝珺瑶将眼泪强自逼回眼眶中去,这两日她安排青微在娘亲那里盯着,为何娘亲的变化她却沒有报与自己? 蓝珺瑶自床上直起身子,待面上的泪痕全都消失不见,这才唤了青微进來。 “跪下!”蓝珺瑶面上一派严厉之色,若是青微早几日将娘亲的情形告诉自己,说不得娘亲也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青微低着头在床前跪下,小姐定是为了夫人一事与她置气吧,青微这样想。前几日自打夫人出现异样之后,小姐便派了她到夫人院子外守着,为着不让夫人发现,她也不敢太过靠近,每日里只能在夫人院子外远远瞧着。 她曾见相爷回府后,夫人与他一同在院子中歇息。相爷在内院休息,夫人立在他身后,芊芊素手在他肩上轻轻捏着,青微不疑有它。 她心中对小姐牵挂得紧,生怕离了自己别人照顾不好小姐。夫人这几日只是在院子里走动得勤了些,衣服比之前也显得鲜艳许多,哪个女人不爱美,是以她并未瞧出夫人的异样。 昨日她拿了小姐的衣衫去浣洗,途径柴房之时隐约听得里边有哭泣声传來,她还未走近,便被同样经过的婢女拉倒一旁。仔细问了才知道,竟是这小丫头做错了事,被夫人责罚呢。 那与她说道的婢女望着她好生羡慕,还托了她问小姐,能不能降她也调到小姐身边服侍。青微不解,为何好好的要到小姐身边呢? 她细细问了才知晓,夫人这几日性子大变,已有一个丫鬟因着粗心被处死,往日里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一个个心惊胆颤,生怕哪一日这噩运便降临到自己头上。 青微听了心中一紧,昨晚她要将这事告诉小姐,不料小姐一回來便入了药室,她只想着今日再与小姐说,不防小姐今日却亲眼瞧见了。 “是青微的错,请小姐责罚。若是青微能早些将夫人的变化告诉小姐,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青微对着蓝珺瑶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是她辜负了小姐的信任。 “你将这几日的事详细说与我听。”青微虽然有错,可此刻并不是处罚她的时候,蓝珺瑶心绪平静下來,看着青微单薄的身影,面上的严厉也渐渐隐下。 青微将这几日自己从婢女那里听來的情形并着自己看到的,一并告诉了小姐。凉意透过膝盖丝丝渗入她身子里,才说完,她身子晃了晃就要向一旁倒去。 蓝珺瑶顾不得消化青微所说的讯息,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來倚在一旁的凳上。她本意是要她跪上一会儿,也算是小惩大诫了。谁知这几日青微看着她夜夜忙碌,独自亦不能安睡,她在房中看手札,青微便点了灯在窗外门外守着她。 这一切蓝珺瑶并不知晓,待她捉住青微的手,这才发现原本合适的衣服变得有些肥大,她手上的骨头略有些凸出,竟瘦成了这番模样。 适逢丫鬟叫來了郎中,蓝珺瑶吩咐郎中先给青微诊脉,得知她只是太过疲惫,温养几日便沒事了,一颗心才安放回心底。 命几个丫鬟将青微送走,蓝珺瑶房中未留下一个人。她呷了一口失了热度的茶水,凉意沁入心脾,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思及娘亲今日的情形,蓝珺瑶眉头拱起一座小山,手札上有记载,帝王命人调配这醉红尘,只是为着让凰后回心转意,他又怎么可能去伤害她。娘亲今日的症状已然不同于手札上记载,解药的调配是否也需要改变。 斟酌过后,蓝珺瑶决定亲自再到皇宫中探上一探。凌祈暄临走之时虽嘱咐过她,不得以身犯险去闯那藏书阁。只是要等暗卫的消息,不知要等到何时。娘亲的情况眼下一刻都耽搁不得,她必须亲自走上一遭。 若是能知晓皇上下这毒都用了哪些药材入药,她也好寻出应对之法。只是有墨十在身边,怕是要阻拦与她。日前她才诓过他,这次再找借口,只怕他不会那么容易上当,蓝珺瑶顿感头疼。 思來想去找不出解决办法,蓝珺瑶决定还是将实情以告,无论他同意与否,自己都是要亲自走上一趟的。想通了这些,蓝珺瑶将两指放在嘴边,口哨声落下,墨十亦到了屋子里。 听了蓝珺瑶的话,墨十一时之间沉默了,主子临走之前有交代,万万不能让蓝小姐涉险,若她有丁点损失,他也不用活在这个世上。 瞧着蓝小姐那样坚定,墨十知道自己怎么劝说都沒有用。为今之计只有令皇宫的兄弟们挑出空隙,他陪着蓝小姐亲自走上一遭,若当真遇上什么状况,他也好保护她。 “主子如果决定了,就带上我一同前去吧。”这是墨十最后的底限,若蓝小姐当真不同意,他便是拼死,也不会让她进宫的。 “好。”对上他的眸子,蓝珺瑶应道。 ------------ 191 夜行皇宫 新月将残阳驱逐,清冷的月光为这世间的一切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待得四处都变得静悄悄,两个身影从相府偷偷地摸了出來。 他们在屋檐上跳过,叫人几乎不能捕捉他们的身影。即便是屋子的主人听到响动,也会以为是野猫又流窜了。打更的守夜人正疲伐,瞧着他们经过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松开手时哪里还有半分他们的踪迹,守夜人打了个寒颤,离开了原地。 翻过皇宫的高墙,两人的动作不似方才那般飞掠,他们贴在树影、墙阴等处慢慢朝着藏书阁所在的方位移动。一路上小心谨慎,唯恐惊动了散落在四处的暗卫。 饶是两人的功夫都不弱,从宫门处摸到藏书阁外,还是花上了好一段时间。蓝珺瑶随着墨十躲在藏书阁门前那棵两人合抱的桐树上,雀鸟的叫声偶尔在这夜色中响起,此起彼伏好不欢快。 听得这叫声中一声悠扬婉转的啼叫,蓝珺瑶知晓那是一旁的墨十发出的。这一丝小小的异变令得藏书阁房门猛然打开,一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满脸阴鹫,那双眼中有着不符他身份的果决与精明。 他在院子里查探一圈,雀鸟的叫声仍不停息,他沿着声音追踪到这枝繁叶茂的老树上,眼瞧着沒有什么大碍,他就要从树上下去。 谁知这侍卫猛然发难,原本垂在一侧的右手翻转,一柄短剑从袖中滑下,他看也不看,朝着身后一阵刺绞,浓密的剑光挽成一朵密不透风的绸花,那一处的树叶掉了个一干二净,他这才从树上跃下。 蓝珺瑶心中泛过一阵凉意,方才那侍卫所刺的地方,正是之前她与墨十站立的地方。在他跳上这树之前,墨十便拉着她换了地方,此刻他们所处,也不过紧挨着被绞光的那片地方了。 蓝珺瑶与墨十两人肩并着肩立在树枝之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被那侍卫察觉了异样。树影婆娑,纵横交错的枝干投在地上,倒成了形状各不相同的东西。他们二人全隐藏在枝叶当中,单瞧那地上的影子,却不能发现任何不同。 似是确定了院子中并沒异样,那侍卫兀自返回了藏书阁中。墨十口中的雀鸣声不断,蓝珺瑶知道,那是在同躲在暗处的同伴交流。 几声或长或短的雀鸟鸣叫声响在皇宫各个角落,便是宫中的娘娘,也觉得烦躁地紧,怎地夏天将要过去了,这些东西却在今夜叫个不停了。 树下一条黑影闪过,墨十口中的叫声亦在此刻戛然而止,只是他却立在树上依旧未动,蓝珺瑶不解,难道这人不是凌祈暄安排下來的人? 墨十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破空声传入耳朵,蓝珺瑶低头望去,方才上來搜寻他们的侍卫已追着黑影出去了老远,皇宫其他几处的情况亦是如此。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树下一片平静,墨十这才当先从树上跳了下去。他四处扫视一圈,见那暗卫确实被人引走了,这才同蓝珺瑶招招手,唤她一同到藏书阁中去。 墨十走在前,向着探子所说的后墙摸过去。夜色不能阻挡两人的视线,他们如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随意,只是神态之间,却多了分谨慎。 到了那后墙一丈处,墨十打了个手势,两人的身形在原地止住。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拇指见方的石块,沿着地面轻轻滚了过去,还未触到后墙,青石砖地面突然裂开一个方方正正的洞窟,石块落了下去,并沒听到响声。 依照方才的模样,墨十将手中的另一块石头丢了过去,错开了那洞窟周围的范围,依旧未曾触到后墙,密集的箭羽将石块钉在地上,原本坚硬的石头立时变成了石末。 两人对望一眼,蓝珺瑶点点头,墨十将手中最后一块石块沿着另一个方向丢了出去。此次倒是顺利,石块击在后墙上发出一声脆响,且沒有任何陷阱出现。 墨十正要朝前走,却被蓝珺瑶一把拉着。她出手如闪电,一颗散发着清香的药丸已被她塞入墨十口中,她口中亦含着另外一颗。这原本看上去安全的路上却慢慢有青色的烟雾升腾,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散在石块压过的路上。 方才若是墨十走上了第三边的路,只怕此刻已然尸骨无存。他亲眼瞧着沾染上青烟的石块慢慢变下,直至最后完全不见了影子,不由对一旁的蓝小姐恻目。 直到青烟完全散尽,蓝珺瑶才踏上了石块滚过的第三条轨迹,谁知才迈开一步便被墨十抢了先。他一步踏出,将将落在她面前,他面上的坚定不容拒绝,蓝珺瑶只得随在他身后慢慢前行。 墨十双手贴在那面墙上,猛然发力,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竟被他硬生生推动,墙壁沿着中轴翻转,蓝珺瑶与他双双迈入石壁之后。 凌祈暄派來的探子也能探到了穿过这后墙的方法,不曾真正进到这里來。是以从此刻起,二人必须同心协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应付周遭可能发生的一切。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蓝珺瑶依旧被面前所见的情景震呆。这一排排架子上,竟都是些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最里边的架子上安放着鎏金描边的书籍。 蓝珺瑶从怀中取出一双手套戴上,正是出谷之时师父所送的东西,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亦能防毒。小心地摊开第一卷书,一张画像在两人面前显现,只看了一眼她又将之收起,这些大抵是东凌帝王历代帝王的画像了。 即便这些东西再珍贵,蓝珺瑶也对它们提不起一丝兴趣,从架子东边翻到西边,亦沒能发现与醉红尘有关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那些人能撑多久。蓝珺瑶心中有些焦急了,她正要去搜另一个架子,转身却瞧见墨十同她招了招手。 一本摊开的书卷就这样安放在桌子上,书卷下端隐约有几处暗红色,蓝珺瑶凑近了嗅过,这书卷上沾染的竟是人血,且瞧那踪迹,定然是这两日才弄上的。 他们虽不知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不过这样的情形分明是有些不对劲的,这室内的一切都显示出先前是有人在此的,且不止一人,只是为何突然之间不见了踪迹。 想起上次她來藏书阁时,跟在她后面那暗卫如蛇蝎一般的目光,她不由蹙眉,墨十亦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即便是有着探子的消息,他们进來得也太过容易。那三道陷阱并不高明,只要小心些便能躲过。石墙之后亦是一片静谧,他都要怀疑这当真是藏书阁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器皿,蓝珺瑶只瞧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炼药所用的。离得近了才发觉,地上的白瓷盏中还残留着些许药渣,药盅上粘着一层药渣,蓝珺瑶用拇指抹了些放在鼻间嗅,整个人顿时定住,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与她调配出的解药味道竟有五分相似。 不远处的墙壁发出“咔嚓”的声音,竟是有人从外边推动了墙壁,墨十想也不想,拉着还在发愣的蓝珺瑶朝着房间深处奔去。 不徐不缓的脚步声似是踏在二人的心上,他们不觉双手在身侧握紧,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二人已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谁知那脚步声却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复又转身离去。 室内久久不见动静,墨十慢慢抬头,从铁架的缝隙里朝外望过去。只瞧见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衫的人背对着他们,正伏在桌前,他手中的书卷还在方才的地方,是以室内突然安静袭來。 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这人身形消瘦,发丝散落在身后,墨色的发丝应着脖子处的苍白,显出几分憔悴。 “躲了这么久,还不出來。”他轻轻地咳了咳,口中忽然丢出这句话。 墨十与蓝珺瑶对望一眼,她们二人刻意控制了呼吸,这人竟然还能发觉。既如此,想必这人的功夫是在他们之上的,想到这些,两人的身形顿时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对一个将死之人,你们无须如此防备。”似是如他所说那般,才说了这两句话,他的咳嗽声立马加重,似是连五脏都要咳出來一般。“你们若再不出來,我便真的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了。” 墨十当先从这里走了出去,将蓝珺瑶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瞧着那仍旧伏在案前的男子。才走到他身后,却发现他手中的帕子早已被鲜血染红,被他紧紧握住。 “这里许久不曾有人來过了,想不到今日倒是來了贵客。”那人慢慢回头,瞥了两人一眼,眼中的惊艳一闪便消失在眸子深处,面上露出些和善的意味來。他颧骨有些高,两颊微微有些陷落,肤色透着惨白之意,那双眼只瞧你一眼,便叫你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 192 负了终生 一番攀谈下來,蓝珺瑶二人始知这人竟是早些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百草书生”,只是江湖上人人都道他死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江湖大乱之中,却不想他竟在皇宫的密室之中。 瞧着他唇边殷红的血迹,蓝珺瑶额头上拧作一团。这人看上去中毒已深,印堂之上黑气笼罩,怕是行将朽木了。 “姑娘猜想得不错,这副身子确实撑不了多久了。”蓝珺瑶的目光太多放肆,似要在他身上灼烧出一个洞,他将嘴边的血迹全然擦去,道:“两位是为了醉红尘所來吧。” “是。”想來醉红尘的事与他也有干系,蓝珺瑶不躲不避,直直与他对望。 “姑娘勇气可嘉,你们不怕我唤那在外的守卫?”她的倔强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偏过头來,目光正与蓝珺瑶对上,两人之间暗波涌动,火药味十足。 蓝珺瑶身侧,墨十看似站得随意,暗地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待这百草书生有丁点异动,他便将他从这个世上抹杀。双方的对峙看上去倒是旗鼓相当,偏生哪一个也不愿先低头,一时耗在原地。 “你不会。”薄唇轻启,蓝珺瑶坚定地摇了摇头,“若你有心害我们,我们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了。”她说的却是实话,方才他们二人藏身之处,着实是凶险无比,那里安置的是百草书生要试的药。 在他们头顶,一条通体花俏的小蛇约有手臂粗细,只瞧一眼便知这定是巨毒之物。二人皆发现了它,只是时间仓促,这屋子里又布置得简单,他二人只好硬着头皮躲了进去。 百草书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言语间无不讽刺:“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走吧,我只当作不曾见过你们。” “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今日所來,我是为了醉红尘,便是得罪了先生,我也要拿到醉红尘的解药。”蓝珺瑶婉言谢绝。 “难得我一番好心,你这小丫头竟不领情。也罢,你们愿意待在这里就待着吧,那醉红尘的解药并不在此。”百草书生说完,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竹简磕磕碰碰的声音响起,他拿起案边的孤本翻看。 “难道这醉红尘是先生所配?”蓝珺瑶止住了墨十的动作,她知他的心意,只是这屋子的主人乃是百草书生,他怎会一点不防备,去了不过是涉险。 “若我有这本事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不过是加了些害人的东西。”百草书生话语之间全是苦涩,他一生醉心于药草,终是被药草误了终生啊。 他的肯定坐实了蓝珺瑶的猜测,想到这人就是害了娘亲的罪魁祸首,蓝珺瑶一时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她恨不得杀了这百草书生而后快,只是她不能。 “一十二年之前,先生在江湖上的声誉直逼南山老人,却为何在那场江湖大乱之后,诈死來做皇上的走狗呢?”蓝珺瑶带上了三分斥责的意味,做戏要做足,想必她的來意,这百草书生也猜到了几分。 “姑娘有一点说错了,江湖传言并沒有错,那一场江湖大乱之中,百草书生确实死了,活过來的不过是个要报恩的痴人罢了。”话匣子打开,百草书生接着道:“往事不堪回首,若说当年我最大的错误,便是信错了人。” 他眉目之间涌上了些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将当年的事告诉了蓝珺瑶:“他口口声声称我最好的兄弟,为了能让他坐上那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地位,我不惜使计搅乱整个江湖。那一场江湖大乱,不过是我的一个游戏罢了。那人的目的达到,我这颗棋子自然再无用处,我算计了整个江湖,不想最后却落得个被最信任的人一刀抹杀的下场。” 那一幕似梦魇扰了他一十二年,午夜梦回,他从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阖上眼便是他绝情的面孔。“你们可曾见过被利刃一点点插入心间的模样?你失了动弹的力气,眼看着野狼朝你一点点逼近,它们要食你的肉,要饮你的血,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时至今日,每每逢上阴雨天,他的心仍会痛到无以复加,这一番过往他说得断断续续。“若不是皇后娘娘的鸾驾从那里经过,只怕我当真会被那些野狼撕裂。” 话已至此,一切因果已然明了。蓝珺瑶听得心中疑问连连,只是此时却不是发问的时刻,她能想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或许他只是在为自己寻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那样偏僻的地点怎会又皇后娘娘的鸾驾经过,这事显然透着蹊跷。蓝珺瑶心中一动,却想到了五年之前江湖中一宗迷案,武林盟主被杀之事至今未破,见者都言他临死之前似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如今算來,不过是见到了本该死去的人來向他寻仇罢了。 “我留在这里,也不仅仅是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在蓝珺瑶思绪飘远之时,他又丢下一句话,关于他的过往就此止住。 百草书生曾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名,只是这人于药草方面,却是个痴人。若有人想求他瞧病,须得事先准备一株珍惜的药草候着,若他能瞧得上这药草,便替这人医病,反之即便你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无动于衷。因着这般,江湖人在背后偷偷送他一个称呼,“百草臭石头”,可见他在某些方面着实令人咬牙切齿。 “不瞒先生,我也懂得一点药理的知识,此次夜探皇宫,乃是为了醉红尘的解药。先生新调制出來的醉红尘被皇上用來灭口,我娘亲何其无辜,只是在月前九皇子叛乱之时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罢了。”蓝珺瑶目光灼灼,希望便在眼前,如何不让她激动。 “你们走罢,至多不过一刻钟,皇上安排的人便会來了,到时即便你们想逃也走不了。”百草书生答非所问,却是不肯答应。 “若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來,我能做到的,一定替先生办到,绝不食言。”蓝珺瑶不依不饶,誓要刨根究底。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乃是因为配制这解药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即便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百草书生微微摇头,不知是为她所说的事惋惜,还是性子倔强。 “先生不妨直言,也好叫我死心。”蓝珺瑶抿唇,若她所猜不错,这遗失的东西必然是与凰后有关的旧物,她那里恰巧收容了凰后残存的所有身后之物。 “白丑木蓝并曲莲,射干黄栌压沉香,碧淳一对乃为重,西凤一爪大飞扬。”百草书生斜睨了她一眼,不曾料到她竟然这样执着。 蓝珺瑶面上诧异,心中苦涩一片。除却西凤爪与碧淳,余下尽是些寻常的药材。她心中一动,思及陆之润的要求,问道:“先生,这方子除了我,可有其他人知晓。” “不曾。”百草书生执起桌上的笔,道:“不过前几日那原本负责制药的宫人逃了出去,虽被皇上及时抓回处死,这方子是否流传出去,我却不知。”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回响起陆之润的一举一动,她越发觉得不对劲,还不待她再开口,百草书生猛地一跺脚,她与墨十两个所站的地方忽然从中裂开,他们防备不及掉了下去。 地面才恢复如初,便听得人声响起,却不是百草书生。 “先生可曾见人闯进來?”來人在百草书生面前停下了脚步,言语之间倒是对他恭敬,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一男一女。”百草书生冷冷答道,同方才与蓝珺瑶两人交谈的语气不同。 隔板之下墨十的手已握在了剑柄之上,蓝珺瑶亦抓紧了匕首,只待隔板再次打开,便给上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蓝珺瑶见了这暗卫,一定能认出他來,日前她到这藏书阁中,正是这人在暗处监视她,又为了试探于她,将她的脚踝打伤。这暗卫听了百草书生的话,眼神在这房中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蓝珺瑶与凌祈暄之前藏身的地方。 “他们早在你來之前便逃走了。”百草书生看都不看那暗卫一眼,只沉醉于桌上的手札之中。 暗卫双目之中转为阴鹫,许是长年隐在暗处的缘故,这样看上去越发骇人。他此行并不单单为了那闯进來的人,皇上交代了他更重要的任务。 “离开这里吧。”在暗卫动手之前,百草书生蓦然抬头,暗红色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脸上亦被血污沾染,他早料到了今日的一幕,不若自己死个痛快。 被他眼中的了然所震惊,不知百草书生动了哪里,整个屋子都开始晃荡,不一会儿,便有碎石从地上崩起。暗卫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瞪了百草书生一眼,便一言不发从这里转身离去。他身姿敏捷,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这内室亦从入口处开始坍塌。 ------------ 193 侍卫来查 头顶的地砖因这突如其來的变故损坏,大小不一的石块在坑洞内落下,蓝珺瑶与墨十两人赶忙跳了上來,这才发现百草书生正气若游丝地趴在桌面上,嘴角挂着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二人。 墨十护着蓝珺瑶躲避着屋顶上落下的石块,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百草书生面前。蓝珺瑶捉住他青筋凸起的手臂,才诊了脉面上便沉下。 “你早料到了今天这一步!”她言辞之间尽是肯定,怪不得他方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百草书生脸上仍旧笑意吟吟,他直直地望进蓝珺瑶眼中,像是摸准了她不会拒绝他一般。“移开这凳子便是离开的路。” “既承了你这个情,你交代的事我定然会办好。”无功不受禄,蓝珺瑶不是那喜占便宜之人。 百草书生是笑着离去的,他像是在透过蓝珺瑶在看什么人。在她的示意下,墨十将他抗在肩上,两人沿着百草书生所指的路顺利离去。 坑洞内隔不远便悬一颗夜明珠,以两人的功夫,倒不会磕着碰着。这坑洞将将只容两人通过,听着头顶上不断传來的撞击声,两人一路不停歇,直到不远处有光明漏进來,他们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蓝珺瑶一手攀在坑洞内的凹槽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坑外的景象,扒开遮掩洞口的草堆,这才发现二人竟绕到了漪澜殿后院中,两人爬了上來,借着假山之势隐藏了身形。 他们在坑洞内并未走多远,蓝珺瑶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一片漆黑的坑洞,这坑洞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挖成的,她在这里住了这许久,竟沒发觉这个秘密,不知是她太过大意还是这百草书生手段高明。 心中的疑问亦得到解释,怪不得那百草书生一见他二人,竟沒有丝毫意外,想必他是识得她的身份的。 此刻因着藏书阁内部坍塌的缘故,宫中乱成一片,即便是这漪澜殿,也多了许多行迹匆匆的侍卫。也不知是为了追捕那乱闯藏书阁的“刺客”,还是为了掩藏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 两人在出來的路上,早已扒了侍卫的衣服换上,他们低垂着头,在蓝珺瑶的带领下,向着碧殇湖畔走去。两人压低帽檐,倒是有惊无险地从皇宫中逃了出來。 相府之中一切照旧,蓝珺瑶才将百草书生的尸体与那三套侍卫服藏好,相府外便围了一圈侍卫。这样的动静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管家沒能将硬闯进蓝府的侍卫拦住,他们一进府便勒令府中的下人集合,那侍卫头领亲自带人,朝着后院摸过去,相府之中被闹了个鸡飞狗跳。 “大人,您不能进去啊,那是小姐的闺房。”老管家挺身在蓝珺瑶门外,女子家最重闺誉,何况她家小姐又是宫中的修仪。 “让开!”侍卫头顶低低喝道,“刺客”才被捉住,便咬了藏在牙齿内的毒药自尽,这些侍卫搜遍了他们全身,一丝线索也沒发现,皇上震怒。 好容易等坍塌平静下來,暗卫循着坑道寻过去,这才发现了隐藏在漪澜殿中的密道口,且那百草书生的尸体也消失不见,皇上令下,他们急急带着人朝相府赶了过來。 “大人若要硬闯,便先杀了我这老奴才吧。”蓝忠原本佝偻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他又摊开双手,作老母鸡护崽状横在门前,姿态强硬地不容商量。 “你当我不敢杀你!”侍卫首领挂在腰间的刀已然出鞘,森冷的刀光反射在蓝忠脸上,令得他不由闭上了双眼。 “蓝叔,外面是为何事喧闹?”蓝珺瑶适时开口,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与不耐,那侍卫首领的动作沒能继续下去,他冷哼一声,刀又入鞘。 “小姐,宫里來了好些个侍卫,还请您出來见一见。”这一会儿子的功夫,蓝忠背后已然被冷汗湿透,听到小姐发话,他这才收敛了动作,躬身在一旁答道。 门内一时沒了动静,侍卫头领在门外等的不耐,终是慑与蓝珺瑶的身份与相爷的威严,一手按着刀柄,冷冷地瞧着屋子里的动静。 闺房的门“吱嘎”一声从内打开,蓝珺瑶穿着一身杏色衣衫,面上覆着同色面纱,身上亦透露着淡淡的杏花香气,一如在宫中那般冷冽。一眼瞧去,竟似从花树中走出的杏仙一般,叫人不敢生亵渎之意。 蓝珺瑶朝前走了一步,头上那朵用娟帕扭成的杏花似刚才枝头摘下一般,应着她有些苍白的肤色,气势却不减一分。 那侍卫首领不知怎地就退了一步,待他发现了自己的举动,不禁有些懊恼,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一礼:“修仪大人,听闻宫中遭了此刻,我奉命搜寻那刺客,若有叨扰之处,还望修仪大人见谅。” “照大人所说,这刺客是出自我相府了。”蓝珺瑶挑眉,目光如剑,逼得那侍卫首领不敢与她对视。她退开一步,错身让开一条路。 “不敢。”侍卫头领这样说着,却还是一步跨入蓝珺瑶闺房之内。 屋内的摆设较一般的闺阁女子,多了些灵气。左边一张案子上放着些摊开的书,正是民间医术上对于醉红尘的零散记载,案子左上放着一鼎香炉,袅袅的烟雾缭绕在那一方小天地,窗边婢女正侍弄着瓶中的新枝。 再朝右手边望过去,轻纱垂下,帘后的风景有些朦胧,却也看得出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紧邻着床铺的台子上一面铜镜映出这屋子的半个影子,左右各摆着一个妆奁,屋内却沒有什么可以吃藏人的地方。 “大人,可还要亲手翻上一翻?”蓝珺瑶的话拉回他的目光,这一问令得他有些微窘。 “今日叨扰了修仪大人,日后我必负荆请罪。”这侍卫首领再冷然,却也是通晓人情世故的。未出阁的女子闺阁本不宜乱闯,更甚这女子不是一般的管家小姐了。 “既如此,我这里便不留大人了。”蓝珺瑶摆出送客的姿态,眼中满是讥诮之意。 “告辞。”那侍卫首领躬身,恰逢手下搜遍了整个相府,也沒搜出他们想要的结果,倒是将相府捯饬地有些杂乱。 蓝珺瑶跟着出了屋子,眼瞧着他们从府中全部撤出去,这才转身回府。围在相府门外的人见沒热闹可看,不一会儿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吩咐了老管家去安排人收拾相府,蓝珺瑶这才松下一口气來。才走了两步,便瞧见娘亲立于花树之后,才与她照面便招呼也不打地转身离去。 蓝珺瑶心头一紧,几乎要窒息。虽说这是醉红尘的毒性原因,这样的娘亲却仍让人心痛。她握紧了拳头,定要早日将解药调配出來才好,只是这西凤爪又要到哪里去找寻呢? 闺房之中,墨十扯着百草书生仍旧躲在房垣之上,原本大开的窗子被阖上,青微只觉整个身子都是瘫软的,直至蓝珺瑶进入房中,她依然在地上坐着。 方才真是险之又险,若那侍卫首领抬头看一眼,他们便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了。为了掩饰血腥之气,蓝珺瑶这才匆匆将调配的香粉丢进鼎炉之中燃尽了,青微亦在那侍卫统领开门之前,将蓝珺瑶的鬓发梳理好。 因着墨十平日里是隐在暗处的,青微虽知小姐身边多了一人保护,却不知这人便是墨十,方才见小姐同一个陌生的男子回來,且带着一具尸体,她不由骇然。 蓝珺瑶來不及同她解释许多,宫中派來的侍卫已然将相府包围。主仆两个齐齐忙碌,这才堪堪瞒过了前來搜寻的皇宫侍卫。 直到他要破门而入的前一刻,青微才将一朵绢花簪在蓝珺瑶发上。眼见小姐平安归來,青微扶着胸口从地上坐起身子,同时也在打量扶着个尸体的墨十。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夫人也不成。”蓝珺瑶倚在桌前,就着杯子一口将茶水饮尽。 “小姐放心,即便是失了性命,青微也不会将今日之事吐露半分。”她是个聪明的丫鬟,该如何做好分内的事她心中了然。 “你回房歇息吧,若有事我再唤人去叫你。”手中的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有些事让她知道了反而会为她带來杀身之祸。 青微步出房门,从外将门为小姐带上,又寻了个借口将候在门外的丫头支使开,这才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今日之事出了这里便要忘记,她这样告诫自己。 墨十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蓝珺瑶开口。他心中是有些疑惑的,为何蓝小姐要冒险将百草书生带回府中,他又借此托付了些什么? 墨十对百草书生的话并未全信,且那百草书生摆明是算计了他们一道,不过是个方子,便换得蓝小姐要为他完成遗愿。地上的尸身已然失了该有的温度,墨十终是看不过去,上前为他阖上了双眸,他嘴角那一丝笑容,看在墨十眼中也禁不住一动。 ------------ 194 索玉为假 “不过是个痴人罢了,他所求乃是与那应兴子同葬一处。”蓝珺瑶看着他嘴角那一抹笑容,心中着实有些动容。这百草书生的事迹曾在一十二年事前名动江湖,那一场动乱之后,倒是鲜少有人提及了。 百草书生本是那鹤颜老人的关门弟子,他被人丢弃在鹤颜谷谷口,鹤颜谷谷主念他可怜,便将他收至门下,悉心教养。后百草书生下山游历被人敲竹杠,凑巧前武林盟主应兴子从那里经过,便顺手为他解围,两人因此相识。 后百草书生留在嘉应城中,两人渐渐熟悉起來,乃至江湖人盛传两人有断袖之嫌疑,彼时应兴子还不是武林盟主。谣言在城中传播得越发汹涌,一夜之间,家家户户都知晓了这一段暹罗之恋。 百草书生对此满不在乎,他并不是不通男女之情,只是初出江湖阅历尚浅,他心中认为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同往日一样与应兴子同出同入。 人人皆知百草书生的医术得传于鹤颜谷主,求医问药之人自不会少,因着百草书生的怪癖,倒是得罪了嘉应城中不少人,因着这般缘故,谣言倒是一直未平。 应夫人对此颇为恼怒,连带着对百草书生也不喜,平日里她同儿女走在街头,总少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她多次同丈夫闹,此事终以那一场江湖大乱后百草书生的惨死了解。 蓝珺瑶不知百草书生这般要求是为着何故,难不成真同那谣言一般,他心中其实是恋慕着应兴子的?只是若当真如此,他为何又会亲手将他杀了。摇摇头将心中的想法甩出去,一声叹息从她口中溢出,真真假假又与她有何干系,她只要将百草书生与应兴子一处合葬便是了。 此间事了,蓝珺瑶与墨十两人站在百草书生的墓前,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青茫,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摇曳身姿,若不是百草书生告知,谁又能想到嘉应城中埋的不过是应兴子的衣冠冢。 旧坟添新土,单凭他这一份心意便令人动容。两人站在那里,如两尊雕像一般,脚下才破土的小草依偎在他们脚旁,蓝珺瑶道:“阿十,你陪我到索玉堂走上一趟吧。” 陆之润此人行事让人捉摸不透,他既从蓝珺瑶手中取得碧淳,摆明是想要她再次上门,思索良久始终不明这是为何,她决定让墨十陪着她走一趟。 “好。”墨十在她身后低低地应着,他犹豫着该不该将陆之润的身份告诉蓝小姐。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之间倒是无人再吭一声。直到他们离去,墨十依旧沒有告诉她,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让蓝小姐自己发现。 陆姓乃是西陆帝国的国姓,陆之润一名于西陆帝国的臣民來说亦不陌生。当初主子派他去查那陆之润的身份时,他便直接跳过了这一点。 他与陆之润身边的护卫交手,还在他们的围攻之下受了重伤,险些误了主子的大事。虽心中觉得不可能,他还是以此着手,竟想不到他真的是那人。 蓝珺瑶一路之上只想着怎样与陆之润开口,倒是沒有注意到墨十的异样,直到他们來到索玉堂前,看到层层围在那里的百姓,两人对望一眼,连忙扒开人群往前挤过去。 索玉堂的牌匾吊着一角在门前,牌匾之上遍布裂痕,连那一扇门都被人卸下,从外便可瞧见屋内的一片狼藉。地上还散落着好些玉石碎片,原本门庭若市的索玉堂竟一个人影也不见。 蓝珺瑶急着便要往里去,才走了两步却被身旁一个包着头巾的妇女拦住,她有些嗔怪地说:“姑娘,莫要再进去了,这索玉堂算是彻底毁了。” “大娘,我前日才在这索玉堂定下了一套发饰,可花了不少银子呢,怎地这里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蓝珺瑶心中念头闪过,面上的焦急神色愈发严重。 “哎,姑娘,你这银子怕是寻不回來了。”这人丝毫不疑蓝珺瑶的说法,她语重心长地劝解道:“银子沒了便沒了吧,可别冒失进去,姑娘你不知道,这索玉堂是被人寻仇了。今日一早,瞧见这番破败模样,大伙都被吓了一跳呢。” “大娘,你可知这好好的铺子招惹上了何人,听人道索玉堂少堂主待人亲厚,与宫中亦常有來往,怎能轻易叫人寻仇呢?”蓝珺瑶咬唇,看在那妇人眼中是不舍那付之东流的银子。 那妇人先是四下瞧了一眼,发觉沒人注意她们,这才压低声音对蓝珺瑶说:“世事无常啊,听说是这铺子得罪了山匪,这才落得个如此下场。前些日子这匪寨的大小姐看中了一套首饰,索玉堂却推说这是宫中的主子定好了,要拿大小姐另选一套。偏生这匪小姐也是个倔主,索性什么都不买了。” 妇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匪小姐回了山寨,一整天闷闷不乐,那寨主平日里是将女儿当明珠供着的,哪里容得下别个欺负。打听清楚后,二话不说,带了人就來挑了铺子,连这铺子里的伙计亦被他全部抓回山寨中。姑娘你可别不信,这寨主生得五大三粗,一双膀子抵得过你腰肢那般壮硕,这人便是夺了大军粮草的那一伙子人呢。” 妇人面上表情极为生动,言语间似亲眼见了一般。蓝珺瑶听后倒是哭笑不得,事情若是这样简单便好了。且不说前日那劫了粮草的山匪是真是假,单凭着陆之润的本事,怎会叫山匪给偷袭了,怕是山匪真的來了也要尽数葬送了性命吧。 “大娘,我这银子也不要了,此处凶险,大娘也赶快离去吧,说不得那伙子山匪什么时候便杀个回马枪了。”蓝珺瑶装作胆怯地对那妇人道,她扯了一下墨十的衣袖,两人快速从人群中退了出來。 趁着人群的骚动,二人脚步连点,绕到索玉堂后门处,纵身跃进后院之中。这里处处表现得如同被山匪扫荡过一般,后院之中沒一处完整的地方,院落被人一把大火烧得只剩木渣,整个索玉堂凌乱之态尽显。 这一切仿佛真如传言那般,蓝珺瑶面上却逐渐换上凝重,脚上的绣鞋踏着灰烬也变得脏兮兮,她转过身正对一直随在她身后的墨十,道:“阿十,陆之润是谁?” “西陆太子。”墨十不打算瞒她,爽快地说出答案。 蓝珺瑶听了这话,却突然朝墨十发难,手肘转眼便到了墨十颈下,看那架势,倒是要真的除去他性命一般。 墨十朝后翻身,蓝珺瑶右脚高抬,朝着他胸口的地方踢过去,同时手臂转为横劈,从他面上扫过,破空声响起。墨十只守不攻,偏生蓝珺瑶步步紧逼,一时之间倒是有些缩手缩脚,空有本事却不能施展,他心中只觉憋屈。 他正打算朝后退去,蓝珺瑶却突然停住了手,弄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突然袭击于他。双方虽停下了手,墨十却依旧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谨防她再攻击于她。 “阿十,你走吧,回你主子那里去吧。”蓝珺瑶沒有再攻击的趋势,她背对着墨十,冷冷地说道:“若你执意不肯离开,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 “主子临走之前曾交代,他一日不回,墨十这条命便是蓝小姐的。”墨十如此回答。她一句玩笑话主子爷便将他送到她身边保护,主子临走之前与他说,若是蓝小姐少了半根毫毛,他便卸他一条胳膊。墨十虽不惧主子的惩罚,可这无妄之灾他也不会去领。 “你早知道了陆之润的身份。”蓝珺瑶似是在说着一件同自己不相干的事,她言语之中的寡淡叫墨十摸不清她的心思。 “是。”墨十想说,若他早告诉她,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尽信。且那日她为了去见陆之润,还将他支使开,是以他几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蓝珺瑶也明白,这几日她为着解药一事忙昏了头,凡事被人牵着鼻子走,到发觉时为时已晚,她不争不辩,眼下反而冷静下來。 自发觉娘亲中了醉红尘的毒,她心中便方寸大乱,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飞。若不是今日索玉堂被毁,只怕她还钻在牛角尖里。心中豁然明朗,这才惊觉头上似悬着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根根交错的红线竟全是她挚爱之人的生命。 面前即便是荆棘满地,她也要踩上去,只怪她醒悟太晚,叫别人套了个牢。为今之计,只有追到西陆将那碧淳夺过來,方能救得了娘亲性命。 “阿十,你主子那里可曾有西凤爪的下落?”原本以为自己手握一方势力,便渐渐将自己放在了别人之上,眼下瞧來,无论是凌祈暄还是陆之润,只怕都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西凤爪曾为南霜锦妃娘娘所有,随着她的死去亦消失。”墨十沒有继续说下去,锦妃娘娘留有一子,便是南霜六皇子霜修景。 ------------ 195 命悬一线 自索玉堂回來之后,蓝珺瑶命林掌柜将陆之润的资料都送与她过目,听得陆之润竟是那西陆帝国的太子,饶是林掌柜见多识广也不禁吃了一惊。 西陆之行马虎不得,林掌柜还想劝解于她,奈何她性子倔强,决计要做的事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 若蓝珺瑶在西陆出了什么事,他自然沒有颜面全见老主人,林掌柜只得急急联络身在西陆的掌事,交代他们照料好少主。 瞧着林掌柜火急火燎的模样,蓝珺瑶不禁哑然失笑,有些打趣地道:“林掌柜,我可是去了便不回來了?” “少主。”林掌柜呵呵一笑,是他一时急糊涂了,少主的功夫也不弱,他再派人暗中加以保护,想必定然是能平安归來的,这样想着,林掌柜挥手让当铺的伙计退下。若不是需要照料着京畿的铺子,只怕他便要充作了这沿途的护卫。 两人还待继续说下去,不想方才那离去的伙计又去而复返,且面上一副沉重之色,他说道:“少主,掌柜的,出事了。相府的小厮匆匆來寻少主,只言少主家中出了些变故,此刻正在铺子外等候。” “可有讲明是何事?”蓝珺瑶心中突突直跳,早晨府中还是一片祥和景象,她与墨十不过离开半日功夫,会出了什么岔子? “未曾。”听得那小厮寻來,这伙计只怕耽搁了少主的大事,脚下健步如飞,这才去而复返。 墨十跟在蓝珺瑶身后步出当天下后院,当铺的伙计才替她打了帘子,那留在前堂左右等得不耐的家仆早已朝她急急走來。他在蓝珺瑶身前停下,先是为难地扫了一眼一直随在蓝珺瑶身后的墨十,直到蓝珺瑶言明不必瞒他,那家丁才如数道來。 家仆的话还沒说完,铺子里的人只见蓝珺瑶身形一动,随即便从他们眼前消失,与她一同不见的,还有从來时便随在她身后的男子。 幸得此刻铺子中并沒顾客,伙计们倒是见怪不怪。那家仆却不知道自家小姐竟有这样的身手,一时张大了口,指着门口处瞠目结舌。 白日里相府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此刻正站在门内,紧张地瞧着府内的动静,他们面上全是担忧之色,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府门,只盼它立即有了动静才好。 蓝珺瑶与墨十两个纵身提气,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踩着高枝脚步连点,将将落在院内。府中的侍卫见有人突然从天而降,正要围攻与她,却见是自家小姐,一个个表现得如同之前跑去报信的人一般。 蓝倾城与凰月所居的内室门口,婢女们将门窗都围了起來。远远便听见有低沉的**声传來,墨十远远便停下了脚步,他不是那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这声音他自然知晓是什么。 婢女侧身请了小姐进去,屋门重新关上,蓝珺瑶一看娘亲的情形不由愣住。同前两日见她相比,那一股子魅惑的气息显得更浓重,原本覆在她身上的锦被在她的扭动下不住从身上掉落,青微侍候在一旁,瞧着锦被落下便替夫人重新盖上。 凰月露在外的皮肤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粉色,已是动情,她不断用身子摩挲着锦被,试图得到更多的安慰,靡靡之声听得守在屋内的几个婢女面上都是红云爬遍。 蓝珺瑶上前,捉住娘亲的手。锦被之下的身子只着肚兜与亵裤,两点挺翘将肚兜高高撑起,她此刻已陷入了**之中,媚眼如丝,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蓝珺瑶手臂之上传來的冰凉触感更是刺激了她,她整个身子开始向蓝珺瑶贴过去,用自己那傲人的耸立不断在她手臂上蹭來蹭去。 蓝珺瑶的脸立时便黑了下來,如今看來爹爹怕是在这段日子与娘亲同房了,否则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如今爹爹怕是也染上了这醉红尘的毒,勉力止住颤抖的双手,她清了清嗓音,柔柔地说了声:“娘亲,我是瑶瑶。” 醉红尘毒发,凰月脑中全然被情/欲充斥,她听不到蓝珺瑶在她耳边说话,只知道那冰凉的触感可以缓解在她身子中肆虐的燥热之感,便又朝着蓝珺瑶所坐之处凑近了几分。 蓝珺瑶的身子如触电一般,几乎从床上蹲落下去,只有与爹爹行夫妻之实方能止住娘亲体内的躁动的毒性,只是若这般下來,爹爹也渐渐会被那醉红尘的毒性制住,爹娘如此,她怎能放心前往西陆。 “青微,到外边去瞧瞧,派去请老爷的人可回了府中?”蓝珺瑶的牙齿都在打颤,双唇磕磕绊绊,才将这话说了出來。她心中全是惧意,若爹娘有个三长两短,她与卿月哥哥两人又当何处。想到这种结果,她整个身心都如坠冰窟一般。 青微很快便回來了,她艰难地朝蓝珺瑶摇了摇头,早有小厮在街口处守着,现下却不曾发现相爷的轿子。 蓝珺瑶把心一横,正待亲自去接爹爹,屋内又生变故。守在娘亲旁边的丫鬟惊叫一声,脸色苍白地蹲在了地上。 原是小丫鬟为夫人去披滑落的锦被,不想夫人的身子就开始抽搐起來,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然露出了白眼,且嘴边不断有白沫冒出,小丫鬟哪里见过夫人这样恐怖的样子,惊叫声脱口而出。 蓝珺瑶旋身急掠,一步踏出,回到了凰月身边。她扫了一眼身后的婢女,那婢女被她眼中的狠厉之意吓着,口中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探上娘亲的脉搏,她身子里似多出了一股乱窜的气息,正是它作乱,娘亲才会有这般变化。蓝珺瑶一手按着凰月的手臂不动,另一手分出两指想趁着这乱气行至肚子时将其击散。她才点上了这乱气,凰月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直,面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蓝珺瑶见情势不对,连忙松开了肚皮上的手指,凰月这才慢慢平复下來,只是抽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她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觉脑子似炸裂一般,却一个办法也想不出來。 这气息定然就是醉红尘之毒了,蓝珺瑶将怀中的帕子折叠了塞入娘亲口中,只怕她再抽搐下去,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皇宫中另外一处,蓝倾城正与诸位朝官商议政事,心口处忽然传來阵阵剧痛,这感觉來的这样猛烈,他的面上苍白之色登时显现,冷汗顺着额头涔涔落下。他耐不住这尖锐的痛感,捂着心口慢慢佝偻下身子。 一旁的几位大人瞧出不对劲,忙关切地上前,几人拥着他到一旁的靠椅上坐下,又有人唤了门口的侍卫去请太医,眼瞧着蓝相爷越來越虚弱,几位大人面上全是焦急之色。 太医还未到,倒是有侍卫赶到,他一路小跑,口中仍微微喘着粗气。瞧见蓝相爷的状况,整个人顿时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启唇。 倒是有眼尖的大人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 侍卫不敢隐瞒,只将來人托他转达的话道出:“蓝府的小厮受蓝小姐之命來请相爷回府,听得是蓝夫人出事了,只是眼下相爷这般……” 那位官员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谁人不知蓝夫人便是蓝相爷的那一块逆鳞,若不是情势当真紧急,小厮不会到宫中來请蓝相爷。只是相爷的情况又不大好,若是再告诉了他,他在蓝相爷和这侍卫之间扫视几回,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事告诉蓝相爷。 他踟蹰着到了相爷面前,围在蓝倾城周围的人还当是请來了太医,抬眼一见是他,又催着他快去迎一迎太医。 “相爷。”他唤了一句,声音不大,立时淹沒在喧闹声中,他又将声音略微提高了些,才引得众人责备地回头看着他。 “相府家丁來报,说是蓝夫人出事了。”那官员刚忙将侍卫传递过來的消息讲出,说完便兀自往一旁站了过去。 蓝倾城听到这消息顿时慌了神,挣扎着便要从椅子上起身,这一番动弹却令得他心头的痛感更加猛烈了,一步未迈出,又跌落回去,惊得一旁的官员连忙搭把手将他接住。 怪不得他会突然出现这般状况,竟是月儿出事了。低哑的声音从吼口溢出,蓝倾城道:“请传信之人与我说明。” 那侍卫本就等候在殿外,听得相爷唤他,连忙将相府家丁的话一字不落地讲了一遍,大殿之中一时寂静下來。 “烦劳诸位找辆车马将我送回相府,我须得立即赶回去,此后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蓝倾城也知凭自己这般模样,无法自己回相府,只得请身旁的诸位大人帮忙。 “相爷你的身体……”立在他右手边的一位官员面上全是忧色,话还沒说完便被蓝倾城打断。 “无碍。事急从权,烦请诸位快些。”他恨不能一步赶回家中,也不知月儿现下如何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相爷寻车马來!”另一名官员开口,守在门外的侍卫连忙去牵车马过來。 ------------ 196 索要旧物 娘亲的情况越发严重,蓝珺瑶望着这样痛苦的娘亲,却一直难做下决断。亲眼瞧着生机从娘亲身上一点点流逝,蓝珺瑶怒极反笑,她怨自己不开眼,怎地就中了那陆之润的奸计。她也恨自己的瞻前顾后,若是早些闯了藏书阁,也早早寻到了醉红尘的解药。 泪珠沿着蓝珺瑶眼角滴在她手背之上,滚烫似要诛心。为今之计只有以银针将娘亲的穴位封上,待得她寻回碧淳,再取出银针将解药给娘亲喂下。只是这样做却是有风险的,即便是以这样的方法,也只五日的时限,五日一过,若这银针还留在娘亲体内,她一样会丧命。 婢女怯懦着垂首在床两旁站着,便是青微看着这样的小姐,也颇为心疼。蓝珺瑶的手在娘亲后颈徘徊,直到凰月眼中只瞧得见眼白,她才迫着自己狠下心思,从怀中摸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银针。 青微帮着将夫人的身子扶起,蓝珺瑶坐在她身后,盯着那近在眼前的穴位,手中开始发颤,几次试探,都沒能将银针刺入。 乱气竟似循着轨迹在凰月体内周转一般,初始之时只是在她四肢游荡,蓝珺瑶侧眼竟瞧见那团乱气一点点朝着娘亲的心脉迫近。 她心中大骇,双手反而不再颤抖,手上银针猛地推送过去,娘亲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來,双目阖上,就似睡着了一般。蓝珺瑶将头埋在娘亲的颈间,泪水落在娘亲胸前,将她身上的小衫打湿一片。 随在娘亲身边侍候的两个婢女分别端來了热水,拿來了毛巾。蓝珺瑶将毛巾打湿,一点一点替娘亲擦洗身子,忙完这一切,又取了素净的衣衫给她替换上,这才坐在床边微微休息。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麝香味道,蓝珺瑶命青微去将自己调制的香料取來放在鼎炉中燃尽了,又将屋子两面的窗子都打开,这一股子腻味的气息才逐渐散去。 相府外送蓝倾城回來的车马已驶到门口,守门的小厮一人上前搀扶着自家老爷从车马上下來,另一人连忙跑去通知小姐了。 才掀开车帘,小厮顿时吓了一跳,怎地老爷成了这般模样。蓝倾城一路上忍受着心绞之痛,若不是心中一口气撑着,只怕早昏了过去。他想要起身,奈何周身上下竟使不出一丝力气。 这小厮也是个有眼色的,他向老爷告罪一声便爬上了马车,将蓝倾城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上,与宫中送他回來的侍卫一同使力,这才将老爷从马车上架了下來。 这会儿子的功夫,蓝忠早已得了消息,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來迎他们。蓝忠吩咐人先将老爷送往夫人处,又亲自往那宫里來人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将他送走后才回神去追他们。 守在凰月房门外的婢女早在蓝珺瑶的示意下退了下去,各自去忙各自分内的事了。此刻房中只余下蓝珺瑶与青微主仆两个,并着蓝夫人的贴身侍女两个,呆在蓝夫人身旁。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蓝珺瑶沉浸在痛苦之中,并未听得门外的响动声,直到蓝忠叩了房门,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來。 “小姐,老爷回來了。”只从马车上到屋子里这一段路,蓝倾城便是喘息连连,原本俊朗的面容上净是惨白之色,薄唇上被血丝染红,看得人心生不忍。 蓝珺瑶一见爹爹这个模样,只觉才止住的泪意又有了汹涌的趋势,她忙指挥着小厮将爹爹扶到屋内的椅子上,她手执才换下的帕子,将爹爹额头上的汗水一点点擦干净。 不出预料,娘亲身上的醉红尘之毒已过渡到爹爹身上,爹爹这般模样也全是那醉红尘在作怪。这般状况就如那中了子母蛊的人无二,蓝珺瑶细细切脉,心中疑惑丛生。 当时她只顾着索取这醉红尘的解药方子,却忘了问一问这醉红尘中百草书生到底加了什么东西。现下藏书阁周围定然包围重重,便是她想要回去翻一番他的手札,也难做到了。 “爹爹,为何不听我的劝告?”蓝珺瑶的声音有些晦涩,她之前曾嘱咐过爹爹不止一次,在娘亲身上的毒未解之时,定然不能同娘亲行房事。那百草书生也说过,若男女交合之后,只怕这毒又会生变,他虽是揣测,可蓝珺瑶心中却怕极了。 蓝倾城心中亦是有苦说不出,他听从了女儿的话极力避免同夫人的肢体碰触,那夜她披着披风进了书房,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就在自己身边坐下。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胸膛上作乱,他偏头却瞧见了她细细勾画的眼角。 他起身想要离开书房到院中透气,却被她发觉了他的想法,先他一步堵在房门口,她一点点解开披风,单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透明的薄衫,里边的诱人春光隐约可见,他终是沒能忍受住她的诱惑。 “你娘亲如何了?”蓝倾城对女儿的问題避而不答,他望了一眼被帐子遮掩起來的床,说话声音极轻,若不是蓝珺瑶听力好,只怕也听不清爹爹在说些什么。 “爹爹。”蓝珺瑶唤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望着被纱帐遮掩的床,泪水顷刻间决堤。比之娘亲,爹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起身到了窗边,墨十一见她便立刻从房檐上跃下,稳稳当当停在她跟前。 顾不得被他瞧见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蓝珺瑶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请他到药房帮自己取几样药材过來,她亲眼见着双亲受尽了醉红尘的折磨,却沒有任何办法,真是沒用。 和煦的风想要将蓝珺瑶面上的泪水摘去,带着些怜惜的意味。望着爹爹那般淡然的眼神,她心中的恐惧更甚方才,她怕爹娘就此离她而去。 蓝珺瑶在爹爹身旁矮下身子,将爹爹扶在把手上面的大掌放在自己手心,哀求一般地说着:“爹爹,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娘亲身上的毒解了,在我离开的这几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蓝珺瑶终是狠下心思,将娘亲的状况说与爹爹听,她一直在小心注意着爹爹的神色,哪知从头到尾他只是平静地倾听着,这样的爹爹却让蓝珺瑶想起了迟暮两字,心中的担忧便再也不能隐去了。 “你放心去吧。”爹爹脸上明明是痛苦的神色,眼中却藏了弯弯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蓝珺瑶身上,却叫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漫长的官道上一人轻衣怒马,马蹄高高扬起,带起一片尘烟。她的披风早已被过往的灰尘沾染得变了颜色,用來覆面的轻纱也跟着变了颜色,那双露在外的眼底全是疲惫,却不见她下马休息一下。 她已离了京畿数百里,一天一夜疾驰未曾停歇。那日她执拗地下了命令,差了墨十到凌祈暄去去另一颗碧淳,她则向西陆赶去,不管使上什么手段,她都要将碧淳从陆之润手中夺回來,哪怕是杀了他亦在所不惜。 墨十知这是极为不妥的,他不同意她的做法,陆之润能瞒下身份在京畿待了这许久,又是费了心思将碧淳从她手中哄骗过去,又怎会轻易还给她,指不定他正在西陆设了陷阱等她自投罗网呢。王爷既将她的安全托付给他,他定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他最终拗不过蓝珺瑶,只得加急了行程,待将碧淳从王爷那里取來,再回身來追蓝小姐,除此之外,墨十却是别无他法。 人疲马乏,连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來。蓝珺瑶想要强撑,奈何身下的马儿体力有些不支了。她俯身在马儿耳旁温柔地将道:“乖马儿,再往前跑些路程,到了前方的林子里我就去为你寻些吃的。” 马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撒开四蹄又狂奔了些路程,蓝珺瑶依言在树林外停下,远远便瞧见路旁支着的凉棚,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眯着眼朝茶摊走过去。 “客官,刚冲好的凉茶,可要來上两碗?”说话的是个面容憨厚的汉子,他手中的粗瓷碗边沿有个不大的缺口,却不影响使用。说着,还冲蓝珺瑶举了举手中刚倒满的凉茶,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蓝珺瑶望着他有些促狭地笑了笑,问:“老板,这里人迹稀少,除了过往的客商鲜少有人经过,老板怎地想起将凉棚扎在这里了?” “若我说不为财,只为给过路的人行个方便,姑娘一定不肯信我了。”汉子挠了挠头,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了,他指了指身后一个同样简单的房子,道:“不只是我,我那婆娘也在这里,只是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日便在家里休息了。” 汉子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倒了一碗茶,就着手中的碗一饮而尽,这才对蓝珺瑶说:“我可不害人,姑娘若是不嫌弃,便用我手中这粗瓷碗饮些茶水吧。” “如此,我便在这里谢过大哥了。”蓝珺瑶摇摇头,请那汉子另外取出一个碗來,这才就着喝了两碗水。水中并沒有下任何药,像是如那汉子所说一般,只是为了给过往的路人行方便。 蓝珺瑶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人在这个乱世中不常见,为着这一份善意,除却那两文的茶钱,她又偷偷在桌子上留了一锭碎银子这才离去。 ------------ 197 墨十寻来 凉棚的事已被蓝珺瑶抛在脑后,山路难行,她原想着是抄近路节省些时间,不想它的崎岖程度远超蓝珺瑶的估计,有的地方甚至只容一人通过,她又不不能弃了身下的马儿,只得寻另外的路。如此兜兜转转下來,倒不若走官道來得快了。 若是此刻有熟悉的人瞧见蓝珺瑶,一定认不出她來。一身灰色的衣衫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在头顶高高挽起,颧骨有些凸出,眼窝陷进去,原本清亮的眸子早失去了光彩,显得有些暗淡。 她过了几日原始生活,饿了便在附近寻些野果子吃,可乐就着潺潺的流水饮上一通,夜晚以天地为被,收拾了些干柴将她栖身的树围上一圈,马儿一并在这简陋的保护圈内。 正是战乱四起的年代里,战事还未蔓延至西陆,这里的百姓倒显得安详,只是西陆的防备也暗中加强,城门多多了许多盘查的士兵,來往都要检查一番才肯放行。 这连绵的大山之中原本是有不少的猎户的,近來西陆过太子颁下谕令,为着百姓的安全,请他们暂时入城投奔亲戚或是租住在客栈都可。不仅防备着会有人借机挑食,还因着大山之中多了许多凶猛的动物,已有不少的猎户遭了它们的毒口。 蓝珺瑶并不知晓这些,她只是奇怪,一路行來,除了那凉茶棚子,再不见有人烟。好在山中还存着猎户们原本修缮过的房屋,遇上阴雨天也能临时躲入其中。 算着日子,即便是在这大山之中耽搁了,此时也应靠近西陆帝国的地界了。这日蓝珺瑶取出前日才从栖身的房屋中临时“借”來的衣衫,一见小溪顿时喜出望外,四处打探了沒有人,这才将马儿拴在伞棚一般的树下,三两下褪尽身上的衣衫,一个鲤鱼打挺纵身入了小溪。 她一点一点将身上的每个角落都洗了一遍,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胸前,她如一尾游鱼一般肆意,许是最后时刻对自己的放纵。溪水将将到了锁骨之下两寸的地方。 她的身子一般隐在水中,溪水从肩头落至身前深深的沟壑之中,竟一滴不破,偶尔有细碎的阳光洒在水面上,看着那露在外的冰肌,叫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蓝珺瑶僵了一下,整个身子倏尔躲入溪水之中,再起时水面已腾起波浪。待溪水平静,水中已然不见了蓝珺瑶的踪迹。她的动作很快,眨眨眼的功夫,放在溪边的衣服已裹在了她身上,她眉目间全是冷厉之色,匕首在手中翻转,直直地刺向一旁的马儿,叫人有些不明所以。 “出來!”到了近前,她单掌按在马背之上,一个倒翻,向着马儿啃得欢实的草丛中刺了过去。过人半腰的草丛中一一柄长剑伸出,倒是挡了一下蓝珺瑶手中匕首的去势,也仅仅是挡了一下。下一刻,那长过胳膊的剑被削成了两半,那原本倚靠着大树的人也从草丛中现出了身形。 看清了她的面容,蓝珺瑶急急收手,奈何这攻势夹着她的怒意而去,又岂是这般容易便能收回的。她强自将攻势转到一边,匕首擦着那人的肩胛刺入他拴着马儿的树中,入了半锋。 “碧淳可拿到了?”蓝珺瑶挑挑眉,看着同样憔悴的墨十。 墨十摊开手,一颗碧绿色的竹子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蓝珺瑶面上一喜,伸手就要去取那枚碧淳,谁知墨十又猛然握掌,将手缩了回去。 “怎么个意思?”蓝珺瑶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姣好的曲线暴露无遗,她却不自知。 “主子的意思。”墨十手中的断剑早被他扔到一旁,如同说绕口令一般,却探手入怀将一封带着体温的密函递给蓝珺瑶,做完这一切便将头偏了过去。 外衫早已被身上的水浸透,林子中又照不进多少阳光,冷风簌簌一吹,蓝珺瑶直打了颤,低头看了一眼慌忙之中披在身上的衣衫,不禁怒气上涌。她瞧了墨十一眼,既羞又愤,双颊之上立时攀上嫣红之色。 她拘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背着墨十一件件穿好,这才拆了手中的密函。才扫了几眼心中立时大惊,手执密函到了墨十面前,“有何证据?” “留在西陆的太子殿下不过是陆之润手下的一条狗,主子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八皇子已与他交过手,他叫我传一句话给主子,‘若是想取到西凤爪与另一颗碧淳,便不要使性子。’”墨十一字一句,将主子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 头发并未绞干,这才站了一会儿的功夫,脚下已是湿润了一大片。蓝珺瑶沒有言语,她直直地盯着墨十,想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却是无果,只有泛着青黑的眼圈与下巴处新冒出的青色胡渣。 “我同你去。”蓝珺瑶翻身上马,再不望一眼近在眼前的西陆帝国。 墨十口中“呼哨”一声,停在不远处的马儿撒开四蹄朝他奔了过來。他不说一声,双脚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领头朝外奔去。 蓝珺瑶的匕首已收起,手中换上一把粗糙的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随在墨十身后追了过去,她紧咬了银牙,眼中眸光闪烁。 自打娘亲毒发,连带着她对凌祈暄也怨恨上了三分,怨他为何不阻止皇上对娘亲下毒手,怨恨他既知晓了陆之润的阴谋为何不提前告诉她。她知道这牵连不该,即便是他这个儿子在皇上那里也是沒讨过好的。她却控制不住自己,他身上流着皇上一半的血。 长发被风吹干,及腰的墨色发丝在身后扬起,倔强的人驱马肆意在官道之上,迷了人的眼。自出了山路,墨十再沒回头望她一眼,仅拼着“踏踏”的马蹄声辨认她的存在。 如此这般,蓝珺瑶身上的马儿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时分,止住了奔走的姿态,马儿前蹄猛然弯曲,带着马身上的蓝珺瑶向前摔过去,她急急送了手中的缰绳,不悦之色盘踞在她眉梢,扰乱了这一副风景。 马儿开始倒出气,“吭哧吭哧”的声音很响,蓝珺瑶矮下身子,手指压在马儿鬃毛之上一点,眉头的沟壑显得越发深邃了。她在马儿的前蹄处轻轻按了一下,一声叹息从口中溢出,这自东凌陪伴她至今的马儿终是疲劳而死。 不远处墨十在听到身后异动的那一刻,便勒住缰绳驭马回身,他行至蓝珺瑶身前,向着她伸出了左手,道:“上马。” 马背上只有她从猎户住处带來的一些干粮,她从马身上抽出小包袱,扯着墨十的手翻身跃上,与他同乘一骑,一声轻叱落下,墨十扯进手中的缰绳,两人一骑向着东凌与南霜国交界之处前去。 东凌边界,一座大帐之中,凌祈暄与霜修景对坐在沙盘之前,惟妙惟肖的沙盘却是缩小的南霜国全貌,其上遍布蓝色与红色的小旗。只是二人此刻却不是为了此事,他们同在等待那个即将到來的女人。 连日來的共同对敌化解了这二人宿敌一般的敌对磁场,只是关系却不见改善多少。大抵不过是见了面彼此之间不见有噼里啪啦的闪电流窜,如今天这般心平气和地两人独处,却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你不该让她來此。”霜修景淡淡地瞥了一眼正捧着一卷书的凌祈暄,语气中是满满的责备之意,就如同护着领地的头狼一般。 “陆之润既打定了主意要用碧淳引她过去,你觉得是让她自己送上门安全,还是由着我们看护着好些?”凌祈暄发问,竟有些嗤笑的意味。 霜修景好看的眉眼拧巴在一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來反驳对面那个男人。他小心守护着的至宝还是叫他人窥探到了,他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眼中结着寒冰的人,便是因着这个人是他们都要守护的,才有了今天的合作。 霜修景想不到,才离了京畿几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墨十來报时凌祈暄沒瞒着他,相府之中那个面上总是挂着柔柔的笑意对他万分满意的夫人生命变成了如今只能靠银针封穴等待着那沒个定数的希望,着实让人心中不忍。 他记得摩云谷中,提到蓝夫人,小丫头总是一脸餍足的表情,像足了年画上捧着一尾大鲤鱼的仙童。于是,他便在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她每每看着东凌的方向,眼中的哀伤浓重地无以复加。 日子久了,守着她一天天长大,距离她离开的时间也越來越近,他有时是有些兴奋的。不仅是为着能离开这只有师徒三人的摩云谷,还因着即将见到小丫头口中声声念着的蓝夫人,是不是同自己的娘亲一般,有着一双噙笑的眸子,远山眉晕开一抹柔。身上儒儒香香的,与娘亲的怀抱一同温暖,可以叫人生出心安的力量。 ------------ 198 齐聚边关 大军驻扎的地方是东凌与南霜比邻的一座城池,唤作凌霄。登上高墙便可瞧见对面的南霜帝国。蓝珺瑶随着墨十來了军中,瞧着将士们笔挺的身姿,一路畅通无阻,因着有着将军的谕令,底下倒无一人敢拦着他们。 墨十引着蓝珺瑶径直走向主帐,到了帐外,守帐的侍卫将手一横,将二人拦在帐外,墨士十亮出攥在手中的令牌,那侍卫冷冷说了一声:“大人请在帐外稍候片刻,容属下前去禀报。” 这样的情形与蓝珺瑶來说已然习惯,从入了大军的范围,隔不远便会有守卫跳出來将二人拦下,虽说是耽搁了些时间,却也可以看出凌祈暄治军的严厉。 凌祈暄与霜修景二人正在帐中久候人不至,听得帐外的士兵将她拦下,凌祈暄正要出去迎了她进來,想想却有作罢。若叫有心人瞧了去,只怕传到陆之润耳朵了,又为她增添祸端。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全是了然的神色。吩咐了士兵请他们二人进來,两人不觉都有些坐卧不安了。 帐帘掀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來,凌祈暄近乎贪恋地望着隐在斗篷中的人影,瞧见墨十的密信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住,呼吸都要停止,幸好她沒事。 墨十自觉退到一旁,蓝珺瑶将宽大的帽檐拉下,因连日赶路的疲惫面容暴露在凌祈暄与霜修景两人面前。墨色的斗篷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眼睑下一圈青色的淤痕夺去了眼中应有的神光,她冲二人点点头,瞧见一旁将领商议事务用的凳子,自顾坐下。 蓝珺瑶轻轻咳了一声,两个男人分别在她对面与身旁坐下,她开口道:“陆之润可在重陵城中?”重陵城正是与凌霄城相对的南霜帝国边陲,往日里两国未交战之时,两个小城的百姓往來贸易与嫁娶,如今这凌霄城中便有不少的南霜帝国百姓。 自两国交战伊始,最痛苦的莫过于这些百姓,两城之间已经不在往來,可他们的亲人、家眷却仍在对面的边城之中。 “七日前方至。”凌祈暄与她同座一面,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桌。 蓝珺瑶点点头,依着日子算來,七日之前正是京畿之中索玉堂被毁之时,若不是这几日她跑错了方向,只怕早已将碧淳拿到手中。一路疾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才在靠椅上歇了这一会儿,只觉身子骨似要散架一般无力。 “碧淳之事我们再想办法,你先在这帐中歇息片刻,我们容后再议。”凌祈暄看到她眉宇间露出的倦色,心中更是心疼。 蓝珺瑶正要开口拒绝,却被一旁的霜修景打断:“八皇子所说无差,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接下來的事还怎么进行?” 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两人又一次达成了一致。蓝珺瑶不欲与他们争辩许多,无忧哥哥说的是实话,她确实需要睡上一觉了。 军营之中女子不得入内,蓝珺瑶來时便是男子装扮。为着不走漏消息,她只得宿在凌祈暄的军帐之中,几个大男人识趣从帐中退出,她和衣躺下。 凌祈暄吩咐了守帐的护卫不得放任何人入内,更不准让人在军帐周围喧嚣,这才与霜修景一并离开。他幼时便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从军后事事更是事事都要自己动手,这几年对于伺候人的事却是生疏了不少。 他手下的士兵瞧见他亲手端了盆子去打水,一脸恐慌地要去接过來,说:“这样的事怎能让将军亲自动手,我们來就好。” 凌祈暄却打发了他下去,醉红尘一事上他自觉亏欠了她,若不是他大意,及早发现了父皇的计谋,也不会让蓝夫人落得如此下场。他想为她做些什么事來弥补,即便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让他新中山稍稍安定一些。 水温正好,他轻手轻脚地将清水与毛巾端进帐中,瞧了一眼已经睡死过去的蓝珺瑶,这才心疼地出了帐子。 殊不知在他离开后,床上之人原本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來。她并未睡过去,帐外有脚步声传來之时,她便闭了眼假寐,藏在被中的手抚上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好在他放下了水便出去了。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往日里令人心安的味道此刻却令得她难以入睡,想到他方才的举动,她放在体侧的手握成一团,滑落的眼泪将鬓发打湿,终沉沉睡去。 日已西斜,老鸦“呱呱”叫上几声,边陲的景色令人迷醉。两城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盘旋着直上又被清风无情吹散,重陵城的城守府中,一个身着宽大衣袍的男子望着天上的落霞,笑意从嘴角滑落。 在他身后,两名样貌清秀的婢女一左一右站着,身旁还有一个着紫色轻纱的女子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她口中。她身上的衣服反而将身子暴露在公子的眼中,他望着她眉间秋海棠模样的花钿,有片刻的迷醉。 她羞红了脸庞,微嗔一声:“公子。”拖长的尾音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她睨了公子一眼,眼角风情自流露。哪知公子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擎着她的下巴,望进她眸子深处。 公子的力气很大,她的下巴似要碎裂一般,一抹慌张从心头掠过,她颤颤悠悠地道:“公子饶命。” 这女子的面容竟与蓝珺瑶有五分相似,只是两人身上的味道却是迥然不同的,若这女子的脾性如她一般冷傲,只怕真会叫公子迷了心神。 公子冷哼一声,不知从何处跳出两人,将这女子拖了下去,一路上只闻她凄惨的哀嚎声。他身后的两个婢女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面上的平静未被打破分毫。 “清儿,本宫累了。”公子阖上了眸,靠在椅背上,眉头间全是不悦。 被点名的那个侍女不发一声,在公子分开的双膝间跪下,撩起公子的衣袍,带着湿润与热意的小舌将昂扬一点点伺候过來,这一遍坐下來,她一口将之吞入口中,牙齿用上些力气,似即将分别的恋人一般,一点点松开了钳制。 面前的昂扬似就是她的信仰,她将它精心饲弄,直到一股浊液送入她口中,她才停下了上下动作的头。她仰头将口中的东西吞下,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公子处理塌下去的昂扬。 “清儿,本宫若让她用自己來换碧淳,你说她可愿意?”这公子却是陆之润,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西陆帝国太子殿下。 “奴婢愚钝。”清儿依旧跪在他双腿之间,一番情事下來,她声音有些嘶哑,手上的动作不停歇,替他按捏着双腿。 “罢了,你们下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一静。”陆之润紧蹙的眉头始终不曾松懈,想起自己初次见她的模样,虽浑身根根倒刺,却比现在可爱多了。 “主子,蓝姑娘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蓦然出现在这里,却是之前在索玉堂假扮陆堂主之人,他真实身份乃是陆之润的暗势力执法者,负责清除暗卫之中犯了规则之人。 “何时?”陆之润眉间的小山渐成平原之势,终被无形的手抚平。 “午时三刻。”只要沾上那位的事,主子的行事便不能按常理推测,主子这一番行为他亦不能理解,想到那些被处死之人的下场,他就更沒了质疑的勇气。 “你下去吧。”陆之润的声音也有了两分的生机,落入他掌中的东西还能跑了不成,不过那三个麻烦还是要解决一下,若不然定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手中的碧淳一如在她手中那般纯净,陆之润将它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颊,仿佛还能嗅到她的味道,一如她的身份一般,令自己迷醉。 蓝珺瑶醒來之时,帐子外早已燃起了篝火,几口大锅中咕嘟着简单的饭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蹿,她抚了抚正造反的肚子,自从出了京畿,她便不曾好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想到这些,不由吞了吞口水。 睡梦之中她亦不能平静,娘亲身上的毒一日不解,她便一日不能安睡,身上出了些冷汗,黏黏腻腻的让人难受。她正要下床,却瞥见床头放着一套干干净净的衣衫。 蘸着水匆匆将身上擦洗一遍,她将这一套衣衫胡乱套在身上,她将腰间扎了起來,趁着有些肥大的衣服,一眼瞧过去倒像是个糖葫芦串子。 蓝珺瑶瞧了一眼这不伦不类的打扮,将袖子翻上去一些,才显得沒那么滑稽了。她來不及瞧这一身成果,便听得帐外有了动静。 “他出來了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落在蓝珺瑶耳中,她止住了动作,仔细听着帐外的举动。 “沒有。”守帐的士兵答道。 蓝珺瑶轻轻咳上一声,她正不知该如何走出这大帐,正逢上他來寻她。 “你醒了吗?若是收拾好了便出來吧,随我一同去吃些东西。”听到她的声音,凌祈暄心头一喜,缓声问道。 蓝珺瑶扯了扯有些肥大的衣衫,径自从帐中走了出去。 ------------ 199 又见哥哥 盯着从帐中走出的人,凌祈暄眼中满是赞赏之意。她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衫,脸上依旧不见血色,眼睛微敛,却比才见到时顺眼多了。 守帐的士兵虽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人,瞧着她面容清秀,身子板不似他们这些人那样结实,将军对她更是难见的宠溺,他们只当是将军养在外边的小倌。 蓝珺瑶随在凌祈暄身后,一路上忙碌的士兵皆向他们投來好奇的目光,且大将军居然沒有朝他们发怒,令得他们眼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凌祈暄带着她一路向前,向着城墙方向走去,凹形的城墙上满是手捧着杂面窝窝头的士兵,手中的大碗有些已经掉瓷,有些豁开一个不小的缺口,清凌凌的汤水依稀可见碗底算不得多的米粒,菜叶子为这饭菜增添了一抹绿色,他们却吃得香甜。 蓝珺瑶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只盯着脚下的台阶跟在他身后,凌祈暄亦不言语,行至城墙的凹角处,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蓝珺瑶将将在他身后一尺停住,在往前一步就会撞在他的后背上。 蓝珺瑶有些不知所以,她抬起头,待看到那站立在城墙拐角处的人,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來了,那样熟悉的背影,分明是自己的卿月哥哥啊。 凹形的城墙拐角处从城下望不到人,这里是留给战时那些伤患养病用的。在陆之润的授意下,南霜帝国的士兵隔几日便要來骚扰一番,令得东凌一方疲惫不堪。此刻蓝卿月正对受伤的士兵慰问,妹妹要來边关的消息,凌祈暄与霜修景二人,并未告知于他。 比之相府中的大少爷,卿月哥哥精瘦了不少。连日暴晒在烈日之下,肤色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仿佛与这夜晚浑然成一体,她不敢将娘亲的情况告诉哥哥,她怕,怕哥哥听到这消息分神,战场之上,他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炙热的目光仿佛要望进他骨子里,这目光过于大胆,蓝卿月有些不悦了。安抚完倚在墙角修养的士兵,他正要转身斥责那人,待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一时说不上是喜还是怒了。 蓝卿月以询问的目光看了凌祈暄一眼,待他轻轻地朝自己点了点,这才放下心來,上前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宠溺地捏着她的脸颊,眉头紧锁,心疼地说:“这才几日不见,怎地瘦成了这番模样,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蓝珺瑶听着哥哥的话,只觉鼻子有些堵得慌,眼头有些发热,她连忙嗔怪地捶了卿月哥哥一下:“若再隔上几个月,只怕哥哥只剩这一口白牙能看了。”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女儿家的娇气,晒黑了些好啊。”蓝卿月说着,便要牵了她的手下城墙。这里凉意重,看她一风就能吹走的模样,他攥紧她的手,原本细嫩的掌心已长了些薄茧,叫人心里泛酸意。 一旁的老兵油子眼见两位将领都对这白面小书生如此客气,不由调侃道:“将军,这小公子模样这般俊俏,不知家中可有妻室,我家中正有待嫁小妹,二八年华,容貌无双,可抵得过咱那京畿双姝了。” “我家小兄弟可无福消受,不若你们讲给大将军听罢,若能被他收入府中,你们一家子也跟着荣宠无限。”蓝卿月头也不回,将球踢给了凌祈暄,抱负他瞒着自己将妹妹弄來边关的事。 蓝珺瑶只听得那老兵讪讪笑了几声,他哪里有什么小妹,若大将军真的开口了,叫他到哪里去偷一个胜过京畿双姝的女子,他们虽沒见过蓝小姐,端看他们蓝大人的样貌就知如何了,且那颜氏女能与蓝小姐齐名,定然也查不到哪里去的,都是天仙一样的人啊。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凌祈暄对这群老兵的秉性再熟悉不过,闻言幽幽地來上一句:“哦,这样好的姑娘,待打完胜仗回了京畿,可一定要将小妹送到我府上。” 老兵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瞧他这张贱嘴,早晚出事也是死在这张嘴上。连那倚在墙角的老兵也咧开了大嘴,周围的人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入了城守府,蓝卿月将妹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她只是瘦了点,这才开口问道:“也不告诉哥哥一声便独自跑來了,爹娘可知道你來了这里?” 蓝珺瑶看着卿月哥哥的嘴开开合合,眼中的泪水再也不能止住,她用力点了点头,继而扑到蓝卿月怀中,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落在蓝卿月胸前。 蓝卿月口中责备的话失了说出的机会,原本僵直的身子也慢慢松懈下來,回搂住怀中的妹妹,在她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轻轻拍着。良久才察觉到胸口两团地方热乎乎的又有些湿意,抬起妹妹的脸,却瞧见她正在怀中抽抽搭搭,沒个停歇。 “再哭下去就丑死了,谁还敢娶这样的丑姑娘。”蓝卿月替妹妹擦干眼角的泪意,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嫁不出去就一辈子赖着你。”蓝珺瑶知哥哥是故意逗自己开心,配合地在他怀中撒娇,看得帐外的凌祈暄大为嫉妒,她在自己面前,鲜少有这样的小女儿模样。 “好,哥哥养你一辈子。”一开始只是为了让她不再伤心,到后來他说的却是真话了,他容不得一家人疼在手心里的妹妹受别人欺负,这话也是故意说给帐外的人听。 听不得他们继续腻味下去,凌祈暄轻轻咳了一声,希望帐内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蓝珺瑶醒后不久,霜修景也跟在他们身后过來了,蓝卿月的话他亦听在耳中,只是他却沒有打扰兄妹两个温存,面上留着笑意,与士兵眼中的六皇子哪有一点相符之处。 蓝珺瑶扯着卿月哥哥的袖子擦了脸,作势拧了一把鼻涕,这才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蓝卿月不觉好笑,帐外的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來。 这里的四个人只蓝卿月一人毫不知情,即便他口中不说,心中也是有些猜测的,他含笑看着对面两个男子,似对他们瞒着自己一事半年怒气也沒有。 凌祈暄与霜修景二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同时感觉到心头一紧,他们存了同样的心思,若想要娶蓝珺瑶,只怕蓝卿月这里阻力少不了,他这样真让人担忧。 霜修景开口道:“卿月兄,事情是这样的。”他将此事原原本本与他讲了一遍,亦包括蓝夫人现在的情况,讲到后來,看着对面兄妹两个,已是有些不忍心了。 凌祈暄原本为着被他抢了先机一事不悦,此刻倒有些庆幸这事不是由着自己说出來了。 蓝卿月早在听到妹妹來此的缘由之时,脸上便失了笑意。见到妹妹这样伤心,他心中便觉得不大好,强忍着沒有问出口,这厢听了霜修景的话,面上全是阴鹫之色。 他朝着府外看过去,若目光能够杀人,只怕陆之润身上早已无一处完整。直到蓝珺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脸上的阴狠之色才被深埋心底。 他扭头看向凌祈暄,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刺到他心底,令得他的计谋无所遁形,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凌祈暄别开了脸庞。 他的办法是有些冒险了,引蛇出洞若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这诱饵便处于危险的境地,在场的不止他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是蓝夫人的病拖不得,三日后,即便是取了碧淳,只怕蓝夫人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蓝珺瑶开始并不知道凌祈暄要带着她去哪里,待瞧见城墙上或站或半坐着的众人,她便知道了他的计划,只是并未点破,装作不知情地模样演了下去。 “哥哥,是我要他这么做的。”这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与其让他替自己受了责备,不若自己站出來,也好过日后要还他这一个人情。 即便是來了凌霄城,蓝珺瑶也始终不曾与凌祈暄好好说上一句话,她一直在逃避,娘亲的事她至今不能释怀。这番一直要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清的想法不由让凌祈暄心头发苦,却也不能对她用强。 火光在两人之间噼啪闪烁,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蓝卿月打定了主意,碧淳未到手之前,妹妹要留在身边由他照顾。 凌祈暄虽有心反驳,只是蓝氏兄妹两个口径一致,态度又坚决,他也只好作罢。好在不是由着霜修景照料,他多派些暗卫照料便是了。 四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各个心思却不同,为了给蓝珺瑶补补身子,凌祈暄让厨子将炖了鸡汤与几样清淡的小菜,只是她却沒吃多少。 蓝珺瑶扒拉了几口白米饭,闻着大锅中的饭菜香气她肚子空空,眼下勉强称得上精致的小菜摆上桌子,她却沒了吃下去的兴致。 蓝珺瑶跟着哥哥回了帐子,屋子里只余下两个算得上暂时和谐的男人,他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撂下筷子起身离去。 ------------ 200 父母之死 蓝珺瑶到來的消息瞒不住陆之润的耳目,况且凌祈暄又带着她,那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凌霄城的城墙之上,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陆之润心心计计算计着,哪里能不晓得。 重陵城中,除了陆之润,却还有另外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与他一并坐在城守府中。屋子里跪着守城的士兵,他将对面城墙上的动静一字不落地报告给主子听。 坐在陆之润下首的男子瞧过去与霜修景有两分相似,却是皇后一手挑中的傀儡王爷霜碧池,乃是南霜帝国皇室的偏支,血脉并不纯厚。若不是南霜皇帝不争气,后宫净是些丫头,皇后也不会费劲去寻了这男子。 他一脸谄媚地看着陆之润,这人平时在家中不学无术,仗着与皇室的那点血脉,将纨绔做了十顶十,斗鸡走狗、强抢民女,他都样样精通。那一日他正与几个狐朋狗友在街上逍遥,不妨忽然被一队御林军包围,要带到宫中去。 这纨绔吓了个屁滚尿流,百姓们不明原因,一个个拍手叫好。哪里料到到了宫中,皇后娘娘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又问了他几个问題。他肚子里本就沒多少墨水,答问題也是驴唇不对马嘴,不想皇后娘娘却还算满意,如此他便留下了做了这个无数人艳羡的闲散王爷。 听得探子讲到凌祈暄与蓝卿月对那人的重视,霜碧池眼中浮现一抹兴奋的光彩,他忽而开口,打断了探子的话:“太子殿下,我们把那人捉來作威胁,他们一定会就范的。令得那两人都百般维护,想必那人的滋味定然是极**的。”说完他还下流地舔了舔唇,一脸猥琐模样。 他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人在他身下婉转娇啼的模样,定然比翠烟楼最勾人的小倌还要风流几分,一转头却被陆之润眼中的阴狠之色吓到,不觉收敛了自己的嘴脸,他怎么忘了,皇后姑母曾有交代,叫他万万不可在这人面前放肆。 陆之润克制住想要扭断他脖子的冲动,这样的人能在他身边活下來简直是奇迹,若不是因着他是那女人送來的人,他早已身首异处。 他的猎物不容旁人染指,更何况这猎物不同寻常。作为一个出色的猎人,能让猎物心甘情愿跳入他的陷阱之中,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几日不见,这猎物是有些嚣张了,他哂笑一声,吩咐探子继续打探,有情况再來报告于他。 南霜国到了这一代,已经式微,南霜皇室人丁并不兴旺,唯一可堪大任之人便是那流落在外二十余载才归來的六皇子霜修景,他怎能容忍南霜帝国再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老皇帝早在半月前便被皇后气得一命呜呼,那个浪荡的女人如今只知同侍卫亵玩,沉溺于**之欲中,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草包便胡乱塞给他,美其名曰南霜帝国未來的国君。 过了今次战争,曾经辉煌一时的南霜帝国必定逃不过破国的下场,到嘴的肥肉他沒理由放过,南霜帝国只能臣服于西陆帝国。他再将天女控制在手中,四分的天下终将由他一统。 陆之润下得一手好棋,早早便在东凌帝国展开了手脚,所有的事都按着他计划好的诡计一步步发展,即使有错乱的棋子,他也一定会及早将其归回原位,一如天女蓝珺瑶。 寅时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刻,瞅着卯时就要换班,这时的士兵定然也最松懈。第二日一大早,正是这般时辰,凌霄城外响动不断,谩骂之声惊醒了守城的士兵,南霜的军队发起了第一轮攻势。 凌霄城城墙之上,早已预备好的大石块,热水与箭雨密密麻麻朝着城下一股脑地攻击过去。老兵们正了正帽檐,听着城下污秽的话语,各个使出了全力來给他们回报。 “这帮兔崽子,搅人清梦这种事也只有他们干得出來了。”说这话的正是原來调笑蓝卿月的老兵油子。 “你个老东西,将军叫你守城,你反而偷懒,当心将军听到了砍了你的脑袋。”一旁的人与他拼着谁投的石块多,手下的速度不由加快。 “先别说老子,瞅瞅你小兔崽子,眼角的眼屎还沒擦干净呢。”老兵说完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胡说八道,乌漆抹黑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他这样说着,却是信了老兵的话,用袖子在眼角一擦而过。 偷袭的事南霜帝国的军队已不是第一次干了,士兵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有的兵前一刻还在做着春天里來百花香的梦,下一刻便端起手边的水盆下,朝城墙下扣过去,完全是惯性使然。 这样静谧的夜色下,却有一对人马身上涂着烧饭剩下的锅灰,一个个偷偷摸摸朝凌霄城西城门走去。凌霄城坐北朝南,南大门与重陵城相对坐立,此刻南门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偷袭与反偷袭战斗,一眼瞧过去,西门的防御倒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这一行人只架着一辆攻城门用的粗壮木墩与云梯,连脚下行路的动作都放得轻而又轻,恨不得一个个插上翅膀,飞过去才好。 估摸着时辰已到,约莫一个五十人的小分队被人用吊篮缓缓从东面的城墙上放下,他们皆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面上用黑色巾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他们一人提着一个小壶,仔细闻了,那壶里装着的竟是松油脂。 这小分队的速度很快,他们避开了敌人,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凌霄城的范围,他们紧了紧身后背着的绳索,此战是胜是败,就看他们能不能成功了。 重陵城中兵力去了大半,陆之润只留下了三成的人看守城池,这却方便了这小分队行事。他们贴着重陵城站好,将身上带着的松油脂尽数淋在城墙之上。 不知是否陆之润给了他们太大的自信,直到这五十人将松油脂全部涂满,守城的人亦不见任何动静。这五十人完成了手里的事,全部聚集在领头人身边。 这领头人來偷袭的人确是霜修景,因着六皇子的身份,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商量对策时凌祈暄是这样说的。 他对着身旁一人点了点头,那人自觉在他身旁蹲下,他踩着他的手向上腾起,继而紧紧地贴在城墙之上,光滑的城墙之上他像一只壁虎一般隅隅独行,他的每个起落都揪着墙角下众人的心,最后一个窑子翻身,终攀上了城墙。 守城墙的人看到他,整个人愣了一下,似是想不到这么高的城墙竟然有人真的有人攀上來了,他口中的警戒声还未到嗓子眼,脖子便被霜修景一刀隔断。 霜修景接住他将要倒下的身子,拖到阴暗处一并扒了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一整套动作下來,旁边的却沒有一个发现异动的。一声夜莺的啼叫声响起,一旁的人笑骂道:“半夜三更的,连这鸟也寂寞不耐了。” 城脚之下几声稍显嘹亮的夜莺啼叫声高低不一,似是与之前那一声呼应。守城的士兵不疑有他,道:“还真有雄鸟应上了,等这仗胜利了,哥几个可要回婆娘被窝里好好温存上一宿。” 他的话引得身旁的人笑出了声,霜修景将那根绳子从城墙上吊了下去,一面注意着这些守城兵的动静,下方的人手脚麻利地爬了上來。他们仿照霜修景的作法,将这些守城的士兵一个个抹了脖子换上衣衫,不知不觉,重陵城的城墙之上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凌霄城一方,自以为能偷袭个出其不意的南霜帝**队才到凌霄城西门,他们才把攻城木扛在肩上,城墙之上火把一个接一个点亮,密密麻麻的人群张弓拉箭,如蝗虫过境一般射向下方的人马。 这些人哀嚎一声,再顾不得偷袭一事,撒丫子便往回撤。只是來时容易去时难,第一轮羽箭射下去,已有一小半人马折损在这里,另有一些人却是被攻城木压死的。第二轮箭雨已经满弓,瞄准了这些慌不择路的南霜国士兵,最终只有寥寥数人能够逃了回去。 南城门处此刻亦是死战一片,陆之润藏身与南霜国大军之中,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靠近,重陵城城墙上的士兵到了此刻才惊醒,只是为时已晚。城门已被他们控制住,只待对面城墙上凌祈暄发小号令,他们便点火弃城。 陆之润已随着攻城的南霜国士兵到了凌霄城城脚之下,正待有下一步动作,不妨一声长唤从城墙上传來:“陆之润,你不必躲了,我知道你就在下边。” 凌祈暄这一声长唤用上了三分内力,他起身飘上城墙,周围是一圈警戒的士兵。凌祈暄定定地看着陆之润所在的方向,那种目光令得他无所遁形。 “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果然有几分本事,不错,我在这里。”陆之润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亲卫,目光瞧向高墙之上的凌祈暄。 “还有老朋友在此,也一定出來吧。”他右臂举起又放下,身后的南霜国士兵停下了攻击,在他身后整整齐齐站定。 城墙之上的士兵在凌祈暄的命令下,亦停下了攻击,身后歇息过的士兵将方才那些人替换上,满弓拉箭,只要这些人有任何异动,便叫他们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蓝珺瑶一身男装打扮,与凌祈暄比肩站在另一个凸槽处,借着地形的便利,蓝卿月就站在妹妹身后,以防不备。她看着陆之润,面上无喜无悲。 就是这样一番模样,才让陆之润欲罢不能,他朝着城墙下扬了扬手中的碧淳。此刻天色微黛,别人虽不晓得那绿色的珠子是什么,城墙之上的人计划的却正是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对两位來说不陌生吧。”陆之润将珠子在左右手之间抛着把玩,对着城墙之上的人挑衅道:“若是想要这东西,你便跟了我回西陆,怎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将碧淳高高擎起,仿佛下一刻用上些力气,手中的碧淳便再也不会存在与这个世上。 “休想。”凌祈暄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那模样,就仿佛他在痴人说梦一般。 蓝珺瑶挥挥手,制止了凌祈暄将要说下去的话,她作沉思模样,面上几度摇摆不定。 “八皇子,凌将军,你应当无权为别人坐下决定吧。”陆之润见状讽刺道。 “好,我答应你。”蓝珺瑶面上全是决绝之色,话音才落,她突然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这动作來的这样突然,蓝卿月只捞到了妹妹的衣角,凌祈暄就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属下死死抱住了双腿。 重陵城城楼之上,等候了多时的霜修景脸色一凛,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他当先将城楼之上插着的火把朝城墙脚下丢了过去,身后之人做同样动作,松油脂遇上火把,很快便燃烧起來。加之此刻已是初秋,天气炎热,风助火势,整个城墙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们将城楼之上能烧的东西都一并点燃了,这才转身朝着城楼下奔去,一面往城外跑,一面大声喊叫着:“坏事了,西陆的人把守城的将士们杀光了,他们放火烧城了,大家快跑啊!” 呼喊声在城中传出老远,城中一家接一户打开房门,一见城门处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不禁慌了神,來不及收拾细软,扯了家人就往城外逃生去。 路过城脚,果真见城墙脚下散乱着一些令牌,西陆两个大字甚是碍眼。百姓们愤怒了,原來西陆太子口口声声的帮助不过是狼子野心。 这事发生的时间说來也短,自凌祈暄登上高墙,霜修景便组织手下人开始筹谋。愤怒的百姓朝着南霜帝**队的方向冲了过來,他们要痛斥自己的同胞,为何到了此时还执迷不悟。 蓝珺瑶落下的目标很明确,便是陆之润手中的碧淳,只是事情哪里会这般容易,陆之润探手将碧淳塞入腰间,身子就要从马上腾起,躲避蓝珺瑶。 他身后有一人却忽然发难,在陆之润拍向马头之时,闪电般出手,将他藏在后腰的碧淳弄到手中。蓝珺瑶这厢亦发生了变故,她倒立的身子忽而在半空中翻转,伸手去接应那盗了碧淳的人。 南霜帝国的百姓在这段时间内,已冲到了大军的尾巴处,他们在队伍里横冲直撞,见了西陆打扮的人便上去一阵乱揍,擀面杖、炒菜勺子齐上,整个队形亦被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 陆之润大怒,正要不顾一切地去擒蓝珺瑶两人,身旁的暗卫却死死护着他朝一旁褪去,临行之前,他愤愤地瞅了一眼高墙之上一脸得意的凌祈暄,眼中的怒火几欲将他吞沒。 蓝珺瑶顺利取到了碧淳,霜修景亦在昨晚就将西凤爪交与她。她不管身后的残局如何,由着墨十陪着日夜兼程便往京畿赶回去,一路之上自有凌祈暄安排好的良驹交与她。 她这般不辞辛劳,甚至纵马直接跃进了相府的高墙之中。她冲进娘亲的房间,喜滋滋地将手中握着的东西给爹爹看,哪知床榻之上静静地躺着两个人,他们眉宇间一片安详,像是睡过去一般。 蓝珺瑶手中的碧淳掉在地上弹了几弹,她在爹娘的床榻边跪下,道:“爹、娘,女儿回來了,解药我取回來了。” ------------ 第三卷: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 201 找到凶手 蓝珺瑶的目光落在爹娘交握的双手上,眼中的目光瞬时变得柔和起來,她将手落在爹娘的手上,仿佛还是小时候,他们总爱亲昵地将自己的手贴近他们脸颊,蓝珺瑶第一次触到娘亲脸上的柔软,心头有什么地方开始松动。 如今这身子骨已然失却了温度,她像是坠落冰窟一般,想要从爹娘身上汲取些温暖,一如往日那般,在她觉得全天下都抛弃了自己的时候,还有爹娘在自己身边。 她扒着爹爹的手臂查看,尸体上还未出现尸斑,连身体亦未变的僵透,她只晚了一步呢。爹爹与娘亲的面容都很平静,看不出一丝被人强迫或是生前有过挣扎的痕迹。蓝珺瑶嗤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瞒过自己了么。 她将床头折叠整齐的锦被铺开,盖在爹爹与娘亲身上,就当做他们睡着了吧,说不得只是自己犯了癔症呢,一觉醒來,还如自己离开之前那样,爹娘都还好好的等着自己回來。 蓝珺瑶拭去眼角将要溢出的泪花,将门从外轻轻带上,她的动作那样轻柔,似是怕惊扰了爹爹与娘亲的美梦,回身面上的温暖却再找不见一丝踪迹。 相府之中一切照旧,张叔在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李婶正拿着方方正正挂满倒刺的木板刮鱼鳞,王厨子总要早起便将汤底熬上,时至此刻已经满园飘香。 往日里一派祥和的相府看在蓝珺瑶眼中却是那样刺眼,凭什么,只有自己的爹娘无辜死去,她们却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红丝渐渐爬满蓝珺瑶的双目,她手上青筋凸出,早不复先前的柔荑模样,却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她交代了青微,要替自己照看好爹娘的,是了,青微在哪里? 墨十原本是守在房外的,他本就行踪飘渺,待蓝珺瑶进了屋子,他便纵身一跃,倚在横梁之上,疏懒地打量着偌大的相府,许久不听屋子里有动静,他上了三分心思,只是蓝珺瑶未叫自己进去,他自己却是不好乱闯的。 他伸长了耳朵,即便是不能乱看,若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他不告诉蓝小姐,她也不能怪罪自己什么吧。墨十才凝了心神,便瞧见蓝珺瑶自屋子里走了出來,他连忙恢复了原來的姿态。他只是在尽主子交代的职责,什么时候他竟然也开始担心她了? 蓝珺瑶不见青微,便走向自己的闺房去寻她。她眼中此刻已是一片血红之色,远远瞧过去,就像是那些孤本中的妖精鬼怪一般,真是渗人。 有细碎的青石碎裂之声传入耳中,墨十原本躺在横梁上的身子稍微直起,一眼便瞧见地上碎裂的痕迹。他轻飘飘落在地上,循着碎裂的痕迹追过去,面色却变得越來越难看了。 细看蓝珺瑶脚下,便是沒有达到一步一个坑的地步,一脚踩下去,脚下的青石板应声碎裂,偏她走姿看起來却又极轻盈,仿佛一根沒有重量的羽毛,风过便能吹走。 闺房内空空如也,青微并不在此,蓝珺瑶机械地转身,屋子一间接一间被打开,依旧沒有青微的身影,待墨十寻了过來,蓝珺瑶正从最后一间屋子里走出來,准备到后院去。 墨十一个纵身落在她面前,瞧见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这才片刻的功夫,她进了屋子之前面上还一片喜色,想到她从屋子里出來之时的模样,墨十身子不由一震。 “让开。”蓝珺瑶看也不看堵在自己面前的人,双目无神,像是要透过墨十望向前方,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來自地狱的魔音。 墨十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他看了蓝珺瑶两眼,终于还是闪身错开了路。让她发泄出來吧,若是闷在心里,才更容易出事,必要之时他会出手将她打晕。 蓝珺瑶像个幽灵一般在相府内飘荡,墨十怀抱着剑跟在她身后,幸得此时相府沒有人朝后院來,若不然定会受到她的迁怒。 药房从外落了锁,还保持着蓝珺瑶离去时的模样,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轻飘飘地一掌落在门上,门板应声而落,铜锁亦失了她应有的作用。 原本属于蓝珺瑶的案子前,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女子静静趴在那里,一只手朝前伸着,左脸向下,偏向一旁。屋子才打开,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鼻而來。 墨十下意识地要去拦住蓝珺瑶,哪知她看似呆滞的身子稍稍朝旁边倾斜,便绕过了墨十。 桌上趴着的女子正是青微,只不过已死去多时,屋子里那一股子恶臭也正是尸体糜烂散发的味道。 那双原本应该清亮的眸子里只余下两个盛满血迹的空洞,她的眼珠被人残忍地挖去,面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甚至还有虫蚁在她身上肆虐。顺着身子向下看,双脚被人钉在地面上,厚重的铁钉正穿过脚掌,照此看來,定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青微就遇害了。 蓝珺瑶眼中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竟被青微触动了心头,待她眼中的红丝全部消失不见,她的身子一软,就要朝一旁倒下去,一旁等候着的墨十连忙伸手将她接住。 方才的蓝珺瑶仿佛是另一人,她恢复了清醒,望着伏在案子上的青微,双目中噙满泪水。她从墨十怀中挣脱,一屁股蹲在地上,荡起一层尘灰。 蓝珺瑶颤抖着想要去捉青微垂到桌下的手,却被墨十死死拦住,她此刻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任由她怎样努力,都不能突破墨十的钳制。 她蜷缩着双膝,无助地像个初生的婴儿。她抱紧了双膝,死死盯着青微的手。青微的手半握着,指缝中似勾着什么东西,蓝珺瑶指了指青微露出皮骨的手,墨十听令上前掰开她的手,却发现一枚闪着银光的扣子被她紧紧攥着,到死都沒有松开。 蓝珺瑶从袖囊中摸出另外一枚银扣,与墨十掌心中躺着的那枚比较,哪里有半点不同之处,墨十将这扣子用帕子包了放在蓝珺瑶掌中,再次上前查看青微的情况。 若不是蓝珺瑶恰巧蹲下,怎会注意到青微手中的银扣,想來那行凶之人也是这样想的,幸好他沒有仔细搜查青微的身子。 墨十用剑将青微的身子朝一旁拨动了一些,却看到她面颊之下压着的,是一块被血水浸泡过的粗布块,血液凝固其上,粗布上一片焦黑之色。 “主子。”墨十唤了声,闪身站在一旁,将桌子上的粗布块展示给蓝珺瑶看。 这粗布衣块想是青微临死之前从凶手身上拽下來的,蓝珺瑶看着这衣料,只觉分外熟悉,她不顾血污,将布块放入手中仔细瞧着。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蓝珺瑶眼中一片清明。 她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握着布块的手也开始打颤,她紧闭双眸,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冷之色,她启唇,声音不似往日里那般珠圆玉润:“找人将她好好安葬了吧。” 蓝珺瑶握着遗落的两枚银扣与布块,向着爹娘的小院方向走去,她倒要好好问上一问,她蓝家待他可有半分不薄之处,他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为何就对青微下得去这样的狠厉手段,为何要谋害爹娘性命,他的主子许了他什么样的好处,叫他能够置蓝家于不顾? 相府的下人围在蓝珺瑶踩碎的那些青石砖地面上,他们并不知是谁做下的事,眼见蓝珺瑶从药房走过來,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路。这些人还不知相府发生的变故,蓝珺瑶吩咐道:“蓝翔、蓝技、蓝工,你们三个将大门给我拴死,不准放任何人进出。” 三人应声而去,府内众人面上一片疑惑之色,不知小姐要做些什么。在蓝珺瑶的目光扫视之下,他们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这样的小姐叫人胆寒。 相府中的下人都在这里,只有一人除外。这些人两个两个相互对望一眼,他们也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蓝珺瑶负手在身后,看起來迈得并不快的步子每每移动,却像是踩在他们心上一般,令人窒息。 离相爷与夫人的房间越來越近了,又或者说,是离蓝忠的房间越來越近了。他们亦步亦趋跟在蓝珺瑶身后,等待着小姐下一步的动作。 有心细的人察觉出,他们似乎一整日都不见老爷与夫人了。又见小姐这般,还有府中莫名多出來的碎石印子,他们只绷紧了自己的双嘴,生怕受到牵连。 蓝珺瑶推门而入,蓝忠正坐在桌前,身前放着一壶沏得很浓的茶,他似是早已料到今天这一幕,见状笑着对蓝珺瑶道:“小姐,你來了。”面容一如往日那般慈祥,脸上的褶子堆起层层沟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刚走之时便杀了她的贴身婢女,在她取了碧淳回來之时,又对爹娘下了狠手。 “蓝叔好算计,这些年可隐忍地辛苦了。”蓝珺瑶在她对面坐下,自顾倒了一杯浓茶。手上的茶水冒着热气,她起身走到蓝忠身旁,将一杯茶水尽数从他头顶浇下,打湿了蓝忠身前的衣衫。 房门沒关,门外的人望着小姐的作为,皆瞪大了双眼,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蓝叔平时为人和气,大家都很尊重他这个大管家。 ------------ 202 真正死因 “若我说是有苦衷的,小姐定然是不信的,也罢,是我做下的。不管小姐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反抗。”蓝忠眼中全是酸涩,往日里衣帽整齐的蓝家大管家今日是一副胡子拉碴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一声尖锐的嗤笑声从蓝珺瑶口中发出來,她那青葱似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蓝忠头上,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道:“蓝忠,别提爹娘,你不配!” 蓝忠额头上已有点点血迹,他确实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一点沒有想要反抗的样子,连头上的茶叶也不曾拭去,双眼之下一片青淤,眸子中混沌一片。 “想我蓝家这些年待你并不薄吧,爹爹尊你、敬你,娘亲性子敦厚,待你亲和,整个相府内都知蓝叔地位同一般的家生奴才不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蓝忠,竟能做的出背主弑主的行为,可叫我们寒了心。”蓝珺瑶一声高过一声,声声直往蓝忠心窝子里戳。 门外一众家仆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蓝忠,他们无法想象,平日里那样谦和的蓝叔,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一时之间他们只觉秋风也变得冷萧了,让人凉到心底。 他们消化着从小姐处得來的消息,初始之时只觉震惊,如今再细细品味,一个个忍不住心中大骇,怪不得老爷与夫人一天都沒露面,竟是被蓝叔给谋杀了。他们看蓝忠的眼色也变了,愤怒与惊惧并存。 蓝府的下人大多是由蓝相爷带回來的,他们大多是被人贩子拐卖,亦或是原本的生活无法再继续下去,若不是当初蒙相爷收留,只怕早已是枯骨黄土一抔。 “蓝忠,青微可阻了你什么,为何要要剜去她双目,你可知,将她双脚钉在相府的后院中,即便是她的魂魄,也会永世不得超生!”蓝珺瑶将那块染血的粗布与两枚银扣一并丢到桌子上,是了,这人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常年只穿一种粗布衣衫,她怎会认错? 想起青微的死因,蓝忠眼中一阵不忍,终归还是沉默,将这所有的罪名都应下。只是那原本就苍老的身躯一夕之间仿佛要佝偻成一团,蓝忠脸上老态毕现。 门外的婢女想到那种模样,只觉身子骨都开始打颤,青微为人大方,跟在小姐身边,平时得了什么赏赐,总要分给她们一些,是以,她们念着青微的好。这样,便为她的死鸣不平了,蓝叔既能杀死青微,便能轻易杀死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青微何其无辜,是她撞破了你们的什么好事,还是耽搁了你主子的计划?”蓝珺瑶双手撑着桌面,凑近蓝忠,丝毫不在意他已然青筋暴起的双手,继续说道:“蓝忠,不,你不配冠以蓝姓,我很好奇呢,到底那个人许了你什么样的利益,竟能叫一个家生的奴才背叛主子去做那丧心病狂的事。” 蓝珺瑶当真是气急了,这人真是不能小瞧,这些年來,他像是那人丢在蓝府的一条毒蛇,偏生他们还不自知。自发现蓝府出了奸细,她便怀疑过蓝忠,也将自己的怀疑说与爹爹听过,为此还遭了爹爹一顿斥责。 爹爹告诉她,祖父随着先皇南征北战,过世得早,若沒有蓝叔的教养,便不会有他蓝倾城的今天。她的糊涂爹爹呀,若是早早肯听了她的话,也不会被最亲的人杀害了。 此事也怪她,若她肯继续在蓝叔这条线上追查下去,定然早早就发现了他的狐狸尾巴,哪里还有今天这一番对峙。事到过后方知悔,蓝珺瑶一掌落下,白石桌面应声而裂,蓝忠常年用着的那套茶具亦碎成了小块的碎片。 一直站在蓝珺瑶身后的墨十却陡然向前,闪身到了蓝珺瑶面前,瞧见她面上的泪痕,心中有些不忍,终是放下心來,就让她将怒气都发泄出來吧。然他却再不肯退下,那个男人双鬓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多年的内功高手,不知往日他是如何隐瞒下來的。 三个人成犄角对立之势,蓝珺瑶看着蓝忠,墨十亦在一旁警惕着他的突然袭击。细碎的石块弹到他脸上,历史便有点点血迹冒出。 蓝忠不躲不避,任由自己承受自家小姐的怒气,半晌他才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中竟然清明一片,那种目光蓝珺瑶太过熟悉,一如往日他表现的那般慈爱。 “小姐,你一直是老爷与夫人的骄傲,其实你的性子最像你祖父,若他还在人世,定然也是极欢喜的。还有少爷,从小就要强。老爷与夫人走了,我伺候了他们一辈子,怎么能让他们在下边沒个使唤的人呢。”蓝忠说着,双目之中有泪溢出,他的状态开始不稳,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激动。 蓝忠像是真的在回忆过去那些美好的事,他的小姐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缠着他的小娃娃了。是了,自打小姐被绑架之事发生后,小姐便与自己疏远了。他应该高兴的,小姐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只是看着这样的小姐,他心中却怎么高兴不起來呢。 蓝忠心想,自己真的是老了,才会靠这些他视若珍宝的回忆來填补心中血淋淋的一角吧。他是先皇安插在蓝家的影子,先皇走后,他受命于当今皇上。在蓝家待了一辈子,他真正做过对不起蓝家的事,却只有一件,便是在皇上给夫人下药时,他沒能阻止下來。 小姐一定恨死自己了吧,这些说与她,她怕是也听不进去的。蓝忠自嘲地笑了笑,他始终是个影子,是皇室养在外的一条狗啊。 影子是沒有资格娶妻生子的,他守着老爷长大,几乎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又看着少爷与小姐呱呱落地,小小嫩嫩的模样还沒长开,却让他整个心都酥了一般。 他用心照料着他们,他其实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影子。人在一起生活得越久,私心就变得越大。他怕有一天被蓝家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若他们來质问,他一定是答不上來的,一如今天这般模样。 像他这般的影子是不该有自己的心思的,若是他的心再硬一些,是不是也不会害了老爷与夫人了,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子,那个从未把他当作下人使唤的女子,是自己的私心害了他们啊。 狡诈如当今皇上,他想要做的事哪里有失败过的。皇上已经不再相信他这个影子了,两个鬼魅一般的影子将青微带走,要逼问藏书阁一事,那孩子是小姐身边唯一一个贴心的人了,他要为小姐留下青微。 当真是入局这迷、旁观者清,这样一个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偏生他还中了皇上的计啊。等他到了后院,那个平日里看起來活泼的女子,那个总会偷偷地塞小点心给她的女子,如小姐一般年纪的女子,却被他们剜去了双目,双脚钉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他心思转过,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回前院,哪知青微不知从哪里來的力气,竟用最后一口气攥住了他的衣衫,硬生生扯下一角,慌乱之中他身上的扣子亦落在了那间屋子。 他还是來晚了,夫人的房间中,老爷攥着夫人的手趴在床边,小姐落在夫人后颈的那枚银针已然被人取出,他默默关上他们的房门,将屋子里被人打乱的东西归回原位,直到为老爷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衫,他才默默退出了房间。 这几日里,他将那颗驻颜的明珠放在他们交握的手中,每日里由着他将饭菜端到老爷的房间中,索性府中的下人并未起疑。小姐错了,老爷与夫人早在她离开的第二日便被皇上处死了,是他保护不力。 他将药房重新挂上锁,连那一角衣衫与扣子一并锁在药房中,他聪明的小姐啊,果然循着踪迹找來了,蓝忠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若沒有这些东西,依着小姐的性子,一定会去为爹娘报仇的,他不能让小姐陷入险境。 “小姐,以后只剩下你与少爷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账房落了锁,钥匙我放在小姐房间的红木匣子里。小姐,皇家非良配。”蓝忠含笑说完了这些话,他的手高高扬起,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鲜血从他五官中流出來,蓝忠的身子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墨十护在蓝珺瑶身前,蓝忠的出手速度很快,墨十只以为是他要对蓝小姐动手,想也不想便护着她往后退了些,哪里知道他是要对自己动手。 人死如灯灭,蓝珺瑶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蓝忠,鲜血污了他一贯穿着的粗布褂子,门外的人沒有散去,他们望着自家小姐,不知接下來该如何办才好。 “找两个人把他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吧。”蓝珺瑶瓮瓮地开口,这样的结果既在她的预料之中,又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她不曾想到蓝忠竟会这么痛快地承认,她心中只觉难受得紧。再不看地上的蓝忠一眼,转身朝一旁爹娘的房间走去。 ------------ 203 为报仇恨 这个白昼过得格外漫长,早在爹爹将他们带回府中之时,便当着他们的面将卖身契一把火烧了。故人已去,蓝珺瑶吩咐下去,若他们有人想离开,便可到账房支取十两银子,自己令谋生路,若是还想守着蓝府,便留下來。 蓝珺瑶言尽于此,这些人沒一个想要离开。离开了蓝府一样要做伺候人的活计,一张单薄的卖身契并不能改变他们为奴的命运,至少留在蓝府,他们能安稳到老。 自撂下这句话,蓝珺瑶便将自己关到了爹娘的房间中,连墨十亦被她阻在门外。太阳围着地平线转过半圈,院子里换上了另一番光景,相府每一处的石龛都燃上了清烛,是相府的下人们自发为老爷与夫人守灵。 厨子今晚难得沒有偷吃肉,熬了一天的汤底精心烧了一桌的小菜,一直放在火上煨着,只等小姐从房中出來用上一些。 相府之中一片静谧,月光的清辉洒下,显得庭院更加清冷。府中的下人不论男女皆沒了往日的笑颜,他们望着阖上的屋门,脸上全是担忧的模样。 黑夜给这清冷更添一份孤寂,一声轻微的响动从高墙上掠过,有人影轻轻地落在了相府之外,沒惊动相府的任何一个人,黑色的夜行衣中着一身素服,她在为爹娘守孝。 疾行的身影猛然停下,一人与她着同样的衣衫,怀抱宝剑站在前面。他倚着树干,看样子倒是等了许久,果然,他淡淡地开口:“主子深夜出门,这是要到哪里?” “明知顾问。”她面上全是冷厉,她就知道瞒不过他,凌祈暄手下的人倒是个个生了个狗鼻子,灵得很,隔多远都能嗅着你的气味追过去。 “主子去哪我便跟到哪。”似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墨十疏懒地抬了抬头,眼中除却倦怠,却是一片坚定。他随着蓝珺瑶从边关不眠不休赶回來,來不及休息,又逢上今日之事,仔细算來,他已经有三天三夜不曾合过眼了。 他日因、今日果,爹娘的仇蓝珺瑶必然要报,还要亲手砍了他的头來祭奠父母的亡魂。时至今日,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与皇家有关系的人,包括凌祈暄放在她身边的墨十。 那人身边守卫重重,今晚之行必定难上加难,蓝珺瑶不想浪费一分力气,她不再搭理墨十。覆面的黑巾遮住她大半个脸庞,她转身提气,一人当先朝远处飞纵而去。 墨十拧了拧眉,却沒说什么,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今晚的皇宫显得有些不同,往日里靠近皇上的宫殿才密集起來的暗卫今日分散在皇宫的每一处角落里,五步一岗,十步一换。看到这般场景,蓝珺瑶不由嗤笑一声,若是想以这般阵营阻她进宫,狗皇帝还真是小瞧了她的本事。 瞅着暗卫换岗的间隙,蓝珺瑶一步踏上宫墙,落地到了他们看不到的死角。暗卫的活动规律她早已烂熟于心,她曾日日侍候在乾元殿中,也曾夜探藏书阁,这皇宫中的弯弯绕绕她哪个不熟悉了? 乾元殿外的防卫亦比平时多了一倍,蓝珺瑶藏身于乾元殿正门前那株老树上,她蹲在那里瞧了一会儿,若想无声无息地摸入乾元殿中,她只有五息的时间,且仅有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便会惊动守在这里的暗卫,她亦会被抓起來。 蓝珺瑶凝神敛息,连呼吸也随之变得缓慢绵长,她在心中默默数着,握紧的双拳昭示了她心中的紧张,而此刻,墨十还未到这里。 就是这时,两队暗卫正错开了身形,再向前走五步,他们便会回转身子。蓝珺瑶深吸一口气,纵身从树上跳下,贴着地面滚进乾元殿中。她的动作比灵猫还轻上几分,后來才跟过來的墨十只看得到她缩成一团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寻了暗卫守卫的空隙摸进乾元殿中,待墨十随后到來,已然不见了蓝珺瑶的踪迹。他贴着墙角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他只觉这大殿之中似有一人正监视着整个大殿的动静,他心中顾念着先到的蓝小姐,更显焦急。 且说蓝珺瑶到了这大殿之中,便明显觉察到了殿内的气氛不对。整个大殿的摆设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小心地躲避开那些东西,从一个死角换到另一个死角,慢慢朝后室的方向逼近。 有几次险些被那监视之人发现,即便蓝珺瑶心中再急切,也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墨十到來之时,她察觉到那监视的目光被引到殿门处,她趁机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再差一步,她便能进入后室了。 往日里垂着的帘子成了最大的阻碍,蓝珺瑶望着眼前的珠帘,只觉脑仁疼,这珠帘轻轻碰上一碰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她甚至觉得自打她进了这大殿之中,那暗处的人便发现了她。 只是那人似是怀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纵着她在这殿中蹦跶,只要她还在他的可控制范围内,那人便一直不会对她出手。缩在门口处的墨十亦是如此,只因着那人自恃清高不屑与他们动手罢了。 那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从这二人身上扫过,二人皆感觉芒刺在背。冷汗涔涔,后背很快被打湿,石块的凉意直往人心里面钻,蓝珺瑶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她要赌一把。 蓝珺瑶平复了气息,匕首已然准备在握。只见她身如矫兔,猛地向前蹿出去。与此同时,那黑暗中监视他们的人也现了身形,他缩手成爪,带着破空声向蓝珺瑶后心处掏过去。 墨十额上已有了冷汗,他觉得周身的血液似都要凝固一般,空气浓稠得将要化不开,这样的场景他只在师傅发怒时遭遇过,若不是这人身上的气息太过阴沉,他几乎就要以为这人就是师傅了。 锁定的目光陡然撤去,墨十來不及放松,就瞧见了几乎令他睚眦欲裂的一幕。顾不得滴落的汗水,他手中用黑布缠着的宝剑出鞘,朝着那人后心处直刺过去,若是那人要伤了蓝珺瑶,只怕自己的后心也要被墨十的宝剑洞穿。 身后逼人的气息有了松动,仿佛四周都是漏洞,蓝珺瑶松下一口气,她赌对了。因着凌祈暄的命令,墨十不会置她的安危于不顾。珠玉叮当的声响起,蓝珺瑶心中还來不及欢喜,那人竟然又追踪而至。 墨十右手持剑,左手捂着胸口处,他们都低估了那老者。就在那万分之一个瞬间,那老者竟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了墨十必杀的一击,还能回身再给他留下一掌。 “小辈敢欺吾!”那人沒忘记自己守在这里的目的,他只是给了墨十一个惩戒,便回身去追蓝珺瑶了。他嘴上的两撇小胡子气得左右晃动,心中着实已经有些恼意了。 他守在这里之时曾信誓旦旦对那人保证,这大殿之中有他一人,便不会叫任何一人闯到后院中去,不想今天这两个小混蛋如此滑头,真是气煞他老人家了。他心里想着,手下一点也不留情。 蓝珺瑶朝前飞速下滑的身子只得朝一侧闪开了些,免得被那老头擒去了。好在已经进了这后室,她这样想着,信手抄起摆在一旁的花瓶,朝着身后丢了过去。 身前有花瓶攻势,身后有剑风,老头这次是动了真怒。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三人都已闯进了后室之中。他大喝一声“滚开”,墨十手中的剑就如豆腐一般碎成了几段。 他手中的这把剑虽然不如蓝珺瑶手中的那把匕首质地好,可也不是用來砍瓜切菜的刀,即使称不上削铁如泥,至少他用了这些年还不曾有一个豁口出现,如今被这老头轻轻弹了一下,便碎成了几段落在地上。 老头的内力很是凶狠,即便墨十及时将手中参与的剑柄扔了出去,老头透过宝剑发出的刁钻内劲也钻入他的身体之中,沿着手臂一寸寸朝心脏攻过去。 墨十下手极狠,在自己右胸处狠狠拍上两章,这参与的内力才被他将将化解掉,只是这破解之法太过凶狠,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方才才被老头袭击,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见识了老头爪子的厉害,蓝珺瑶哪里还敢与他硬碰硬,袖中藏着的匕首在老头攻过來时猛然朝他掌心刺出,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老者的手掌在蓝珺瑶身前三寸处停下。 老头看着蓝珺瑶手中泛着寒意的匕首,那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眯缝着,只露一条缝在外,他甩了甩手,除掌心处一条白色的划痕,并无其它痕迹留下。 “小丫头,吾倒是看走了眼,即便是有它相助也沒用。你们两个蝼蚁乖乖自裁谢罪,否则吾就叫你生不如死。”老头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那生得生的丑的模样这样看过去更显得滑稽异常。 “都给我滚出去!”他们这般吵吵闹闹,不妨屋子里一声暴呵声传出,那老头想起之前应下的话,一下子噤了声。 ------------ 204 皇宫之变 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几个月來不见了踪迹的凌逸,墨十亦抬头看过去,这人分明就是十一皇子,这几个月來,他们也失了他的消息。那老头悻悻地看了凌逸一眼,摸着就要往外溜去。 凌逸坐在床边的踏板之上,墨色的发胡乱披散在身后,下巴处胡子拉碴,哪里还能瞧出一点往日里那个美男子的模样。他眼中的痛楚让蓝珺瑶心中一惊,往他身后看去,却发现床上平躺着一个人,锦被将整个人裹起來,瞧不见容貌。 凌逸已经连着数月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他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将他软禁起來,一应吃穿用度并未克扣于他,却不准他同外界的任何一人相见。他在一夜之间从众人耳目中消失,他们自觉地闭紧了自己的嘴。 他同这个世界隔绝了几个月,院子里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太监,便是他想要同他说上一句话,也是不能的。这样的日子几乎要将他折磨疯了,他仍旧想不通为何父皇要将他囚禁于此,八哥为什么不來救他出去。 这样沒日沒夜地思考,他累了便睡觉,醒了就着小灶里煨着的饭菜吃上两口,渐渐混乱了白天和夜晚。 不知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待了多久,他每天看着朝阳从东方升起,夕阳从西方落下,院子里的树叶也不似早先那般葱茏了,直至今早,德全满脸悲伤,将他带出那个囚笼一般的地方。 他不似往日里那般,每每要见父皇之前,都会叽叽喳喳缠着德全问个不停,又或者说,他终于长大了。他心中的不平早被那逐日递增的孤寂消磨,如今要见到父皇了,他心中反倒一片清明。 德全将他带到乾元殿外,将怀中一卷用金绸系着的圣旨塞给他,便转过身去,清泪从德全眼中落下,“滴答”一声,青石的颜色变得重了些,凌逸只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沒说,收好圣旨进了房间。 父皇常坐的那把椅子如今空无一人,桌上摆着一个信封,上书“吾儿凌逸亲启”。他依照吩咐将信展开,苍劲有力的小字铺满整张纸,不若父皇往日里行事的风格。 他耐着心思一行一行读下來,越往下,面上渐渐有了些激动的神色。待他将一封信看到底,双目之中已是红丝遍布。 他这数月的囚禁在这信中一笔带过,父皇早算计到了今日的一切,却也给他留下了两难的局面。在父皇心中,仍旧是以这个国家为大的,枉费三哥幕后活动,自以为天不知地不觉,竟连父皇的五指山都沒能翻出去。 父皇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包括他最疼爱的儿子与女儿,都成了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以天地为局。他探手入父皇枕下,玉石镂刻的枕头中空,里边安放着父皇所谓的遗诏。 这单薄的锦缎之上写着让天下人为之疯狂的东西,而他要做的便是守候。凌逸从早晨枯坐到现在,等到了故人,却等不回早已沒了声息的父皇。不错,他身后躺着的,真是已经甍毙的父皇。 父皇遗诏,秘不发丧,快马寻八皇子归,待他手持遗诏于乾元殿继位后,方可将这消息公诸于天下。父皇走时一并带走的,还有朝中数位大臣的性命。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这只是父皇留给他的第一个难題。遗诏有言,进此乾元殿中之人,诛。这不知父皇从哪里寻來的老头曾信誓旦旦言不放一人进來,而今他要诛杀的第一人便是她。 凌逸对父皇的作法多有不解,为何要对蓝相爷夫妇下毒手,只是满心的疑问沒一个能换來床上人的回答。他抬起來,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握着匕首如小刺猬一般警戒的蓝珺瑶,他,并不想伤他。 父皇手中的暗卫暂时交由他掌管,自他看到了这信件,便遣了人到边关去寻八哥,他只要守到八哥归來便是了。只是眼下他却不知如何面对那个面容失了温度的女子。 犹记得初次见她,御马受惊,乱中他看到的即将被人群挤下河的母女,只是惊鸿一瞥,她的身子如失了翅膀的蝴蝶直直往下掉落,美得让人心惊。 他还是喜欢她鼓着腮帮子,瞪着两个大眼睛生气的模样,然而自从她神秘消失后又归來,他再也沒见到那样的她了,一如今天这般模样。 她失踪的八年里,八哥派了手下的人到处寻她,连父皇也出动了人马,若不是相府还保存着她的一些旧物,他就要以为这世上原本沒有这样一个人了。 那日趁着八哥上朝,他偷偷溜到八哥书房,无意间打落了桌上的书籍,却看到夹在书中随着书籍一起飘落的画像,那样的她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眉眼笑成弯弯的模样,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的拘谨,这样的笑容让人心中一角也变得柔软起來,不似今日这般皮笑肉不笑。 凌逸像是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他蹑手蹑脚地将这些书籍归回原位,并着书页中夹着的那张肖像。 “父皇已甍。”凌逸看着她的双眼,这双眼睛已经沾染了尘世的杂质,不再如当初所见那般澄澈,即便是这样的他,依旧叫人无法小觑。 蓝珺瑶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原样,即便是死了也不能泄她心头只恨,他叫了那么多人与他陪葬,她便令他死后也不得安稳。 “那又如何?”蓝珺瑶挑眉,眼中的坚定叫人觉得头疼。 “死者已矣,生者为大。”凌逸扁扁嘴,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皮,说话间牵动嘴唇,便有血丝冒出來。他舔了舔干裂的双唇,呵,这一日他还油盐未进呢。 单薄的话语说出來连他自己都糊弄不过去,又为何指望着要别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他于是哂笑一声,可是他受了父皇的遗命,要将进这乾元殿之人悉数诛杀啊。 “他命人对我爹娘下手之时怎未想到生者为大?他对这朝中一众官员种下醉红尘的毒药时怎未想到生者为大?这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的答案,凌逸,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蓝珺瑶再不与他拌嘴,手下招式不停,错开他朝身后的床上刺过去。 这一方小床乃是为了皇帝累了小憩所用,如今他既已死去,却不能安睡在寝宫中那张龙床之上,这东凌的天啊,太乱了,稍不留神便会落得个同南霜一样的下场。 凌逸从地上腾起,临时从一侧抓起的短剑沒能逃脱被蓝珺瑶削断的下场,他见识过她手中那把匕首的厉害,一击不中,连忙向后退去。 身后便是父皇的尸身了,凌逸脚踩在床的一侧,一个鹞子翻身,堪堪挡在蓝珺瑶面前。逼得她去意汹汹的匕首不得不往一侧推开,她犹记得当日宫宴凌逸对她说过的话,她不想伤及无辜。 “让开,刀剑无眼,你再这样做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蓝珺瑶贝齿紧咬,看着眼前形容皆疲的凌逸,心中越发不忍了。 “他是我的父皇。”这是事实,不是吗?不管他做尽了多少坏事,他始终都是从小将自己捧在手心上的父皇,即便是死,他也不能容忍别人对他践踏。 “他倒是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蓝珺瑶跺跺脚,身后的墨十就要上前,來缠住凌逸。即便眼前站着天王老子,在主子沒回來之前,他都得听从蓝小姐的命令。 “鬼见愁!”眼见蓝珺瑶手中的匕首就要朝床上刺下,凌逸拔高了声音,他不应把暗卫全部散在殿外的,如这两人的身手,便能从重重守卫中溜进來。 鬼见愁正是方才守在大殿正中的老头,他样貌生的丑陋,偏生容不得别人议论,久而久之,江湖人送称号“鬼见愁”,这老头的本事其实是不小的。 老头的身形甚至比闪电还要快上几分,凌逸的话音才落,他便出现在床榻之上,手握成拳,将将阻挡了匕首的去意。 “嘿嘿,小丫头,想要伤他,就要先过吾这关。”老头身子倒挂,一脚勾着床竹,整个人挡在纱帐口,呈斜线将入口封死。 “鬼见愁,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不若我给你双倍,你束手旁观如何?”蓝珺瑶说着,手中已与他走了三十招。鬼见愁,与百草书生、应兴子等人齐名的人物,她微微有些恼,这鬼皇帝从哪里寻來了这些老不死的,又能叫人都为他所用。 “小姑娘不必浪费唇舌,吾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不会改变,这是多少银钱都不能收买的。”鬼见愁见招拆招,心中对她也起了一丝赞赏,小姑娘稳扎稳打,拳脚功夫在当今也算佼佼者。 干完这桩事,他便能自在逍遥去了。若不是这两人全了百草的心愿,早在他们摸进來的那一刻便会被他击毙了。随着那一场江湖大乱,失踪的不止百草书生一人,还有他鬼见愁。 他这人性子虽喜怒无常,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百草救了他一命,他便用半生的相护來偿还,逝者已去,他也可以再到江湖祸害去了。 ------------ 205 僵持不下 鬼见愁堵在老皇帝的尸身之前,怎么也不肯让蓝珺瑶上前一步,墨十与凌逸两两警惕着对方的忽然出手,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哪个也不肯退却一步。 月已溜到了中空,叶儿难得睡到半醒,在枝头打了个卷,眯眼瞧了一眼殿内的人,借着风势抖了抖又沉沉睡过去。树影婆娑,映在窗格之上,半是恍惚半摇曳。 乾元殿外依旧如常,雕龙的石龛中烛火晕染开,御林军十人一队,相隔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一支小队从乾元殿外经过,皇帝的死讯沒有一人知晓,这消息被他们瞒了个密不透风。 皇后所居的寝宫之中,她辗转塌上,已过了两个时辰,她依旧未能睡去。这症状倒似是得了心疾一般,时不时让人觉得闹心得紧。守夜的婢女听见响动,挑了灯点亮屋子里的烛火,瞥见的却是凰后娘娘苍白的面容。 婢女大惊失色,就要着人去唤太医前來,却被皇后娘娘止住,她捂着心口的地方,缓缓说道:“我歇息片刻便好,天色已晚,明日再着人去请太医吧。” 婢女生怕皇后娘娘出了什么意外,还要开口辩解,却见皇后娘娘猛然咳嗽起來,面上仅剩的一点血色悉数退去,婢女连忙倒了茶水服侍皇后娘娘饮下,一手支着皇后娘娘的脊背,一手在为她顺背。 香汗沁出,在额边铺了一层,皇后却觉得连呼吸都要被人遏制住了。她张口想要呼气,心底似刀绞一般疼得厉害,小婢女见状再不敢耽搁下去,连忙高声疾呼,引得守在外间的婢女小跑着去扣太医院的门了。 皇后强忍着心悸之感吩咐了婢女莫去惊扰皇上,这才放心半倚在婢女身上。她抬头却仿佛看到年轻时的皇上,还是她嫁入宫中的那一晚,少年浅笑着朝她走來,便是那喜秤挑起喜帕的那一刻,她被他眼中的柔和俘虏。 再睁眼时,那样生动的眉眼却仿佛还是昨天,他回过身朝她笑笑,一如少年夫妻时,那般宠溺,那般和睦。皇后亲眼看着少年皇上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陷入黑暗之中,那心悸之感却慢慢消失,并着心中一角也变得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皇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愣愣地盯着床幔一处,像是失了魂一般。婢女不知皇后娘娘在想些什么,也不敢出言打扰,只是手下的动作却慢慢缓了下來。 这个夜晚,有一处同样也有些不太平。皇宫虽然加紧了防御,那些暗卫却是隐在暗处的,一般人也许不能发现,只是却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三皇子府中,书房的烛火又挑亮了几分,房中依次坐着几个人。三皇子一人在书桌前,连随侍的奴才都被他赶了出去。此刻他正定定地看着下首处坐着的几人,表情让人捉摸不定。 “主子,皇宫无端不会如此这般戒严,定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坐在下首第一个的人是三皇子手下的智囊,他头戴一面青色的方巾,面色有些发白,看起來倒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主子,当断则断,这样的好机会不容有失。如今那凌祈暄远在边关,若等他回來,主子再想趁机夺取皇位只怕有些难。”紧接着那人的人双鬓处鼓起,却是个内家武功高手。 “主子,若这是皇上的计谋,只怕……”另一人开口了,他眼珠子骨碌直转,看上去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样,平日里数他思量最多,只是这种情况也不能不考虑。 几人起了争论,偏生哪个说的都在理,听着他们的吵闹,三皇子呵斥一声:“都给我住口,生怕别个不知道还是怎样,若是你们中有一个争气的,我也不会受这窝囊气。” 粮草一事令得三皇子这里光景大不如前,原本属意他的几个大臣纷纷倒戈,还有一些世家重臣,虽面上仍表示支持他,却不如往日里表现得那般恭敬了。凌阮为着此事不得不暂时放低了身段,只待有一日他能登上那位置,便叫他们一个个好看。 几个人顿时噤声,怯懦着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三皇子。书房的气氛一时冷下來,估摸着三皇子心中的怒气散了些,那青巾男子才斟酌着开口:“主子,良机难得,莫要再犹豫啊。” 三皇子此刻正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打闹不休,毕竟九皇子的教训摆在那里,若是父皇有心借此肃清朝纲,他岂不是正落入圈套之中,只怕下场不会好过九弟。转念一想,父皇逐渐老迈,说不得便是操劳过度,有什么三长两短了。 东凌如今堪当大任之人只他与老八两个,老八手中握有大权,母族又握着东凌的经济命脉,若父皇当真有个差错,只待老八从边关回返,他此生怕是与皇位无缘了。 三皇子的心意摇摆不定,想要大干一场,又怕这是皇上设下的全套。终究不愿意让凌祈暄捡了便宜,他扫了一眼座下三人,心中打定主意。 自古以來,有哪个成大事的会是小胆之人,他也要搏上一把,赌这东凌的江山所属。只要他安排妥当,即便是父皇设下的全套,他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想通了这些,他稳声吩咐道:“肃整三军,荀柳,你带一队人同我赴皇宫,张智,你带人将城门处的守军换下,沒有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准放任何人进城,封城之事务必要做好。” 三皇子又吩咐了最后一人前去控制一些朝中的重臣,这才披上甲胄,带着一队人马朝皇城而去。深夜的京畿主道上只闻“哒哒”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里发生的一切宫中一无所知,乾元殿中的对峙仍在持续,鬼见愁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吊在床边,过了这许久只觉浑身血液只往脑袋上涌,那张本就又黑又丑的脸此刻又加一种色彩,眼前的小丫头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饿狼,他必须得盯紧她。 鬼见愁只觉得与人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也比这般僵持來得好受,他这样想着,竟似一个老顽童一般耍起无赖來,可惜这里沒有一个人会买他的账。 “哎呀,你们要打就打,这样耗着算是怎么个事?吾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不比你们小辈身手灵活,我说你小丫头也是的,非要跟个死人过不去算是怎样,亏得书生那样看重于你。”鬼见愁口上说着,动作却不似他说的迟暮老人一般枯朽,他手脚并用翻了身子,双脚接触到床边才有了踏实的感觉。 蓝珺瑶抓住了鬼见愁话语中的字眼,她唇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能被他冠以如此亲切称呼的只怕也只有百草书生一人了,且他不过是将醉红尘的解药告诉了自己,还是以为他埋骨为交换代价,这鬼见愁又是从哪里看到他看重自己了。 “还有你,那个小子,吾说你爹干的都叫什么事,沒事不在他的后宫转悠,逼着书生研究什么毒药,自己活不长了,还要先找好垫背的,吾言忒不厚道。”鬼见愁摇头晃脑,毫不客气将两人念叨一番。 “老头,你可是应了百草书生要保护着狗皇帝的尸身?”蓝珺瑶抓住鬼见愁话中的重点,很快便将思绪捋清楚,想來这是百草书生对皇后娘娘当年收容之恩的回报了。她心中也知晓,若当真如此,只怕今晚她的目的再难达成了。 “小丫头别乱说,吾可什么都沒说。”鬼见愁像是被人捉住了痛脚一般,瞬间炸毛,他的反应却更加肯定了蓝珺瑶的猜测。 凌逸却是蹙了眉,终是什么话都沒有说,这糟老头虽性子不大好,可他所说的却是事实,容不得他去辩解。即便是他,也是在今日才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啊。 鬼见愁一直注意着蓝珺瑶的动静,他心知只要说动了蓝珺瑶,墨十那边也不会再出手,瞧着这边有了松动的迹象,他连忙趁热打铁,加紧了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你跟那个八皇子不是有一腿吗,闹來闹去,万一把郎君闹跑了就不值当了。” 若她当真这么好说话,也便不是蓝珺瑶了,她被鬼见愁的一番话气笑了,狰笑着对他说道:“老头这话扯得救有些远了,他是我杀父仇人之子,怎地就如老头所说了。莫不是老头一直恋慕着百草书生而不得,这才干起了月老的差事。” 蓝珺瑶本是气急了随口一说,不想鬼见愁惊得几乎从床边跳下來,那模样活像是被人发现了隐藏在心中的小秘密,他瞪圆了小眼,作势就要朝蓝珺瑶下手。 门外却在这时有了动静,方才殿内几人只顾着争执,竟连殿门的响动都沒注意到,这暗卫一见这般场景,立时便要拔尖相助。 真是好巧不巧,这暗卫却是上次被皇上派去藏书阁监视蓝珺瑶动作的男子,他手中的剑被鬼见愁发出的气劲打落,一时怔怔地看着僵持不下的四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插手这里的事?”鬼见愁梗着脖子不饶人,且那暗卫似是对他忌惮颇多,他哆嗦了一下,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凌逸。 “出了什么事?”父皇遗旨有言,暗卫暂时是归他调遣的,瞧见他为难的模样,凌逸心中有些不大妙了,这厢还拖着沒能解决,别再是出了什么岔子。 “禀殿下,三皇子带了人将皇城围起來了,宫门外到处是他们的人。”暗卫答道。 ------------ 206 皇城之困 听完暗卫的报告,几个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了,如今三皇子是铁了心思,将皇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來,怕是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凌逸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此刻又显得暗淡了几分。看了一眼仍旧处于对峙状态的蓝珺瑶与鬼见愁两人,目光中的意味很是明了。 本该是不死不解的仇敌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蓝珺瑶只觉如鲠在喉,偏生又发作不得,只拉下了脸子,不想同他们多少什么。 即便如此,鬼见愁还是得打起十二分心思,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万一这小丫头不顾大局给这老皇帝的尸身來上两刀,他倒是觉得是这老皇帝罪有应得。只是毕竟是应下别人的事,总不好食言而肥。 凌逸松了一口气,吩咐暗卫分出两队人马前去保护皇后娘娘与安宁公主,又命人加紧城门处的防守,这才得空呷了一口茶水,吞咽声成了这大殿中唯一的响动。 蓝珺瑶当真是哭笑不得了,这鬼见愁防她像防贼一般,她本打算先以弱示人,暂时与他们何解,待得皇城之困得解,她定要捅那床上的狗皇帝三十六刀方才解恨。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许是她的心思隐藏得不够深,这才叫鬼见愁这般防备。蓝珺瑶想到这些,面上的表情柔化了些,虽仍旧是冷冰冰的,周身却容得人靠近了。 墨十送剑入鞘,尾随在蓝珺瑶身后。场中四人三拨心思,蓝珺瑶不愿瞧他们的脸色,径自从殿中走出,夜晚的皇城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平静的皇宫也开始骚乱起來。 沒过了多久,就有后妃带着奴才來了乾元殿前,嚷嚷着要求见皇帝,却被蓝珺瑶一个“皇上政务繁忙”给堵了回去,她们知晓这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吵闹的声音变小了,却仍旧不肯离去。 宫外的骚动显然不能瞒过这些后妃,乾元殿前的女人越聚越多,九皇子叛乱之事不出一年,三皇子又要重蹈他的覆辙,想到那一场血腥,无人不胆寒。 她们使出了平日里在皇上面前那一套,一哭二闹只差三上吊,蓝珺瑶看着这群女人,只觉头痛无比,与其面对她们,倒不如回去同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蓝珺瑶避入乾元殿中不出,几个大男人对这事更是无措。三个人互相瞧了一眼,墨十别过脸去,他只负责保护蓝珺瑶。鬼见愁掰着床沿,一副誓死守卫的模样,凌逸无法,只得亲自出了房间。 叽叽喳喳的后妃们一见凌逸立时安静下來,等待着他开口。莫贵妃亦在此刻姗姗而來,不同于凌祈暄,凌逸是他打小就疼在手心里的,一见儿子面容憔悴,不觉红了眼眶。 莫贵妃保养得如水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下巴处新冒出的胡渣有些硌人,三月不见儿子的踪迹,莫贵妃想念得紧。 “你这个不孝子,这些日子跑去哪里了,你倒是告诉母妃啊!”莫贵妃掏出帕子,细心替儿子擦去眼角的污迹。 凌逸心中原本就觉得憋屈,先是父皇无缘无故将他关了几个月的禁闭,才放出來要同父皇讨个说法,不想父皇已经撒手西去,接踵而來的又是一波又一波的麻烦。 他闷声闷气地叫了声“母妃”,忙低下头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只是替八哥守几日昭书罢了。 莫贵妃哪里晓得儿子的心思,眼见儿子好端端地又现在自己面前了,便觉心中欢喜得紧。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了不少,叫她这个当娘亲的心疼不已。 “今晚到母妃这里來,我吩咐小厨房多做几样你喜欢吃的小菜。”莫贵妃似乎忘记了她到这里來的原因,只对儿子关怀备至。这话才说出口,一旁站着的另外几个后妃却不满了。如今三皇子都打到皇宫门口了,莫贵妃还顾得上与十一皇子话家常。 皇后不在这里,她们摄于莫贵妃的地位,又不敢开口打断,免费她日后报复自己。众位后妃的心思都是相同的,不知哪出有小声议论传出,很快便连成一片真叫人听着觉得聒噪。 这些女人当中也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开始揣测,平日里她们是不敢这样放肆的。这一会儿这里已如炸开了锅一般,叽叽喳喳不像个样子。闹成了这样却沒有人來制止,是否真如三皇子所说的那般,十一皇子挟持了皇上。 这样想着,又加上连皇上的贴身太监总管德全也不见了踪迹,她们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开了些许距离,只留几个蠢笨的直往前边凑。 “母妃,儿臣受父皇的命令,要跟在他身边学习处理政务,这几日怕是沒有功夫到母妃那里去了。”凌逸故意拔高了声音,既然是叫莫贵妃放心,也是说给那些闹腾个不停的后妃听。否则由着她们闹下去,不知要捅出什么篓子呢。 “如此也好,那母妃叫人做些东西给你送过來。再要紧的事也沒身子骨重要,累坏了还要叫母妃担心。”莫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斜睨了一眼那几个闹得最欢腾的妃子,在她冷厉的目光之下,她们的声音这才逐渐小了下去。 “十一殿下,不知宫外三殿下带人围攻皇城所为何意?”这女子平日里便是个目中无人的,也一向与莫贵妃不大对盘,平日里除了对皇后毕恭毕敬,见了哪个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这下便被人当做箭把子给推了出來。 “后宫不得干政,柳妃的记性看來是不大好了,來人,教教柳妃怎么长记性。”身后的乾元殿忽然打开,德全手持拂尘从中走出。他瞧着那名唤柳妃的后妃,左右各有一名守卫的御林军上前将她架着,另有一人上前,抡圆了胳膊在她脸上左右开弓,听得余下众人皆心惊胆战。 自早晨带了凌逸过來,德全便被暗卫看守起來。方才蓝珺瑶自是想到了这一点,凭借她们几人恐怕无法让这些刁蛮的后妃信服,只有带了德全过來,他说的话她们才会相信。 皇上一生性子多疑,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吩咐了暗卫看好德全,这个老太监服侍他一辈子,沒有做出过一件背叛皇上的事,末了却仍落得个被防备的下场。 蓝珺瑶在那暗卫首领的带领下寻过去时,德全正倚在他那张有些老旧的躺椅上,桌上摆着些精致的小东西,都是往日里皇上赐下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缟素的蓝珺瑶,老眼中露出些心疼的意味。 蓝珺瑶也不在乎他可怜的目光,爹娘的仇她必定要报。眼下只是那鬼见愁防备得紧,这才叫她不好寻下手的机会三皇子逼宫又与她有何干系,即便这皇宫真叫他闯进來了,那也是狗皇帝坏事做尽的缘故。 蓝珺瑶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凌逸与鬼见愁看,好叫他们相信她与他们真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蓝珺瑶与德全说明了來意,他不说什么变应下了。待他换了衣衫出來,仿佛还是往日里那个跟在皇上身边鞍前马后的大太监总管。 趁着诸位后妃喧闹的功夫,蓝珺瑶带着德全由后窗而入,又从正门走出。不得不说,德全这杀鸡儆猴的做法确实威慑了一些骚动不安的后妃。这几个大耳刮子下來,柳妃的双颊肿胀如馒头一般,全然沒了往日的威风劲儿。 “诸位娘娘怎么就不知疼惜着皇上的身子呢,三皇子不懂事,难道连你们也要跟着闹腾?皇上政务繁忙,偏生娘娘们还不叫皇上省心。”德全说着,声音已渐渐冷了下來。 “皇上有令,胆敢以下犯上、做乱谋逆者,皆当斩不饶。娘娘们且放心回宫歇息着,三皇子那里皇上自会派人解决。”德全说完,守在乾元殿门口的那些御林军齐齐亮出手中的刀,森冷的寒意直冲脑门,后妃们连忙离去,生怕走的晚了后果同那柳妃一般。 莫贵妃却沒离开,待得那些个后妃都走光了,她面上也变得严肃起來,厉声问道:“逸儿,你父皇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母妃。” 母妃不像那些后妃一般好糊弄,且八哥若想顺利登上那位子,母妃身后的力量也不得不考量。凌逸并未回答莫贵妃的话,而是向一旁的德全投以询问的目光,却是把这个难題踢到了他那里。 自己儿子的秉性莫贵妃最是了解不过,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知他们定然是瞒着自己什么的。想到宫中的流言,莫贵妃心中一咯噔,难道真是那样,仔细一想又释然了,逸儿不会干出那样的事,且依着德全这模样,也不像是逸儿做了什么逆不道的事。 德全有些为难,心中不禁暗骂一声十一皇子真狡猾,他此刻当真是一点主意也拿不了。想到皇上的遗旨,他脑海中一条清晰的线索流过,顿时弓了身子,对着莫贵妃道:“娘娘请。” ------------ 207 威慑众妃 莫贵妃眼中满是盘算的神色,她望了一眼龙之上早沒了生机的先皇**,又瞧了一眼近在此处的儿子,心中一个计划逐渐成形。只要给爹爹送去消息,三皇子即便坐上了这位子也不足畏惧,倒是先皇的那一道圣旨,让她心中略有些担忧。 从先皇的角度考量,她心中也是极明了的,再沒有人比祈暄更适合接手这个皇位。他决断果决、性子冷厉,又有赫赫战功在神,想來先皇的遗旨若叫那些大臣知道了,想必也是拥护她这个儿子的。 若是从此看來,凌祈暄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她心中还有计较,因着身世的谣言,这个儿子打小就不与她亲厚,自打在边关呆了那些年,与她更是生分。若叫这个儿子顺利登上了帝位,恐她只能做一位有名无实的太后。 莫贵妃辛辛苦苦这些年,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做那最尊贵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在祈暄未得到消息之前,赶忙将逸儿推上龙椅,再以雷霆手段威慑朝中大臣,赶在祈暄归來之前将国玺握在掌中,那么,即便他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落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她这样想。 母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久久不退,凌逸怎不知自己的母妃在想些什么,别说他对这皇位沒有一年念头,便是有,他也不会同自己的亲哥哥去抢夺,何况他得了父皇的信任,要在八哥归來之前替他守好这皇城呢。 殿内其余人自然也将莫贵妃眼中的贪婪一览无余,哪个不是人精似的人物。蓝珺瑶不禁皱起了眉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凌逸,待瞧得他面上一片坦然之色,心中不禁嗤笑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为他思量,真是可笑,他可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呢。 “母妃,皇位是八哥的。“凌逸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却是一片坚定不容拒绝。 蓝珺瑶早知他的性子,对他这样的决断,只觉既在情理之中,又令人有些意外。历史中,多少亲如手足的兄弟最后为皇位斗红了眼,但愿他能保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到老去。 德全看着面上疲惫之色依存的凌逸,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这孩子自小便是他瞧着长大的,皇上亦是将他捧在手心里疼。如今果然沒辜负皇上的期望,为着他这一份心思,德全也有些不忍心。 “哎。“莫贵妃重重叹息一声,儿子大了,翅膀硬了,连他也不听自己的话了。她面上表现出一幅妥协的模样,只是背后要怎样打算,定然是不会将计划告诉眼前这些人的。 墨十的长剑在方才的打斗中折断,他怀中一片空空,抱臂倚在门边,他看也不看莫贵妃一眼,属于主子的东西岂会轻易被人夺走,若主子当真如此无能,先皇自然也就不会选了主子做这让人羡慕的位置了。 殿内几人想法不一,却无一例外沒将那围了皇城的三皇子放在眼中。若叫辛辛苦苦图谋一场的三皇子知晓他们这番想法,怕是要气得一口老血横撒城墙了,只是他此生怕是沒有知晓的机会了。 莫贵妃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柔和了,常年居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即便是个纤尘不染的白帕也生了九曲玲珑的心思。她再不提皇位的继承一事,只细细询问了凌逸这几个月來是如何过的,又去了哪里。 到了此刻,凌逸心知也沒有瞒着自己母妃的必要,于是将自己在这段日子的遭遇一一细细同母妃讲明了。免不得又惹得这位心疼儿子的母亲两眶孑泪茕茕,梨花带雨的模样此时却无人心疼。 莫贵妃殷殷叮嘱一番,请这些人多帮衬着些自己的儿子,又言若是需要她可着人去莫府请闲十來此相助,抵不过几人一致反对,末了只言后宫那些女人交由她料理,任她们有翻天覆地的本领,在她手中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 方才那一番吵闹本就惹得殿内几人一个头两个大,听得莫贵妃主动接过了这麻烦差事,自然欣慰。且从另一方面思量,不管是凌逸与凌祈暄哪个即位,她掌管后宫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深夜,于梦中好眠的人逐渐被三皇子派去的人马一个个从好觉中搅醒,仍是惺忪的睡眼朦胧地看着闯进自家府邸的士兵,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这些人于是清醒。 众人浑浑然只觉又仿佛回到了数月前的那一个夜晚,同样的乌云蔽日,月色并不明晰。血腥味似乎还在鼻间回荡,他们一个愣怔,陡然惊跑了所有睡意。 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瞧见家人正一个个被他们从内室中带出來,这才知晓今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森冷的铠甲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们一个个持长枪而立,面上一分表情也无。 前次的教训教会了他们顺从,官袍匆匆罩在身上,整个人似蔫了的茄子一般跟在这些禁卫军身后,眉眼间显示出他们内心的沉重,脚步声落在清冷寂静的街道上,有些格格不入。 犬吠声突兀响起,连家畜都感到了些许不安,闻得京城处处异动,却沒有一处的百姓走上街头瞧一瞧动静,他们在连番不断的动荡中学会了生存之道。不管头顶上这片天如何改变,他们只管忠于那高位掌权之人。 禁卫军的动作很快,月亮才移到正中位置,便见得他们押解了朝中官员三三两两顺次來到皇城脚下。紧闭的宫门桓在他们面前,似一扇不可翻阅的屏障。 这皇宫废了人力物力修建,又岂会随便容人攻破。往日里灯火通明的皇城依旧一片繁华,长明灯隔五步远便有一盏,然则在今晚这样的境况下,这辉煌的皇城看在三皇子眼中,便是挑衅的意味十足了。 在世人面前向來温润的面容上此刻遍布阴霾,和着寂寂月色,邪佞之色更甚。守在他身边的内监眯了一眼主子,忙不迭地收回心神,这一瞥只觉凉意从心底升起,虽说少了战场那份铁血,到底是大小就淫浸权术之中,自有一份不容亵渎之意。 直至此刻,才让人相信,这三皇子与八皇子乃是一家所出,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虽不如八皇子那般出色,可又能差到哪里去。 “殿下,您用些吃食吧。”内侍捧着食盒,双手恭敬地捧起,复又低下了头。自今日起身,殿下还不曾用过膳食,如此下去,殿下的身体怎么撑得下去。 三皇子扫一眼朱漆圆木的食盒,两碟小菜并一碗白米粥还散发着热气,香味远远传开,他却觉得腹中一阵翻滚,半点也吃不下。正要挥挥手命他退下,身旁另一人驱马上前,一并规劝道:“殿下,身体要紧。” 三皇子眉间戾气未去,被他的目光扫到,一众人自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就着白粥草草吃上两口,强压下胃中涌上來的呕意。那内侍倒也识趣,连忙提着食盒退下了。 高墙之内除了巡守严密的侍卫,似与从前一般无二。然这静谧的气氛仿佛是暴风雨來临的前奏,后宫之中,原本该是甜梦的时辰却无一人入眠,这些后妃悉数集中在莫贵妃殿中,端坐主位品茗之人,赫然便是莫贵妃。 主殿中喧闹异常,到处都是女人聒噪的争吵声,她们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全然不复才进來时的不安与慌乱模样。莫贵妃半阖的眼眸敛去了所有深思,她对于殿中的喧闹无动于衷,若不是品茗的动作,几乎让人以为她已沉沉睡了过去。 连守在莫贵妃身旁的婢女都微微蹙眉,她暗地里瞧了几次娘娘的脸色,见自己主子似真的全心全意在品茗,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看着这偌大的主殿中如市集一般喧闹。 争论似要永远继续下去,然随着皇城正门处一声令人耳鸣的响声,满室化为寂静。看着神色不明的莫贵妃,诸位后妃念及自己方才的举动,蓦然感到一丝凉意从脚底直往心眼里蹿。 白瓷描牡丹的杯子落在桌上,杯盖与身相击,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样的图案本应是皇后一人独有,此时却无人去计较这些。攻城声不断响起,余震远远传开,已到了这深宫后院处。 “诸位姐妹可讨论出个结果了?”莫贵妃保养得当的素指抚摸着杯沿,护甲上缀着些细碎的宝石,长过一指的护甲摩挲着瓷盏,发出刺耳的响动。 众位后妃这才感觉到深夜的凉意,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禁不住面色发白,连身子也有些微微打颤了。稍微有些头脑的人便能瞧出眼下局势如何,她们在莫贵妃巡视的目光下,不由深敛眉头。 “诚如诸位姐妹所见,皇上身染恶疾,十一皇子日夜时候。可鄙那三皇子狼子野心,竟趁此意图早饭,做那天地不容之事。后宫虽不得干政,我一介妇人却也知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莫贵妃说到这里,停下了声音,将殿内众人的反应全都尽收眼底,这才继续说道。 “诸位妹妹可曾想过,你们中留有皇上子息的却是少数,若那三皇子举事得成,待他坐上皇位的那一日,你我姐妹可有活路?”说到这最后一句,莫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似要借此点醒这些尚在徘徊的女人们。 听了莫贵妃的话,余下女子莫不心中一颤,她们这些人中,多的是不得皇上宠爱的人,莫贵妃所言不假。依照本朝惯例,若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是要她们这些无子息的后妃陪葬的。可即便不是三皇子坐那宝座,由得十一皇子即位就会放过她们么? 想到这里,她们不由开始轻颤,积年虽不得皇上宠爱,可在这宫中,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她们尝惯了甜,又有谁甘愿去与皇上陪葬呢? “本宫在这里与众位姐妹立下誓言,若有一日是我皇儿坐上龙椅,我必求得皇儿为诸位姐妹留一条后路。若有违此誓,本宫当不得好死,本宫之后代一日不得安宁。”瞧着这剂药已经下得是时候了,莫贵妃端正了脸色,信誓旦旦说道。 不待这些女人有所反应,她再道:“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妹妹快回去歇着吧,有御林军守着,那三皇子一时半刻也攻不进來。”她摆摆手,守在一旁的宫人立马上前,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容不得她们拒绝。 ------------ 208 救援难到 京畿中的守军大多为三皇子所控制,此刻京畿中的情况可称危矣。莫贵妃不会将实情告诉那些后妃,蓝珺瑶几人却是心中有数的。 得了莫贵妃点播的后妃们一个个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心中着实困扰。莫贵妃所说句句属实,这也正是她们心中所忧。后宫中势力错综复杂,动辄牵连甚广,那是老皇帝依旧健在之时。如今朝中动乱,内有莫贵妃把持皇城,外有三皇子严阵以待,哪里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些女子当中,除却一些本就属于莫贵妃一方势力之人,余下人都有些犯难。历來皇位之争,成王败寇,若压错了宝,全家上下几十口,不会有一人活命。她们当初被父兄送到宫中,身上牵扯的便不止自身的利益,今日的抉择对她们來说更是至关重要。 攻城的器械陆续运到,三皇子一行便在皇城之外安营扎寨,他手下的辖兵定时攻城,仗着人多的优势,使得守卫之人皆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 缺月逐渐散去,橙黄色的天光柔柔散步,京畿却不复往日的那般热闹。此时本应是早市时辰,眼下街上却一片萧索,连个鬼影也沒有。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晨风打着旋吹起落叶飘向远方。 乾元殿中冷气涔涔,老皇帝的尸身四周围着一圈能映出人影的冰块,殿内只有鬼见愁严守,连凌逸都迁去了旁殿。他此刻才是有苦说不得,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会留在这里。只是那小丫头狡诈,他不得不时刻防备着。 鬼见愁搓了搓失了温度的双手,运起内功抵御严寒之气。他瞅了一眼内殿的木门,复又阖上双眼假寐,若不是尚留鼻息,怕真的会让人以为这人已经坐禅。 一夜休憩,凌逸眼中的血色退了许多,又容婢女为他修面,待出了屋门,已仿佛可见往日那个俊朗的少年。 昨夜响动不停,他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忧愁,派去寻援兵的探子至今沒有音信,不知八哥是否能及时赶回來,凌逸口中一声叹息逸出。 恰逢令一室房门打开,只用一根银色发带将长发盘起的蓝珺瑶走出,她换上了一身象牙色的衣衫,虽是男子装扮,那衣衫却很合身。她信步走下台阶,仿佛沒察觉一旁的凌逸。 昨夜只歇了两个时辰,而今只觉疲惫不已。老皇帝身旁有鬼见愁守着,要寻个下手的机会不容易。若是借着三皇子打乱,引得他攻入皇城,到时定然有机可乘,只是这样做,东凌帝国内乱必起。凌逸与安宁等人依然会受牵连,虽说心中对老皇帝恨之入骨,可她到底狠不下心來使无辜的人受连累。 蓝珺瑶心中几番衡量,终于做下决断。唇瓣被她咬得失去了眼色,若当真行不通,便纵了林掌柜他们与鬼见愁颤抖,自己再见机行事吧。事到如今,也不论会暴露自己潜藏在暗处的势力了。 墨十如同影子一般伴在她身后,自从边关赶回,他沒一日得了空好好休息,眼角下一片青白的淤痕,眼中也失了往日的神采。他看着身前那一抹略显寂寥的身影,心底有疑似不受控制的抽痛上涌。 墨十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主子一日不回,他便要代替主子守护好蓝小姐。依照她的性子,不报父母之仇定然是不肯罢休的,那鬼谷子身手高深莫测,要在他的严密守护下动手谈何容易,这样想着,墨十不禁盼望主子能快些接到京畿的消息赶回了。 前往边关与凌祈暄送信的人不止凌逸一方,墨十亦遣了人驭快马日夜兼程赶往边疆,只怕迟了会耽搁大事。两方人马以前一后出发,却是逐渐拉近了距离。 京畿中的动乱瞒不过陆之润安插在京畿的探子,早在三皇子一方紧锣密鼓准备起事之时,便有人将消息给主子传了回去。似他这般步步算计的人怎会错过这样好的时机。 凌祈暄与陆之润一前一后接到消息,这几日來南霜安静了许多,将士们得以片刻的休整。这京畿的密保才传來,凌祈暄心中陡然一惊,他竟料不到那人会突然撒手而去。且依着信中所言,京畿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这里有陆之润虎视眈眈,身后家国内乱,到底如何决断,凌祈暄一时困扰起來。他能想到的陆之润亦能想到,想到这段日子來的战事,凌祈暄皱着的眉峰才稍稍舒展开來。 霜修景既为南山老人的徒弟,本事必然不容小觑。不过是初次领军,手法才略显稚嫩。这一番磨练下來,融在骨子里的那种杀伐果断逐渐显露出來,可以看出,不出多时,便又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若南霜国当真由他主事,日后定是一位难得的敌手。几日的接触下來,凌祈暄便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如此,将边关之事托付给他,也不是不可。想通了这一点,凌祈暄却无一丝轻松。蓝相夫妇是因那人而死,只怕回京难得她好脸色。 凌祈暄思索半日,还是将此事告知了蓝卿月。这么大的事,即便他有心隐瞒,至多也只能瞒上数日,且若让别人趁此挑事,不若由自己先将此事告诉他。 闻得双亲皆去,竟是皇上为防蓝家下得狠手,蓝卿月一时睚眦欲裂,连带着看向凌祈暄的目光,也带上了五分杀意。眸中神采化作万道利刃,毫不留情朝凌祈暄射去。念及尚被困在京畿中的胞妹,面色再转变。 他胸中恨意难抒,却也知晓此时蓝珺瑶当比他更难过。他背过身去,克制着自己不会在冲动之下借他泄愤。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他心中不无讽刺,自己在这里替他凌氏打江山,爹娘又是怎么样的下场,不免心中寒意萌生。 凌祈暄赞赏地看了一眼蓝卿月,他这份心性着实难得,若他贸然朝自己出手,定然是打不过自己的。只是看在蓝珺瑶的面子上,他也不好伤了蓝卿月,索性他尚能自制,免去了自己动手的麻烦。 凌祈暄唤來守在帐外的亲卫,命他去请霜修景过來。他将自己的打算详细告知于他,丝毫不避讳坐在一旁面色复杂的蓝卿月。 听完事情的缘由,霜修景心中亦涌起浓浓的担忧,他恨不得立时抛下这里的事端到东凌京畿去。只是他不能,南霜国不能落入陆之润手中,凌祈暄定是要归国平内乱的。若他再贸然离去,只怕这些日子的辛苦毁于一旦,陆之润兼并南霜帝国,再攻东凌,四国再无一国可抵挡他的锋芒。 沉吟片刻,霜修景应下,这边关有他守着,定不让陆之润有丝毫便宜可占。不待他继续开口,凌祈暄与他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各自眼中的含义。 “有劳八皇子对我师妹照料一二,改日必重谢。”霜修景放心不下京畿中的蓝珺瑶,如此殷殷嘱托。 “分内之事。”言语的交锋上双方持平,凌祈暄不喜他这种态度,何况霜修景看向瑶瑶时那种灼热的目光,他怎会不明其中含义如何。 霜修景又安慰了一旁始终静坐的蓝卿月几句,与凌祈暄对望一眼,这才退出帐子,着手去安排守卫一事。 京畿有三皇子这个不确定因素存在,情势当是刻不容缓。凌祈暄又唤來帐下几个将领,挑了三人随他一起回京,余下皆镇守边关,协助霜修景应对陆之润,以求早日解了南霜国之围。事无巨细,他皆亲自安排下去,等到太阳西斜,他才得以松下一口气。 得了命令的将领匆忙回去收拾行装,只待月上中天,他们便连夜赶回京畿。 陆之润手下的探子将三皇子叛乱一事报上,彼时他正与一位老者对弈,棋盘上白子逐渐将黑子包围,眼见黑子就要落败。那对面的老者头上沁了一层薄汗,只觉如坐针毡一般,正巧这探子替他解了围,老者心中一时感激之情激荡。 陆之润本因着被打断了棋局不满,接过密信一看,脸上的不悦全然消失,半眯着眼似要把手中的密信盯出个窟窿,眼中笑意深深。 半跪在地上的探子这才感觉周身的压力骤然消失,他的脊背挺起些许,想來是无大碍了。 与他对坐的老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难得见到主子露出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想也不想,一料衣袍从榻上而下,拱拳道了声:“主子大喜。” 闻言陆之润面上笑意更浓,当真是天赐良机,凌祈暄的难缠超乎他的预料,这几日來,战事也陷入僵局之中,不想老天借來东风。他要好生筹谋一番,即便是要回去平乱,他也不能让他离去得太过顺利了。 随手将密信丢给老者,陆之润道:“有何应对之策?” 老者也不推辞,接过密信自信望上一望,末了竟是和陆之润一样的喜色。老者眼珠子翻转,随即在陆之润耳旁一阵细语,听罢直得陆之润夸赞:“好主意。” ------------ 209 回路多险 缺月当空,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刻,凌祈暄身上穿着一件轻便的软甲,马背上挂着一些干粮。瞥一眼严阵以待的士兵,各个打起了精神,只待他一声令下,大军便开拔回京。 大军的后方同样有一人着枣红色软甲,乌发用一根柔软的布条束在头顶。他面上较凌祈暄多了些肃穆,却是蓝卿月压在阵尾。他恨不得插了翅膀立时回到京城,心中却明了这回去的路定然坎坷异常,还是与大军同行裨益良多。 帐子内如往常那般燃着油灯,约莫三成的帐子中此刻空无一人。大多人不知将军要走的消息,在他们沉沉陷入梦中的一刻,凌祈暄大手一挥,整个队伍启程。 趁着星月,三个时辰的急行军下來,饶是一些耐力好的士兵,也感觉双腿如灌铅一般,更何况他们离去的动作要轻,不能惊扰了沉睡中的兄弟,一个个小心翼翼提着心神,此刻月已隐去了身形,凌祈暄方才命令整个队伍原地休整。 这一路行來,不见任何阻碍,凌祈暄始终觉得心头不安。直至手下全部隐入林中休整,他心头才警醒。仿佛安静过头了,本应是朝气蓬勃的早晨连鸟鸣声也不闻一丝,整个林子里透出死一般的寂静。 凌祈暄翻身下马,仔细到林中查探着,想要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此时已近中秋,金黄的树叶打着旋从枝头上落下,林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负责收尾的蓝卿月也察觉到了这种不对劲,自入了林子,他的手便沒离过腰间悬挂的宝剑。他与凌祈暄分向两个方向查探,脚步重重踩在落叶下,似踩在云端一般,脚下松软异常。 凌祈暄站在一个士兵落脚的地方,他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枯叶将树干都埋起來一部分,靠在上面也舒坦。 眼瞧着将军到了近前,那士兵尴尬地笑了笑,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见凌祈暄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由挠了挠头,起身到另一株树旁休息。却是他会错了意,将这临时歇脚的地方让给了凌祈暄。 长剑握在手中,并未出鞘。凌祈暄拿着剑柄戳了戳数根,沒有想象中的坚实,围在树干一圈的树叶不似方才堆叠得高了,他敛了心神,猛然朝着方才的地方刺出,裹着剑鞘的剑已让人感觉到了森然冷意。 树干下露出一个半臂宽的洞口,落叶顺着洞口滑落进去。方才倚靠着这老树的侍卫后背已被冷汗打湿,显然这洞口受不得重力,若不是他好心起身离开,只怕现下落入洞中的已不是树叶而是他了。 从上方看去,洞口深不见底,不知下边藏着些什么骇人的东西。看到这个黑洞,倚靠着大树休憩的侍卫们不由转身去扒自己身后的落叶,果不其然,这样的洞不止一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已重新握起身边的武器,背拢成一个圈子,警戒着四周的动静。 周遭几棵两人合抱的树都被掏空,将将散落在八个方位之上。凌祈暄依稀记得这图在何处见过,待要仔细回想,却觉得脑中似被层层浓雾遮蔽。 他站在整个圈子的正中,蓝卿月则立在圈外,他身姿轻便,围着圈子快速行上一圈。凌祈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个恍惚,他口中暴喝出声:“快退出去。” 然他这一声厉喊却差上了半分时机。只听一阵嗡鸣声渐渐逼近,原本错落有致的老树竟变得一模一样。一棵接一棵不留缝隙。连落脚的地方都渐渐被老树填满。 这突生的变故使得处在圈中的士兵犯了愣怔,他们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刹那的功夫他们已错过了最好的逃生时机,凌祈暄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还不待迈步,方才还清晰可见的道路此刻竟然凭空消失。 圈中有数百人中招,圈外人见状脸上亦表现得万分凝重,他们虽不知圈子里的人发生了什么变故,却也不敢贸然行动。蓝卿月将余下的人迅速聚集到自己身旁,平地里一层薄雾突起,转眼整个树林中已变换了天地。 蓝卿月心中警铃大作,却也知道己方是中了敌人的计谋。就在白瘴升腾之时,他脑海中瞬间明了。这是妹妹曾与他提起过的八杀阵,此阵布起來不易,但是倘若阵成,几乎就是一个绞肉机。此阵生门极难寻到,若不是对五行八卦知之甚深,只怕难从阵中出來。 既名为八杀阵,此阵难缠之处可见一般。阵中生门在八处阵基变换,每隔半个时辰,阵中至少有一人丧命。阵内自成空间,大抵是分为八处的。分立八个方位的人看到的景象也不一样。昔日妹妹曾叮嘱自己,若碰上此阵,定要远远躲开。 八杀阵早已在百年前失传,连妹妹也只是听说过它的凶名。蓝卿月望着被锁在阵中的凌祈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心中虽对凌氏无好感,却也知道京畿之围还要靠他來解。他不曾听妹妹说起过破阵之法,眼下也是束手无策。 八杀阵的阵基选择较易,只需八件同类材质的活物便可。只是若想阵基成,还需要另一物:八阵蝇,不同于一般的苍蝇,这种血蝇乃是由鲜血喂养而成,个头如夏蝉一般。每逢月满之夜,需择纯阳之身一具,如此八十年积攒下來,方得血蝇八只。 八只血蝇分立八方阵基之上,催动紫涎浮木诱之发狂,八杀阵始成。因成阵所需血蝇乃是采活人鲜血喂养而成,此种方法当真是骇人听闻,且违背人道。早在百年之前,便遭到了武林中人的一致抵抗,八杀阵的阵法也因此消失,想不到它重现人间,却让自己给碰上了。 八阵蝇癫狂之后,专食人心头血,直到它自身承受不住爆裂而死。八只血蝇尽毁的那一刻,便是八杀阵崩裂之时。破阵之人需在八只血蝇尽毁之前寻到生门方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能同八杀阵一同毁灭。 只是这生路谈何容易寻到,生门的位置难以捉摸,且半个时辰之后便会移向下一个位置。即便是寻到了生路,最后又有几人能从这阵中逃出。 此次带來的人都是往日里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哪一个折在这里都让他心中不好受。蓝卿月担忧地望了一眼被八杀阵围起來的方向,期待着能多些人从中逃出來。 这思索的片刻时间,已有不明八杀阵厉害的人妄图解救阵中人出來,他才探手接近八杀阵的边缘,整个人生机一下子流失,随即身子如朽木般一段段倒下。周围的人连忙往后退去,一个个脸上青白交加。 蓝卿月大喊一声,震得这些人心头猛然惊醒,随即一个个惭愧又担忧地聚集在蓝卿月身旁,他们方才竟是受了蛊惑一般,仿佛远处有兄弟向他们伸手求救,若不是蓝卿月及时出声,只怕此刻被八杀阵夺了生机的人更多。 蓝卿月半眯着眼睛,久久凝视着不远处的八杀阵,这八杀阵除了杀人外,并未惑人心扉之效。身旁的雾气越來越浓,间或夹杂着一种刺鼻的味道。蓝卿月连忙撕下衣服一角,同时吩咐道:“以纯阳水浇透,掩住口鼻方能报名。” 说着,他在众位士兵不解的目光中,率先做了示范。不顾腥臊将这布巾系在脑后,众位士兵纷纷效仿。果不其然,瘴气四起,却再难对他们构成一丝威胁。 与此同时,八杀阵中,才真的是一片炼狱,惨叫声充斥在八个方位。眼前荒诞的一幕让他们几乎胆破。连老树仿佛都成了话本中的精怪,移动着笨重的身躯,颤抖着浑身的枝干向他们逼迫而來。 才至身前,他们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老树的躯干被他们拦腰斩断,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來不及休憩,却见面前的老树残身满满长出,又重新扎根在这片大地之上,他们不断重复方才的动作,不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 殊不知,他们砍伤的,并不是他们眼中见到的同伴,而是己身。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八杀阵中只有寥寥数人身上还是完整的,这便是八杀阵的厉害之处了。 而这不过是八杀阵的第一重空间,与己搏。阵中九成的人身上挂了彩,只余下一成人固守原地。刀砍在身上也不知疼痛,八杀阵的第二重,便是与敌搏。 往日里拼死相互的战友在你眼中化作不得不以命相搏的生死仇敌,不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凌祈暄身在杀阵之中,落地声一个接一个响起,那是一个个生命被剥夺的迹象。 眼见着他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倒下,凌祈暄却沒有一点办法,他紧闭双眼,以心眼去感知周遭的一切,试图能够早一刻发现生门所在。 虽然知道这树林中并不安全,蓝卿月依旧不能离去,困在八杀阵中的人不知能出來几个,即便是最后只有凌祈暄一人活着出來,他也要留在此处接应他,阵内阵外是一样焦灼的气氛。 ------------ 210 中了埋伏 阳光照不进的密林中,围困着蓝卿月与凌祈暄等人。密林之外,正有一拨黑衣蒙面之人正朝着密林深处走近。他们清一色手持弯刀,面上以黑巾覆之,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 为首之人一个手势,他们猫着腰一个接一个行在枯叶之上,一个个身姿轻盈似灵猫一般,脚下的动静极小,转眼间离蓝卿月一行人已不足三丈远。 黑衣人头领伸了一下手,跟在他身后的人顿时呈包围圈的形状四散开來,行动越发谨慎,意图给蓝卿月一行人以痛击。 蓝卿月看似全力注视着八杀阵内的一切,实则对周遭的动静也警惕着。即便是黑衣人的动静再小,枯叶破碎的声音在众人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还是非常明显的。他整个身子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将要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在那些黑衣人靠近的下一个瞬间,蓝卿月腰间的宝剑陡然出鞘,森冷寒意迸发,他已选取了自己的目标。早就注视着蓝卿月动静的将士们反应迅速,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跟在他身后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黑衣人想要突袭的计划破灭,他们也不惊慌,弯刀在手,扑上前去,双方很快便战作一团。才交手优劣立现,蓝卿月一方连夜赶路,一个个身心俱疲。方才又亲眼见同伴受埋伏,此刻全靠着心中一口气支撑着。 蓝卿月心中对这样的状况明了,他的动作不如平日里那般稳扎稳打,看起來倒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他心中焦虑不比任何人少,这些兵不能折在这里,京畿之中还等着他们前去救援。 偏生黑衣人的头领也是个难缠的,他像是识破了蓝卿月心中所想,偏偏不与他硬碰硬,时与他对打,时又朝一旁躲避,偏生他手下功夫不弱,蓝卿月想要尽快脱身的想法有些困难。 蓝卿月一方胜在人数多,往往是几个人与同一个黑衣人颤抖,往日里他们哪个拉出去不是以一顶十的人物,如今这种打法,他们心中憋屈自不必说。此时若不想造成大的牺牲,这种打法无疑是最妥帖的,他们将一腔怒气全部撒在眼前的黑衣人身上。 由开始的畏首畏尾到如今的拼命三郎,黑衣人越打越心惊,明明是挑了他们最困乏的时刻,怎地这些人像打了鸡血一般,越來越亢奋了。若放在平时,即便黑衣人手段高明一些,顶多只能架着他们二三人,如今四五个人揍一个,且有愈打愈精神的趋向,他们怎能不胆寒? 显然,那黑衣人头领也发现了这种状况,他这才上心了与蓝卿月的打斗,双方交锋时出手招招比之前狠辣不少,意图解决蓝卿月,余下之人再无人可与他缠斗一时。 枯叶攒动,刀锋落在一旁的老树上,竟将这百年老树从中一斩为两截,眨眼的功夫,两人已过了不下百招。身旁半丈的空间内,无人敢迫近分毫。 黑衣人一方想來是事先服用了能避毒的药,林中瘴气对他们丝毫无影响,蓝卿月一方却显出些不大妙的趋势。他们的体力原本就有些不支,这一番缠斗下來,更显出弊端。原本舞得密不透风的刀剑慢了下來,虽说彼此的配合仍旧天衣无缝,但却能看出战况大不如方才了。 好在这些黑衣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一人要忙着应对四五人,手忙脚乱之下,难免出现差错。这些人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不仅是蓝卿月一方,黑衣人身上亦是处处挂彩。 血腥气在林子中蔓延开,却在片刻间湮灭。八杀阵中渐渐发出轰鸣之声,已有分崩离析的前兆。八棵用來做阵基的老树也变得诡异万分,树干中的纹路似人的血管一般,血红色还在继续往上蔓延。 倒在地上的人身上一片灰白之色,连方才打斗中沾染在衣袖上的血迹也不见半分影子,这情形着实有些诡异。然只要细加观察,就能瞧见那丝丝缕缕流逝的,不正被八棵用來做阵基的老树吸收么? 眼下无人顾及这种情况,他们当中,并无几人识得这早已流失百年的阵法。即便有几人心思灵敏些,会察觉到这阵法的古怪之处,眼下与敌人的战斗紧迫,容不得他们有些许的思考时间,八棵古木比之方才,身子似膨胀了些。 八杀阵内一道血箭激射而出,并未辨方向,血箭去势汹汹,正在缠斗中的双方人马都沒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故,直到一个黑衣人被血箭穿胸而过,周围的人仍一片愣怔。 再看那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错愕地张着双眼,手中还握着宝剑,到临死之前都沒预料到这样的后果。他心脏正中处,似那老树的树皮一般,咕哝着比原先膨胀了不少。再仔细瞧,似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方才还与他打作一团的将士及时惊醒过來。 有一人急急出口,因着急促连调子都比平时尖上不少:“快趴下。”说完,他自己就地倒下,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姿态,向着一旁偏移而去。余下几人不明自己的兄弟为何会这样惊慌,不过长年累月积攒下來的那种信任还是让他们的身子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几人仿效方才那人的动作,一个个朝一旁滚了过去。就在这时,那黑衣人的尸体一下子朝八个方向激射而出,头与手脚、身子全部分离,望过去好不凄惨。然更让他们吃惊的事还在后面,那些炸裂的血块沾到人,那人的下场便会如同先前被血箭射到的人一般,生命一夕之间流逝,死状惨烈。 这血箭蔓延的速度比瘟疫还快,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所有人都反应过來,纷纷躺在地上。然不待他们松一口气,从八杀阵中激射而出的雪贱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上了一倍,且是向四面八方笼罩而去。 双方都有损伤,那原本与蓝卿月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头领看到这一幕,眼中却露出欣然的笑意,蓝卿月心中警铃大作,奈何此时只顾着躲避血箭与被血箭沾染到的人,他再无法去捉住那人问个究竟。 看了一眼八杀阵的方向,蓝卿月咬咬牙,终是决定先从这林中撤出去。八杀阵崩裂的先兆已十分明显,他再死守这里,不外乎是让更多的手下去送命。阵中余下的人,只能看天命如何安排了。 蓝卿月想通这些,口中倏尔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啸声,听到这声音的将士都不由心头一震,继而向着林外匍匐而去。死在这里的兄弟不会枉死,他们的家人由他们奉养,他们的仇,也由他们來报。 这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铁血男儿,端看方才与黑衣人的战斗,便能摸透他们的心性。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蓝卿月不下命令,沒有一个人想着要从林中自己逃命。 因着要顾忌身后的士兵,蓝卿月的行动比黑衣人头领慢上了半刻,就是这半刻的功夫,黑衣人头领已从这密林之中逃了出去,再难寻到他的踪迹。 那些黑衣人无疑成了主子的弃子,想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即便不是黑衣人所安排,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往日里多少次战场拼杀都沒能被夺去性命的兄弟却埋骨在这里,他们心中愤恨难消,这些黑衣人便成了最好的泄愤工具。 刀刃刺入皮肤,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虽然知晓主子的脾性,然则这般被主子毫不留情地弃掉,这些黑衣人心中不免悲悯。心思一个恍惚,便给了蓝卿月一方可乘之机。 长剑如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生命。待到了林子边缘,黑衣人死伤过了八成,余下两成人亟亟便要从地上跃起逃脱出去,身后的东凌国将士快速从地上起身,不欲放这些黑衣人离去。 仗着人多的优势,黑衣人并沒逃出去多远,便被他们围在了中间。东凌一方的攻势比方才更甚,大有一刀就将这些人解决的趋势,即便黑衣人手势比他们高明,总有防守失误的时候,不消片刻,这里的战斗便已结束。 蓝卿月静静立在一旁,并未搀和这里的事,眼瞧着将士们将那些人彻底解决,他这才做了一个集合的手势,比之方才刚进林子之时,已经有两成的人折在这里。 这些年在边关磨砺,蓝卿月与他们并肩作战,多少次是这些人为他挡了身后的刀子,此时不觉心中悲痛万分。 这些人与蓝卿月是一样的想法,那些兄弟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连尸骨都未能留下半块。林中八皇子不知能否顺利出來,一时之间,气氛难得沉默了。 武将不若朝廷中的文官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过命的交情注定这些人比文官更豪朗些。平日里插科打诨,不过是性子使然,这些是他们比家人还要亲的兄弟啊。 不用蓝卿月吩咐,他们调转身形,守在这片林子外,期望着能有越來越多的兄弟从这里逃出生天,还有他们的将军,连那些鞑子都不能奈何他分毫,又何况这样一个小小的阵法呢,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 211 巫族女子 瘴气只在林中盘旋.仿佛是谁以整个密林撒下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连那细若无骨的风也不能钻进林子里分毫.不消片刻.整个密林中的瘴气比雾气还要浓稠.从外望不见里边的情形. 守在林子外的蓝卿月一行人此刻五感全开.耳朵几乎要竖起來.他们面上却是一片镇静之色.尽管此时一个个身体疲软.却沒有一人愿意阖眼休息片刻.他们在等.等的是一个结果. 蓝卿月指了两人到林子四周去打探.若发现异常情况便吹响手中陶哨示警.即便是出了密林.他心头的不安也沒有减少分毫.反倒愈加浓烈起來. 仿佛是要验证他心中的不安似的.将士们每一根神经都像是绷紧的弦.微末动静便引得他们如同惊弓之鸟. 瘴气浓到了极致反倒有散去的趋向.比之方才稀薄了不少.却依旧看不清林中动静.拖沓的脚步声踩在腐烂的叶片上.“咔嚓”作响.这分明是两人重叠的脚步声. 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子的出口处.脚步声极重.一下又一下像踩在人的心尖上.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而轻缓. 少顷.脚步声越來越近了.先落入他们眼中的是一双小巧的脚.麻底粗布面上绣着一只奇怪的生物.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式样.脚踝处一串银色的铃铛并未随着脚步作响.这都不重要. 这样纤细白皙的骄足分明是女子所有.他们抬眼向上望去.果见一个女子从林中露出半个身子.黑底红线作绣.身上是与脚上同样的东西.她似是沒有料到林子外竟有这么多人守着.微微愣怔了一下.继而开口道:“可否搭把手.” 带着些稚气的嗓音偏生又有种惑人心扉的力量.将士们眼中意味不明.却沒有一人肯上前.他们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似是沒有料到眼前这些人如此不近人情.她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两道不满的纹路.使力从林中带出另外半边身子. 怪不得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原來半边身子上还架着另外一个男子.看到那人的瞬间.将士们眼中的喜色显而易见.他们正要有所动作.却被蓝卿月拦下. 这女子撑着他的身子.有些不稳.像是随时都会倒地一般.她顾着将那人从林中拖出來.倒是沒有发现眼前这一番变故. 她待要有所动作.抬眼却发现眼前围起了一圈人墙.丝毫沒有退让的意思.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娇弱的身子虽然歪歪斜斜.却沒有半分支撑不住的模样. 眼见女子要发怒.蓝卿月从队伍中站了出來.抱拳道一声:“打搅了.姑娘身旁这人可是从林中救出.”他凑近了些.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这女子倒也聪慧.一眼看出蓝卿月才是主事之人.她警惕地望着眼前面容温厚的男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蓝卿月沒有半分恼怒的意味.他待要再走近些.少女似是有些惊醒.拖着身旁人的身子朝后退了些.“姑娘莫疑.我有同伴被困在这林子中.在下一时不得方法救他出來.姑娘身旁这人.与我同伴的打扮有些相似.” 这女子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似在考量蓝卿月话语的可信度.她又看了周围的将士一眼.这才开口问道:“既然是你的同伴.为何要留他在八杀阵中.” 蓝卿月苦笑一声.心中却为这女子的机智有些讶然.他向着女子的方向真真切切作了个揖.道:“姑娘既晓得那阵乃八杀阵.便知寻常人如何破得了那阵法.只是在下也颇为好奇.林中惊险连我等都莫可奈何.姑娘又如何带他出來.” “这你管不着了.山人自有妙计.”提到方法.那女子的神色有些尴尬.这一瞬间的躲闪落在蓝卿月眼中.不由疑虑更重. “那在下是否可以猜测.布下这阵法的人与姑娘有些渊源呢.”想到损失在林中的手下.蓝卿月眼中寒意一闪而过.他身后的士兵也一改方才的淡然模样.一个个与她怒目相向. “喂.你可不要冤枉人.若不是怕被他们捉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女子的话说了一半.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忙朝四周望了一眼.眼见只有他们这些人在此.这才定下心神. “既然姑娘有难言之隐.那我便不再问了.只是姑娘可方便让我瞧一瞧他的面容.若不是我困在林中的同伴.我便让我这些兄弟放姑娘二人离去如何.”从方才的对话中.蓝卿月心中已有八分把握这便是凌祈暄了.只是这事容不得任何差错.他的话落.女子的脸色也比方才好了几分. “我又如何确定你与他不是仇人呢.”她看了一眼身旁男子身上血迹斑斑的模样.再看那边毫发无损的蓝卿月.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 “姑娘若是不信.大可看一看他怀中是否有一支白玉雕兰簪子.”那只簪子原本是妹妹所有.不知如何到了他的手中.临出发的前一夜.他无意中观得凌祈暄对着怀中物品出神. 这簪子平日里由一块帕子包着贴身放在凌祈暄身上.若是别的女子.听他这般言语定是要恼怒几分的.可这女子倒沒什么反应.探手入凌祈暄怀中.当真将簪子摸了出來. 这簪子乃是由上好的玉料雕琢而成.蓝珺瑶往日里最喜欢的也是这一支.这女子不知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看了之后反而塞入自己怀中.才笑嘻嘻对着蓝卿月道:“既是同伴.下次莫将他弃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了.这簪子就当是我救了他的谢礼吧.” 仍带着血迹的发丝被这女子撩开.凌祈暄的面容便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原本光洁的肌肤遍布血污.身上的衣服不复原來的模样. 蓝卿月身后两人连忙上前.从这女子手中将凌祈暄接了过來. 看着女子欣然的面色.蓝卿月为难地开口:“我代我这些兄弟谢过姑娘了.只是不知姑娘发现我这同伴的时候.可还发现我其他兄弟的踪迹.” 虽然心中明白能从八杀阵中出來.已是九死一生的几率.不过阵内人也不少.说不得就有人同他一样的好运呢. “沒有.叫我阿琴便好.”阿琴闻言瞥了一眼蓝卿月.复又回到凌祈暄身边.看着蓝卿月如傻瓜一般.这人既晓得八杀阵的厉害.便知有进无出这个道理. “阿琴姑娘.是我妄想了.”这事实仍旧让蓝卿月心中悲痛一片.这些人是真正地埋骨边疆了.他将他们带出家门.却不能平安将他们带回. 蓝卿月命令大军变换了阵形.呈雁形将凌祈暄护在中间.与他一同坐在马车上的.还有那个名唤阿琴的女子.他婉言劝她离开.言明他们将去的地方并不安稳.这一路上定然也是困难重重.却被她一句话轻松堵了回來.她只道:“若我离去.不消一日.阿郎就会沒命.” 她固执地称呼凌祈暄阿郎.蓝卿月纠正了几次无果只好作罢. 距他们离开那个林子.已有三日的功夫.凌祈暄始终不曾从昏睡中醒过來.那女子只言这是正常的现象.却始终不肯告诉他们她是如何将凌祈暄从那里救出來的. 他不放心凌祈暄与阿琴独处.是以派了军医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容不得阿琴拒绝.他称这是为了时刻照料凌祈暄. 这女子始终不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因着她对凌祈暄有救命之恩.蓝卿月也不好赶走她.只好等他清醒了.自己决断. 大军在原地扎寨休息.凌祈暄也被人从马车上抬下來.这几日的调理下來.他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伤势却是稳定下來.也不知那女子用了什么东西.明明三日前还是一副重伤的模样.眼下倒似个沒事人一般. 蓝卿月将阿琴对凌祈暄的不同看在眼中.眉间便久久不能和缓.京畿之中还有妹妹在等着.眼瞧着凌祈暄对她的珍重.他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依着妹妹的性子.且不说先皇一事还梗在心间.若见他身旁又有新人陪伴.两人才是真的缘断了. 随行时候的亲卫才将凌祈暄送入帐中.阿琴随后便要跟着入内.蓝卿月拦在帐子前.对着阿琴道:“阿琴姑娘.可否谈谈.” 阿琴看了一眼阖上的帐门.点点头随蓝卿月向一旁走去. 估摸着四周已无人打扰.蓝卿月停下了身子.目光灼灼.盯着阿琴的双眼.缓缓开口:“阿琴姑娘.凌公子家中已有两位夫人.他心中也有人在.” “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琴半阖上清澈的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两日长途跋涉下來.鞋面上沾染了些许污迹.土黄色在整个鞋子的缎面上格外明显. “阿琴姑娘这样聪慧.定会明白我的意思.”蓝卿月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凌祈暄并不喜欢她这样的.他今日这般.也是为着她好. “有劳蓝公子挂心了.阿琴的事不用你操心.”她说完这句话.径自往回走去.背影虽然单薄.却依旧不掩心中的坚定. 蓝卿月目送着她离开.心中有些惋惜.也罢.似她这般想是听不进别人的劝谏的. ------------ 212 幽幽转醒 蓝卿月落后了阿琴半步,索性也不着急,慢慢悠悠晃了回去。还未靠近主帐前,便听得一阵喧闹之声,隐约伴着的,还有将士们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 他捉住一个行迹匆匆的侍卫,问道:“发生了怎么事,怎么一个个这般不着规矩?” 侍卫见是蓝卿月,先朝他行了个礼,这才一脸喜色地道:“殿下醒了。” 仿佛这几日笼罩在大军顶头的阴霾一下子散去,阳光透过层层云霭照射进來,蓝卿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來。挥手让那侍从退下,他向着主帐走过去。 帐子口已被侍卫层层围了起來,蓝卿月干咳了一声,他们沉浸在这喜事之中沒听到。他以手掩唇,又用上了半分力气,侍卫们才有所察觉,自觉从中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蓝卿月走入帐子中,正待开口,却看见凌祈暄正靠在床头上,一床被子在他身后垫着。阿琴正端坐在他床边,凌祈暄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药。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是如此和谐,然则蓝卿月的眉头却几不可闻地跳了跳,虽然心中对着妹妹与凌祈暄之事有着芥蒂,对于他的一些习惯他还是知道的。 往日里从不曾有哪个女子能与他如此亲近,即便是她府中的两位如夫人,也不见他有多亲近。他的一应吃穿用度皆是由小厮安排,是以京畿之中才有那么多的女子挤破头想要往八王府里钻。 蓝卿月并未打断二人,他耐心等着凌祈暄将药喝完方才慢慢踱步上前。 眼见有外人进來,阿琴将空碗放在一边,又在凌祈暄的身后加了个垫子,这才垂手在旁站立。凌祈暄也沒有要赶她出去的意思,他盯着站在床边的蓝卿月,静静等着他开口。 “八杀阵中折兵两成,我们此行回京,只怕三皇子定会处处设下埋伏,陆之润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阿琴姑娘一路跟随,怕有些不妥。”蓝卿月极为委婉地开口,他沒有把话说得太明,凌祈暄也不是那轻重不分的人。 “阿琴不能走。”凌祈暄倚靠在那里,许是才醒的缘故,看起來还有些虚弱,他的回答却出乎蓝卿月的预料。 蓝卿月是不详细阿琴的说辞的,她眼中对凌祈暄有情,他看得出來,只是凌祈暄手下能人不少,未必离了她便不能存活。 “瑶瑶尚在围困之中。”蓝卿月索性将话挑明,若是凌祈暄当真将妹妹放在心中,便不应该再留着女子在身边,且这女子平日里面上总笑嘻嘻的,每次靠近她,他却觉得背后仿佛有一条毒蛇正蓄势以待,当真是诡异万分。 不知是否是蓝卿月的错觉,在他提到瑶瑶的名字时,凌祈暄忽然抬头,眼中血红一闪而过,仿佛这人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神色虽然消失得极快,却还是被他给捕捉到了。 凌祈暄又垂下头,让人再打探不到他的面色。“我自会处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才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阿琴已闻声上前,道:“我虽不知蓝公子口中的瑶瑶姑娘是何人,却也知道阿郎才醒,眼下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他这条命是我用半条命换來的,我十分珍重。” 凌祈暄倚在一旁并不言语,眉眼间全是倦态。蓝卿月虽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却也明白怕是和这位阿琴姑娘救他脱离八杀阵的方法脱不了干系。再纠缠下去也是这样的僵局,他索性迈开大步离去。 守在帐外的士兵不明其中缘由,望着蓝卿月的目光有些不解,这位阿琴姑娘既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为何一路行來蓝少将军对她面色淡淡呢?目送着他走出老远,他们不再探头探脑,在各自的岗位站好,又恢复了目不斜视的模样。 蓝卿月在整个营地巡视一圈,心中疑惑更重几分,少不得唤來这几日与凌祈暄同乘一骑的军医,命他将这几日的情形详细与自己说來。 想到方才殿下将自己唤过去,一番吩咐下來,他当时并不知道为何,现下少将军问起,他心中不由一惊,方才将“实情”一一禀报。 军医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并沒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蓝卿月一手放在木桌上,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军医怯懦着站在一旁,额头上冷汗渐渐汇聚成滴,湿了两旁鬓发。 “你下去吧。”蓝卿月似一瞬间失了追究下去的兴趣,他仰头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朝军医挥挥手。 “属下告退。”军医如蒙大赦,躬身慢慢朝后退去,行走间身子佝偻地厉害。 回味着方才那触目惊心的红,蓝卿月心中笃定万分,定然不是他眼花了,那样的神色本不该出现在凌祈暄身上。还有这名唤阿琴的女子,一身穿着似蛮夷女子,行事不见收敛,少了一般闺阁女子的拘谨。 这样的女子本应是讨喜的,然阿琴却让蓝卿月捉摸不透。她眼中表现出的意味浓厚,想是对凌祈暄动了心思。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凌祈暄对她百依百顺。想起京畿之中的妹妹,一声绵长的叹息声从他口中溢出。 阿琴姑娘出现的时机有些赶巧了,正是大军从林子中撤出來,无人可探林中状况的时候,这样便洗脱了她与那些黑衣人是一伙儿的嫌疑。 他不曾听过有哪位厉害的大能有破阵之法,这样看來,阿琴姑娘身上真是疑点重重。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他都不会让她轻易得逞,为今之计,也只有多加注意她的举动,万事多加警惕了。 这女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应对起來颇有些难处。蓝卿月揉了揉有些酸沉的鬓角,这几日里不得空闲,军中琐事一件接一件都要他要处理,不得半刻休息时间。如今凌祈暄既苏醒过來,他也可以将这些事都托付与他,这样想來,只觉倦意袭來,脑中沉沉一片,不一会儿便阖上了双眼。 主帐之中,能摔的东西都被凌祈暄摔了个遍。侍卫们都远远地候着,不大敢上前。整个帐中一片狼藉,不时有东西从门口处飞出來,擦着人脸颊而过,望过去着实惊险。 蓝卿月离去后沒多久,阿琴便服侍着凌祈暄睡下了。她缓声安慰,道他才刚刚醒來,还要多休养身子。往日里除了靖安休息,这些人哪见殿下会让其它女子近身。待仔细思索过后,又顿时了悟,是了,这女子于殿下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阿琴姑娘吩咐他们好生看着殿下,她要出去采一些药草。他们应下之后,阿琴姑娘方才安心离去。 谁知殿下醒來不见阿琴姑娘,他们将阿琴姑娘的吩咐原话转达。初始之时,殿下脸上也只是有些不耐,到了后來,始终不见阿琴姑娘归來,殿下变得烦躁起來,触手能够着的东西被殿下摔了个遍,他们也被赶到帐外。 即便是重伤才愈,殿下手中的功夫也不浅,他们挨了殿下几下,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再不敢留在帐中,都小心翼翼地退到了帐外,是不是巴望着远处,盼着阿琴姑娘能早些回來。 晚霞如练,一匹一匹铺满整个天空,鹅蛋黄一般的夕阳顺势蔓延过整个天空,蓝卿月望着这样的景致,独自发出“咕噜”一声响,饿了。 才出了帐子,便见远处有小兵急匆匆地跑了过來。躺了半晌,蓝卿月只觉整个身子都不似先前那般疲惫了,左手在额头撑起一个小帐篷,右手抚着有些干瘪的肚子,今日怎地到了这个时辰,军中还未生火做饭? 蓝卿月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认得出來,眼前这个满脸急色的侍从是凌祈暄的亲卫。 “少将军,您快到主帐瞧瞧吧。”这亲卫一脸求救模样望着蓝卿月,话说得有些急。 蓝卿月微一偏头,侍从的模样便落入他眼中,这侍从身上还挂着彩,左侧脸颊上一道伤口尤其明显,他顾不得尴尬,望向蓝珺瑶的目光中有着乞求。 “阿琴姑娘不在帐中?”虽是发问,蓝卿月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那位阿琴姑娘本事大得很,若不是因着她,凌祈暄又岂会发那么大的火。 “走罢。”蓝卿月说完,自行向主帐走去,身后的侍从紧紧跟随,面上全是感激之色。 到了近前,蓝卿月才知这是从方才为何一脸为难了,凌祈暄的怒气久久不散,他们这些人只敢围在帐外,他掀起帐门,迎面便有一物飞纵而來,正是朝着他的面门。 凌祈暄伸手接下不明物体,这力道有些大,使得他身子微微有些震动,将将定在了原地沒能后退。他摊开手,是一只青瓷白釉的茶碗,盖子早不知到了哪里去,正要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不妨整个杯子在他手中变得粉碎。 蓝卿月一个愣怔,而后半眯着眼瞧着倚在床上的凌祈暄,他的功夫似乎又精进了几分啊,应是因为八杀阵的缘故,想來他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 213 福祸相依 凌祈暄面上全然失了往日沉静的模样,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怎么看都有些狰狞,眼角下那一朵桔梗渗出丝丝暗红,仔细看过去,竟是绽开了,这情形不可谓不诡异。 蓝卿月心中亦为惊惧,这桔梗本是莫贵妃亲手所刻,再如何变化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真的盛放。半株桔梗将他整只眼睛都包围起來,再凝神,连他眼角也有了血丝蔓延,这情形,就如同话本子中的入了魔道一般。 眼见來人不是阿琴,凌祈暄面上怒气好不掩饰,从喉间溢出一声如猛兽一般的低吼:“滚出去!” 蓝卿月往一旁腾跳,躲避着这突如其來的袭击。你來我往过了几招,他面上也染上一丝愠怒。凌祈暄下手竟是毫不留情的,招招直往他要害处招呼,而他又不能真的反攻过去,这样畏手畏脚地真让人憋屈。 “当真是入了魔吗?”蓝卿月一声大吼,落在他耳边直如惊雷滚滚,搅得他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清醒过來后,脸上怒气之色更浓,双手一拍床沿,整个人便朝着蓝卿月砸了过來。 蓝卿月自然不会站在原地任由他作为,他双手撑着桌子边缘,一个侧翻转,稳稳落在地上。 转身再看凌祈暄,他在空中无处使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蓝卿月向一旁躲避过去。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饶是如此,他仍不善罢甘休,扭着便要往蓝卿月站处匍匐过去,下身便如无骨虫尾一般,在地上拖出一道弯弯的痕迹。 蓝卿月觉得自己的脑仁有些抽痛,整个人都有些犯浑,这一晃神,便落入了凌祈暄的攻击范围,掌风擦着他小腿而过,蓝卿月才后知后觉地躲避开來。 凌祈暄还要再行攻击,恰逢此时,阿琴从帐外进來,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寻常要走好些步的路她只用了三步,手中的药草散落在地上,她背后的背篓中不知背着些什么东西。 只见她扶起凌祈暄,双手按着他的双肩,他的头正埋入她的怀中,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凌祈暄竟慢慢平静下來。 直到他被阿琴哄着又睡了过去,蓝卿月方与她一同出了帐子。 二人來到一处空白地,阿琴面色不善,劈头便是好一阵斥责:“蓝公子明知他方才受了重伤,为何还要引得他与你动手,你可知道,若我再晚片刻,他体内......” 话到此处,阿琴却突然收口,转而言道:“即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难医他性命。” 蓝卿月捉住阿琴口中的字眼,道:“阿琴姑娘,我虽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救出了八杀阵,却也晓得定然不是什么正统的法子,不定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我东凌帝国人才济济,倘若哪日他知晓了你今日所为,你以为你还能有所活路?” “我本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如何会薄待于我,至于日后他是何反应,就不劳蓝公子费心了。”阿琴眼中神采奕奕,面上全是自信的神色,似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间。 眼见蓝卿月转身离去,她的声音从后幽幽传來:“我奉劝蓝公子一句,蓝公子还是离阿郎远些吧,若哪日当真命丧他手,不要怪我今日沒提醒过你。” 这话说得有些耸人听闻了,蓝卿月呵呵一笑,本不欲理会,想起方才凌祈暄的模样,脚步放得越发细碎了,或许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罢。 他心中此时尚有一些疑惑,此刻却找不到地方纾解。凌祈暄落在地上的模样,倒叫他想起一种生物,只是那东西向來少见,又鲜少有人懂行,也只有先回京畿再做打探了。 自从那日之事发生后,凌祈暄身边半刻不离阿琴的身影,蓝卿月由着他们整日里作为,也不多加干扰。多少知道些实情的几位将领望着殿下与阿琴姑娘愈发亲密的行为,眉间整日里堆积着一座大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待瞧见殿下寡淡的面容,又只好将话憋回肠子里去。 蓝卿月勒住手中的缰绳,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郾城,过了这座城池,疾驰上半日的功夫,便直逼京畿了。这一路行來,他们也受了几次阻击,去都是小打小闹,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不痛不痒的倒似试探。 三皇子沒什么大的动静,蓝卿月也乐得清闲。这几日下來,凌祈暄仿佛又成了原來的那个性子,只是跟前依旧离不得阿琴姑娘。 郾城两个古朴的大字像是嵌入石砖中一般,苍劲有力的笔锋下,这座城池依旧不掩积年的威锋,原本应是人來人往的城门口竟然只余一架高高架起的吊桥,潺潺的流水从小河中淌过,将大军与整个城池隔开。 蓝卿月有些犯难,若是三皇子想要设埋伏,眼前的郾城再合适不过了。因着过了这座城池,长驱直入京畿指日可待,这座城池又易守难攻,若他是三皇子,放着眼前的城池不利用,简直是愚蠢之极。 城门上从这里望过去空无一人,只有两面大旗高高悬挂,两个鲜亮的“郾”字随风起舞。蓝卿月不由叹了口气,若郾城已被三皇子控制,倒是真的有些棘手了。 因着是京畿城外的第一重城,这郾城的军务格外得皇上挂心,只怕这里的防御也只比京畿弱上了些许。城楼修葺成凹字形,两旁的凹槽里能藏人,居于其后的箭楼又能供伤兵休整,统将立于箭楼之中,城池不破便上不到统将。且若是敌人携了云梯攻城,已墙垛为敦,从空隙中向着墙下射箭,攻城的人费劲了力气好讨不得半点好处。 当初修建了这样的建筑,本是为着防敌所有,想不到今日被防的对象换成自己,一时倒也对这郾城有些无可奈何。 “郾城城守何在?”迫不得已,蓝卿月派了手下一个大嗓门的统将,站在小河旁大声吆喝,他的身后,“凌”字大旗迎风招展,想必这城守若是有心,看到这些应该会给些反应吧。 “少将军,这郾城城守曾是殿下麾下一员,后因着在与胡人征战时一条胳膊被胡人整个砍掉,这才在殿下的举荐之下,作了这郾城的城守。”一旁有人策马上前,是凌祈暄的亲卫之一,叫做墨什么來着,蓝卿月一时有些记不起來。 蓝卿月回望了一眼车马,不想这人竟是他的旧部下,只是官场多利,过了这许多人,说不得这人便转了性子呢,旧日的主子不知还好不好用? 墨一不知蓝卿月心中想些什么,只当他为着主子今日的表现恼着。又驱马离他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少将军放心,主子对阿琴姑娘只是感恩,他心中对蓝姑娘的情,连我都为之所撼,主子是个长情之人。” “你将这事告诉我,不怕妄做决定你主子责怪于你?”蓝卿月斜睨了一眼墨一,面上有几分嘲讽,真是个忠心的奴才,倒会处处替主子着想。 墨一这番是悄然前來,他心中想着要给些什么好处來替主子笼络这个未來的大舅子,须知蓝姑娘眼下唯有这一个嫡亲的哥哥,倘若回了京畿,他在蓝姑娘耳边说上几句,只怕主子这边又是一番磨难了。 只是从主子醒來之后,他便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且主子这几日的作法,也确实过分了些,私下里连那些小兵都在悄悄下赌注,压这位阿琴姑娘是否能成功入得八皇子府。 墨一是明白主子对蓝姑娘的情义的,所以他把主子的这一系列行为理解为报恩,只是报恩的方法,有些不恰当罢了。 被蓝卿月问及,墨一只能讪笑了两声,他此番倒是自作主张了。只想着从前那郭良跟在主子身边时,是个忠心又老实的人,才有了这一番提点。 墨一还待说些什么,不妨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落入他耳中,却只觉周身似有寒流刮过。 “墨一,你倒是长本事了,连自己的主子都不认得了。”离得这样远,墨一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想不到凌祈暄将他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墨一尴尬地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朝蓝卿月拱拱拳,这才策马回到凌祈暄的马车旁候着,再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又过了一会儿,从城门上露出个脑袋來,他朝着蓝卿月一方打量了片刻,复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像是去报信了。 他们静静在原地等候,果然沒过多久,吊桥缓缓放了下來,一个独臂男子驭一匹枣红色的马,向他们疾驰而來,应是郭良沒错了。 还未到阵前,他便从马上翻身而下,虽是一只手,动作却也灵活得紧,丝毫不见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不知王爷回京,末将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他那只完好的手牵着马匹,单膝朝着马车的方向跪了下來,恭敬地向凌祈暄行了个礼。 “你起來罢。”马车内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只是沒了方才那股子压迫感。 郭良道了声谢便要往马车旁走去,到了近前,他神色却猛然一变,以腰腹为支撑,整个人往后弯了过去。 墨一见事不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将落在马车前,与突然移动的郭良缠斗在一起。 ------------ 214 郭母死谏 候在一旁的将士正要一哄而上,一举将这郭良擒下。不想墨一却摆摆手,阻止他们加入战局。他们看向一旁的少将军,谁知他挥挥手,将士们只好退到一旁,将两个人圈在正中,防备着墨一只要有落败的趋势他们便上前救援。 郭良擅使长鞭,方才趁着墨一一个后退的功夫,他已将围在腰间的长鞭抽了出來。运气直指墨一,长鞭被他逼成一条直线,向着墨一心窝子处毫不留情刺了过去。 墨一的面色暗了些许,手中长剑挥舞,被他挽出一朵密不透风的剑花。鞭头击在剑身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双方都是用上了全力在拼斗,交手见锋。许是力道过大,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骨子里都是铮铮自强的男儿,拼斗之下,二人仿佛找到了难得的对手一般,一时之间,场上只闻金铁交鸣之声。 这郭良虽然废了一条臂膀,做城守的这些年,也不曾将武艺荒废了,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将拳法打一套,是以勇猛不减当年。 墨一原本就是凌祈暄的贴身侍卫,功夫在墨家兄弟中也称得上佼佼,棋逢对手,他自然要好好与他酣战一场。 郾城的城墙上有越來越多的士兵露出头來,他们看着自家城守大人与人战作一团,恨不得立即下了城墙与城守大人助威,只是碍于大人的吩咐,想起他们还有另外的任务,这一想法只好作罢。 两人打斗期间,不见凌祈暄从车马中露一次面,郭良也由初时之时的兴致勃勃,到越大心中越沒底气。与墨一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手,他居然还敢分神去看凌祈暄的马车。 墨一将他的举动全看在眼中,他与这城守郭良本是旧识,一起上过战场杀过鞑子,一起为主子战场冲锋,本该是赛过手足的兄弟,却落到了如今刀剑相向的地步。 趁着一个错手的功夫,两人身形交错,向两旁落去。错开身形的一瞬间,墨一悄声发问:“郭大哥可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昔日殿下大恩大德,郭某终生不敢忘怀。”两人的动作同时慢了下來,不似方才那般锋芒四射,倒像是在切磋武艺。 “郭大哥今日做法可对得起主子对你的栽培?”墨一心中期望着郭良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而非像将士们所传的那般,为着莫须有的利益背弃往日的主子。 “一言难尽啊。”听了墨一的话,郭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到底是有人懂他的,只是只墨一兄弟相信又有什么办法? 郾城方向突兀想起一声雀鸟尖锐的鸣叫声,郭良原本慢腾腾的身形立刻变得迅捷无比,仿佛又恢复了方才那种勇猛的姿态。 一时之间,两人的身形仿佛融在了一起,纵横之间,乱了众人的眼。冰刃时时从对方的面颊上擦过去,两方的将士都为各自的人捏一把冷汗。 墨一寻了个时机,长剑缠住郭良手中的鞭子,借着巧劲往一旁带去。郭良武器被敌人牵制住,不得不随着他往一旁趔趄。就在这个时刻,又见墨一动作,他的右手成爪,呈擒拿姿态直往郭良脖子袭去。 郭良躲避不及,被墨一控制在手中,一时动弹不得。在他们身后,郾城主城墙的墙垛空隙里已被郭良的手下填满,眼见自家大人受控,他们一个个急红了眼,呼喊声脱口而出:“大人”、“郭大人”! 墨一制住他,两人慢慢朝一旁挪去,蓝卿月一个颜色,身旁几人立马上前将两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便是墙上那些人想要张弓射箭,也要考量是否能穿过这一堵厚实的人墙。 一旁站立的侍卫接过缰绳,蓝卿月从马上一跃而下,这打斗看在外人眼中惊险万分,实则两人都在全力做一场戏,或许是给了城中的某个人看。 蓝卿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透其中奥妙。若是真如墨一所说那般,这郾城城守既是受了凌祈暄莫大的恩慧,想要说动他对凌祈暄不利恐怕难上加难。 今日他一番表现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想來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他们手中,因此不得不暂时屈从妥协。这样说來,城中的人定是三皇子所派了,他不知武将忠心,战场上拼杀出來的情谊岂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劝反的。 果不其然,墨一扯着郭良向后退过去,落在那些人眼中,也确实是郭良被墨一制住要害而不得有所作为。城中的情况怕是有些艰难,是以郭良才以自己作饵。 蓝卿月行至墨一身旁,正待开口,不想城墙上一阵骚动,他们抬头望过去,顿时吸一口凉气。 城墙之上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被人送上垛口,身旁站着些全身都裹在铠甲中的侍卫,郭良手下那些人怒目站在一旁,想要将这两人救下,却被那些身穿铠甲的侍卫用长枪指着,一个个敢怒而不敢动。 郭良望见身后的两人,双目之中顿时变得一片通红,他有些哽咽的话语只有近前的人才听得到,言道:“墨兄弟替我谢过主子一片好意了,贱内已身怀我的子息,若主子能救便救上一救吧。” 他与墨一交代完,又大声朝着城门上吼道:“兄弟们,承蒙你们一直看的起,尊我一声大哥。以后老娘便要托给你们照料了。” 城墙上立着的一个个汉子不禁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來。“郭大哥”、“郭大哥”叫成一片。 “娘子,若有來生,我还娶你做我郭良的娘子。”他对着墙上站立的女子做下后世的约定。那女子重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墨一松开了钳制在郭良颈侧的手,面上一片苦色,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郭良从怀中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石,上面雕着一只卧狮。他将这东西高高举起,墙垛后隐着的人一见这东西,顿时大声唤道:“郭良,你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末了,怕郭良冲动,又加了一句:“但凡你有些良心,便不能丢下她们不顾。” 他说完,又推着这两人朝前走了两步,再动便会从这数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看的诸位将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饶是铁性的汉子,看到这些也不禁两眼泪盈眶。不见郭良有任何动作,垛口上郭良的老娘忽然疾声道:“儿啊,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娘老了,要下去见你那短命的爹了。儿啊,你莫让为娘寒了心啊!” 说完这些,那老妪竟然挣扎着从墙上一跃而下,两旁看守的士兵本就抓她抓得不牢,不料这老妇人竟有如此气节。待他们明了了老妇人的意图,已经为时晚矣。 “咚”的一声重响像是砸在了人们心间上,老妪身下是生养她的土地,鲜血从她身下溢出,和着泥土成了暗红之色。 “娘!”郭良冲着老妪身死的地方跪下,郾城城墙之上亦跪倒一大片。唯有城墙上的妇人护着自己的小腹,牢牢望着城墙下婆婆的遗体。 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郭良望着墙上那人的目光已然满是仇恨,他将手中代表一方印信的印章,恭敬地交给了已然从马车中走下的凌祈暄。 如利剑一般实质化的目光射向那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官员,一步一步朝着郾城的方向走过去。在他身后,是万千将士。 这气势逼得他一步步后退,有些色厉内荏地乱吼:“郭良,你竟敢不听三皇子吩咐...你...你不要乱來,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将她从这里推下去。” 那些身披铠甲的侍卫做事将这妇人往前推了推,想不到这妇人面上不露一丝怯意,冲着郭良露出温婉的笑容,道:“相公,莫因我做了东凌的罪人,倘若真的有來世,我还做你的娘子。” 说着,她借侍卫的推搡向下跃去,好一个贞节烈女子,郭家一门忠烈。留在垛口处的士兵手中还残留着夫人的衣裳,他们只來得及捉住她半片衣襟。 沒了人质,城墙上隶属于郾城的郭良手下将士一个个满脸戾气,向着这些人围了过去,那位大人一见情势不对,在亲卫的护卫下慌不择路地就往后撤退。 郭良原本稳定的脚步乱了,早在郭家娘子说话之时,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只见他一声不吭,迈开大步朝前跑去,想是要在郭家娘子落地之前将她纳入怀中。 诸位将士目光中都是一片惋惜之色,郭良虽勇武过人,依照这样的距离,待他到了城墙下,只怕郭家娘子也已香消玉殒,郭氏一家葬身于此,当真是让人扼腕。 就在此刻,有一个身影比他动作更快,只见他脚尖轻点地面,中途不过在借力在树上蹬了一下,就已经到了城墙下,将将赶在郭家娘子落地之前将她接住。 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望过去,城墙下站着的正是凌祈暄。郭良将娘子从凌祈暄怀中接了过去,正要对着他跪下,却被他止住了动作。 城门在“吱吱钮钮”声中缓缓落下,那些人也被郾城的城守军制住,凌祈暄一人当先,迈步进入郾城中。 ------------ 215 兄弟交锋 蓝卿月望着走在最前的那个身影,眉间一片平静,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若真是他所猜想的那种可能,对他倒也不全是坏事,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听说这种人一般隐藏得较深,他们的族人大多避世不出,这样想着,不由对这阿琴姑娘的目的越发好奇了。 先找了郎中替夫人诊脉,将夫人安置妥当后,郭良才到凌祈暄面前请罪。前些日子是他不察,三皇子是在半夜起兵造反,第二日一大早便派了手下到他这里。 他是凌祈暄手下带出的兵,向來与三皇子沒有交集。这次也只当是平日里的例行公事,谁知正与这些人饮茶,不妨这些人中却跳出个极厉害的角色,连他亦斗那人不过。 这些人将他制住,又放了城外隶属于三皇子的兵力进了郾城。而后怕他不服,索性擒了他的老母与娇妻。郭良膝下无子,半生方得这一子息,碍于家人,他这才不得不受控于三皇子。 过了两日,眼见城中一切妥当,那位奇人又匆匆赶回京畿,换了如今的这人前來,代三皇子行事。他们早知凌祈暄一行这两日便会到來,于是两日前便设下埋伏,只等引他上钩。 郭良这几日慑于他的淫威之下,整日里过得憋屈。他一介武将,这些年若不是得凌祈暄里外照应,哪里坐得稳这郾城城守的位子。郭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今日他本打算将老娘与娇妻托与主子,自己自戕以谢罪。 不料变故丛生,显示郭母从墙上跃下,而后郭氏效仿,若不是凌祈暄及时赶过來,只怕现在早已一尸两命。 郭良此來,是为自己大意受了三皇子的钳制请罪,亦是为了今日冒犯主子一事请罪。再则,便是为主子救了自己娘子一事谢恩了。 凌祈暄那一接看似轻轻松松,实则内里也受了些伤。念着郭氏身怀六甲,他须将她母子二人下坠的力道整个卸去,方才能保得他们母子平安。 他用上了七分力气并三分巧劲,这才堪堪令她们母子不受损害。这力道不好卸去,他以自己的身子为容器,仗着这几日來伤势已大好,这才敢如此冒险。 及至此刻,他未得空疗伤,胸腹内血气翻涌,十分难受。凌祈暄端起桌旁的茶水,用茶盖拨了拨浮在一旁的茶叶,示意郭良起身。 长话短说,郭良虽是受三皇子所迫,然则错便是错了,不能不罚。听闻主子只是罚他一年的俸禄,郭良不甚感激。瞧出主子脸上全是疲态,他又认真地叩了三个头才退了下去。 直到郭良的脚步声听不到了,凌祈暄再也压制不住伤势,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他只觉心脏处似有什么东西在噬咬一般,整个身子都恨不得蜷缩在一起。 正在郾城中闲布的阿琴瞬时便感觉到了凌祈暄的状况,她急急往城守府赶了过去。郾城中大乱才过,此时街道上并无多少百姓。守门的士兵不认得阿琴,因着八皇子在府中休息,恐她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便将她拦下了。 阿琴心中急切万分,偏生她怎么说这两人都不相信,一队巡逻的城守军恰巧经过这里,眼见她不像是说谎,一壁软声安慰,一壁派了两人到府中去请示。 不多时,去请示的士兵便回來了。若是再晚上半刻,只怕这些人便会因着今日这一阻拦失了性命。阿琴收回已然伸到袖外的手,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直奔凌祈暄所在。 “这位姑娘是何人?”这样的打扮不是四大帝国所有,守门的两人也跟随郭良上过战场,眼见这女子穿着暴露,不由有些不满。 “可不要再犯傻了,这人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前几日可是寸步都离不得呢,下次行事莫再如此莽撞,仔细丢了命就不值当了。”开口的是前去请示的其中一人,想不到这位姑娘來头这么大。 守门的两人向着他们嘿嘿一笑,心中不由奇怪,殿下怎会好这一口? 郭良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了,是以沒有人发现凌祈暄的状况。阿琴推门而入,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正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阿琴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色的瓶子,从中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送入凌祈暄口中。她将他高大的身子架在自己身上,扶着他到了内室的床上。 她将凌祈暄的身下放了一个厚厚的垫子,整个胸口处都被抬高,沒过多久,他额头上已不再往外冒冷汗,脸色也比方才好上了许多。 阿琴抓着凌祈暄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口中不住地唤道:“阿郎,阿郎......” 大军在郾城休整了两日后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而去,郭良原本要跟着一起來,凌祈暄命他守好郾城,又因着郭氏即将临盆,这才作罢。 此次大军并未疾行,一路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慢慢朝京畿逼近。八皇子率领大军平叛的消息一路上像长了翅膀一般传回京中,不仅三皇子一方得了消息,皇宫之中的蓝珺瑶等人亦得到了消息。 出了郾城沒多久,大军就遇到了三皇子麾下等人的阻截,每次都被大军以雷霆之势收服。这一路上,并沒有遇到陆之润的人,蓝卿月心中有些迷惑,此时想來,林中设伏一事应是陆之润所为,只是除了那次之后,再不见他出手,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接到大军回京的消息时,莫贵妃正在皇后宫中,自从知道了皇上已逝的消息,皇后便一病不起了,借此将管理六宫的权力放给了莫贵妃,也免了诸位后妃日日晨昏定省的规矩。安宁每日侍候在母妃病榻前,悉心照料。 皇宫的风向哪里吹,后宫的人心便往哪里走,莫贵妃宫里每日人來人往往,倒是热闹得紧。莫贵妃倒是守规矩,一改往日骄纵的作风,每日到皇后宫中探望,当真比亲姐妹还亲。 莫贵妃是打着皇后身后势力的主意,指望着将皇后笼络过來,日后这一支势力也好为她的儿子所用。 皇后只当不知,她心中亦有打算。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这一生只有安宁一个女儿,余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女儿能寻到自己的幸福。身为皇室子女,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她不愿将女儿当作巩固政治的工具,手中的这些势力,便是女儿最后的保障。 他们身在皇宫之中,并不知发生在凌祈暄身上的事,蓝珺瑶虽有手段,奈何父母卒那一日,她便下了命令,有关凌氏的一切消息不必再报与她。 得知八哥即将归來,凌逸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來,连脚下的土地踩着也比原來踏实了几分。这两日也能从他脸上瞧出些喜色,宫中也是一片欢欣,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三皇子落败的场景。 “去跟你的主子汇合吧。”蓝珺瑶仿佛是在与空气对话,她正坐在湖心一间小亭处,早过了叶绿花红的季节,湖中显得有些秃,偶尔有一尾鲤鱼跃出水面,去接蓝珺瑶手中的吃食。 “主子只令我保护小姐的安全。”有些沉闷的男声响起,却不见他的人影。这一幕瞧來不免有些诡异,然自从蓝珺瑶报仇不得,便是这样的场景了。 蓝卿月望着眼前的小湖出神,这几日來,她时常到这里静坐。不知不觉,一天便打发过去了。鬼见愁还是跟防贼一般防着她,她也就留了下來。 想到深处,面上也拧作一团,显是为难。到了今日,连她也不知道,到底她留在这里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要他一个解释。虽瞧不见墨十的人,却知不论自己走到哪里,他总是跟着的。今日一早便听到他即将归來的消息,蓝珺瑶面上为难之色更浓了。 这些日子以來,皇宫被三皇子攻击了数次,在她和凌逸的调度之下,险险守着城门使得他们一次次无功而返。想來明日大军便能抵达京畿,那么今晚便是最难捱的一夜了。 皇宫之外,三皇子与他手下的谋臣同坐在一个帐子中,各个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本与陆之润说好,自密林始,处处落下埋伏,即便凌祈暄带兵回了京畿,也只能剩下些残兵。 密林之伏过后,不知那陆之润因何突然反悔,任由三皇子如何劝说都沒有动静。他手下的一大部分兵力本是随着陆之润的计划放在了这条回京的路上,不想因这他的突然反悔,原本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殿下,为今之计,只有在凌祈暄到來之前将皇宫控制在手中,到时候我们夺得先皇遗诏,手掌玉玺,号令举国,那凌祈暄便不得不臣服了。”一位鬓发有些花白的老者道。 “凌祈暄素來心狠手辣,这些名头他怕是不会放在眼里。我倒是有一个计划,臣曾听先皇所言,得天女者得天下,而今天女就在皇宫之中,我们讲她控制在手中,而后......”蓝珺瑶的身份并沒有几人知晓,这人也不过是与先皇座下一位近臣喝酒时,趁着他酒醉,才将此事泄露出來。 “臣同意李大人的见解。”有人附和道。 回忆起从前的种种,仿佛也只有天女的身份才说得通她一身超人的本事了,三皇子点了点头,开始着手今晚的攻城计划。 ------------ 216 死战到底 夜幕降临,历经几番疲扰的后妃们开始了狂欢,闻得明日八皇子便能携大军归來,她们一个个面上的忧色立时退去,此次他是以清君侧、平叛乱为命,这次归來,当属理直气壮。 天色还明晰时,凌逸便下令将平日里的暗卫分成两拨分别前往皇宫的前后两个宫门增援。御林军分出两成沿城墙巡视,隔几步远就能瞧见一个全身都裹在铠甲中的御林军。 蓝珺瑶把守正午门,凌逸则负责定午门,两人分别呆在皇宫的正门与后门处,只要撑过了今晚,待明日大军來到,想來三皇子一行定然溃不成军,再难成事。 许多年以后,京畿的百姓仍然对这场双龙夺嫡的争斗记忆深刻,这一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先有九皇子意图篡位,再有南霜与西陆联手來犯我东凌,后有双龙夺嫡。 新皇即位后,将国号定为岁安,意在东凌不再饱受战火的扰乱,东凌百姓得以岁岁安享太平。 正午门的高墙之上,蓝珺瑶与几位八皇子党派的武将同坐一间屋子,他们这些人大多随过凌祈暄到边疆打过仗,一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诸位心中定然在想,我一个成日里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如何能让你们听令,又或者是我不过在御前伺候过一段时日,就算比一般的闺阁小姐强些,终究不该坐在这里罢。”蓝珺瑶说完,目光直直地盯着下首坐着的五位将领,目光坦然,不躲不避。 这些人心中真是如此想的,被蓝珺瑶点破丝毫不觉得尴尬,坐在中间一人有些傲气,答道:“不错,修仪大人既明了身为女子的职责,又为何会坐在这里,要知道打仗不是儿戏。” “多谢关心,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是换了你们任何一人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可有把握能挡得住三皇子一行人,直至八皇子归來?”蓝珺瑶的目光依次从无人面上扫过,他们面上全是犹豫之色。 “这......”而今三皇子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将他能调动的兵力全都聚在一起,预备在今晚一举攻破皇宫。换作他们任何一人,别说是能抵挡上一整夜,只怕能撑上三个时辰便是好的。 “若是被三皇子攻破皇城,只怕在座的诸位一个也逃不了。同样是死,为何诸位不跟着我放手一搏呢?”蓝珺瑶适时点播:“且若我当真胸无点墨,十一皇子又怎会放心将正面对敌的重任交给我?” 这五个人面面相觑,好像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今晚不管如何安排都要背水一战,只是若想叫他们信服,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修仪大人的话也有道理,毕竟是御前伺候的人,想來见识不会短浅。若修仪大人能挡得住三皇子的第一波攻击,我们便心服口服,任由修仪大人调遣,不知您意下如何?”若不是凌逸强扯出先皇來压制他们,眼下这几人只怕都不会坐在这里。 蓝珺瑶心中冷哼,当真是老狐狸,嘴中却应道:“当是如此,那么,就请几位稍事休息,待守得第一轮,我再差人去请几位。” 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道一声“告辞”便从箭楼中退了出來。这几人也不下城楼,寻了个空处围在一起坐下,一人当先发问:“强哥,第一轮攻击,三皇子定会全力攻城以振奋军心,出了丝毫差错皇城就保不住了,你为何要她來守这第一轮?”依着城墙而坐的那个人问道,不仅是他,想必其余四人也不大明了他的用意。 这一场对峙的关键不是怎么战而是怎么守,蓝珺瑶深谙其中之道。如何将时间拖延至大军归來,早在几日前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碧殇湖纵横南北,源头地势高,且这几个月來一直在为冬日的水势下落蓄水,原本是为了保证冬日里宫中哪位娘娘一时兴起要游湖,船舶不至于搁浅,想不到今日竟被她令作它用。 若是碧殇湖决堤,定能引得他们乱上一阵,且有不少人会因着这凶猛的水势丧命。秋夜里寒凉,士兵们泡了水,战力也会大打折扣。这样一來,便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去放水闸,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蓝珺瑶站在墙垛处朝远方眺望,这一去注定凶险,极有可能便是有來无回,守在这里的都是铮铮好男儿,她舍不得让他们去送死。 后宫处一片通明,是各宫娘娘聚在一起办宴,城墙上站着一脸肃然的皇宫守卫,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为此在所不惜。 若舍不得一点牺牲,其后果可能是更多人的牺牲,蓝珺瑶咬着牙唤來十人,将自己的意思与他们讲明白。放水的时机要把握好,需在他们才发起第一波攻势之时,湖水蔓过來需要时间,她是要让这些人吃个惨痛的教训。 出乎她的预料,这十个人答应得很干脆,蓝珺瑶承诺若他们不幸为国捐躯,她定会派人好生照料他们的家人。 想必这几人心中也是明白的,若叫三皇子占了先机,依照他的性子,凡是参与此事者定然不会落得个好下场。不若拼字走上一遭,即便是失了性命,他们身后的家人尚有一线活命的生机。 蓝珺瑶面上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唤來一人带他们下去整理行装,她心中才安定了些。这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星星又多了些,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皇宫的高墙之外,是蓄势待发的三皇子一方,再往远处瞧过去,便只能瞧得漆黑一片了。乱世里,她竟连一处安身的地方也寻不得?若是今晚能守得住,明日一早便回府收拾东西离去吧。 她要带着爹娘的骨灰到摩云谷中长栖,还有卿月哥哥,眼下他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他愿同自己一起离开,想來师父不会介意谷中多养一张嘴。若是他不愿离了这片土地,她也会留下足够保护他的力量。 皇宫之外似停着一只血盆大口圆张的凶兽,只待这一方式微,便一口将它觊觎的猎物吞下。仅凭着这一场水灾是不能将三皇子一方挫败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蓝珺瑶随手招來两个小兵,与他们吩咐一番,这两人小跑着离去,她又吩咐人去收集桐油。 凌祈暄率领的大军虽不知何时能够归來,如今借一借他们的势却是可行的,开闸放水之际,水势流放如万马奔腾,到时城墙之上士兵齐声呼喊“八皇子赶回來了”,多少能有些威慑的作用。其后,他们不见大军的影子,必然放松警惕,那个时候,水势只怕也已蔓延过來。 退一万步说,若皇城真被三皇子一方攻破,蓝珺瑶也不会便宜他们,桐油的作用便是在此了。只待有城破的趋势,余下的守城将士便会将桐油沿城墙倒下去,真是夜黑风高之时,到时整个皇宫便会毁于一旦,三皇子怕是会气急败坏吧。 想到这里,蓝珺瑶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已经见到了他气得原地跳脚的样子。这几日宫中待下來,她胸中的仇恨之意反而不如一开始那般浓烈了,只是她和凌祈暄,也算是真正地缘断了。即便是有一日她能够将仇恨完全放下,也不能容忍自己嫁给仇人之子。 那位江侧妃她倒是见过,是个禀性俱佳的女子,若她能一贯如此,想來将來在后宫中是有一席之地的。他注定是一国之主,妻妾环绕的生活才是他应有的,如此,她早早从这一滩浑水中抽身当真是上上之道。 城墙外传來窸窣的动静声,蓝珺瑶从垛口处退开,定是三皇子一方要准备第一次攻城了,她也要吩咐将士们早作准备,以免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城墙之上,一个个手持标枪与盾牌的将士身子挺得似白杨一般僵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最惨烈的战斗,京畿各处守备军中,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 得益于八皇子的智举,他依次将京畿各处的守军带往边关,他认为,只有上过战场杀过敌,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威胁的士兵,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嘶吼声震动天地,蓝卿月站在箭楼之上遥遥朝下观望,她身边站着十数名手拿红色小旗的传信兵,他们负责将她的命令及时传递下去,而她则在此处纵观全局,调整战术。 城脚下,最先一排士兵抬着一根粗木桩,一头削得尖尖,长约数丈,由着身后的士兵保护着向城门的方向迫近。 与他们一同推进的,还有投石机与云梯车等先锋部队,他们要为身后的敌人杀出一片血路,皇宫在他们眼中,仿佛就是一块肥的流油的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杀喊声到处都是,震得人耳朵嗡鸣一片,箭雨从城门上激射而去,远远望过去就如同蝗虫过境,后边的人踩着倒下的同伴的尸体,一脸无畏地向前冲杀。 ------------ 217 开闸退敌 城墙之上,蓝珺瑶将士兵分作了三排,第一排借着墙垛作掩护,从垛口朝敌人毫不留情地射下箭雨。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一排身着铠甲,手持盾牌的将士,他们半蹲在地上,牢牢握住手中的盾牌,将身后的同伴与自己护在盾牌之后。 第三排站着的将士同样是些弓箭手,他们与第一排弓箭手交替往城楼下射箭,不给敌人留丝毫的喘息时间,两排将士错开來,段时间内不会力疲。这些人约莫占了兵力的六成,统共十二支小分队把手在四面的城墙上,阻住了敌人凶猛的第一波攻击。 他们身旁原本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箭雨很快消耗下去,与此一同收割的,还有城墙之下敌人的生命。还有两成的人分散在这些人身边,一旦有伤兵或者力竭者出现,他们便替换上,给同伴休息的空间。 最后两成人则是等在蓝珺瑶身旁,这些人手中一个个提着一个瓦罐,里边装着的,正是蓝珺瑶一早命人收集來的桐油,若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蓝珺瑶带着剩下的人撤退,这两成人马断后,同时依照计划将这些桐油在城墙上点燃。 月色之中看不明晰,却也瞧得出來城墙底下的伤亡是不小的。破空声传來,同时映入众人眼中的,还有一点银色在飞快地迫近,却是一支利剑直直地朝着蓝珺瑶射來。 原本端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的蓝珺瑶双手按着扶手凌空一跃,缠在腰间的软剑瞬时抖了出來,软剑同时有着鞭子的柔韧性与长剑的锋利。众人还在愣怔的时刻,“锵、锵、锵”的金铁之声已取代了破空声。 蓝珺瑶手持软剑,单脚站在椅子的靠背上,面上是不屑之色,清冷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女下了凡尘,才从危险中逃过一劫的将士居然看呆了去。 透露着寒光的羽箭在她的阻挡之下,擦着她身旁一个人的鬓发钉入箭楼的窗柩之中,凉意侵蚀,那人才知道他方才几乎沒了性命,此时看向蓝珺瑶的目光之中不免带着感激。 “拿箭來!”蓝珺瑶开口道。 來而不往非礼也,她也要好好回敬这位三皇子一箭,方才他这一箭只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只是自己真的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么? 约莫四尺长的大弓将将到了蓝珺瑶肩膀处,将她的身子衬得越发小巧,在身边一众将士的注视下,她张弓射箭,弯弓拉成满月,羽箭飞离了箭弦,朝着方才箭雨射來的方向回敬过去。 一箭接一箭,转眼五支羽箭都被她射了出去,隐约听着一声惨叫在这嘈杂之中显得格外突出,她这才将手中的弯弓递给了守在一旁的将士。 在投石机的攻击之下,城墙上伤亡也不小,将士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些彩。他们却咬牙坚持着,只要不是沒有战力,就强撑着让身后的战友能多休息片刻。 云梯已然搭在城墙之上,城墙下有悍不怕死的士兵在己方士兵的掩护下,快速往上攀爬,守城的两成士兵已经开始往城下投石,一块石头约莫五十斤,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似的,朝着城下不断投下去。 一块大石落下,云梯上的人几乎全部被砸下去,却有更多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了上來。双方已经陷入死战之中,他们都在求一个先机,为着身后前赴后继的同伴,他们也不能放弃。 蓝珺瑶不着痕迹地朝着远方望了一眼,皇宫中更声响起,早已摆好的烟火阵被人点燃,守在碧殇湖水闸处的将士得到讯息,合力将手下的闸门往两旁拉开。 一湖降水顿时如猛龙过江一般呼啸着朝远方奔腾而去,水浪掀起丈许高,甚至有一人躲闪不及被卷入奔腾的湖水之中,一个呼吸的功夫便不见了影子。余下的人一个个心有余戚,忙不迭往两旁的高地上跑过去,直到到了半山腰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河道几乎有承载不住湖水的趋势,两旁一些低洼的地方尽数埋入水中,幸得此处并沒有东凌百姓居住,若不然迁移他们定会走漏风声。 将士们张弓射箭的速度比方才慢上了不少,方才已有三皇子一方的士兵爬上了城墙,却被守候在墙垛处的守城士兵一刀削去了脑袋。不知是否众人的错觉,方才一瞬间,整个大地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蓝珺瑶面上这时才翘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她招來早在一旁侍候着的守卫,吩咐他依着先前的吩咐散布凌祈暄将归的风声。 双方正厮杀搏斗,一声兴奋的喊叫声从城墙上传出去老远,“是八皇子回來了,八皇子带兵平乱來了!”接着有几人应和着一同呼喊,越來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是八皇子当真提前归來了。 如万马奔腾一般的大地震动声让人不能忽略,城墙之上人人都是一脸喜色,三皇子一方众人皆一脸菜色,甚至有人已然露出退缩之意。毕竟八皇子战神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谁都记得,他才回京那两年,整日面上如结着万年寒霜,让人望而生畏。 “都给我顶住,谁敢退缩,我让他全家上下都不得善终。”三皇子的声音此刻不似往日那般温润,狠厉中又带上了三分急切,两分霸道,他望着高墙之上的箭楼,目光赛过才出窝的蛇。 想着身后的妻儿老小,这些士兵仿佛被激出了最后的兽性,攻势比方才凶猛了不少。蓝珺瑶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几个掠步从箭楼飘身到了城墙之上,正落在第一排与第二排士兵之间,她身边的将士都來不及阻止。 她的身形并未停歇,踩着士兵的肩头到了垛口上,在她的脚下,正搭着一架云梯,她手中的软剑冲着身下一阵动作,或劈、或挑、或刺。 那些将士这才反应过來,大吼一声:“保护修仪大人!”几个人正要往前冲,却被身前的一排士兵拦下,只能望着蓝珺瑶所在的方向干着急。 这个时候,蓝珺瑶脚下的那架云梯却骤然从上方断裂,将将停在了城墙正中,不上不下的位子,却令得城墙下那些士兵身形暂时止住。 她又转身朝下一处云梯所在的方向跃过去,城下的士兵自然不愿让她得逞,羽箭逼成一处,朝着蓝珺瑶下落的方向射过去,城墙上的士兵也來了力气,为了保护这个只身与他们共同战斗的女子,手中的弓再一次拉满,更有人用自己的身体护在了蓝珺瑶身前。 蓝珺瑶才将这一架云梯毁掉,方才断裂的云梯处已然架起了一架新的云梯。这用來做云梯的木头是铁犁木,方才蓝珺瑶是用上了内力才将它损坏了半截,这样下去早晚她会力竭。 眼下只有亲身与敌人搏斗了,水闸已开,想來不过片刻即将将这里淹沒。蓝珺瑶定了定神色,还是要撑下去。 另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各自调了一半过來,在正门前堵成一尊肉墙,将攀上城墙的敌方不断扫落城下,蓝珺瑶亦挥舞着手中的软件。血迹将她的衣裙染红,仿佛开出一大片浓烈的花。 湖水携万钧之势从远方奔腾而來,蓝珺瑶看着远处露出的一抹白,只觉双臂上似乎也回复了些力气,不似方才那般绵软了。 沿途的房屋被冲毁了不少,城脚下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大水沒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汹涌而來的湖水卷起地上的士兵,连牢牢靠在城墙上的云梯亦被冲倒。 第一波攻势到此方算止住,有五人站在蓝珺瑶身边,他们怔怔地看着皇宫之外的一片狼藉。这样的方法定然会伤到一部分无辜百姓,若是让他们去做,定然也是同样的方法,或许做的还不如蓝珺瑶好,此战一过,他们望向蓝珺瑶的目光之中再无一丝不敬之意。 如蓝珺瑶预料的那般,水势來得快,也去的快,只有一部分不谙水性的人在这一场灾难中失了性命,大部分人湿漉漉地站在地上,地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地一干二净,他们望向城墙上的目光之中带着惧意与恨意。 蓝珺瑶坐回黄梨木椅上,方才那一番战斗她着实累得慌,而此时才过去了两个时辰,三皇子手下存有战力的人还有六成。城墙上的人已伤亡过半,她依言阻住了三皇子的第一波攻势,余下却只有用手中剩余的兵力死战了。 “去通知各宫娘娘,准备逃命吧。”这一战已是毫无悬念,只待再无战力之时,便让这些人放火烧皇宫吧。 “修仪大人且安歇吧,余下的事就由我兄弟五人接手。”站得离蓝珺瑶最近的那人开口,方才她的一番作为不仅让他们敬佩,也让他们愧疚。 危机之中,小女子尚知要为家国之安宁尽最后一分力气,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七尺男儿。 蓝珺瑶点点头,她要抓紧时间休息片刻,好让自己恢复一些气力,待会儿逃命时不至于落入三皇子手中。 城墙之下,三皇子一身狼狈地站在一株古树旁,方才情急之下,他手下夹着他躲入古树之上,方才躲过了被冲走的命运,却也免不了落得个浑身湿透的下场。 “给我上,若谁能活捉了蓝珺瑶,本王赏他良田万亩,黄金千两,美姬十名。”三皇子眼中满是愤恨,他恨不得将蓝珺瑶撕个粉碎,只是却不能。 ------------ 218 蓝女将离 京畿外,正有队伍在黑夜中潜伏,即便是前去攻打皇城,三皇子也留了人马把守城门,只待有任何异动,便向他发信示警。 这些人皆步行,正前方有两人并行,正是蓝卿月与凌祈暄,三皇子能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蓝卿月是因着担心胞妹的安全,凌祈暄是怕凌逸守不住皇城,叫三皇子占了皇宫,到时势必要多麻烦一番。 留大队人马在后慢行,他们两人亲自带人來攻三皇子一个出其不意。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时辰,方才京中大闹,宣城八皇子归來,两人几乎以为是走漏了行踪,正要有所行动,却见得城内水势弥漫,几乎淹了整个京畿。 耐着心思又等上半个时辰,城门处静悄悄一片,两人才知方才不过是虚惊一场。瞬间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想通,定是凌逸定下的计谋吧,想來是想借此糊弄三皇子一方。凌祈暄心中暗暗称赞,这个皇弟倒是长进不少,此事方寸把握得极好,一招接一招,下手毫不犹豫。 又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城中战事正酣,凌祈暄一人当先,悄悄摸进城内,城门上的守兵一个个被他制住,直到再无一个活口,他才下了城墙,将城门打开,接应蓝卿月他们入内。 城门上换上了凌祈暄一方的将士,他们守在这里,若是大军未能及时赶到,便放三皇子一行出城,正与大军撞在一起;若是大军能及时赶來,正好关起门來打狗,将作乱之人一网打尽。 这一切都在悄然进行,皇城内外对峙的两方并不知晓。三皇子一方将隐藏在整个队伍后方的木驴拉到阵前,由着将士钻入其中。木驴身上罩着一层厚厚的皮物,不仅羽箭不能穿透,连城墙上落下的滚石亦不能伤他们分毫。 皇宫内的情况变得越发危机了,正在行乐的娘娘们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面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既然是一阵慌乱,她们手忙脚乱地与宫人一同收拾东西,皇宫中纸醉金迷的生活到此止住。 也有几处是无动于衷的,便包括莫贵妃与皇后处,莫贵妃的荣辱全系在儿子身上,儿子走,她便走,儿子留,她则留。 皇后的一生都留在了这个复杂的皇宫之中,即便是逃出去了,依着她这副身子,又能撑过几日,她手中握有权势,不管是谁登基为帝,都要掂量几分,她们母女眼下倒是最安全的。 高墙之上,正有四人两两守在城墙两角,这一刻,生死对于他们已经不算什么了。这几人正是凌逸留给蓝珺瑶的五人,方才的厮杀中,已有一人随着先皇去了,余下他们兄弟四个硬扛到底。 不出半个时辰,皇宫必定被三皇子攻破。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即便蓝珺瑶有通天计谋,也无逆天之力。她看了一眼身旁一脸肃然的将士,缓缓闭上了双眼,挥挥手,几人向她行了个跪礼,这才各自朝吩咐后的地点奔过去。 手中的桐油沉甸甸的,这不知废了多少人力物力建起來的皇宫即将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再美的琼楼阁宇也只剩下半个时辰的寿命,这样想來不免令人悲戚。 蓝珺瑶最后望了一眼这藏尽了世间污垢的所在,那一群匆匆往宫外逃脱的女人,方才还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想想这些女人也着实可悲。皇帝与家族便是她们的天,她们的所有,若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只怕就要在皇宫终老一辈子了。 毕竟后宫之中,那极尊的位子只有一个,皇帝后宫中却有三千佳丽。先皇离去之后,多数不曾被先皇临行过亦或是未留下子息的,就要被送去陪葬,她们才真真是被这牢笼似的宫殿囚禁了一辈子。 步下高墙,蓝珺瑶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着,身边人皆行迹匆匆,恨不得眼前的宫墙夷为平地,好叫他们跑得再快一些。 湖水才过,带起一丝凉意,已是深秋的光景,凉风打着旋直往人袍子里钻,蓝珺瑶拢紧了衣袖,不看身边的人一眼。 不多时,她身边已多出了一块暗影,蓝珺瑶知道,是墨十回來了,想來将士们手中的桐油都已经物尽其用。狂风吹得她发丝翻飞,原本就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倒似的。 蓝珺瑶未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一阵刀剑交锋声传來,她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京畿中可有之兵力都被她调到了皇宫中,余下的皆被三皇子控制,此时再无援兵可來?难道,竟是他。 蓝珺瑶不可置信地转身,恰逢高墙之上一人振臂高呼:“八皇子带着大军來救我们了。”这人面上的兴奋之色尤未褪去,当胸却被一只羽箭贯穿,他睁大双眼,慢慢倒了下去。 蓝珺瑶摇了摇头,真是愚蠢之极,即便是八皇子归來了,他便以为再也无虞了吗?不知保全自己的性命,死了又能怪谁? 蓝珺瑶依旧往皇宫后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八皇子归來的消息转眼便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方才还疲于奔命的人有些愣怔,却沒有直接调转身形。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谎说说一遍就够了。 直到皇宫外双方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激战,八皇子的喝声从远处传來,他们一个个这才喜不自胜,也不管身后的宫人,提了裙摆便回身往自己的宫里跑去。 墨十跟在蓝珺瑶身边,不问为何主子归來她却仍要出宫,只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比之方才,她脚下的速度快了些,既然他已归來,这里再沒有自己什么事了。 定午门外,凌逸带着一队人正在原地踱步,时不时抬眼往远处望一眼。眼见蓝珺瑶施施然走过來,他面上一片纠结之色,却还是在蓝珺瑶走近时伸手将她拦下。 “当真要离开?”凌逸不知如何劝她,确实是父皇杀了蓝丞相夫妇沒错,所以无论她之前对自己表现得有多厌恶,他都容着她。只是他怕她这一走,再如五年前那般,仿佛从这世间凭空消失,使尽了手段都寻她不着。 蓝珺瑶不发一言,双眼与凌逸对上,目光中的坚定不由让他退却一步,依稀听得从正门传來一阵木头的吱吱钮钮声,想是三皇子一方已经被凌祈暄杀退。 凌逸挥挥手,身后的一排将士从中分开,为她让出一条道路。对这位带兵在正门迎敌的修仪大人,这些将士对她全是尊敬之色,他们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目送她与墨十两人出了宫门。 一出宫门,蓝珺瑶不作停留,足下轻点,一跃跳上了房顶,沿着房脊一阵急行,直到皇宫渐渐在身后沒了影子,她脚下的速度仍不敢慢下來。墨十紧紧跟在她身后,寂寂月色下只见两个人影一闪而过,不知实情的人只怕会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在他们离去后,皇宫的门又重重阖上,门闩重新将宫门卡上,凌逸未到前方,他仍然带着这些人堵在后门处,静静等待着八皇子一行人的到來。 就在宫门合拢后沒多久,只见一人驭马朝着此处快速赶过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袍衬得他身形越发修长,用來覆面的黑巾留了一角挂在耳朵上,手中的马鞭高高落下,身后落下一串空响,身下的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狂奔。 守门的将士一见如此情形都不禁绷紧了神经,一个个手按在腰间悬挂的长刀上,动作整齐划一。 “吁~”这人勒住缰绳,马儿依着惯性朝前滑动了两步,前蹄高高扬起,将将在凌逸身前一丈处停下。 “十一皇子,可见了修仪大人从这里走出?”他翻身下马,匆匆朝凌逸行了个礼,面上一片焦急之色,这人却是一直随在凌祈暄身边的墨一,凌逸是识得他的。 “一炷香前方从此处离开。”凌逸答道。 “殿下可知大人去往何处了?”墨一只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才与三皇子一方打起來,他便奉了主子的令先行一步摸入皇宫,去寻先皇生前身边随侍的太监德全公公。路上听见有小太监传言,修仪大人守了皇城却为何要离去,他心中亦是疑惑,然寻德全公公一事要紧,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问。 他将主子的令牌拿与德全公公看,又将主子传给他的话口口相传,德全这才放心跟他走。即便是身为先皇跟前的红人,德全公公对蓝珺瑶的才智亦表现得十分赞赏与惊奇,若是生了个男儿身,将來定是要封王拜相的。 墨一随口道了声:“修仪大人方才已经离宫,公公难道竟不知么?” 谁知这话才出口,德全面上立时变得焦急万分,口中连个话都说不囫囵。 墨一的衣袖被他扯得皱巴巴的,也弄清了德全公公如此急切的因由,原是同先皇留下的遗诏有关,隐隐听他说,大约离了修仪大人,还会出现很大的变数,他这才一路急急忙忙赶了过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 219 三道遗诏 定午门前,墨一正站在原地抓耳挠腮,找不到蓝小姐,他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个中玄机无法为外人道,他看着一旁的凌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马蹄声踏踏,身后两人两骑并行而來,正是蓝卿月与凌祈暄,两人面上神情不同。今日他们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三皇子擒于马下,他们见事不对,正想先撤走,待來日再做打算。 护着三皇子的人马一路朝着正午门的方向疾驰,谁知才到门口,正遇上大军合围,将这一行人圈了个正着,三皇子面如土色,恨恨地望着凌祈暄的方向。 战事才停歇,蓝卿月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人來问胞妹的踪迹,得知她往这边走來,他策马一路直追,行到一半凌祈暄从后赶了过來。蓝卿月心中惦念着蓝珺瑶,不管不顾身后之人。 将三皇子暂时交给手下看管,凌祈暄心中涌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这感觉是在方才听人提到蓝珺瑶这个名字时从心底涌起的。即便是残余的将士将她传得神乎其神,他却有些不以为然。此番前來,亦是为了解心中异样的感觉。 眼见两人到來,墨一赶忙将蓝珺瑶一事说与他们听。末了,他又传音入密,将德全公公告诉他的事告知凌祈暄,如何决断,还要他们拿主意。 宫门再一次开启,两人对望一眼,朝着相府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蓝卿月要见到胞妹才能放心,凌祈暄心中只感事情仿佛越來越有趣了。 相府已不如早些日子那般景气,因着蓝珺瑶一时震怒毁坏的地砖换了新的,整个府中静悄悄一片,守门的小厮歪在一旁,靠着墙角睡死过去。 原本精巧的布置几乎沒变什么模样,深秋的夜晚连虫鸣声也听不见半分,蓝珺瑶站在小桥上,从这里将整个院子的景致尽收眼底。正对面的角亭中,滞留了他们曾经和满的幸福,如今物是人非,连脚下的小湖,似乎也失了生机。 她在相府中游走一圈,府中的奴才有一些已经离去,有些地方被毁坏地厉害,还來不及重新修葺,想是三皇子的缘故。 蓝珺瑶才走到爹娘的房前,一旁的房门应声而开,一人披衣推门而出,看到站在眼前的蓝珺瑶,他一时呆在原地,继而双目泛红,转眼已有泪意涌现,“小姐,是你回來了么?” 蓝珺瑶点点头,她此行不过是要将爹娘的骨灰收敛了,再寻几件替换的衣衫,相府不是长留之处,看这模样,王叔将相府打理得很好,她也放心将这里交给他照看。 王叔在府中呆的岁月并不比老管家少,及时年來,他一直负责府中的植株修剪与培育,往日里生机勃勃的相府不能少了他一份功劳。自从蓝珺瑶一怒之下出了相府,王叔便暂代了管家一职,是他带人为蓝卿月与凰月出了丧,其后便一心一意等着少爷与小姐归來。 蓝倾城夫妇平日里待这些下人态度温和,隔一段时间便要涨一涨他们的月钱,即便是老爷夫人不在了,也沒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这里。只是他们都有着许多的身不由己,一家老小都等着他们养活,有一半的人因此不得不离开相府。 “小姐回來就不会走了吧?”王叔试探性地问道。 “王叔,我回來是有一些东西有带,往后若得了空闲,我会看來看一看。”蓝珺瑶也不瞒他,王府交由他來守着,她将银钱也留下一部分,还有王府辖下的一些地租,保他们生活无虞便是了。 王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罢,离开吧,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终究留不住翱翔九天的鹰与凤,小姐这样的性子,离了东凌也过得自在。 “王叔,我走后,相府的一切交由你打理,若是有要紧事,可派人到‘当天下’传信,我自会相帮。”少了主人的相府不知能保得及时,蓝珺瑶终是不忍这个在蓝家过了一辈子的老仆人因此流落。 由王叔引着走到爹娘的灵位前,蓝珺瑶郑重地叩了三个头,她曾许诺爹娘,若有一日定带他们瞧一瞧她住了五年的摩云谷。而今不待她在爹娘膝下尽孝,他们便双双携手而去。蓝珺瑶思索了许久,这才打定主意要将爹娘的骨灰迁往摩云谷中,那样的环境想來爹娘也是喜欢的。 蓝珺瑶将爹娘的牌位与骨灰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包裹中,又回房收拾自己的一切东西。她只挑了几件样式简单的衣衫,还有娘亲为她置办的一套首饰。 这一套首饰从发饰到身上佩戴的精巧小件,皆是出自老工匠之手,早在自己由摩云谷回來之时,娘亲便差他为自己打磨这一套饰物,那日由着作坊的小学徒送來,娘亲执了自己的手柔柔交代一番,说是等她嫁人那天,一定要由娘亲亲自将这巧夺天工的首饰替她带上。 蓝珺瑶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收入匣子里,相府外蓝卿月与凌祈暄已至。 今夜带给王叔的刺激太大,不仅小姐回來了,连少爷也回來了。王叔那双有些浑浊的眼中盈满了热泪,他正要开口禀报小姐,少爷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他脚下的步子亦随之放慢放轻。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蓝珺瑶只当是墨十跟了进來,她手下的动作不停,转眼已将自己的东西封好。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转过身躯,一看之下,不由愣在原地,系好的包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蓝卿月双眼有些凹陷,眼睑下一片青黑的痕迹,整个人清瘦得厉害,唇上新冒出的胡渣沒來得及刮去,反而有了些成熟男子的意味。 他从皇宫中一路追过來,看着眼前的胞妹,胸口处一片酸涩,整个人也变得十分激动。他将蓝珺瑶紧紧地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过大的力道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來,她却享受着种真实的感觉。一别竟是永远,卿月哥哥沒來得及见爹娘最后一面,他心中定然比自己还要难过吧,蓝卿月这样想着,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中,安慰意味十足。 这一场兄妹相认的戏码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直到双腿范软,蓝珺瑶这才从哥哥怀中抽出身來。她的眼光扫过一旁自始至终都在等候的凌祈暄,又将目光移开。 蓝卿月捡起落在地上的包袱,顺手将包袱底上染上的灰尘拂去,他刻意将一旁的凌祈暄忽视,他却不恼不怒,似看戏一般站在一旁。 早在回头的那一刻,蓝珺瑶就瞧见了与哥哥同來的凌祈暄,这样的气氛下,她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也不想同他说些什么。松开了哥哥,蓝珺瑶启唇问道:“卿月哥哥,你可要与我一同离开?” 蓝卿月点点头,早在边关时他便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要带着妹妹一同去寻一处安静所在住下,再看着妹妹嫁人,想來是逍遥地令人羡慕的。 “爹娘的遗物我已收拾好,卿月哥哥快些回去收拾一些贴身衣物,天亮后我们就出城。”蓝珺瑶看着他一脸疲惫之色,煞是心疼。 “两位要离开,怕是沒有那么容易。”兄妹两人将散,凌祈暄这才开口道。见到眼前的女子,他心中那股厌恶的感觉更浓,即便他聪慧异于常人,他依旧沒看出父皇留下遗诏的用意。 先皇甍毙,曾留下三道遗诏,第一便是传位与八皇子凌祈暄,第二道遗诏上写明凌祈暄若想顺利即位,须在登基当日立蓝珺瑶为后,至于第三道遗诏,则更像是一位父亲的请求了,无论三皇子做下什么样的做事,都请他饶三皇子一命。 凌祈暄不知心中那一股厌恶是为何,这女子明明是他第一次所见。她双眸之中一片淡漠,看得久了,仿佛要将人整个都吸进去。第一道遗诏与第三道遗诏倒是好办,只是第二道遗诏却有些难办了,他为何要立蓝珺瑶为后? 凌祈暄心中只有一人,便是阿琴。这个一路陪着他走过來的女子,他已经亏欠她太多,后位是凌祈暄为她所留。 自打从八杀阵中逃生,凌祈暄就变得不是以前那个人了,这种变化蓝卿月看在眼中。他似乎遗忘了一些什么东西,又仿佛沒有,武功也比以往高处不少。蓝珺瑶并未插嘴,他以守护的姿态站在妹妹面前,静静等着凌祈暄的下文。 “若我想离开,只怕沒有人可以阻挡?”蓝珺瑶也发现了他的不同之处,她一面打量着面前的凌祈暄,一面沉声应对。 他的眼神不能作假,看向自己的眼光全是陌生,蓝珺瑶不知是什么样的事导致了这样的变故,不过这样的变化于他们眼下的情形來讲反而是好事吧。 “能过的了我这关,我便放你们离去,东凌境内再无一人胆敢阻挠。”凌祈暄一边的嘴角微微勾起,嗜杀之色不自觉流露。 ------------ 220 事出蹊跷 蓝卿月是知晓凌祈暄的身手的,他将妹妹扯到身后,一派保护的姿态。按理说凌祈暄身边有了阿琴姑娘,便不应该强迫他们再留下,且他沒错过他眼中那一抹厌恶。 时间紧迫,他对那位阿琴姑娘一直心存疑虑,只是眼下凌祈暄在场,他也不好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方才在定午门时,墨一是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他并不知道先皇的遗诏一事。 “不知八皇子此番阻拦是为何?”蓝卿月开口发问,他与面前的男子对视,面上一丝退却之色也无。 “先皇遗诏,得天女者得天下,我不能放你们走。”凌祈暄对于此事并不十分执着,听到她要离开时,心底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疾呼,千万不能放她走。明明对她厌恶地紧,他仍然遵从了心底那个声音。若她当真是天女,落入别人手中就对自己不利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蓝珺瑶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早在出谷之前,师父便为她卜过一卦,言明她此番历世磨难重重,要她万事小心。回想当初,不正是因为这劳什子的天女之命,师父才寻到她,将她带回谷中教养,好让她有些自保的本事。 如今亦是这个原因,她连离开都成问題了。若想在他的眼皮下将卿月哥哥顺利送走,只怕还要费些功夫。 为防蓝珺瑶偷偷离开,凌祈暄打定主意要将蓝卿月带回宫中,到时有这个把柄握在手中,她即便要走也要顾忌些的。 蓝珺瑶哪里肯依他,宫中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她再清楚不过。若是他随便寻一个罪责赖到卿月哥哥身上,她就悔之莫及了。且卿月哥哥此去,定是被他软禁起來,那种囚牢一般的生活,她不想让卿月哥哥再体味一番。 双方最终协定由着蓝珺瑶代替蓝卿月进宫,凌祈暄这才作罢,墨十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主子沒发话让他回去,他现在还需随时呆在蓝小姐身边。在他们走后沒多久,便有一队御林军将相府整个包围起來,是凌祈暄防备着蓝卿月逃走。 双架马车缓缓行驶在回皇宫的路上,两匹长相一样、身长与高度都一样的枣红色骏马甩开四蹄,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竟也不会让人觉得颠簸。这马车中围了一层锦步,是专门接蓝珺瑶回去的。 凌祈暄方才说要带蓝卿月回宫,不过是故意为之,他像是十分了解她一般,这一点认知让他寒了脸色。这些疑惑沒表现在心中,紧跟着而來的墨一与墨十驱马行在马车左右,他与蓝珺瑶相对而坐。 凌祈暄仔细打量着这个让他听到名字便心生厌恶的女子,乌发已经落下,松松在身后绾了个髻,她靠在身后的车舆上,面上一片清冷之色。小扇似的睫毛随着马车的动作微微颤抖,她的脸比阿琴的精致些,鼻子高挺,唇瓣丰润,下巴过于消瘦,疲惫之色浓重。 蓝珺瑶并未睡过去,对面肆无忌惮的打量让她有些恼,目光灼灼,烧得她脸颊有些发烫。自上车起,她便倚在这里作假寐状,两人的独处让她有些不自然,她将头偏到一边去,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样过了沒多久,不知是确实累了,还是路途太过漫长,蓝珺瑶渐渐睡死过去,直到马车行至宫门,她都沒有再醒过來。 凌祈喧将她的局促看在眼中,不仅沒将目光收回,反而起了戏弄的心思,直到她睡了过去,他依旧沒能将目光收回。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看久了便叫人不自觉为之沉溺。 凌祈喧抱着她一路行來,路上的士兵见到他怀中的女子皆满脸敬意,他将她的脸朝怀中藏了些,心中不由对她有些鄙夷,魅力还真是不小。 穿过重重宫门,來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身后随着的内监与墨家兄弟两个都有些不解,难道主子要将她安置在这个连创意都坏了半扇的宫中。 正室里沒有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风雨的侵袭使得这里显得破落不堪,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几根半腐的木头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屋内黑漆漆一片,隐约透出些光影的痕迹。凌祈喧扫了一眼,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抱着蓝珺瑶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便保持这样的动作不动了。 天色渐渐明朗,东方已露鱼肚白,服侍的人立在凌祈喧身后,未发出一丝动静,生怕打扰了那人的浅眠。直到宫门处传來些躁动声,蓝珺瑶才有了些动静。 这样躺着已有一个时辰,蓝珺瑶只觉脖子处酸沉不已,太阳渐渐爬了上來,眼皮颤了几颤,眼前的一幕让她一时愣怔,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阿琴步入院子,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匆匆追赶过來的丫鬟,一时之间,这小小的院落里变得热闹无比。她眼中光芒闪烁了一下,继而又露出平时那般的纯真。 蓝珺瑶若无其事地从凌祈喧怀中起身,许是因为躺的久了,双腿一直无力,一个趔趄向一旁倒去,凌祈喧顺手去捞她,看在外人眼中,此时两人的姿势不知有多亲密。 阿琴面上笑的更浓了,两排白齿落入众人眼中,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一般笑不露齿。她的声音如果银铃撞击一般悦耳:“这位就是靖安修仪了吧,我听说昨夜是你带人为阿郎守住了这里,沒想到是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 蓝珺瑶并未答话,这女子她从未见过,阿琴的事蓝卿月也沒來的及与她仔细交代,只是从第一面看來,蓝珺瑶就对着女子喜欢不起來。 倒是一旁的凌祈喧从石凳上起身,温柔地对阿琴道:“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阿琴将怀中一直抱着的披风披在凌祈喧身上,她比蓝珺瑶矮些,却还坚持垫着脚为他系上颈间的带子,娇羞地回道:“阿郎,你又把我当做那些娇贵的小姐了。”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她身后的两个婢女不敢抬头,连墨一与墨十亦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蓝珺瑶面上坦然,现在一旁等候,心中却起了波澜。 从她的眼中望不出什么,她杵在那里,借这个机会扫了一眼残破的院落,从前在皇上身边侍候时,倒是不曾发现这处所在。 他们之间本就再无可能,想來他身边有了新人,自己逃跑时也能顺利些吧。凌祈喧对她态度的变化她不是沒瞧出來,她方才还不明白,而今看到这女子,心中瞬间通透。便是从前,他也不曾与她这般相待,想來这女子是让他疼在心尖尖上了吧。 “收拾收拾你便在此处住下吧。”凌祈喧淡淡开口,阿琴伴在他身侧,虽容貌比之蓝珺瑶有些不及,她身上却另有一种让男人为之倾醉的味道。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墨一与墨十面上一片错愕,就连阿琴也露出不解的神色。想起主子这些日子來的反常,墨一只觉两鬓隐隐作痛。主子对蓝小姐的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有一日主子好了,定然会为今日的行为后悔,到时候要罚的还是自己。 “主子,这是否有些不妥?”墨一大着胆子开口,现在说了顶多是受几句斥责,到将來只怕一顿打是逃不了的。 与墨一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蓝珺瑶的一个字:“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映入众人眼底的是真正的沉静,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一直神色淡淡,仿佛要在这里住下的人不是她。 “你说的是,靖安修仪才在昨夜立下大功,墨一,你着人去内务府挑两个粗使婢女。”凌祈喧这话说出口,墨一便知这话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凌祈喧带着阿琴离开这里,身后跟着墨一,墨十思忖了片刻,还是留了下來,不知主子为何会起了这样的变化,只是这里破落的厉害,且主子并未开口,那么他便暂且留下了。 “你走吧。”蓝珺瑶背对着墨十,不管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都不想让他的人再留在自己身边,且日后逃走时,也多有不便。 墨十一声不吭,着手开始收拾杂乱的房间,一把将旧窗扯下來,整个屋子里顿时显得敞亮了许多。微微动了动,室内尘土一片翻飞。 蓝珺瑶坐在石凳上,上面还垫着一件外衣,不是她不想去寻另外的石凳,而是因为整个院中唯有这一处落脚的地方可容她暂时休息。 一盏茶的功夫沒过,墨一便领了几人赶过來,他脚步不停,身后几人却走得气喘吁吁。共有六个丫鬟与四个小太监,他们听说是要來服侍修仪大人,脸上半点怨言也沒有,那几个小丫鬟脸上的崇拜之色浓重。 墨一向她行了礼,面上一片歉疚之色,不待他将解释的话说出口,蓝珺瑶便挥手制止了他,总是主子理亏在先,墨一只好吩咐了几人好生伺候着,先将屋子打扫一番,待会儿便会有巧匠过來修缮房屋。 ------------ 221 母妃梦碎 日薄西山,皇宫中已现炊烟袅袅,这里的修缮方才结束。因与三皇子一战,这宫中人人都对蓝珺瑶尊敬得很,不用人监督,他们将这里该换的东西都换上了好的,连一些脱落的地方亦对之加固。 蓝珺瑶在院子里坐着他们始终不自在,她身形一晃,出了这一处的宫门,在匠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凌空一翻,稳稳在老树上站定。满树枯黄,生怕被他们瞧见踪迹,蓝珺瑶特意往上去了些,估摸着身形已被树叶遮住,她这才放心倚在树上沉沉睡了过去。 “叮叮咚咚”的声音始终响在耳畔,蓝珺瑶倒是不曾真的睡过去,从这里望过去,正瞧见潺潺的碧殇湖流过,蓝珺瑶将自己的心一点点沉淀下來,暂时将思绪放空。 匠人们才离开,便有几人抬着一块匾额朝这里走來,蓝珺瑶理了理衣裳,在院子里站定。 叩门声响起,一个伶俐的小丫鬟上前开门,入眼的是一块題了字的新木匾额,这字应是才題上沒多久,连墨迹都沒干透。匾额上两个大字写的甚是张扬,“染仪”便是这座宫殿的名字了。 “恭喜修仪大人得八皇子題字。”这个小太监有些面生,想必是新从内务府调來的,蓝珺瑶从前并未见过他。 她并不在意这些东西,題何字又与她何干?不过是个暂时栖身所在,简单些便足够了。然这些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说,凌祈暄将为东凌皇帝,她若是不接受他的好意只怕就是不识好歹了。蓝珺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蓝珺瑶出來得匆忙,身上并未带银子,方才前去应门的婢女忙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入这小公公手中,他佯装推辞了几下便收入怀中了。 小太监脸上堆着笑容,他指挥着身后的两人将新的匾额悬挂上去,这才喜滋滋地离去了。宫门再度关上,蓝珺瑶看着小婢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修仪大人的话,奴婢名叫良辰。”她朝蓝珺瑶福了福,一举一动规矩地很。 “这段时间,殿内的事就由你照看着吧。方才的钱记在账上,等内务府送來了月例,你再从中取出來。”她们每月的月俸并不多,打赏的事自然该从月例中出。 约莫有了蓝珺瑶这句话,以后她便是这殿内的主事之人了,良辰喜不自胜,忙跪在地上与她磕头,口中不停地谢着修仪大人的恩德。 昨夜恶战一番,城墙外今日用清水冲刷一整日,才将墙上的血污冲洗干净。此时宫中仍然时不时飘过一阵血腥气,蓝珺瑶拧了拧眉头,让良辰从地上起身,这才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今日虽在马车上睡了过去,她却睡得不安稳,吩咐了良辰不让任何人來打扰她,她才回房躺下。当真是累极了,才沾着床便有了睡意,竟觉得连身下的床褥也比平日里睡着软和了三分。 国不可一日无君,次日清晨,众位大臣便聚集在乾元殿处,先皇留下三道遗诏的事他们亦有所耳闻,他们今日所來,便是为了求凌祈暄早登大统,立下帝后,国才能算之一国。 只是今日这些人中,却有一些人抱着不同的心思。及至昨夜,莫贵妃仍未放弃让凌逸称帝的想法,她倒是不曾想到凌祈暄回抢先一步将遗诏内容流传出去。 利用娘家的权力,她与朝中几位大臣商定,今日朝堂之上见机行事。为了喂饱这几位大人,整箱装的黄金送到这些大臣家里,他们才松了口风。 莫贵妃的一举一动都有探子回报给凌祈暄,然他听到这些报告,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母妃对他这个儿子还真的是不公呢。只是她以为那几位大臣收了她的银钱,便会乖乖替她办事了么?若沒有他的授意,这些人又如何敢在这个时候收受贿赂。 五更天的更声敲过,凌祈暄由着婢女为她梳洗,昨日小太监回报,靖安修仪收了匾额欢喜得紧,依着她的性子,不将这东西丢出來就罢了,却如何会如小太监说的那般。这句话从头脑中冒出,他也沒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若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又怎会对她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凌祈暄仍穿着一件蟒袍,墨蓝色的袍子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内侍跟在他身后,身前两个婢女打着灯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乾元殿走去,他今日便要母妃彻底断了心思。 德全带着先皇的遗诏,与诸位大人一同早早候着,他身边站着墨一,两人一同呆在乾元殿的后殿中,听着正殿的争论声,全然不为所动。 后宫之中,亦有一人一夜都未睡踏实,莫贵妃唤來值夜的婢女,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五更天了。”婢女毕恭毕敬地答道。 成败在此一举,莫贵妃索性让婢女替她穿衣梳洗,时不时朝着殿门的方向望一眼,不管最终是个什么结果,都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将讯息送來。 想到凌逸,她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遗诏一直在德全手中握着,偏生这人又是个无法笼络也无法除去的,直到现在她都不曾见过遗诏一眼。 昨夜她派人将凌逸寻來,只说是吩咐小厨房煲了他最喜爱的汤与几道小菜,凌逸听后欣然前來。见了儿子,她将房门阖上,婉言询问他若是由他坐上了龙椅,她一句话未说完,就见这个往日里一向孝顺的儿子气呼呼地望着她,劈头盖脸好一顿斥责,末了摔门而去,完全不懂她的心思。 正在殿中窃窃私语的大臣听到响动,连忙在各自的地方站好,见了凌祈暄进入殿中齐齐行礼。 凌祈暄目不斜视,走到往日站立的地方,这才挥手请诸位大臣起身。他如往日那般,静静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初时之时,诸位大臣还能耐着性子随他一起沉默,天色渐渐明亮,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奏请八皇子早日举行登基大典。” 接着又有第二人站了出來,说的是同前面那人一样的话。转眼间殿内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哗啦啦依次朝着凌祈暄跪下。 凌祈暄面上一片惊恐,口中忙不迭地道:“诸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说着便要伸手去拉身边的一员武将。 “殿下不答应,臣就在这里长跪不起。”武将适时开口,他的态度很坚决,他一向是支持八皇子继承大统的。 “臣等同跪。”这些大臣难得的同心一次,吼声穿透屋脊,惊起一片飞鸟。先皇本就子息单薄,如今三皇子意图谋反被擒,十一皇子性子散漫,也只有眼前这位最适合坐在那里了。 “诸位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凌祈暄佯装不知遗诏的事情,面上一片疑惑之色,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尽是无奈。 恰在此时,在后殿等候多时的德全一脸肃然地走入大殿,他双手高举,三卷圣旨就这样躺在他的怀中。还未走到群臣面前,殿内忽然落下几位黑衣人,他们藏身在房梁上,目标直指德全怀中的圣旨。 这样的变故惊诧了还在跪着的大臣,他们一个个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有人疾呼出声:“公公当心!”就在那人将要靠近德全之时,德全忽然将怀中的“遗诏”往旁边一丢,身子也不似方才那般老迈,原本用來束腰的带子化作一柄软件,他身手矫捷地游走在这几个黑衣人之间。 诸位大臣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他们颤悠悠地指着身着太监服的“德全”,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來。 不过百招,假的“德全”就将这一伙子作乱的黑衣人全部制住,他单膝跪在凌祈暄面前,道:“幸不辱命。” 诸位大臣这才瞧见这位“德全公公”身强体壮,身形也比德全高大许多,他的声音沉稳,分明是跟在八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 “诸位大人受惊了。”凌祈暄使上了力气,跪在他身旁的武将被他一把从地上捞起,他继续说道:“昨日得到消息,有人意图今日在大殿上行不轨之事,权宜之策,叫诸位大人见笑了。” 这次不用凌祈暄一个个去搀扶,他们自觉从地上起身,正殿连接偏殿的入口处,又一位德全公公走了出來。 他直接走上了高台,手中的圣旨抖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传位于八子凌祈暄,钦此。” 诸位大臣都竖起耳朵,一大段话念下來,他们沒听露一个字。眼见凌祈暄双手接过圣旨,诸位大臣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道遗诏乃是册封蓝珺瑶为新后,这位御前随侍的女子,着实是才智双绝。且在抵御三皇子逼宫一事上,她其实是变相地救了他们一命。 先皇的三道遗诏,凌祈暄一一接过。随后,便有传信的小太监直奔蓝珺瑶处向她道喜,同样的讯息,也在同一时刻传到了莫贵妃宫中。 ------------ 222 染仪前身 遗诏既出,凌祈暄稳坐皇位,只待钦天监定下吉利日子,便举行登基大典。且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在同一日举行,双喜临门,终归是给东凌添了两分喜气。 同一时间,先皇甍毙的消息传开,百姓们倒无多大忧伤,闻得新帝登基,立后当日免征一年赋税,百姓们奔走相告,欢呼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新后一时为万民所尊崇,且风头日盛,这些是留在宫中的蓝珺瑶所不知的。 莫贵妃早有准备,果然这几位大臣是靠不住的。她将一块雕着四角兽的羊脂白玉取出來,这是莫家的信物,见此物如见当家亲临,凡莫家所属不得不听命。 她靠在殿内的太师椅上,深秋的早上已有了些凉意,婢女取來一张毯子为她披上,躬身垂首在一旁站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莫贵妃掀了毯子从椅子上起身,殿外传來行走间铠甲碰撞的声音,她神色一片激动,手中绣工精良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她双目之中神光奕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门的方向。 殿门被人大力撞开,凌祈暄带着一众羽林卫从容走了进來,他手中还握着那只四角兽玉佩,身后跟着莫贵妃的父亲,老者面上有些不好看,瞧着女儿的面上尽是斥责之意。 “儿臣给母妃请安。”凌祈暄这样念着,却不见腿下有任何动作,他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容,有些玩味地看着一脸沮丧的莫贵妃。生他的母妃未有一日善待于他,而今竟连他的皇位也想要篡夺。 “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精致的妆容不能掩盖她面上的颓败,往日里总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的莫贵妃如今却似一只斗败的公鸡,想不到她终究是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孝女,还不认罪。”莫父并未入仕,自女儿进了宫中,他借着皇商之便,手中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前几日女儿派人与他送去讯息,若是由着凌祈暄登基为帝,只怕登基当日便要拿莫家开刀,不若扶了凌逸,就等同于他们莫家掌了这东凌的江山。 这样的条件很诱人,且这个外甥往日的做派着实狠厉,这时他不由对这个身为贵妃的女儿心生责备之意,若是她往日不曾苛待与他,只怕也不会有今日恶果。 莫贵妃的人前脚才走,想不到他这个外甥后脚就派了人前來,來人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凌祈暄的意思。震得莫老心中大惊,背后冷汗直冒,庆幸自己方才沒有应下女儿。 在凌祈暄的授意下,莫老佯作同意了女儿的想法,并将代表家主的玉佩交到女儿手上。得了凌祈暄的承诺,他仍觉得身边有些冷飕飕的。 这一切都按照凌祈暄的安排在发展,若是今日莫贵妃肯有一丝悔意,凌祈暄也不能狠下心來。看着冷漠的莫贵妃,他心中却无半分兴奋之意。 “母妃又在说浑话了,我看母妃的身子是有些不大好了,不若以后就在这里好生静养吧,儿臣定然会遣了太医院最好的医正來为母妃瞧病。”凌祈暄一声令下,羽林卫中有一小队人应声出列,他们散步在正门与偏门各处,至此,莫贵妃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出了殿门,凌祈暄对着身后身形有些佝偻地莫老道:“你既立下了功劳,莫家便得一隅安康之地,你回去吧。” 莫老朝凌祈暄行了个礼,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宫门外莫家的轿子早已等候多时,由着老管家将自己搀上了轿子,莫老扶着轿子,只感觉两腿发虚,仿佛从生死关走了一遭。 老管家催促着轿夫走快些,一行人匆匆离开了皇宫,若无他事,这地方还是少來为妙。 打发了身后众多随从,凌祈暄只带着墨一,在皇宫各处随意走着,他心情糟糕透了,连带着看身旁的景物也觉得入不得眼,无意中走着,待停下脚步,却发现已到了染仪殿外。 “主子,既然來了,就进去歇歇脚吧。”见他犹豫不定,墨一连忙上前,有些讨好地询问。 凌祈暄点点头,他心中也有些骇然,烦闷之下他循着自己的心意随处走了走,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己竟到了这里,既然墨一开了口,他是不好拒绝的。 墨一上前叩门,他将耳朵附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动静,这才轻轻地拍了拍染仪殿的殿门。 细碎的脚步声传來,墨一连忙退到一边。殿门中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头來,一见凌祈暄连忙将殿门打开,这才行了礼请他们两人入内。 “修仪大人在后园中坐着,已有一个时辰了。”前來应门的是良辰,昨日墨一带來的丫鬟与内监中,数她性子最活泼,也比旁人多了三分心眼,不等凌祈暄问话,她便主动答道。 墨一站在凌祈暄身旁,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小丫鬟,知道蓝珺瑶怕麻烦,昨日他特意挑了几个伶俐的到这里來服侍。 良辰退下后,凌祈暄并未到后园去寻蓝珺瑶,他在老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扫了一眼翻修一新的院子。与昨日的破落不同,殿内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伺候的人很用心。 这里虽然有些偏僻,却是他幼时在宫中唯一的栖身处。他摩挲着有些干裂的树皮,倘若不是在这里遇见了师父,他如何还能安存至今。 宫里向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带着那些怒來亦狮蝎攀高踩低的东西,他在宫中的那几年,受尽了所有人的欺凌,本就是为皇帝所不喜的孩子,又沒有母妃的庇护。 曾在一次被那些兄弟打伤后跑到这里來,那时师父正提着酒壶坐在这株老树上饮酒,石桌上放着一只香气四溢的烧鸡,他望了一眼油乎乎的鸡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时他已连着三天不曾吃到任何东西。 许是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在树上假寐的师父,他眯着眼望了望自己,仍然悠闲地坐在老树的树杈上,对着自己说道:“想吃烧鸡吗?” 凌祈暄老实地点了点头,肚子也争气,“咕、咕”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响亮,老者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凌祈暄沒见他手下如何动作,石桌外的空地上已多出了一个圆圈,他正站在圆圈之外。 “只要你能走入这圆圈,烧鸡就是你的了。”师父说完,拎着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大口,又躺在树上睡了过去。 凌祈暄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烧鸡,越发觉得饿的厉害了。眼见师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尝试着往前挪了一小步,又抬起头瞥了师父一眼,如此这般过了几次,他才朝着石桌走过去。 才靠近师父画下的圆圈,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方才还在假寐的师父随手丢了一片树叶,堪堪落在他脚前,正嵌入地上的圈子上,若不是他退得及时,只怕这一只脚就毁了。 凌祈暄不死心,围着圆圈绕了一圈,乃至整个圆圈都被师父用树叶钉上了,他连烧鸡的脚都沒摸到。师父还是方才他进來时那个模样,懒懒地躺在树上,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断传來,他这才服气,朝着树上的师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请师父收自己做弟子。 当时师父完全不理会他,在树上翻了个身面朝另一方,他跪在地上半晌,到最后竟然饿晕过去了,醒來时自己正躺在师父白日里躺着的地方,那只烧鸡就在自己触手可以摸到的地方,他的手臂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吃得到烧鸡就收下你。” 因着前次的教训,他并不敢轻举妄动,折下一段身旁的树枝,小心地将烧鸡四周的树叶拨开,哪知这次却容易得很,烧鸡四周光秃秃的,沒有师父画下的圆圈,他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朝着烧鸡放置的地方慢慢爬了过去,哪知才到了那根树枝上,竟传來“咔啪”一声响,整个树枝从他趴着的地方折断,他抱着烧鸡牢牢地蹲在地上,脸上却满是笑意。 凌祈暄陷在回忆中,面上的笑意很深,墨一许久不曾见主子露出这般模样,一时也不敢打扰,瞧见过來送茶水的良辰,他将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朝着她挥了挥手,良辰识趣退下。 良辰的脚步虽然放得轻之又轻,却还是惊动了凌祈暄,他并未打算怪罪她。起身从石凳上站起來,凌祈暄依旧弄不明白为何要将她带來这里,索性朝着殿后走去,看一看她在后院中做些什么。 自他发现了这个偏殿,殿后的精致便存在了,不知先前是哪位嫔妃住在这里,这里倒似是一方亲手开垦出來的小天地,整齐地栽种着一些树,外围是几株花树,内里则是几株花树。枝头上缀满了果子,一个个香气四溢,着实诱人。 自从发现了这个偏殿,凌祈暄倒是再沒挨过饿,若是沒有了饭菜便到这里寻几个果子充饥,师父有时亦会给他带些吃的。 ------------ 223 众妃来拜 昨夜难得睡个好觉,趁着他们在小厨房忙活的功夫,蓝珺瑶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闲步,绕过后墙,这几乎是天然的果园便落入眼中,她顿时双眼发亮。 深秋是收获的季节,果树上结着异常繁硕的果实,仿若调皮的孩子拉着树枝打秋千,直欲将细枝压弯。果子的香气让人顿时心旷神怡,这里像是有人时常过來照看的,园子里并不如前殿那般荒芜。 也不管园子的前主人是否会怪罪,蓝珺瑶已忍不住去摘一个裹了一层露珠的果子,咬一口甜香四溢,汁水饱满,树下的杂草都已变得枯黄,蓝珺瑶顺手拿起园子一旁的小锄将杂草连根剜去,丢到园子外。 蓝珺瑶许久不做这样的事,却不显半分生疏,太阳爬到头顶时,她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却笑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开心,这里大抵是到宫中以后最大的收获了。 凌祈暄迈入园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前次见她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样,此刻她手中的动作不停,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他的心中便有一种感觉,这样的笑容本來就该长存她的面上,比起那副清冷,这样的快乐才适合她。 生怕惊扰了她,凌祈暄伫足在园子边上,他的身边还放着另外一柄小铲,他忽然觉得小太监的疏忽也可以原谅了。若不是他们粗心将收拾园子的工具留下,怎能让他瞧见这样一副景致?朝身后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连墨一亦然被他制止在身后不远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份难得的宁静便被打破了。尖利的嗓音有些突兀,小太监并不知凌祈暄的到來,他喜滋滋地來唤主子用早膳,却遇上八皇子两眼怒气,连墨一亦有些怪罪他沒眼色,小太监有些发怵,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 蓝珺瑶放下手中的锄头,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她早已发现了凌祈暄主仆二人,只是因着那道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旨意,她不知如何面对他,这才佯装一心一意为果树除草,小太监虽然有些冒失了,却替她解了围,待会儿是要赏一赏的。 传旨的太监早将先皇的遗诏内容告知每一宫,她眼前站着的,便是未登基的皇帝。礼数还是要全一全的,她微微屈膝,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靖安见过皇上。” 凌祈暄挑了挑眉,昨日里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怎地今日见了自己就柔顺许多,不知这女人心中又有什么计较,然心中所想,面上却不为所动,他点点头,道:“起來罢。” 凌祈暄当先往外走去,蓝珺瑶遥遥跟在身后,到了小太监站着的地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小太监跟上,得保一命的小太监双腿有些发软,跟在主子身后有些庆幸,直到此刻后背仍时不时冒出冷意,却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行事万不可如此冒失。 饭菜的香味飘出老远,小厨房为了讨主子欢心着实下了几分功夫。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与一小碗百合薏米粥,因是早上的缘故,厨子特意做了几样寓意好又不腻的菜,小太监來传旨,着实让合宫上下都欢喜了一阵。 蜜汁鲟鱼选了蜂蜜做蜜汁,不会太甜也能最大限度地保留鲟鱼的鲜味。桂圆荷包焖酥鸡盛在一盏白瓷盅中,荷叶将整只鸡裹了起來,四周还飘着几颗圆润饱满的桂圆。还有凝脂雪梅盏,一眼望过去,竟像是雪地里开出了朵朵红梅,不知是用什么食材做出來的。 与凌祈暄一前一后走进來,殿内候着的奴才呆愣了一下,良辰赶忙跪下赔罪,道:“主子恕罪,我竟忘了小厨房要多预备上一副碗筷。” 凌祈暄摆摆手,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比昨日好上了许多。良辰赶忙到厨房又多拿了一副碗筷出來,蓝珺瑶才在凌祈暄的对面坐下。 墨一在凌祈暄身后啧啧称奇,他看得清楚,即便主子如今变得不同了,他与蓝小姐相处时从心而出的兴奋只怕在那位阿琴姑娘那里是不曾有过的。 主子这一番变故倒像是中了那南疆巫蛊的模样,只是他对此并未多涉及,虽托了兄弟前去调查,只是路途漫长,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他原本想着蓝小姐医术精湛,想要寻个机会将此事告知于她,奈何她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凌祈暄将数十道小菜一一尝了个遍,只觉饭菜比起别处格外味美,这一顿吃下來,他比平日里多添了一碗米饭。放下碗筷时候,小厨房的人各个都得到了赏赐,一行人满心欢喜地恭送他出门,心中暗暗决定要伺候好主子。 帝王登记与封后的旨意一并在各处传开,宫中此时大多滞留着先皇的一些妃子,只待先皇的大丧一过,这些人便不能再留在宫中。这些人中,膝下有子女的人甚少,正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觅得一个好去处,眼下却有一个机会送到他们面前。 一时之间,染仪殿门口每日人头攒动,來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初时之时蓝珺瑶还能耐下心來与她们应付几句,到了最后当真是烦不胜烦,索性称病由着宫人去打发她们。即便是呆在后院也不得片刻安宁,如何在这些嫔妃到來之前便躲出去,着实让她头疼。 与这里的门庭若市相比,先皇后宫中倒是凄凉的紧,因着缠绵病榻的缘故,借机打发了许多人出去,只余下十几个人伺候着,偌大的宫中一派静谧之色。 前次蓝珺瑶带着良辰正愁眉不展,无意中來到此处,乍一见她们母女,着实吃惊一场。殿内常有药香飘过,先皇后面上一片苍白之色,肩胛骨有些凸出,精神头也不好。 安宁瞧见她倒是有些意外,顿了顿神,朝她笑了笑。比不得先皇在时那般肆意,虽是在笑,眉间却拢了一层化之不去的轻愁,一举一动都显得拘谨了许多。 早在她进宫的第一日,安宁便知晓了。如今她來拜会,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安宁放下手中打湿的帕子,亲自请了蓝珺瑶到内室去坐。 凌祈暄对这个妹妹也是极好的,加之莫贵妃被他软禁起來,先皇后尊为母后皇太后,享一时荣光也未必不可。从这清冷的中宫看,蓝珺瑶有些敬佩这位先皇后,后宫三千不过为一个掌控六宫的“权”争斗一生,先皇在世时,即便是他宠爱一时的颜贵妃,也不见他将打理六宫的权力下放与她。 若是沒有一些手段,这位先皇后又岂能一生掌控六宫大权。平日里那个温顺谦和的先皇后也是她,为着安宁同后宫诸位佳丽翰旋的女子亦然是她。不能说她与皇上的情谊不深,只是眼见昔日结发的丈夫娶回一个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她对夫君的感情总不会如当初那般纯粹。 先皇既甍,她便将掌控六宫的大权交了出去,意在对新皇后的妥协。蓝珺瑶虽对这权力不感兴趣,也不禁为这位先皇后的睿智赞一声。 才到正殿门口,便有婢女出來禀报,说是皇后娘娘才睡了过去。安宁扯着她到了一旁的偏殿,两人絮絮叨叨好久,都是些从前的东西。直到日近正中,安宁要留了她在这里一同用些饭菜。估摸着那些人也应该散了,蓝珺瑶才起身告辞。 安宁一直将她送出门,嘱咐她得了空就到这里坐坐,这才转身回了宫中。 沿着一条幽径朝染仪殿走,蓝珺瑶心中一片苦涩,如何能再回到过去呢?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爹娘都不想她有朝一日入了这似海一般的深宫,不想她还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愿。好在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只需忍耐些日子,她总能带着爹娘离开的。 秋老虎的厉害不可小觑,恰逢幽径两旁遍种植株,凉意丝丝沁人心脾。蓝珺瑶一时贪图这份安静,脚下越发走得慢了,平日里半个时辰便能走完的路程今日整整用了一个时辰。 还未到殿门前,便见一人焦急地等在那里,正朝她们的方向时不时望上一眼,正是她宫中的小太监荣华。太阳底下走了几步便觉背上有了汗意,她走的不徐不缓,可急坏了荣华。 荣华瞥见主子的身影,忙一路小跑朝她迎了过來。他们这几日被那些娘娘们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主子可以躲出去,这宫中却不能不留人。若不是今日凑巧给那位碰上了,只怕染仪殿还得不到半日清净。 “这样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叫外人看去损了主子的颜面。”荣华才到近前,良辰便出声斥责道,他们二人分管殿内的婢女与内监,良辰生怕主子怪责荣华,这才肃了脸面。 “好主子饶了我这次吧。”荣华满脸堆笑,向着蓝珺瑶讨饶道。 “无妨,出了什么事你且说來。”这个小太监素日里做事十分稳重,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断然不会如此毛躁行事。 “是,主子,皇上來了半晌了,一直等不见您,奴才这才大着胆子出來寻一寻主子。”想起殿内阴云密布的情形,小太监如今仍然心有余戚。 ------------ 224 讲明因由 蓝珺瑶步入殿内,饭菜还冒着热气,凌祈暄正坐在桌前,手指轻扣面前的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声。他面上露出些不耐之色,殿内站着的人都陪着小心。 瞥见主子的身影,大家心中同时松下一口气,殿内的温度也仿佛从数九寒天一下子回到了秋风送爽的季节。照例与他行了礼,蓝珺瑶才在他对面坐下。 席间两人默不作声,各自吃着中意的东西,一碗白米饭下肚,蓝珺瑶觉得这些日子在宫中清闲得有些过头,她却有些不习惯了。 凌祈暄來了些时辰了,彼时染仪殿内还是人声鼎沸,后妃來來去去,总不见消停,这些日子疲于应对她们,染仪殿的奴才们也沒有办法,左右送上一杯热茶,便恨不得隐了去。 一见殿内满座,凌祈暄眉头顿时拧在一起。诸位后妃日日來这里,一为求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求一求情,二则是听说她们的新皇陛下总到这里,想着若能碰上他,当年求一求情,左右她们算是他的长辈,应不会驳了她们的请求。 想來是宫中的生活太过闲适安逸,这些女人便忘了凌祈暄的秉性。他既然能于千军万马前斩一人而面不改色,如今又怎会因她们几句话便放了主意,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们都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围在凌祈暄身边聒噪不停,不外乎是看他自己可怜,求皇上仁慈,放她们一条生路。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女人聚集在一起,凌祈暄只觉得双耳不胜烦扰,恨不得一一将她们的口封上。 墨一在一旁看得通透,心知这些女人越是闹,下过便越惨。她们病急了乱投医,却选错了方法,即便主子先前有心为她们安排一条后路,只怕经历了她们这一闹腾,便只能去给先皇陪葬了吧。 凌祈暄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搅得人烦不胜烦。他的耐心本就不多,却不会用在她们身上。又有先皇的嫔妃上前,对着他跪下,道:“求皇上开恩,赐奴归乡。” 凌祈暄一拍手边的红木檀桌,原本十分坚实的木料应声而碎,这方法却是十分奏效的。耳旁一下子变得清净了许多,这些女人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请罪。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你们日后就不必再來打扰了。”圣旨既下,染仪殿的奴才们一个个喜不自胜,连带着觉得他们的新皇陛下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冷厉。 这消息对于这些女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不待她们有所动作,墨一朝一旁候着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同上前将这些娘娘们“请”了出去。 这些人走后,凌祈暄发问道:“你们娘娘去了哪里?” 这些奴才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荣华硬着头皮站了出來,将蓝珺瑶如何受这些娘娘烦扰,又为何躲了出去一一告知于他。 凌祈暄亲自体验过一回,闻言也未说什么,耐心在这里等着她回來。 真是不巧的紧,往日里到了午膳前蓝珺瑶便会带着良辰赶回來,今日太阳都挂在人的头顶了,这些奴才们还不知他们的主子身在何处。 殿内坐着的那位脸色一时黑过一时,想必经历今日,他们也能明白一个重要的道理,生命太过反复,切记大喜大悲。连随侍在他身后的墨一都感到冷意阵阵飘过,更别提这一殿的奴才了。 荣华站得离门口最近,他一点点朝外摸索,眼见皇上不与他一般计较,这才躬身从殿内退出,到门口去迎主子。 等着凌祈暄放下碗筷,蓝珺瑶才将手中空了许久的饭碗搁在桌上,小奴才上前收拾东西。她退开些距离,正要福一福身子退下,不想一直目不斜视的凌祈暄骤然开口。 “你可有什么与我说的?”凌祈暄看着她完全将自己漠视的行为,挑一挑眉,这个动作由他做來,意味十足。 蓝珺瑶愣怔了一下,不知他为何会如此发问,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并无。”她以眼神询问,是否还有别的事情交代? 凌祈暄怒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一脸不明所以的蓝珺瑶与恨主子不争气的合殿宫人。自今日过后,直到新皇登基,凌祈暄再沒踏足染仪殿,可愁坏了殿内的一众奴才们。 这期间,墨一倒是寻了功夫过來,彼时蓝珺瑶正用过晚膳,正在院中无所事事地來回走动着消食。瞧见他被荣华迎了进來,只当是凌祈暄又有什么吩咐,不想墨一到了近前,有些严肃地对她说道:“娘娘,可否寻个僻静的地方,属下有一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依着礼数,蓝珺瑶这位即将受封的皇后娘娘并不能与他单独处一处,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些,她巴不得凌祈暄能寻个什么理由将她贬出宫去。 蓝珺瑶引着他到了后园那片果园中,由着荣华与良辰两人一前一后把守,墨一这才将发生在凌祈暄身上的事一一说与她听。 墨一一边讲,一边注意着她的脸色,哪知从头到尾她一直神色淡淡,仿若真的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直到他全部讲完,墨一才放弃了要以此为主子博得半分同情的想法。 他看着面前古井无波的女子,不由为自己的主子鸣不平。若不是挂念着她的安全,主子也不会带人日夜赶路,说不得主子也不会中了敌人的诡计,那么主子到现在还是从前的主子。 虽说先皇是有些对不起蓝家,但这些都与主子无关啊,先皇除了给过主子一个皇位,对主子也不见好到哪里去。 “他应是中了苗疆的命蛊。”就在墨一胡思乱想之时,蓝珺瑶忽然丢出一句。命蛊择主极为严苛,非纯阴女子不栖。从出生时便将命蛊植入她身体中,伴着她的成长,命蛊也会变得越來越强。 在古籍之中有记载,命蛊便是百蛊之王了,女子成年之际,命蛊也随之号令百蛊。命蛊极难饲养,在宿主未成年之时,命蛊甚至比一般的蛊还要弱上三分,需要人滴水不漏地保护。 因着命蛊的血统极为高贵,等同于人类的皇族,吞噬族之蛊便可净化自己的血统,成为新的命蛊。命蛊长成后,可庇护宿主一生,因他与宿主血脉相连的性质,命蛊又被人称作情蛊,将命蛊中在男子的身体中,这女子便会取代男子心爱之人。 只是将命蛊取出会令宿主元气大伤,且这段时间无论是宿主还是被中下命蛊的男子,都需要有人护着,在此期间,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的重重一击就能取他们性命。 听完墨一所说,蓝珺瑶有一阵的沉默,看这阿琴姑娘想是对凌祈暄动了真情的,那么这样便最好了。由着他认定阿琴才是他心爱之人,到时自己要脱身就更容易了。她这样安慰自己,只是胸口处却觉得闷得慌,原以为自己放下了,不想还是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可有解?”墨一有些紧张地问道,想必主子是不愿成为现在这副模样的。虽然主子的功夫比之往日精进了几层,可主子最恨欺瞒。 “有。苗疆圣物千秋重锁可解,想必你应有所耳闻,苗疆圣物早随着凰后的身殒而不知所踪。”蓝珺瑶的话让墨一空欢喜一场,千秋重锁乃是一块墨色的玉佩,传言中苗疆蛊毒虽有千万种,然一枚千秋重锁可克之。 蓝珺瑶从凰后处得到的遗物中,并沒有千秋重锁这一物,苗疆亦沒有圣物的模样流传出來,因此这枚神奇的玉佩到底长什么模样,除了苗疆那些人恐怕无人可知。 墨一黯然离去,蓝珺瑶的心情亦变得有些失落,自从那日他追着自己到了府中,她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这两日细细观察之下,却发现他眼中的自己陌生的紧。初始之时只当是他有了新欢,沒想到是中了命蛊。 如此这般,当是天意安排了。蓝珺瑶嗤笑一声,即便是命蛊得解,她与他又能怎样,不过是一场虚以委蛇。 皇宫的日子过得飞快,蓝珺瑶这几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发呆。染仪殿的人看了却欢喜,他们都道自己的主子终于知道费心思讨帝王欢心了,一个个行走间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主子的思绪。 蓝珺瑶将师父教给自己的医术在脑海中过滤一遍,闲闲几日下來,才确认了除千秋重锁外,命蛊确实是无解的。待她能将此事抛弃脑后,已然到了大婚的前一日。 内务府将凤冠霞帔一并送來,与之一并送來的,还有几位嬷嬷与一些珠光宝气的饰品,是在封后大典当日要用的。殿内一众奴才忙活得脚不沾地,偏生蓝珺瑶越发闲得厉害。她原本就是殿前时候的修仪,只消嬷嬷将封后大典上她需要做的以及需要注意的事讲上一遍,她便彻底通透了。 染仪殿扯起了红布,挂起了喜庆的绸花,皇宫之外的百姓们亦随之挂起了红灯笼,东凌帝国境内,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 225 抢亲未遂 天还未大亮,皇宫各处便热闹起來,到处是行迹匆匆的宫人,为着今日皇上的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准备所需的东西。这样大的盛事若出了半分差错,就是掉脑袋的事了。礼部一众官员脸上各个肃然一片,严督司礼与司物之人。 前夜蓝珺瑶睡得并不好,她睡眠浅,有响动声便会被惊醒,不过是走个形式,她并不甚看重。染仪殿的宫人可与他们主子想的不同,过了今日,他们服侍的便是东凌最尊贵的女人了。眼下主子虽挂着皇后娘娘的名头,可毕竟封后大典未举行,事实变化无常,一切都还不能拍板定案。 昨夜蓝珺瑶已回到了相府,与她一同去的,还有皇上专门派來保护她的安全的羽林卫,并若干内监与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她回了相府。 蓝卿月才见到胞妹,來不及欢喜,便被人挤到一旁去了,他想要去寻妹妹说说话。才到了妹妹的闺房门口,便被面容严谨的典礼嬷嬷给拦下了,言明皇后大婚之前不得与任何男子相见,即便是身为兄长的蓝大人也不成。 隔着窗子与妹妹说上了两句话,这样倒显得有些无趣了,嘱咐了妹妹早些休息,蓝卿月方才转身离开,府中热闹异常,他的背影看过去却有些寂寥。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便有手巧的丫鬟与嬷嬷入内,蓝珺瑶在他们的指挥下开始焚香沐浴,今日的香料与皇上平日所用的龙涎香味道有些相似,不似平日的香气那般轻佻。 宫女提着一篮早已干透的牡丹花瓣倒入白玉池子里,蓝珺瑶倚在池子边,另有人拿了皂角为她梳洗鬓发,水温正合适,她本是不喜别人服侍的,而今也觉得舒服异常。 相府中本无这样奢侈的地方,是凌祈暄命人连日督造而起,又引了山上的玉泉水为汤,女子常泡可润肌活肤,这玉泉水的珍贵之处便在于它有驻颜的功效。 蓝珺瑶觉得再泡下去说不得就要脱一层皮了,两旁似木桩一般站立的嬷嬷这才恭敬地请了她出了汤池。淡淡的花香从身上逸散,带过一阵清风。蓝珺瑶有些庆幸,幸亏这封后大典只有一次,若再多來上几次,只怕她沒了这个耐性陪着她们一起折腾。 一名嬷嬷指挥着几个婢女将凤冠霞帔捧到蓝珺瑶面前,一色浓烈的红看起來喜庆中又带着庄严,内里一件紧身袖袍中衣将腰身箍紧,这套中衣用了天蚕丝织成,一年上贡來的天蚕丝不过能得这一套中衣。 蓝珺瑶伸着双臂,由着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将衣服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套,直到一件绣着金凤的软烟罗纱裙罩在身上,才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倒映出一个香腮玉颜、艳比花骄的佳人,如瀑长披散在颈间,削肩细腰,纨素在束,动辄似有流光,未做妆饰已然容貌倾城。 她身后的两位嬷嬷早不是出入宫的婢女,却还是被她这一番妖娆所震惊。蓝珺瑶扯动嘴角,嬷嬷脸上显出一抹尴尬的疑红,啐了一口身旁还未清醒过來的小婢女:“小蹄子,愣着做什么,耽误了吉时仔细皇上剥了你的皮。“ 蓝珺瑶任由她们在自己的头上动作,纯金打造的凤冠压得人脖子都要弯了,顶上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做的栩栩如生,凤凰前喙上吊着金珠,两旁各有六只彩凤环绕,凤凰的双眼用了小指般大小的红宝石。凤凰栖身在牡丹花从中,红花翠叶做得精巧,有成色上好的白珍珠点缀花鬓,两旁各有一只凤衔三博鬓一串。 描摹好的面容隐在垂旒后,凤冠覆上了一层红纱,一旁的嬷嬷再将应注意的事与她交代一遍,听她在耳旁聒噪,蓝珺瑶这才觉查手心中起了一层薄汗,这阵仗弄得这样隆重,她不由也有些紧张了。 染仪殿的宫人站在相府门口翘首以盼,眼巴巴地瞅着远处的动静。直到远处喧闹声传來,他们脸上才爬上喜意。果不其然,百姓们分列两旁,禁卫军把守在他们身前,以防有动乱出现。宫中的仪仗队开路,漫长的队伍绵延开來,一眼望不到底。 路两旁的百姓们一个个虽然踮着脚尖巴望着能瞧见皇后娘娘的面容,却一个个规矩的很,这样的情况就让这些禁卫军宽慰,又有些意外,不禁对他们这位传奇的皇后娘娘多了三分敬意。这样的情形,很容易便让人想起当年那个传奇的女子,凰后,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荣华早在队伍露头的时候便匆匆跑回了相府报信,这头一份的赏,他可要向娘娘讨到手。相府的下人今日也是各个着一身喜庆的红,看着小姐出嫁,他们一个个眼中都噙着高兴的泪。 轿子在相府门口停下,蓝珺瑶从凳子上起身,由着喜娘与她整理衣裙。繁琐的凤冠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喜娘一边一个,扶着她缓步迈出房门。 依着祖制,皇上是要遣了倚重的大臣代天子來迎亲。奈何新皇才登基,将朝中大臣整个过滤一遍,凌祈暄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时便有人提议,不若由着蓝将军送亲。 这主意得到了朝中一众大臣的认可,一來皇上惦念着皇后娘娘新丧爹娘,由着亲哥哥來送亲,显得皇上宽厚仁慈。二來蓝将军曾与皇上一同保卫边疆,隶属于皇上帐下,勉强算得是倚重的大臣。所以今日并无迎亲之人,却有送亲之人。 荣华伏在蓝珺瑶门前,蓝珺瑶踩着他的背踏过去,蓝卿月丢下一锭用红纸包着的碎银子。荣华喜滋滋地接过银子,看得一众奴才莫不艳羡,荣华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浓。 到了相府门口,蓝卿月松开妹妹的手,在她身前矮下身子,背起她直接送入轿子内。红顶黄帘的八抬大轿昭示着轿中人的尊贵身份,蓝卿月的态度更让观礼的百姓到出一口气,凡间女子所求的荣宠不过如此。 八个体格强壮的羽林卫抬起轿子,蓝卿月朝前走了几步,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一撩衣袍翻身上马。他今日穿着一件暗红色绣着云纹的袍子,领襟与袖口绣着银线,脚上穿着一双墨色的靴子,俊朗的面容不知醉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他一扯手中的缰绳,轻斥一声:“驾!”整个队伍朝着皇宫的方向出发。凤轿子两侧的短帘换上了红色的轻纱,微风拂动,引得短帘随风飘扬,观礼的人偶然便能瞧见新后若隐若现的面容。 京畿有双姝,同嫁侍一夫,颜如玉早在凌祈暄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便先皇赐婚,却是个侧妃。而今百姓再观礼,便免不得将二人比较一番。这段时间,蓝珺瑶的名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越是朦胧越醉人,百姓在心中自然是倾向她一些的。 长街被整个队伍与人群占满,侍卫们一个个提高了警惕,今日恐有人趁机生乱,他们一刻都不能松懈下來。队伍两旁有婢女提着烘焙好的花瓣,沿途撒过去,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蓝珺瑶坐在轿子里,八抬大轿平稳的紧,完全感觉不到颠簸。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只在微风撩起轿帘的间隙隐约可窥见卿月哥哥的身影,如此她便安心不少。 百姓们欢呼不断,蓝珺瑶听着他们淳朴的祝福声,不由苦涩一笑,若真能与他白头偕老便是幸事了。 队伍正不紧不慢地行着,忽然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从两旁的房上蹿了出來,他们的目标很明显,直接朝着蓝珺瑶所坐的轿子跃过去。 送亲的侍卫早防备着这样的变故,他们从容地抽出捆在马身上的佩剑。两旁围观的百姓这才明了,原來马鞍一侧红布包裹的东西竟然是他们的随身携带的兵器,他们忙不迭地朝两旁退去,生怕刀剑无眼,反而伤了自己。 刀剑交鸣之声一片激越,这些黑衣人未至凤轿前便遭遇了羽林卫的拦截,他们无奈,只得暂时放下目标与侍卫缠斗起來。 蓝卿月并未上前,他不慌不忙地策马往回走,行至蓝珺瑶的凤轿旁,才停了下來。他的脊背挺得僵直,环胸看着打斗的两拨人,却无上前帮忙的意思。 凤轿中的蓝珺瑶亦然坐的稳稳当当,她望着手中鲜红透亮的苹果,忍不住抚一抚被衣服箍得紧紧的肚皮,今日一大早便被她们从床上折腾起來,颇费心力。到了此时不免有些饥肠辘辘,若是将这平安果吃了,只怕回头不知那些教习嬷嬷又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她强制着自己不去看它,这才将将转移了心神。 蓝珺瑶侧耳听着轿外的打斗声,右侧的轿帘动了一下,有东西从小窗中落了进來。蓝珺瑶一看顿时傻眼,却是个同样鲜亮的果子,她掀开轿帘,瞥见哥哥假寐的面孔,面上漾开一丝甜甜的笑容。 趁着他们打斗的间隙,蓝珺瑶将卿月哥哥丢进來的苹果啃了个干干净净,腹中已有了些许饱意,不知他是何时藏了果子在身上,又一路揣着未让别人发现,轻笑声飘进蓝卿月耳中,他的耳根不由泛起点点红意。 ------------ 226 帝后威仪 黑衣人是做了准备而來,然凌祈暄派來的这些羽林卫亦不是些无能辈,且这一方人数又多,一轮人海战术下來,想必这些黑衣人也得将性命留在此处。 有几个黑衣人还算是聪明,他们不与这些羽林卫过多缠斗,绕过他们直奔蓝珺瑶的凤轿子。始终守护在轿前的几个羽林卫与他们迎了上去,若是蓝珺瑶能瞧见这几人的面容,想必会立刻将他们认出來,这几人却是墨家兄弟几个换了衣服藏在羽林卫中。 即便是如此阵仗之下,还是有漏网之鱼冲着凤轿而去。候在马上的蓝卿月足下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子立刻腾空而起,他手中长剑出鞘,与黑衣人缠斗起來。 墨十亦抽出身子,将将挡在凤轿前,拦住了将要掀开轿帘的黑衣人。蓝卿月与墨十在蓝珺瑶轿前放开身后,凭借着两人之力,一时之间竟阻得这些黑衣人再不能上前半步,蓝珺瑶稳坐轿中。 百姓们看着这突如其來的事故,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來,不知是该吃惊还是为他们精彩的打斗叫一声好。 正待两方人马胶战之中,场中变故又生。凤轿上方,有一人凌空持剑向下刺來,观礼的百姓们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若叫这人得逞,这怕皇后娘娘就要在此香消玉殒了。反观凤轿之前,蓝珺瑶与墨十虽有心回救,奈何却被身前几人绊住了手脚。 在上方黑衣人的剑尖离凤轿顶还有一寸的时候,一个清扬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斗归打斗,可莫要弄坏了我这顶轿子。”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已从轿中飞身而出。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长剑上灌注了内力,将其逼成笔直的一条线,莲足在轿上点过,正与黑衣人的长剑相撞。 “陆公子今日之行可不是君子所为。”蓝珺瑶一句话拆穿了他的身份,她的面上笑意更浓,仿若两人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 “陆某惦念小姐,而今不是急急赶來了。”这黑衣人却是陆之润,他一壁与蓝珺瑶调笑,一壁与她打斗,才说了两句话,两人手中已过了上百招。 “陆公子的大礼我一直不敢忘,改日定当原数奉还。”蓝珺瑶心中杀意陡然大涨,当初若不是这人暗中作祟,只怕爹娘也不会失了性命,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得佳人挂怀,陆某岂敢?不若今日蓝小姐便随了我回去,何谈还礼一说。”陆之润说着,便朝着蓝珺瑶头顶的凤冠抓去,昔日佳人倾城又倾国,今日不知又是如何醉人的样貌,他倒要先看上一看。 头上的凤冠似有千斤重,然今日这样的日子里,未进宫之前蓝珺瑶却不能让人揭了凤冠。她有此顾忌,行动间便有些畏手畏脚,陆之润便是看准了她这点,往往下手便朝着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当真让人咬牙发恨。 两人一个红衣飘扬,一个黑衣灵动,百姓们本是來观皇后的仪容,即便是瞧见了,也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能有这样的福气。望着半空中两个打斗的身影,一时时间都看呆了。 蓝珺瑶只想速战速决,手下的攻势加快,朝着陆之润要害之处刺去,身姿灵动赛过天仙,百姓们一个个眼中换上了仰慕之意,恨不得自己也懂些拳脚功夫,好与这些羽林卫一同痛揍这些抢亲的黑衣人。 蓝珺瑶在他们心中的声威,一时之间空前高涨,只怕比之他们的新皇,也差不了多少。她的种种传奇在他们脑中流过,只怕过了今日,他们会为她塑像也说不定。 陆之润与蓝珺瑶分别踏着凤轿的两个支点,为了躲避蓝珺瑶的剑,陆之润朝一侧扭了些身子,眼见脚下不稳,就要跌倒在地。蓝珺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时机,她手中的剑去势更快,直朝陆之润胸膛处的空门刺去。 谁知陆之润这动作却是做出來的,为的便是引诱蓝珺瑶上当,他脚下用力,忽然向上弹起,眼见有将蓝珺瑶抱个满怀的趋向。 蓝珺瑶身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落入劣势。正待这时,旁边又蹿出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向着陆之润的后背刺了过去。正是紧要关头,陆之润不得不放弃面前的佳人,转而替自己解围。 蓝珺瑶松了一口气,透过头顶上垂下來的红纱将这青衣男子的面容瞧了个十成十。他下巴处生了些青色的胡渣,应是连日赶路的缘故,眼圈下一片青黑。想來是循着陆之润的踪迹一路追赶过來,亦或是听到了她要成婚的消息。 眼前的女子极美,霜修景來不及仔细看她一眼,只这匆匆一瞥,便将她绝代风华镌刻入脑海中,两人的功夫本就同出一脉,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默契。 只消一个眼神,他们便能知道对方要传达给自己的意思。他与蓝珺瑶同时朝陆之润发难,一前一后一同动手,要将这不安好心的男子刺个通心凉。 蓝珺瑶刺向陆之润的双目,霜修景便攻他的下三盘,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势必要让他今日有來无回。一旁的蓝卿月与墨家兄弟见到这人,心中也松下一口气,他们生怕这时再蹿出什么捣乱的人。 在两人的围攻之下,陆之润便有些捉襟见肘了,且他带來的那些人已渐渐露出了败落的趋势,他心中大怒。他在边疆留了一个假的陆之润与霜修景对峙,他自己则带着人前來东凌,不知哪里被他看出了破绽。 陆之润心知今日的计划恐不能成功,他口中一个呼哨,招呼属下就要退出战局。 “既然來了,哪里有轻易就走的道理,还是让我这个东道主好好招呼你一番吧。”蓝珺瑶方才差点在他手下吃了亏,哪里有轻易放他离开的道理。 “蓝小姐盛情难却,只是今日陆某却要先走一步了。”陆之润狰笑一声,手中的剑挽出一个剑花,就要从两人合围的状态下挣脱。 蓝珺瑶眼中一暗,却见她仍旧将手中的长剑朝着陆之润刺过去。 “哈哈,今日招待,陆某毕生难忘,改日定要请蓝小姐到我府上坐坐。”陆之润神色间尽是得意,她这一刺不过为了泄愤,哪里能伤得到自己。 蓝珺瑶嗤笑出声,她手中的长剑去意不减,她手下一动,按动了长剑上的某一处,之间软件的前段脱离了剑身,将将刺入陆之润的后背。 短刃入体的声音如此清晰,陆之润的身子抖了两下,终究借着方檐稳住了身形。他手下的人一见主子撤退,也不再恋战,拼着挨上两刀的后果,也要从战圈中脱身。 这一场抢亲的戏码终于停下,羽林卫将长刀入鞘,自有人从队伍中脱离出來,收拾残局。蓝卿月翻身上马,默默驱马上前,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凤轿前唯有蓝珺瑶与霜修景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静默无声。 霜修景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他向來知道她是极美的,只是却不曾见过她如今天这般,美得惊心动魄,一时之间,他竟有有些贪恋了。然这样的妆扮却不是为他,想來心间一片苦涩。 蓝珺瑶不知能与他说些什么,唯有看着他矗立在远处。然这样终究是不妥的,今日是新帝登基、一并册后的日子,他的子民在看着她,连这样的对望只怕也是损了他的颜面,蓝珺瑶当先将目光收回。 “今日蓝小姐大婚,我來得有些晚了,送上这枚玉佩作贺礼,还望蓝小姐不要嫌弃。”蓝珺瑶见到他手中的玉佩,心中有些骇然。这玉佩的來历她不是不清楚,她收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只是却不得不收下。 蓝珺瑶接过玉佩,至于他又说了些什么祝福的话,她却是一句也沒听进心中。蓝珺瑶有些木然地钻进轿子中,送亲的队伍已然重新收拾妥当,霜修景亦退到了一旁观礼的百姓中。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余下的人便跟着拜倒,转眼间,满街的百姓竟无一个站立着的。 人浪起伏中,迎亲的队伍再沒出什么差错,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宫门外,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 有宫人在轿子前放下一个金脚蹬,喜娘将她从轿子中搀扶着出來。还未从金蹬上下來,蓝卿月已到了近前,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蓝珺瑶打横抱起,温热的气息湿了蓝珺瑶的面。 从宫门到祭祀的地方,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蓝卿月一直将胞妹抱到了凌祈暄的面前,直到他将她接了过去,蓝卿月才对着新皇跪下。 蓝珺瑶重新站在地上,凌祈暄握着她的手,接受百官的跪伏。眼眶中阵阵热意传來,蓝珺瑶强忍着要将卿月哥哥从地上拉起來的冲动,随着凌祈暄一起退开。 蓝卿月最后看了胞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新皇的登基大典亦从此刻方才开始。 ------------ 227 新婚当日 祭祀台上,摆着三牲六畜与一些米粮。在钦天正的引导下,凌祈暄向着天地的方向拜了三拜。一杯水酒在祭祀桌上横洒,百官亦随着新皇祭拜天地。 蓝珺瑶抬起头,正瞧见太庙前悬着的那口古朴大钟被人用力击响,悠远的钟声传开,却是新皇登基在告慰诸位祖先。三声钟声过后,又有早已准备好的司礼官员上前诵念祝祷词。 一众大臣皆跪在天坛下,文武官员分站两侧。场间一派肃穆之色。冗长的颂词蓝珺瑶一句也沒听进心中,凤冠的重量加之长久的跪拜,她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半个时辰过去了,这一段诵念才结束。蓝珺瑶心中期望着早些结束这些繁琐的礼仪,她恨不得立刻换上一套轻便的衣服。 余下便是德全公公宣布先皇的遗诏了,听着这明显苍老却熟悉的声音,蓝珺瑶才松下一口气來,登基大典总算要告一个段落了。 日近正中,帝后已然同祭祀了祖宗,又祭拜了天地,倒是省去了不少重复的步骤,只需新帝将代表皇后的金册与金宝交与她,蓝珺瑶便能由着婢女搀扶着下去了。 紧邻皇帝的寝宫畅春殿旁便是新后的寝宫养心殿了,染仪殿的一众宫人亦被迁到此处。喜娘扶着蓝珺瑶到了寝宫内,便掩上门退出去了,屋内只留下了几个服侍的小婢女。 蓝珺瑶正要将盖在凤冠上的红纱取下,一旁立着的婢女连忙上前阻止,言明这样不合规矩,要等皇上亲自來除去才可以。蓝珺瑶隐约记得两位负责教习的嬷嬷是同自己讲过这样的规矩,只是皇上要到入夜时才会到这里來,到了那时,大约她的脖子也要断了。 在小婢女惊诧的目光下,蓝珺瑶将头上的凤冠一并取下放在身旁,她揉了揉有些酸沉的脖颈,这封后的大典不过是做给那些外人看,皇上心头的人可不是她啊。 蓝珺瑶投过去冷冷一瞥,小婢女顿时噤声,再不敢多言语一句。良辰连忙上前,替蓝珺瑶拿捏酸沉的肩膀,她稍稍用上了些力气,蓝珺瑶只觉得舒适得紧。 捏了一会儿,蓝珺瑶示意良辰到一旁守着,趁着皇帝沒來,她要休息一会儿。被褥都是簇新的,,缎面是一对儿戏水的鸳鸯,同样是如火般的颜色,蓝珺瑶向着身后倒去。 腰间突如其來的硌痛感使得她猛然从床上弹起身子,掀开锦被,床上全是些散落的花生、莲子一类的坚果。她叹了口气,将这些东西扫到一旁,这才心满意足地在床上躺下。 今日当真是累极了,蓝珺瑶这一睡便到了傍晚时分,眼睛眨了两下,有些不适应屋子里的光亮。殿内燃着几支龙凤喜烛,凌祈暄正在她床头不远的地方坐着,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蓝珺瑶不禁拧起了眉头,良辰是越來越沒规矩了,连皇上來了也不知叫醒她。 她从床上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凌祈暄身前,正要与他行礼,不想却被他一把掬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新后,道:“皇后不必如此多礼。” 蓝珺瑶手中蓦然多出一个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一盏盛满了清酒的酒杯被凌祈暄塞到她的怀中,醇香四散,她舔了舔嘴唇,确实是应该吃点东西了。 凌祈暄手中亦端着一杯斟满的酒,他一手扯了蓝珺瑶在自己膝上坐下,另一只握着酒杯的手却从她胳膊中穿了过去,双臂交错,两人同时将手中的酒满饮。 一杯酒下肚,蓝珺瑶才觉腹中空空,有些难受。她低头去到身后的桌子上寻吃食,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引得她食指大动。 意识到两人的动作有些不妥,她朝着蓝珺瑶灿然一笑,在他晃神的一瞬间从他怀中挣脱出來,手执一双白玉筷子就着手边的菜吃了两口,这样的笑容有会有怎样的效果,她清楚得很。 凌祈暄望着她唇边狡黠的笑容,并未计较她的戏弄,反而大笑了两声。惹來她极为不满地两记白眼。 桌上的饭菜转眼便被蓝珺瑶扫荡了一遍,她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润嗓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看了一眼仍在这里坐着不动的凌祈暄,心中一个念头掠过,难道他竟要宿在这里? 这念头才起便她掐灭了,宫人人人都知晓的事实,他若宿在后宫,也只可能是宿在阿琴姑娘那里。只是两人这般坐着大眼瞪小眼毕竟不是个事,蓝珺瑶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莫非是阿琴阿琴姑娘与你使了小性子?” 凌祈暄才嘬了一口清酒,听到她这样的话,几乎呛着自己,莫非她是吃醋了?他轻轻晃动酒杯,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这般反应让她更加确定,定是这个缘故了。蓝珺瑶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这才答道:“但凡女子都是一个脾性,两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哄一哄便好了。” 凌祈暄手中的酒盏放在桌上,她今日说话有些拐弯抹角,她这般说來是有何用意? 屋子里不知何时燃上了香,这味道不同于龙涎香的质朴与寻常熏香的清新,闻上一口便令人沉醉,蓝珺瑶深深嗅了两口,只觉浑身发热,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混沌了。 想着日后自己总要离了这处勾心斗角的地方,又有阿琴伴在他身边,蓝珺瑶只觉胸口处有些发闷,她将领口的衣服扯开了些,这才觉得好受多了。 这些日子以來,她淡漠地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即便是从墨一那里知道他中了命蛊,她也表现得像个沒事人一般,只是心口处从未停歇过的钝痛却只有自己知晓。 眼前之人的眉眼不变,却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人了。蓝珺瑶缓缓抚上他的脸,手下冰凉的温度让她眷恋,仿佛往日里的一幕幕拼命往自己脑子里钻,她的手顺着他的鼻尖摩挲至嘴唇,用手指一点点描绘他的唇形,他们之间再沒可能了。 凌祈暄望着眼前这个醉眼迷离的女人,她的动作渐渐变得大胆起來,他却不加阻止,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许是常年握剑的缘故,她的手上长着一层薄茧,青葱玉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凌祈暄却觉得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來一般,锥心般的疼痛瞬时传來。他猛然张口,将蓝珺瑶的手指噙入口中。 室内的香气越发浓厚了,殿内云雾缭绕,仿若九天仙境。从手指长传來的刺痛感令得蓝珺瑶脑中有一瞬间回复了清明,她暗道一声糟糕,奈何整个身子早已不听自己使唤。 室内燃着的香是催情香,是宫人特地备下,为着帝后的洞房增添些乐趣。蓝珺瑶此时才知懊恼,怎就如此大意,不过是麝香中掺杂了些其它药物,她竟把这当做了寻常的熏香。 然不待她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另一股熟悉的反应便将她整个人都淹沒。凌祈暄仿佛找到了纾解的方法,他将蓝珺瑶整个人拦腰抱起,向着身后的大床迈过去,龙凤红烛被他掌风扫灭,室内动静久久不息。 殿外守候的婢女换上了凌祈暄身边服侍的太监,羞人的声音过了半夜才逐渐止息,他们也得以松下一口气。 及至三更天,更声才过,养心殿外一阵吵闹声传來,守门的侍卫怕惊动帝后安睡,连忙开了门斥责。门外是一个神色焦急的婢女,她一见门外立刻道:“阿琴主子不好了,快去禀报皇上。” 婢女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明,原來就在三个时辰以前,阿琴姑娘不知为何忽然面色发白,捂着胸口躺在床上,额头上直冒冷汗,她立马要去请太医,却被阿琴姑娘拦下,只说这是老毛病了,过一会儿便好。 她不敢松懈,一直在她床前照料,谁知几个时辰过去了,主子的症状沒见半点好转,反而不省人事了,她见事情拖延不得,一壁让另外一个女子去请太医,她则到此处來请皇上。 这两个守门的侍卫也有些犯难,今日是帝后大婚头一日,若他们贸贸然进去禀报只怕会惹來帝后怪责。然这位阿琴姑娘又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出了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一人到殿前请示,一人则在此处等待。殿门处的喧嚷声惊醒了陷入梦中的人。蓝珺瑶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正伏在凌祈暄怀中,浑身上下酸沉得厉害,一张锦被下,两人的身子都未着寸缕。 殿内的催情香尤未散去,蓝珺瑶一时怔住了,良久才回过神來,眼角已有些湿润。罢了,都是天意弄人啊。 “殿外何人吵闹?”黑暗中凌祈暄并未看到蓝珺瑶的表情,她的呼吸有些不稳,却叫他知道她也醒了。 “回皇上,是琴主**里的人。”奴才们不敢隐瞒,将婢女禀报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 “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不赶快去请太医?”凌祈暄心头发急,他急急将中衣穿上,只披了一件外衣便走出了殿门。 凉意直往被窝中钻,蓝珺瑶浑身发颤,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 228 贵妃荣宠 翌日太阳挂在头顶之时,蓝珺瑶才醒來,半夜被小婢女搅醒后,她便再也睡不着了,直到早晨鸡鸣时分,头脑才有些昏昏沉沉的,然未休息多久,浑身酸沉感着实令人难受,便唤來婢女为她梳洗。 良辰进來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不敢看她。蓝珺瑶身上全是一些青紫的痕迹,连脖子上亦有一些。幸得她还有一些力气,在良辰进來之前便将一件中衣披在身上。 沐浴用的水是一早就备下的,良辰上前为她擦背,一见她背上遍布的痕迹,不由两眼发热,连说话的声音亦带上了些委屈之色,唤道:“娘娘。” 良辰抓着帕子,沾着浴桶中的水小心擦拭娘娘的后背,她着实替娘娘鸣不平,昨夜明明是娘娘与皇上的大婚之夜,皇上怎能半夜离了娘娘的寝殿。原本娇嫩的皮肤被皇上折腾成这般模样,便有热泪顺着良辰的眼角滑落。 “良辰,我沒事。”蓝珺瑶倦倦地开口,她将手臂放在一侧的木桶边沿上,支着头枕在上面。泪滴入水的声音格外清晰,蓝珺瑶心中叹息一声。 “娘娘,她如今就敢这么嚣张。”良辰瞧着那位阿琴姑娘有些不对付,帝后新婚之夜将皇帝叫走,这无疑是对皇后娘娘威严的一种挑战。 良辰的手正擦在那些青紫的痕迹上,蓝珺瑶忍不住蹙眉,她如何告诉良辰,她口中狐媚子一般的人正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自然容不得她出什么差错。 “良辰,以后莫要与旁人说些碎嘴的东西,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你。”这小婢女一心一意为她打算,蓝珺瑶还是温言教导了她两句。 “奴婢记下了。”良辰在蓝珺瑶背后吐了吐舌头,娘娘的心其实比谁都软,若不是与娘娘相处得久了,连她也相信这位便是带领着羽林卫与三皇子一方斗智斗勇的娘娘。 “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洗好了我再唤你。”蓝珺瑶将身子往水下缩了缩,良辰看出娘娘心情不好,施一礼而后退出。 蓝珺瑶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沒入水中不见,水面上花瓣微微晃动,她整个人从水中钻了出來。虽多次因水出事,她其实是喜欢水的。如今天这般水温恰到好处,似娘亲柔柔的怀抱。 昨夜发生的事超出了她的计划,蓝珺瑶又坐回浴桶中,想起自己昨夜的一番举动,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想必两人昨夜皆是被那催情香所诱惑,这才有了今日一番行径,日后这样超出计划之外的事定然不会再有。 蓝珺瑶拨开水面上飘着的花瓣,盯着水面下的身子,颈间、身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看久了竟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入水中便与这浴桶中的水融为一体,蓝珺瑶笑出了声,脸上泪痕犹在,明明是个意外,怎地却这般放不开。 帝后大婚的第三日,凌祈暄才从阿琴姑娘所住的景阳宫中走出,他满面疲惫之色掩饰不住。她连着昏迷了两天两夜,今日方才醒了过來,凌祈暄便守着她两天两夜。 他看着榻上的阿琴,想起自己与皇后的缠/绵,不免觉得有些愧对于她,然他却发现,面对她时,他每每有把持不住自己与她亲近的趋势。 眼前才是自己深爱的女子,凌祈暄将她憔悴的面容看在眼中,愧疚之色更浓。新帝大婚后三日免上朝,后宫中这一番动静,早已被有心之人探知。自然,他在新婚之夜丢下皇后的事也被那些人知晓了。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凌祈暄唤來守在门外的墨一,提笔间一道圣谕已下。他有些疼惜地抚了抚阿琴的面颊,宫中的生活她是有些不习惯吧,比之他们在宫外之时,她这些日子也有些清减。 不待人们诟病新皇未宿皇后宫中一事,阿琴封妃的旨意就已传到了后宫各处。而今后宫有皇后一人,琴贵妃一人,两位侧福晋则是一并抬了妃位。这样看,皇上的后宫着实有些空了。 一行人皆在看着皇后处的动静,然他们这几日打探下來,皇后那里却平静的很,连服侍她的人都有些为自家娘娘抱委屈。 这两日來,江芷容与颜如玉两人倒是每日來叨扰。依着规矩,皇后掌管后宫,这些后妃每日都要到皇后这里晨昏定省。颜如玉听着宫人禀报的消息,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她本是打定了主意來瞧皇后的笑话,谁知她每日里做事一如往常,丝毫不见半分怒意,颜妃便饭有些失望了。 江芷容是个性情温顺的女子,她每日里到蓝珺瑶这里,陪着她一处下棋或者品茶,有时蓝珺瑶捧着一本书看,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做些女红,她的绣工极好,头一日送了一方绣帕与蓝珺瑶,一脚绣着一朵清兰。第二日是一个绣着飞凤的荷包,看着同样喜人。 琴贵妃得封的消息传來时,蓝珺瑶正站在江芷容身旁看她飞针走线,一个个精致的小物件便在她指下诞生,当真是个养在闺阁的小姐。 蓝珺瑶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这双手拿过剑,配过药,杀过敌,唯一不曾做过的事便是拿这绣花针。积年连身上破了的衣服都是交由婢女缝补,她看着江芷容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却沒有动手的想法。 皇帝的圣旨上写着,琴贵妃身子不好,晨昏定省便免了。墨一将圣旨合上,望向蓝珺瑶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些歉意,他将圣旨递到她手中时,小声地开口:“娘娘且安心,那位却是今日才从昏迷中醒來。” 他有意为自己的主子开脱,后宫中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这样的变故是他们始料不及的。然主子这般情况下,他们又无法劝说主子到皇后宫中宿着,便更坚定了他们早日找到千秋重锁的决心。 蓝珺瑶接过圣旨,这样的情况比她预料得來的迟了些。她原想着凌祈暄是要在封后结束后便抬了阿琴姑娘的份位,能拖到今日已算是极给她面子了。 蓝珺瑶面上无喜无悲,她从容地接过圣旨谢了恩,便继续先前的事了。墨一不好再待下去,只好朝两人作了揖,带着传旨的人退了下去。 东凌新皇登基,各国自然是要派使者來庆贺的。第四日起,新皇开始处理朝政,一并接待各国來使。京畿中连着三日都绵延着喜庆的氛围,百姓们自发为皇后娘娘起了雕塑,又有富商捐钱为之宿了金身。 各国的使者一路走來,听到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的种种传奇往事,他们不免对这位先帝遗诏钦定的皇后娘娘起了好奇之意。又听说送亲路上有意图不轨之人要抢亲,皇后娘娘神威大发,打得这些人屁滚尿流。这其中自然有百姓对她的神话意味,不过从此也可窥见这位皇后娘娘的不凡之处。 宫里人出去采买,旋即便将这些市井流言带回宫中,不过一日的功夫,坊间的流言已在宫中传扬开來,一时之间,宫人之人对皇后娘娘多了些同情之意,皇上这样做实在太不应该。 荣华将这些流言说与蓝珺瑶听时,她正拿着一本游记在看。因着年代久远已看不出是何人所著,不过这上面记载的一些事却有趣极了,还有一些地方,地方虽小,看起來也是个好的去处。她这几日尽翻看些此类的书,连良辰为她收拾桌案时都不自觉染上了一抹忧愁。 蓝珺瑶将手中的游记又翻了一页,这才道:“不过是些流言,权当玩笑话听了吧。”她饮了一口醇香的茶,良辰这两日在她的熏陶下,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提起琴贵妃便咬牙切齿。 明日的宴席是要帝后一同出席的,沒过多久,便有内务府的人将明日宴席上皇后娘娘要穿的衣物送來,颜色鲜亮出挑,贵气逼人,仍旧繁琐。 他们今日将衣物送來,是要皇后娘娘试一试,看看哪里有不恰当的地方,他们也有时间改改。他们对尺寸把我得极其精准,这衣服本就是为皇后娘娘量身定做,即便是头上未做过多妆点,也不失威仪。 蓝珺瑶将衣裳褪下,良辰赶忙上前将打赏的银钱塞入前來送衣的公公手中,道:“辛苦公公跑着一趟,这些公公拿去喝茶。” 宫中素來便有这样的规矩,这人也不推辞,他又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言明日后定为了皇后娘娘鞠躬尽瘁,娘娘但有吩咐尽管说。 荣华上前将他们送出门,蓝珺瑶才得片刻清净。她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瞧了一眼这宫中各自忙碌的人,除了先前在染仪殿服侍的那些,殿内又多了许多生面孔。 其中定然有各方人马派來的眼线,蓝珺瑶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眼下宫中看起來是她一人独大,实则前朝势力错综复杂,想來后宫也沒多少安静的日子了。 蓝珺瑶这几日倒是乐得清闲,两位太后,一个被软禁,一个缠绵病榻交代人不必去她那里问安,她这几日索性每日都呆在殿内,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书。 ------------ 229 各国来贺 礼部的官员才闲了三日,便又忙碌起來。转眼各国來庆贺的使者将來,他们要将一应接待事宜都准备好。 宫中的情形坊间亦有传闻,朝中官员够观望着皇后娘娘与蓝将军的态度,谁知他们二人一个比一个平静。宫中传來的消息,皇后娘娘每日在园中静坐,每日里看看书练练字,连皇上在大婚当夜离去也不见她动怒。 封后那日的情形诸位大臣有目共睹,蓝将军摆明了是见不得妹妹受半分委屈的,然这般闹腾下,也不见蓝将军有任何动静,他每日过得悠闲。带着随身服侍的小厮在京畿中闲逛一逛,有时还会叫两个唱曲的姑娘,一天的时光往往便是这样打发过去。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三天,诸位大臣心中都松下一口气來,称赞皇后娘娘德行的同时,心中一个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而今皇上的后宫不满,皇后娘娘也不排斥宫中进些新人,那么此次圣宴便是他们将各自的子女送到皇上枕畔的最好时机了。 最先抵达京畿的是北凰帝国的时辰,此次前行是由国师凰北若带着,同來的还有他的二叔,蓝珺瑶的舅舅。 先皇发丧之时蓝倾城夫妇身亡的消息才一并传到了北凰国,老夫人痛失爱女,本欲将蓝家兄妹两人接回北凰,怎奈先帝的遗诏下,老夫人的打算便成了泡影。若不是此次老夫人身子不好,只怕就要一同跟來了。 凌祈暄将接待北凰使臣的任务交由蓝卿月负责,探子來回报后。蓝卿月便带着礼部的一众官员在城门等候了。一个时辰过后,北凰的人马才慢慢进入众人视线中。 蓝卿月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自己这位舅舅,今日猛然一见,倒是沒能一眼将他们认出來。他驱马迎了上去,双方的眼神交错,凰云清的目光中泛过一丝疼惜。然此地不是认亲的好地方,蓝卿月调转马头,后方的人即刻跟上。 比之三日之前,蓝卿月眼中的神光暗淡了不少,他面上无喜无悲,整个人套在宽大的官服中,越发显得身形消瘦。 凰云清得了母亲的吩咐,來瞧一瞧两个孩子的状况,上次见面之时,还是蓝卿月小的时候,他眨巴着一双晶亮的眼,丝毫不怯生,当时这个顽皮的小子,才见面便向自己这个舅舅讨要礼物,笑煞了满屋子的人。 而今他身上沒有半分生机,凰云清不敢想象,他们兄妹是如何撑过來的。虽然他们接到消息妹妹与妹夫是意外而死,他心中却是不相信的。当初他们一家都不同意妹妹嫁到这里,路途遥远,即便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能及时施以援手。 马蹄声踏踏,蓝卿月不语,礼部的官员更是闭口不言,他们跟在蓝卿月身后,朝着驿馆前行。将北凰帝国的人安排好,已然到了正午时分。 凰云清的面容与妹妹有几分相似,蓝卿月望着他,不由有些贪恋。他甚至沒來得及送爹娘最后一程。 “舅舅,我设了宴在醉仙楼为您接风,不知舅舅可收拾好了?”蓝卿月问道。早在今晨他便命人定下了醉仙楼的位子,既为接风也为话家常。 凰云清点点头,身后的凰北若身上本就沒带什么东西,他喜穿白衣的习惯即便是出來了也不曾改变,谪仙似的人望过去仙气十足,蓝卿月与他站在一起,反倒是两种不同的景致。 三人三马在醉仙楼门前停下,醉仙楼的伙计一见蓝卿月立马躬身上前,另有人接过三人手中的缰绳。这三日來,蓝卿月成了他们这里的常客,他往常总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点上几样小菜并一壶清酒,自斟自酌一过便是半晌。 拖他的福,这几日酒楼中來往的女客明显增多,酒楼的生意红火起來,老板巴不得蓝将军日日到此。 三人同行,都是顶出色的模样,一路行來赚足了行人的眼球。这伙计一看这两人便知身份定然是同蓝将军一般尊贵的,他的动作越发显得恭敬了。 他们在这伙计的带领下径直上了三楼,这里的人大多是认得蓝卿月的,对他身旁的两人却是头一次见,不免投以好奇的眼神。 三人才入了包房,一楼与二楼便迅速被人坐满,正午本就客多,今日又有三个贵客光临,老板望着酒楼内满满的人头,一时笑的合不拢嘴。 挑了一些酒楼中的精致菜样,蓝卿月朝着对面坐着的叔侄二人举杯,三人满饮杯中酒。 “舅舅一路舟车疲劳,不知祖母身子可还健朗?”蓝卿月放下酒杯,早在妹妹从北凰归來时,他便听妹妹提起过这位老人。而今娘亲逝去,又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只怕祖母心中也不好受,他有些担忧。 “她一切都好,只是对你们兄妹两个挂念得紧。”凰云清想起娘亲,心中有些难受,小妹在家时便是最合娘亲心意的,如今无故离去,娘亲怎会不担心。 “你妹妹她在宫中可过得如意?”凰云清眉头处不自觉拧在一起,來的路上他也将那些流言听在耳中,似乎自己这个外甥女在宫中的生活并不十分如意。 “尚好。”蓝卿月答道,小妹自有她自己的打算,他们贸然插手反而不好。因着极通妹妹的脾性,他在听到那些流言时才无动于衷。 “我此次前來,得了你祖母的吩咐。她问你们可愿随我一同到北凰住些时日,看一看北凰的景致散散心?”凰云清看着对面形容消瘦的外甥,心中怜惜之意更浓。听闻东凌皇帝而今最宠爱的是琴贵妃,只怕外甥女的日子也不如意。 席间凰云清又问了许多问題,包括凰倾城夫妇的死因,蓝卿月并未将实情告之,他怕舅舅冲动之下再作出什么事情,在他的眼皮下,反有些不利。 一旁的凰北若一言未发,却将蓝卿月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中。临行之前,二叔便嘱咐他一番,待茶余饭后,他们更加笃定,凰月的死并沒那么简单。 北凰国的人來到后沒多久,其余小国的人马便依次來到,南霜国的人马反倒是落在了最后。陆之润从边关离开时,霜修景便已知晓了。在他离开后,陆之润带兵夜袭南霜的兵营,先是烧了他们的粮草,而后又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种结盟本就脆弱不堪,陆之润的离去无异于主心骨的撤离,南霜国的皇上早被皇后一行人折腾成了一抔黄土,一见霜修景带着东凌的士兵将他们围困起來,霎时便慌了神。 皇后亟亟遣了人到陆之润落脚的营帐寻求帮助,谁知他们早已在霜修景带兵來袭的时候便收拾了东西,此刻大帐早已人去帐空。 南霜此行前來的将士早已在有不少折损在这里,皇后娘娘的恶行他们都有所耳闻,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顾皇后娘娘色厉内荏的嘴脸,一个个接连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东凌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些人全部拿下,先前被他们占去的城池亦随之收回。第二日一大早,南霜一方出了一个代表,老将军世代都终于南霜国皇室,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将霜修景迎回国中。 乱世之中,唯有明君才能撑起一个国家,老将军看的明白,六皇子虽从小便离了皇宫,却有将帅之才,他筹谋得当,杀伐果决。这些日子的对峙,他亦与这位皇子对上过,若不是他初上战场,缺些经验,只怕他这一条老命都不能平安保存。 接待老将军的是东凌一方的守将,他满面笑意地把老将军迎入帐子里,好茶好水地伺候着。且这人十分健谈,口才不是一般人能比,老将军几次开口,都被他堵了回來。老将军杯中的茶水又添了三次,期间他跑了两次茅厕。 眼见他又朝自己笑盈盈地走了过來,老将军连忙将杯子抱在怀中,并用空出來的另外一只手将杯面紧紧掩盖住,生怕这人再劝自己饮几杯茶水。 “此行却是鲁莽,只是却不得不叨扰。鲁某想问,可否请六皇子出來一叙,老夫有重要之事要向他禀报。”鲁将军说完,老眼中泛着希冀的光芒。 “真是不巧啊鲁将军,六皇子殿下早在昨夜归來时便离开了,想必响在也该到盐城了,将军也知道,我东凌帝国新皇大婚,新后正是殿下的师妹,想必殿下是急着要去送贺礼。”受将捋了捋下巴处有些疏松的山羊胡,两只半眯缝的小眼中全是算计的神色。 鲁将军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他一把抓住守将军的衣襟,脸上已见急色。六皇子向來行踪不定,若是他送了贺礼后又离开,南霜国便是真的完了。 守将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他低头看了一样,鲁将军忙不迭地松手,顺手替他将衣襟抚平。 “鲁将军莫急,若是你即刻便带人去追,左右新皇登基也要庆贺几日,想來殿下会在京畿呆上几日。只是新后毕竟是殿下的师妹,鲁将军又是有要紧事求殿下,若水空着手只怕不大好。”守将这是要借机敲上一笔。 “这是自然,友国出了这样大的喜事,说什么我们都要备上几分薄礼的。”鲁将军明知他目的不纯,也只好应下。 正是有了这样一番折腾,南霜国來贺的使者才在最后來到,霜修景这两日是宿在蓝府中的,鲁将军打探到殿下还未离开的消息,顿时觉得即便是被敲了竹杠也是值得的。 ------------ 230 进献奇宝 傍晚时分,各国來使都被礼部官员安排妥当,皇宫中处处悬挂的红菱还未扯下,倒也省了他们一番功夫。今夜皇上在宫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御膳房早早便开始准备,直到掌灯时分,一道道美味的菜肴被送上桌子,在驿站中整顿一番的各国使臣也陆续來到。 这些使者到了宫门处,便有小太监上前引着他们朝宴席走过去。从宫门口到宴席的这段路上一时热闹无限。比这些人先到的,是东凌的一众朝廷官员,有他们作陪,不至于让那些先到的使臣感到冷落。 蓝卿月是陪着北凰国的使者团一同來到的,他们清一色的白色衣衫,在寂寥月色中显得格外打眼,负责接引的小太监弓着腰连忙上前,这位可是当今的国舅爷,又是当朝大将军。早在他们來之前便有人交代与他,北凰国的势力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势力了,定要慎重招待。 蓝卿月朝周围路过的同僚点了点头,与凰云清、凰北若等人一同进了宫中。有着红菱的衬托,仿佛皇上大婚的喜气还未褪去,然这些看在蓝卿月眼中,却是讽刺得紧。他有些担心,积年妹妹与凌祈暄的纠葛他看在眼中,今日他突然变了态度,不知妹妹可知道实情。 蓝卿月面上的这一抹担忧恰被凰云清看在眼中,他面上虽堆着笑容,可是笑意却未到达眼底,看來帝后之间果如坊间留言那般,并不十分和谐啊。 不得不说,凰家的基因确实优秀,端看这一行人,连中年的凰云清亦显得仪表堂堂,不少路过的婢女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不由羞红了脸庞。 他们到了宴席的地点时,早已有其他国家的使者先一步到达,彼时他们正围成几个圈子,聊得欢畅,瞥见北凰国一行人,连忙前來打招呼。 乱世之中四大帝国的势力最强,余下才是他们这些小国。凰云清笑着与他们点点头,却并不多言语。这些人很识趣,乖乖便退到一旁,不再上前叨扰。 他们來的并不算早,前來道贺的使臣已有七成都在这院子中呆着,园子里显得闹哄哄的,在他们身后便是一株香气四溢的海棠树,不远处则分别栽种着玉兰、牡丹、桂花等,却是取了“玉棠富贵”的寓意。 陆游曾有诗云:“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蓝珺瑶倚在海棠树旁假寐,宫中有传言,琴贵妃常被皇上夸作解语花,她又喜海棠,皇上便命人在宫中大肆栽种,以讨美人欢心。海棠欲与朝日正光辉,皇上不会不懂。 凰云清不知还有这一番原因在里边,他靠近海棠了些,称赞道:“满园奇花斗艳,皇上倒是选了个好地方。”顺手摘下一片海棠花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口,真是醉人的紧。 蓝卿月睁开眼斜睨了这个舅舅一眼,又重新将眼睛闭上,再不为身旁的动静所打扰,似老僧入定一般,超脱凡尘。 紧跟在他们之后到來的是南霜国的人马,傍晚时,鲁将军寻到蓝府上,再三恳请霜修景同他回国,甚至连当面下跪这种招数都涌上了,无奈之下,霜修景只得暂时应下,这鲁将军一行人便似牛皮糖一般,霜修景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怎么也甩不掉。 霜修景在园中扫视了一圈,便发现了蓝卿月一行人,这里的人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是背后却不知想着什么样的计谋。他径直向着他们站着的地方走了过來,才站定,便听得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來。 蓝卿月双目陡然睁开,直直地望向人群散开的地方。只见凌祈暄带着蓝珺瑶与琴贵妃缓步前來,蓝珺瑶身为皇后,身份自然是要高出琴贵妃一层的,她站在皇上的左边,琴贵妃则站在右边,他们身后是成排的宫女与内侍。 蓝珺瑶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飞凤服,黑发用十二支金凤步摇簪起,金珠勾勒的流苏在两侧垂下,行走间环佩叮当作响。她的面上画着厚厚的妆容,将最后一抹清秀也悉数掩藏,唯有风姿倾城。 皇上穿着同色绣五爪飞龙的朝服,龙身盘踞从脖子处盘旋而下,龙口吞云吐雾,气势磅礴。 一旁的琴贵妃则穿着一身玫红点墨的宫装,不同于她往日的异族装束,蓝卿月再仔细看过去,却发现她的这张脸让自己蓦然升起一股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随着皇上的落座,各国來使依次在皇帝下首落座。长长的椅子排开,只怕坐在后方的人连皇上说些什么都听不清。凌祈暄的左手边坐着蓝珺瑶,右手边则是琴贵妃。 左边以北凰国的使者为首,右边则是以南霜国的使者为头,余下诸国分别在他们后边依次落座。直到席间再无一国使者站着,凌祈暄才开口道:“诸位远道而來,我敬各位。” 他说着,将手中的酒杯朝着他们高高扬起,诸位使者亦跟着举杯。接连三杯酒下肚,皇上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凰云清从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拍拍手,便有跟着的侍者捧进來一个玉匣子,凰云清道:“皇帝陛下大婚,北凰无以为贺,谨以金缕玉衣一套,祝帝后百年好合,福寿延绵,皇后娘娘青春永葆。” 侍者顺势将玉匣子打开,在座的诸国使者莫不心惊,这金缕玉衣传说乃是九天仙女赐下,得此玉衣者便青春不老,世间仅此一件,珍贵之处自然不言而喻。 自然传说做不得真,这金缕玉衣乃是名匠大师做成,金丝用的是金头蚕,这种蚕只食鎏金,一年也不过得两根丈长的金丝,然这种金丝韧性极好,任刀劈剑砍而不断。玉片则是选用地心暖玉中的精华,一间房那样大的地心暖玉也不过得玉片十片。由着能工巧匠将金丝与玉片锻造在一起,女子穿來确实可延缓衰老。 凌祈暄一挥手,立在蓝珺瑶身后的小太监立马上前,从侍者手中接过玉匣子,他的动作谨慎无比,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珍宝。 蓝珺瑶向这个第二次见面的舅舅投來感激的笑容,她如何不知他们这般做都是为着自己。只怕他们也将这一路上的流言都听入耳中了,她却无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 凰云清才在凳子上坐定,鲁将军又站起身來,他身后有人从进宫便抱着一个被黑布全部包起來的东西,鲁将军珍重地接过这个块头硕大的东西,将黑布罩取下,一架古朴厚重的琴露在众人面前。 鲁将军开口道:“此琴名为大圣遗音,乃是上古五琴之一,为我国开国皇帝所得,而后便珍藏在宫人,听闻皇后娘娘极通音律,便以此琴恭贺帝后大喜了。” 看到眼前的琴,蓝珺瑶心中一喜,她曾命人去寻这把古琴,却沒有一丝消息,原是被南霜皇室给雪藏了。大圣遗音琴具备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等九种美好音色,集韵味于一器,且当世五大名琴中唯有它踪迹难寻。 蓝珺瑶亲自从座位上起身,结果鲁将军递过來的古琴,微微向他点头致谢。 余下小国依次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送來,除了南霜帝国与北凰帝国外,他们皆是备了两份礼,分别送与皇上的新后与琴贵妃,如此这般,琴贵妃的脸上才化出些笑意。 这一场开席宴倒似是一场奇珍宴了,各种稀罕的宝物依次呈上,蓝珺瑶面上一直淡漠而庄重,除了在收到大圣遗音琴时透出些狂喜的意味。 献过各自带來的珍宝后,这场宴席才正式开始。与此相隔不远的露天台子上渐渐有乐音响起,來使的目光都不由被乐声吸引,他们一壁推杯换盏,一壁瞄着身后的动静。 舞女鱼贯而入,身姿摇曳,步履轻快,和着乐音逐渐起伏,很快便连成一个整体,从这边望过去,如同一朵娇艳的花蕊渐渐绽开了身形。 “诸位可还满意看到的?”凌祈暄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看着诸位使者眼中的迷醉,这弧度越发深刻了。 在这些人的中央,有一个穿着层层纱衣的女子,她的腰肢灵动异常,从这里瞧不见容貌。只看她的身段,便知定然是极好的。她的一勾手,一扭腰,都透着蛊惑的意味。但见她突然从地上跃起,双臂中甩出两条长菱,正击在两旁放置的两架大鼓上。 蓝珺瑶看着这女子,一笑过后便不与置否,这一幕与当初何其相似,只是当时御前献舞的人是她的姑姑颜贵妃而已。她大约是能明白她的心思的,也不拆穿,只任由她在御前表现。 回过神來的各国使臣皆称赞不已,这女子在舞蹈方面的造诣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他们对皇上安排这样隆重的开宴亦表现得十分欣喜。 这一舞结束,又见有人将一架瑶琴放在台子正中,一个身着白色衣裙,面上覆着轻纱的女子在台子正中央坐下,她缓缓拨弄着琴弦,便有悠扬的琴声传了过來。 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景象,诸位大臣的注意力皆放在台上的女子身上。方才那献舞的女子却慢慢朝着众人的方向走來,她向着凌祈暄盈盈一拜,原來这献舞的女子却是当初的颜侧妃,而今的颜妃。 ------------ 231 甄选后妃 此次一切事宜皆是由礼部安排,蓝珺瑶瞧得仔细,有几个女子都是极出色的,观其仪容举止便知不是寻常的乐伶。只略一偏头看一眼宴席两旁坐着的大臣,顷刻间明了。 原是朝臣看皇上后宫中位置空虚,为着皇家子嗣着想,拼了命般想将各自的女儿送到宫中,想必这几位便是精心选出來的罢。 方才几杯清酒下肚,蓝珺瑶只顾着口中痛快,沒想到这看似清淡的酒却后劲十足。眼下腹中如一团烈火炙烤,着实有些难受。她从盘子中取了两个果子送入口中,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各国的使臣仿佛都被这精彩的表演夺了眼球,倒是有些浪费了这一桌子佳肴。蓝珺瑶扶了扶头上的步摇,纯金打造的首饰看起來却是贵气万分,只是重量也不是一般首饰比的了的。 临來之前,墨一将这一盒子金凤步摇送入她宫中,十二支步摇一字排开,他还带來了皇上的原话:“事关天家威仪,皇后务必要将此套步摇都佩戴上。” 合宫上下的奴才喜不自禁,宫中那些传言不过是传言,皇上还是顶关心娘娘的,连首饰都派了人专门送來。于是,蓝珺瑶头上的金冠被拆下,原本整齐的鬓发也被打散,配合着这十二支步摇又梳出一个扇形的发髻,将这十二支步摇悉数插在发髻上。 蓝珺瑶不由叹一口气,这个皇上,也着实小气了些。不过是新婚当日私自将凤冠取下,而今他便命人重新打造了比凤冠还重的步摇。顶着一头金灿灿的步摇,身上的衣服同样金光闪闪,也不怕打了人眼。 宴席到了现在,才到了半程。不知婢女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了些什么东西,倒是香气浓烈,可是总觉鼻头有些发痒,她强自忍耐下來。干脆用一只手托着头偏向一边,这才觉得得到了半刻的救赎。 诸位大臣家养的女儿可谓是多才多艺,吹拉弹唱各个通,琴棋书画样样会,当真叫这些使臣开了眼界。场中被吸引的人虽在大多数,不过仍旧有那么几个特例,恰如她身旁方才献舞完毕的颜妃,又如下首坐着的南霜帝国与北凰帝国众人。 蓝珺瑶瞥了一眼,琴贵妃正陪着皇上一同欣赏这精彩的演出,她是第一次见东凌女子的才艺,不由上了心思,间或还会与皇上耳语一番。这样亲密的动作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只怕日后要给这位琴贵妃使绊子。 且不说别的女子,但是她身边这位醋意十足的颜妃,便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她仿佛看到了凌祈暄的后宫中一片鸡飞狗跳的场景,想着这些趣事,唇角亦有笑声飘出,虽细微,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的人听在心里,便顺着她的眼神瞧了过去。 皇后娘娘这无意的一笑落入一众官员眼中,不由让他们极受鼓舞,且看皇后娘娘属意的方向,正是露台之上,眼下台子上站着的,是吏部侍郎的千金,这女子在闺阁中便是个极负才气的,她双手握着两杆笔,狼毫会动,一手作画、一手作诗,引得众人叹为观止。 依着惯例,这些女子展示了自己的才艺之后,是要到御前领赏的,而今她们一个接一个來了又离开,竟沒有一个被皇上留下的,不知是皇上当真挑剔还是不想顺了这些大臣的意。 这些女子或多或少都得了皇上的赏赐,只是能被皇上收入后宫的却一个也沒有。皇上不语,作为妻子的皇后就更佯装不明白这些大臣的用意了。 蓝珺瑶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微圆的肚皮,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把这一叠果子都吃光了,怪不得会觉得有些积食。然此刻却不能站起來走走,蓝珺瑶只得取了袖中的帕子将手擦干净。 恰逢方才那名作画的女子來到御前,皇上要赏她东西时,她却忽然开口,打断了皇上的话:“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愿此生能侍候皇上左右,还请皇上应允。” 这样大胆的女子蓝珺瑶还是头一次见,往日里虽见过主动向男子表白的,然这表白的对象毕竟不同,眼前坐着的,是东凌帝国的九五之尊,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羞怯交加,便如先前那几位。 不知皇上会作何回答,一众朝臣与别国使者都眼巴巴地瞅着皇上,连一旁坐着的琴贵妃与颜妃都等着她的回答,只是二人又有些不同,颜妃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厌恶,从琴贵妃面上却瞧不出什么。 蓝珺瑶有些惋惜,这两位本不是一个段位的,又如何指望着能将烂泥扶上墙呢?颜妃将任何事都写在脸上,蓝珺瑶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仿佛记得从前她并不是这样的性子。即便因着颜太师的宠爱,有些骄纵,但绝不是今日这般的莽撞模样,一时想不通透,她索性与她们一同,看皇上的抉择。 凌祈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作沉思状。他沒看脚下跪着的女子,气氛静谧得可怕,吏部尚书忍不住为女儿的大胆行径捏一把汗。 “如此,暂且做个贵人吧。”凌祈暄终于做下决断,他抬起头,一手抬起这女子的下巴,两目相对,女子还陷在这突如其來的惊喜之中,待回过神來,不由双颊染上一抹飞红。 凌祈暄松了手,便有小太监上前引着她从地上起身,俏生生地立在皇上身后,不似方才那般大胆,此刻倒显出些小女儿的娇态。 吏部侍郎荣光满面,一颗悬着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去,他身旁坐着的一众大臣各个朝他道贺,对这位出奇制胜的吏部侍郎既羡慕又嫉妒,他们怎么就沒想到安排女儿來上这么一出呢。 皇上身边百花簇拥,原本就是溺在胭脂水粉堆里的,诸位大臣都以为,女子太过主动恐怕会令皇上生厌,唯有吏部侍郎的女儿反其道而行之,倒是一举博得头筹。 蓝珺瑶笑而不语,抽空打量了一眼这个新晋的贵人,飞眉入鬓,虎生生的双眼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眼前的皇上,有些庆幸自己能够及早从泥潭中脱身。这些大人是不必失望的,既开了这个先河,想必他会册封更多的后妃以平衡前朝,后宫佳丽三千,幸得她坚守本心。 凰云清一直在观察着这个外甥女的一举一动,此刻看在外人眼中,皇后娘娘约莫是染上了些醉意,面色白里微微透出些红润,檀口张开一丝缝隙,望着新晋的贵人笑的宽慰。然凰云清却看得清晰,她眼中一片清明之色,笑意也未到达眼底,竟是冷眼旁观的意思。 再仔细瞧一瞧,凰云清才确定自己是沒有看错的,她的眼光太过淡然,仿若那些看破了红尘的隐士,即便是瞧着这皇帝的时候,眼中的冷意也不曾褪去,他便知晓,外甥女这个皇后做的恐怕心不甘情不愿。 连一向清心寡欲的凰北若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初次见到这个表妹,是她去了北凰。他平素并不与外人搀和许多,即便是祖母有命,他也并未看在眼里。 第二日见到他时,他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面上看起來一片温顺,然眼底却透着狡黠,当她唤他表哥的时候,他便不由脱口而出:“若是日后有难,可将此锦囊打开。” 凰北若看的仔细,她印堂处比之其它处有些黯淡,乃是不详之兆,许是为了留着她眼中的那一丝狡黠,他做了些连自己都出乎预料的事。 她走后,他亲自向祖母要來了她的生辰八字,一夜未眠,他为她卜下三卦,他希望是他出了纰漏,然卦象大凶,近期将有大难。 他一直注意着她的消息,她平安回到了东凌,许久未有消息传來,既如此,那便是平安无事了。他一直提着的心思这才收了收,大约是卦象不准了。 数日前,一道噩耗传來,彼时他正翻看着师父留下的手札,初闻这个消息,他手中的书卷掉在地上。祖母因着小姑姑的死悲伤欲绝,这才过了两日便病倒了。 而今这个嫁入帝王家的表妹,眼中是早经人事的沧桑,她的容貌更胜从前,只是却在自己身前同旁人砌起一堵墙,打不破,过不去。 凰北若看了半晌,有些心疼她。他虽推算出在她身上将有一灾,却未料到竟是这样的灾难。她身旁坐着的,是她的夫君,然他却未见她在面对他时卸下防备,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蓝卿月面前的酒已换了三壶,不知是宫中的美酒不能致醉,还是他今日酒量变好了,妹妹的面容清晰地印入他眼中。往日里她最不喜欢这样厚重的妆容,繁琐的头饰虽衬得她美艳绝伦,然这样的美却少了一丝空灵。 她偶尔会向自己投过來安慰的笑容,大约她看懂了自己眼中的担心,蓝卿月将眼中的情绪收了收,若不是因着自己,她会带着爹娘的骨灰远走高飞吧,即便是皇宫这样的牢笼也困不住她。生平第二次,蓝卿月发现自己还是这般无用。 ------------ 232 夜半伤情 枕在绵软的锦被上,蓝珺瑶只觉整个身子都松弛下來,她朝外翻了个身子,满室寂静清黑。方才在席间时,她佯作身子不适,由着良辰扶着回到宫中。 皇上今晚自然是要宿在新晋的婉仪贵人那里的,既已到深夜,宴席便也到了尽头,今夜诸位外使也算尽兴,面上的笑容一直未褪,嘴巴将将要咧到耳根子处。 蓝珺瑶临行之前的一瞥,心中变得通透,依着先前颜如玉的表现,此时当对这位婉仪贵人不满才是,然她却并未从她眼中捕捉到这种情绪,反倒是有些洋洋得意,就似是小计谋得逞那般。再看一旁同样冷静的琴贵妃,蓝珺瑶不由嗤笑,半个身子都倚在良辰身上,她今晚是醉了啊。 左右睡不着,蓝珺瑶却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了,良辰出去时生怕她吹了风,将窗子都关上了。此刻府中热意翻涌,却想要感受一下凉爽的秋风。 她趿拉着鞋子下地,脚步声放得和缓,生怕惊动了睡在外间的良辰。她将一扇窗子推开,夜风阵阵拂面而來,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婢女听到响动,正要向她行礼,她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示意,而后便又回了床上。 今日确实是累极了,尤其是脖颈处,被那十二支金步摇坠得有些酸沉,她有一下每一下地在后颈处按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半倚在床边,窗外一轮圆月悬挂半空,原來今日已到了月中。 她本欲借酒解忧,一杯接一杯但求一醉,谁想这酒竟似兑了水一般,喝得越多反而越清醒了。口中渴得紧,她就着杯子中已经失了温度的水嘬上一口,苦涩异常。 她将清水咽下,连胃中亦弥漫着苦涩,索性将水放在一旁。又取了桌上放着的点心來垫口,原本甘甜儒香的团糕竟变得同清水一个味道,原來是她自己的心苦,不怪这些吃食。 明月往一旁偏了些,她正要回身到床上躺着,一时不查踢在凳子上,小腿上顿时传來一阵钻心的痛感。 宿在外间的良辰听到动静,连忙燃了蜡烛到里间查看,衣服都沒來得及穿上,只着一身中衣,瞧见主子正呆愣在原地,脚边是倒在一旁的凳子。 “娘娘有事怎么不叫奴婢过來伺候?”良辰扶着蓝珺瑶在床边坐下,卷起她的裤脚看磕到凳子的地方,原本白皙的小腿上一块青色的淤痕霎是明显,良辰的眼中已有些泛红。 她将床边的烛台点燃,又到柜子里拿了药油替主子揉抹伤患处,眼中泪水终是沒能忍住,“吧嗒”声落在地上,她将头垂得更深了。 “都怨奴婢,若不是奴婢睡得死了,也不会叫主子自己动手。”良辰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她知晓主子心中难受,先是琴贵妃,而今又是婉仪贵人,往后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往皇上的后宫里钻呢。像主子这般不争不抢的,可怎么斗得过那些心中藏着十八个弯弯的女人。 “良辰,我不会有事的。”蓝珺瑶扳着良辰的双肩,令得她的眼神和自己对视,她将眼中的坚定传达给良辰,她今日不过是触景生情,有些伤心罢了,不想却烦劳这个小婢女为她忧心。 “奴婢相信主子。”良辰两眼中尤带泪痕,她进宫已有八载。在她还是个浣衣司的下等婢女时,便十分钦佩这个坚韧又聪慧的女子。她与娘娘第一次相见并非是在染仪殿,只是娘娘却不知晓。 彼时良辰负责的是教引那些新近入宫的宫女,那日沈碧姐姐不舒服,由着她将皇上的衣物送过去,正巧蓝珺瑶出了乾元殿,她捧着衣服躬身在一旁,主子白纱覆面,着一身裁剪得当的宫装,她望着主子挺得笔直的背,心中有些庆幸,今日來的人是自己。 墨大人到内务府去挑选服侍主子的奴才时,她第一个站了出來,许是她眼中那一份敬意与淳朴打动了墨大人,她如愿以偿,到染仪殿服侍主子。 然几日的相处下來,她对主子的敬意越发深刻,同时放入心中的,还有一抹担忧。主子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子,她从不苛待染仪殿内的奴才,连带着有人犯了小错她也不会追究。她却觉得,主子是有心事的。 听到封后的消息,她真心为主子高兴。合宫的奴才脸上都挂着笑容,她无意间的一瞥,却瞧见了主子嘴角那一抹自嘲的笑容,只是这表情转眼便逝,连墨大人都沒发现。 墨大人面对主子时,面上总会挂着一抹歉疚的笑,她虽不知是什么缘故,却猜想是与皇上有关的。然主子的事不容奴才多嘴,她将这一切记在心中,面对主子时,便多了份心眼。 主子每日里除了看书,很少做其他的消遣,她替主子整理案子时也不禁心惊,主子常看的几本游记中竟夹杂着一本《心经》与一本《圣谛经》。良辰大吃一惊,然她却并未在主子面前表现出來,她将这两本书藏在里书架最上面的角落,主子像是并未发觉一般,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两本书想是主子无意中翻出的。 大婚当日,凤冠霞帔穿在主子身上,喜娘在主子身旁说着吉祥话,她难得发现主子的脸飘过一抹嫣红,而当时喜娘说的是“奴婢在这里恭祝皇后娘娘与皇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大婚当夜,听着殿内传來的阵阵羞人动静,良辰双颊上笑出两个醉人的酒窝,她吩咐守夜的内侍与婢女都离得远些。才过半夜,那位阿琴姑娘身边的婢女急急叩门,今夜是皇上与娘娘大婚,他却在这时去了别的女人宫中,良辰心里很难过。 这之后的三日,皇上都都在那个女人那里,帝后大婚不出三日,那女人加封贵妃。良辰下意识地去瞧娘娘的脸色,娘娘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接了圣旨便继续与容妃讨论花样子了,良辰心中的苦涩几欲将自己淹沒。 良辰放心不下主子,主子却说她累了,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听着主子的呼吸平稳了,她才轻手轻脚地熄灭了床边的灯,转身到了外间,却再沒睡死过去。 烛火才熄,蓝珺瑶原本阖着的眼慢慢睁开,枕下有些湿润,眼中有泪水落下。即便是告诫自己莫再上心,瞧见他与别的女子那般亲密,却还是会难受。 她清楚他的野心,他本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从前是她痴心妄想了,总想着有一日他能陪着自己四处游历,而今这般便是当初将心错付的代价了吧。 今日才有一个婉仪贵人,他初登皇位,为着将诸位大臣彻底抓在手中,想必明日便会有圣旨传到各处,今日宴席上那些女子着实优秀,这宫里不日就要热闹起來了。 往日里的记忆仿佛无孔不入一般,拼了命的往她脑子里钻,曾经点点滴滴的甜蜜而今都成了折磨,可笑与自己有关的一切而今都成了那个琴贵妃,他却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枕边冰凉,蓝珺瑶探手入枕下,是无忧哥哥送给自己的玉佩。这块玉佩本是他逝去的母妃交给他的遗物,他将这块玉佩送与自己,而自己却注定沒法许他这一世情。可笑大婚当日,她才明白无忧哥哥的心思,再看一眼墨色的玉佩,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 思來想去仍旧记不起來,蓝珺瑶确定自己从前是未见过的,即便是听无忧哥哥提起过,也不应该有这般感觉。算了,这样珍贵的东西,待日后自己从宫中出去,还是寻个机会还给他。 蓝珺瑶坐起身子,将枕头放在身上,一阵摸索后从中掏出一把钥匙,她站起身子,双手高高擎起,从帐顶摸出一个木匣子,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玉佩放入匣子中,变故却在此处突生。 她看着匣子中的动静,才明白为何这枚玉佩如此熟悉。匣子里正躺着一枚与它一般无二的玉佩,蓝珺瑶却是因着它,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两块玉佩像是产生了吸力,一阵颤抖后啪地一声合在一起,又变作一枚普通的墨色玉佩。蓝珺瑶重新拾起玉佩左右翻看,两块玉佩黏在一起,竟然看不出任何痕迹,仿佛这玉佩天生就该是如此模样。两枚玉佩叠在一起,比先前厚实了些,看着手中的图案,蓝珺瑶惊骇不已。 她又从匣子底翻出一本古朴的手札,比对着图上的样式仔细看这枚玉佩,竟是一模一样的。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将玉佩重新放回匣子中,又落了锁。 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蓝珺瑶已从睡梦中醒了过來。良辰早已梳洗好,见主子醒过來,连忙将那扇开着的窗子关上,柔声劝道:“时辰还早,主子再歇息一会儿吧。” 蓝珺瑶已无睡意,只是昨夜沒休息好,眼下却有些沒精神。她挥了挥手,道:“将舆洗的水端过來吧。”各国使者都在,若这宫中再传出什么流言,岂不失了东凌的颜面,到时候他难免再要折腾自己。 ------------ 233 颜妃阴谋 用过早膳,蓝珺瑶手中捧着一本书,常坐的角亭中早被细心的宫人摆放了瓜果,连石凳上亦放了软垫,晨起温度还有些薄凉,良辰到屋里拿了一张纯色的毯子披在蓝珺瑶双膝上,又在这里燃了一支宁神香,才退到了亭子外。 半晌过去,蓝珺瑶手中的书还停在翻开的那页,书上的字她竟一个也未看进心中。再坐下去也是枉然,瞧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她开口唤道:“良辰,随我出去走走。” 荣华见主子难得出门一趟,也巴巴地跟在她们身后。养心殿外,正有一队巡查的羽林卫经过,瞧见皇后娘娘,领队的朝着她行了礼,又带着人朝前继续巡查。 因着各国使臣的到來,宫中这几日的巡查明显比前两日严上了许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若是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丑闻,当真是沦为整个天下的笑柄了。 养心殿通往畅春殿的路上栽种着两排树木,树与树之间又铺着草皮。这时草叶上的露珠都被太阳蒸干了,空气中混杂着花草的香味,嗅一口让人浑身都变得舒坦了。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是皇上的寝宫畅春殿了。蓝珺瑶本是随便走走,估计着已走了一半的路程,便不再往前,随意在四处闲看。 这宫中她并不陌生,连哪里能藏人,宫女们最爱在哪里嚼舌根子都知晓,而距离此处不远的假山旁,常有人聚集。只是此时宫中人人忙得脚不离地,怕是沒人在这里碎嘴了。 她记得这里应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正待坐下歇息片刻,身后忽然传出些声响。她连忙扯了荣华与良辰隐在假山后,不欲与她照面。 这主仆二人一路行來,主子怒气不小,她的婢女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一路附和。 “她算是什么东西,也不想想,昨晚若不是我与琴贵妃联手做了一场戏,她如何能顺利爬上皇上的床,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炫耀!”这气急败坏的女子正是一早在畅春殿处碰了一鼻子灰的颜妃。 “娘娘说的是,早知今日,娘娘当初便不应该帮她。”小婢女连声应和,生怕颜妃的怒气会撒到自己身上。 蓝珺瑶昨夜便将事情猜了个**不离十,而今得到颜妃的亲口证实,不过是多了一份肯定罢了。只是她身旁的两个奴才却是半点也不知情,猛然听到这样的事,荣华几乎惊叫出声。 蓝珺瑶连忙捂着他的嘴,另一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他万不可再闹出什么动静。荣华点了点头,三人便附耳在假山上,仔细听她们接下來的话。 “往日里皇上喜欢她,左右都是将她捧在手心的,而今有了一个琴贵妃,可算是给我出气了。不过是皇上不要的破鞋,亏得杜婉仪还心心念念着想要去巴结她。”颜如玉恰在蓝珺瑶藏身的假山前站定,口中恶语连连。 “娘娘请恕奴婢多嘴,皇后娘娘身后毕竟还有蓝将军,只要他握着兵权一日,皇上就不会把皇后娘娘怎样。”跟在颜如玉身边的婢女道,这婢女是颜府中的家生奴才,颜太师唯特意送了她到颜如玉身边做事。 “不用你说我自然晓得,而今有北凰国的人在,我们也不好动手,只待他们离开,我自有妙计令得她失去最后的依仗。”颜如玉冷哼一声,皇上不会坐视朝臣功高震主。 “娘娘说的是,只要沒了蓝将军,皇后的位子只怕也坐不稳了,奴婢在这里先恭喜娘娘了。”婢女一脸谄笑的模样,对于她的这番话,颜如玉显得十分受用。 “颜妃娘娘好筹谋,连我都忍不住对这恶毒的计划称赞呢。”蓝珺瑶示意身后两人留在假山后,她从容现身颜妃主仆面前,手上如她所说那般,为颜妃的计划拍手称好。 初见她一步步走出來,方才还积极向主子献计的婢女顿时变得胆怯起來,她望着眼前沉稳似山岳般厚重的身影,不由朝颜妃身后瑟缩,眼睛只瞅着地面,连身子都起了颤栗。 “皇后娘娘过奖了。”颜如玉不料她竟然会躲着这里,先前眼中是有惊慌的,她再瞧蓝珺瑶竟是一人在此,心中大定,眼中的惊慌也全然消失不见。 “这可怎么好呢,颜妃娘娘将皇上的心思揣测了个十成十,当真是皇上的解语花呢。”蓝珺瑶朝着她们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走的漫不经心,然正是这样淡然的她却让主仆二人心中产生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压力,即便是在面对琴贵妃时也不曾有的。 蓝珺瑶几乎与她面对面站着,这样近的对视让她不由心神一颤,继而脚下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若是皇上知晓了颜妹妹的心思,妹妹只怕从此荣宠不衰,想來还真是叫人羡慕。”蓝珺瑶面上有些为难,似是在斟酌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你尽管去告诉皇上,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依着皇上对姐姐的态度,只怕不一定会相信姐姐所说呢。”颜妃佯装镇定,皇上的脾性她清楚,最不喜别人自作聪明,若是皇后将这事告之皇上,只怕颜家的下场不会比蓝家好。 “妹妹句句都是实话,想想真叫人为难。”蓝珺瑶面上转为黯然,方才的气势一瞬间褪去,她接着开口道:“可是妹妹想要除去的人是我哥哥,我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颜妃眼中蔓过杀气,每日里经过这里,却不曾注意到这里还有假山,她甚至对蓝珺瑶起了杀心,然这种想法才起就被她压制下去。这个女人不好对付,想起先前的传言,她也记起,蓝珺瑶是通些拳脚功夫的。 “方才是妹妹一时心直口快,有些失言了,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计较。”颜妃朝着她慢慢屈身,今日所受的屈辱,有朝一日她必千百倍讨回。 身旁沒了动静,颜如玉只好保持着屈身的动作,直到她的身子有些站不住,才听到头顶传來一句惊讶的话。 “妹妹,真是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你我姐妹间何需如此客气。”蓝珺瑶话中哪有半分歉疚的意味,她作势要去扶颜如玉,却被她先一步闪到了一边。 “姐姐若无别的教训,妹妹便先行离开了。”婢女连忙上前扶着自己的主子,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同蓝珺瑶对视。 “妹妹快些回宫歇息吧,虽说已到了深秋,正午的太阳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它这般执着,叫那些小鬼如何讨活。”蓝珺瑶一手在额前撑起一张小帐篷,看着光芒仍旧毒辣辣的太阳,有些感慨。 颜如玉带着婢女朝她拜了一拜,这才转身离去。方才屈身久了,走路不免有些不稳,她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婢女身上,主仆二人的脚程倒是不快。 她们两个的身影在远处消失,蓝珺瑶又检查了四周,确定沒有其他人在此,这才将良辰与荣华从假山后唤出。若是有哪个嘴碎的将此事传到颜如玉耳中,她必然要想办法除去他们,蓝珺瑶不能时时都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只得尽最大的力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两人也晓得主子这般安排的用意,听得颜妃口口所说,定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她暂时不敢动娘娘,却并不代表她不会对自己两人出手。想到这里,两人看向蓝珺瑶的目光全是感激,连带着胆怯也褪去了不少。 “奴才(婢)谢过娘娘的大恩大德,來生必结草衔环相报。”良辰与荣华在蓝珺瑶面前郑重地跪下,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所见绝对不可对第四个人提起,明白吗?”蓝珺瑶并未叫他们起身,而是面色严峻地问道。 “奴才(婢)明白。”两人一同答道。 “你们起來罢,这日头照的人头昏,回宫吧。”这一番变故后,蓝珺瑶也沒了闲逛的心思,保不准颜如玉回宫后会再派人过來,她带着两个小奴才从这里离开。 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蓝珺瑶捧着书却看不进去了,左右无事,看着小湖边那一片空地,她索性唤來荣华,命他找几个人架起了凉棚,凉棚下又缀着秋千。藤蔓的清香阵阵袭來,又有凉风从湖面中拂过,吹得人舒服得紧。 他们手下动作不停,才用过午膳便有内侍前來禀报,秋千已照着娘娘要求的模样做好了。她心头才涌起一丝欢愉,随着荣华与前來禀报的内监,朝着凉架的地方缓缓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便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來,她被这笑声传染,不禁加快了步伐。今早便想着他今日回來,于是出了宫门准备躲上一躲,不料他竟选在了这个时辰。 荣华询问地看了身旁的内监一眼,很少见到主子面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不曾想到这内监來的时候并未外人,这小内监也不知晓,两人只好紧走两步,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 234 后宫新人 “参见皇后娘娘……”见蓝珺瑶行至面前,凰云清连忙行礼,方才那般爽朗豪气的笑声,正是出自他的口。 “舅舅免礼。”蓝珺瑶未等他躬下身子,便托着他的双臂将他扶了起來。今日并无凰北若跟着,蓝珺瑶心中也松下一口气來。 见凰云清正兴味盎然地盯着新架起來的秋千架,蓝珺瑶随口说道:“才弄的小玩意,倒叫舅舅见笑了。” “无妨。”凰云清说着,示意蓝珺瑶坐在上面,看样子倒是要亲自推着她荡秋千。 守候在这里的奴才们退了下去,饶是蓝珺瑶心中淡然,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烫,她依着舅舅的吩咐坐在秋千架子上。 凰云清在她背后缓缓推着,力气慢慢放大,秋千高高荡起,行至高处已然到了湖面上,回转间带着些青藤的气味,由不得一扫而光心中的烦闷,她渐渐放得开了,自己也使上了些力气,随着秋千的去势,仿佛能从皇宫中脱身而出。 荣华站在远处守着,时不时朝这里瞥上一眼,瞧见主子在秋千上荡的开心,他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若是娘娘手下一个不牢,只怕就掉入湖中了。他不禁责怪自己沒脑,只想着这里离湖近,娘娘在这里看书不会被燥热侵扰。 凰云清似是特地來看她一般,只陪着她在这里戏耍了一段时间,又同她一起在湖边走了走,丝毫不提其他事,如此这般,蓝珺瑶也乐得自在。她只装作不知舅舅來意,平日里沉静的养心殿男的如此热闹,欢笑声不停歇,连忙碌的宫人都不禁好奇,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逗得皇后娘娘笑语连连。 湖中一汪蓝色的水依稀可瞧见游鱼绕着水草嬉戏,瞧着他们这般无忧无虑,蓝珺瑶羡慕的紧。方才两人只随意地话些家常,舅舅挑了些有趣的事说给自己听,有北若表哥的,有留在家里的子女的,还有娘亲幼时一二事。 正是闲适时,却见荣华面带为难之色朝自己走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今日得此空闲她应感到满足的。 “娘娘,皇上有旨意到。”荣华错开身子,方才不曾注意,原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传旨的小太监,见了蓝珺瑶先向她行礼,这才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交给她。 “皇上有命,请皇后娘娘将圣旨当面看完。”传旨的内监眼见蓝珺瑶将圣旨交给了身后的荣华,忙不迭地开口道。 蓝珺瑶依言将圣旨扫了一遍,复将圣旨交由身后的荣华保管,此次小太监再无异议,躬身行礼后方才离开。 她昨日料想不错,这特意拿给她的旨意便是后妃甄选,将此事交由皇后娘娘去办,皇上也算用心良苦了。她挑了挑眉,有些弄不懂皇上的意图。 “皇上此举着实有些过分了。”方才凰云清一直跟在自己这个外甥女的身后,旨意的内容他自然也瞧在心中,且在她看圣旨时,小太监的目光就未从她面上离开过。 “为皇上甄选后妃不是我这个皇后的职责么?”蓝珺瑶反问一句,她却不知道,中了命蛊会让人连心性也变了这许多。 “可有想过随我到北凰国走一走,祖母着实惦记你。”凰云清心中终是不忍,妹妹的家信中提到最多的便是这个女儿,爱屋及乌,他不想留她在这里受委屈。 “舅舅糊涂了,皇后如何能随意离开皇宫,人多嘴杂,这样的话舅舅切莫再提。”蓝珺瑶将他眼中的悲悯看在心中,却不得不拂了他的好意。他如今的性子越发让人捉摸不准,舅舅与表哥只身來此,若因着她兄妹二人的事再出意外,叫她良心怎么能安。 “皇后娘娘说的是。”凰云清叹了一口气,借故离开这里。 亲自送舅舅出了养心殿,蓝珺瑶这才着手准备为皇上甄选后妃一事。此时并未到三年的选秀期,然有了婉仪贵人的先例,他势必要做些什么令得前朝重臣顺服,由着她选些女,名义上是进宫陪皇后,若是因此被皇上留在宫中,倒也合乎情理。 “良辰,昨日我交代给你要做的事可都做好了?”蓝珺瑶觉得有些讽刺,先前是受命于先皇为八皇子选妃,今日他成了皇上,自己却还是为他选妃的命。 “回主子,已经准备好了。”良辰小心地觑了一眼皇后娘娘的脸色,瞧见她揉额头,立马知意上前为她揉捏着双肩,宫中女子为博皇上宠爱都不惜施尽了浑身解数,唯有娘娘不争不抢,反倒还要替自己的丈夫选女人。 鬓角处隐隐跳着疼,蓝珺瑶将身子放松,靠在身后的背椅上,任由良辰为她拿捏肩膀,今日种种,似打了一场硬仗般疲惫,昨日她便命令良辰将宴席上几位小姐的画像都挑來,与画像一并送过來的,还有她们的生辰八字与平日的一些喜好。 案子上放着薄薄几页纸,这些便是昨夜宴席上的那些女子了。想來她们家中人为了将他们送到皇帝枕边,着实废了一番功夫。一张张看过去,末了却有两个生面孔,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确定昨夜并无这两人。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蓝珺瑶蹙眉问道。 “娘娘,这两人是内务府总管交由奴婢的,一并送來的还有这个小匣子。”良辰将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匣子交到她手中,这才垂首站在一旁。 匣子中盛着两张地契与二十张银票,蓝珺瑶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些人真是绞尽了脑汁,她怎么能浪费他们一番苦心? “娘娘,这些东西该怎么办?”自内务府总管将这些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娘娘会如此作,这才自作主张将这些东西收下。她想着这些人若能得皇上宠爱,将來总要惦记着皇后娘娘的好。 “收下吧。”她并沒有怪良辰自作主张,即便是不通过大内总管,他们还是有办法将这两人送进來,不过是方式不同,时间不同罢了,既然如此,她何不放着一个人情给他们。 将这些女子整理成册,一并送到皇上处交给他过目。口口声声念着阿郎的琴贵妃却同她是一样的态度,并不对此事过多置喙,容妃温顺,也不会说什么。连原本对皇上扩充后宫表现得极度不满的颜妃,也表现得缄默。 不过一日的功夫,皇上的旨意已经传达下去,被点到名字的诸位大人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朝堂之上气氛一片祥和,连带着处理政事的效率也比往日高了不少。 外国的使臣不明所以,眼见东凌帝国内外团结,君臣齐心纷纷称赞不已,连带着一些别有居心的国家,也要仔细思量一番,再对东凌动手怕是要好好计划一番。 当荣华将这两日坊间的流言说与蓝珺瑶听时,她只一笑置之,并不欲理会许多。手上的书又翻一页,这两日她乐得清闲,迎接各家小姐进宫的事要由礼部先行安排妥当。自前日下午,舅舅也不曾再到这里。 借着宫人采买的时机,荣华一并出了皇宫,依照主子的吩咐,寻到一家叫做“当天下”的铺子,将主子交由他的讯息给了当铺掌柜,主子的吩咐用蜡封了。若不是仔细瞧,便会当做是一颗药丸,这事要瞒着皇上,也就是他这份机灵,主子才将此事交给他去办。荣华这样想着,心中蔓过几分得意。 这养心殿中并不干净,蓝珺瑶特意选了藤架处,一來此地空旷,若有外人靠近便能一目了然,再來这地方清净,若是说些什么也不怕旁人听去了。 “主子,这是主子吩咐买來的糕点。可巧奴才赶巧了,去的时候恰逢厨子做了新的糕点出來,奴才这不就巴巴地给主子买來了。”荣华手上托着一盘样式精致的糕点,各色点心拼出一个花型,不仅造型不同,连味道也有些差别。 “瞧瞧,荣华公公这样讨主子欢心,可叫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奴才怎么活。”良辰在一旁打趣道,她捻起一块糕点,用银针试过了方才送到主子面前。 “我哪里比得上良辰姐姐聪慧,若是有姐姐的万分之一,也能叫主子日日带在身边了。”荣华摸了摸头,朝着她们粲然一笑。 “得了,都是些有本事的。”蓝珺瑶接过良辰手中的糕点,这家铺子名气并不大,每日里做出的糕点也有定数,她贪这一嘴,不过是因着糕点的味道与娘娘的手艺有些想象。 “糕点是新出锅的,主子慢些吃,仔细烫着嘴了。”荣华意有所指。 待园子里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不见了,蓝珺瑶才从嘴里吐出一个东西,良辰与荣华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将将挡住外人窥探的视线。 从园子口瞧过來,正像是皇后娘娘在食用糕点。 这殿里人杂,蓝珺瑶是知晓的,只是打发了这个,明日不知又换了哪个,索性将他们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有的时候,剑用好了,也能反伤到对方。 ------------ 235 遵循祖制 自从蓝珺瑶进宫后,便不曾与林掌柜有过联系了,她今日派了荣华前去,林掌柜得了她的消息喜不自胜,与她的回信上,林掌柜承诺定会将她交代的事办好,她这才松下一口气。若能趁着此次使臣离去的机会将卿月哥哥送走,她走时便不用顾忌许多。 日暖催人懒,这藤架处倒是她唯一能得清净的地方了。蓝珺瑶随手翻了两页书卷,将其丢在一旁的矮桌上,一手倚着藤架一边,阖眼假寐。一片静谧之中只闻得水拍石岸声声,本是打算小憩一会儿,不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身上已盖了一件软软的绒毯,蓝珺瑶紧了紧身上的探子,水气氤氲,湖面升腾起一丝凉意,是时候回去了。 不待她起身,头顶上传來一道声音:“醒了?” 她抬头,正对上凌祈暄清亮的眸子,寂寂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仿佛要望进自己心底深处。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蓝珺瑶脑子里闪过疑问,且他并未让奴才吵醒自己,依着他对自己的厌恶,这样的情形算的上是诡异了,左右想不通透,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情形落在凌祈暄眼中,便是对他的不满了。想想日前她命人送來的花名册,凌祈暄心中的不满又加重几分。他慢慢朝她凑近,温热的气息与凉风在她耳畔交织,令得她不由浑身颤栗乱起。 他深深嗅了一口气,她身上的味道不同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子,与阿琴的也不同,仿佛是从骨中透出來的,清新中还带着些醉人的味道,真是独特。 蓝珺瑶被他的动作骇得越发不敢动弹了,好在他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即便如此,他突如其來的亲近还是让她不由想起大婚那日,面上一丝红晕腾起,好在四周并未点灯,他不会瞧出她的异样。 “皇上今夜所來,可是花名册有差池?”她借机转移话題,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明他为何來此了,却不知是因着哪家的小姐。 “今夜是十五,依着祖制,朕要宿在皇后宫中。”凌祈暄在她身旁坐下,秋千架子并不大,两人坐着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藤架“嘎吱”响了一声,便承载了两人的重量。 祖制于他有半分束缚可言吗?这话却说得好笑了,蓝珺瑶面上有些嘲讽的表情露出。若是摄于祖制,便不会在帝后新婚当夜去了琴贵妃宫中;若是摄于祖制,便不会在大婚三日内不在中宫休息了。而今他说出这样的借口,不觉有些牵强么? “外国使臣都在,朕总要给你这个皇后几分面子。”凌祈暄口是心非,这几日他睡的并不安稳,半夜总能从睡梦中惊醒,无一例外,心中想的都是她。阿琴的身子未好利索,他即便是宿在她宫中也未与她行房事。 念及她的美好,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厌恶提醒着自己不该对她这般眷念,然昨夜他竟将那个婉仪贵人当作是她,半夜折腾,他才倦倦地睡下了。 今日处理折子时,他每每不能定神,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几次走神。才用了晚膳,墨一便过來提醒,每月初一与十五,皇上是要宿在皇后娘娘宫中的。 他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便带着墨一來了养心殿。过來之时月亮还未爬上天,入眼的便是她枕着藤架睡过去的模样。打发了想要将她叫醒的宫人,他便在一旁守着她,这些日子不见,他用眼神一点点描绘她的轮廓。 睡着的她比平日里看着顺眼些,她的五官非常精致,这些是他早早便知道的。平日里清冷异常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般松懒的模样却透着无尽的诱惑。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她的眉心处拧起一座小山,面容也变得烦躁起來。他附身看着她,便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她额头上,小山一点点平复,他连忙将手收回來,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 过了些时候,月亮已爬上了柳梢头,再一眨眼,天色就已经是现在这番模样了,他正仔细瞧着她的面容,不妨她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來。 “原來是要做给舅舅看。”蓝珺瑶心中这样想着,便要从秋千架子上起身,这样紧紧相依让她觉得别扭,她想要依偎到老的人,从來不是他这样妻妾成群的。 才离开秋千的身子忽然从背后被他一把抱住,他双手扣着她的腰,不容拒绝地将她拥在自己的双膝上,凌祈暄将脸埋入她的颈窝,这才觉得满足。 原本傲人的自制力在这一刻悉数化去,这绝不该是对厌恶之人所有的态度,一丝疑惑在他心中埋下种子,回头他要唤來墨一问上一问,可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蓝珺瑶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他双膝上,浑身僵硬得紧,她已然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变化,生怕他再继续下去,她只能静静坐着。 最怕什么便躲不过什么,蓝珺瑶來不及反抗,便被他制住。他扣着她手腕处的穴道,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朝着寝殿走了过去。 殿内一夜动静不断,直到天将亮时才平静下來,守候在殿外的宫人早得了墨一的吩咐,远远地在四周守着,并不上前。 今日便是这些外国使臣留在东凌的最后一日了,更是容不得什么差错。蓝珺瑶累昏过去后,凌祈暄方才披衣下床,将她严严实实地掩在了被子中,他才同墨一一同离去。 昨日太后差人捎來一句话,请他帮忙留意此次來贺的人中可有品行俱佳的好儿郎,安宁今年也不小了,是时候替她找个夫君了。 且不说太后的打算,即便她不提,他也不会将安宁当做和亲的棋子嫁出去,这样的法子他还不屑用。此次來东凌的人中,确有几个连他都瞧得上眼的人,只是不知何人与安宁有缘了。 今日他安排了人带着这些使者在京中畅游,晚上还替他们安排了饯行宴,到时便让安宁换了衣衫,由着墨十陪着同这些人相处一日,若是有人能入她的眼,便由他做主将这人留下來。 凌祈暄将这法子与安宁说透了,亦将太后的心思告诉了她。此事若是她不满意,他也不会勉强。哪知安宁听了倒是欣然同意,却让他有些意外了。 一早便由小太监将他的旨意传达到驿馆,使臣们听得皇上如此细心如他们安排,不由连连称赞,他们來贺礼的这几日,礼部官员将他们招待得非常周到,乃至在本国中也未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一听要去游湖,一个个答应的非常爽利。 此行免不了要点一些官员陪着,蓝卿月便在其中。难得阿琴听到这个消息,主动要求出宫走走,言说要替公主把关,驸马要过得了她这关,凌祈暄哪有不应的道理。 为着她们二人的安全着想,凌祈暄又派人暗卫在她们身后跟着,若是有人意图对她们不轨,尽管先斩后奏。 即便换了男儿的装扮,这些使臣还是一眼就将琴贵妃认了出來,只是不知她身旁跟着的又是何人?心知她身份定然不会简单,这些人对待她们都带上了三分小心。 金秋时节,正是鱼蟹肥美之时,船头上摆放着才蒸好的螃蟹与几碟水果。湖上人來人往,间或有文人吟诗作对,伴着弄弦之声铮铮,再沒有比这更让人放松的消遣了。 一路之上,安宁对这个突然冒出來的琴贵妃并未多加理睬,她并非瞧不起番邦女子,只是面对她时,便让人感觉从心底里犯寒。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一路上与她不咸不淡地说过两句话。 凌祈暄有意让这些人领略东凌的风土人情,这些大船皆是选了在湖上讨营生的。当中的一条小船上,是蓝卿月与凰云清一行人,还有安宁公主、琴贵妃与另外一个藩国的使臣。 初闻自己同琴贵妃一条船,这几位使臣是有些不乐意的,谁不知这眼前的女子是东凌皇帝心头上的人,若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她,只怕后果不容乐观。他们一直磨蹭到最后才登船,原想着有哪条船人少便叫他们挤一挤,谁知今日恰逢京中文人聚会,船只紧张的紧。 他们万分不情愿地上了船,入目的便是船头上一盏简单的小桌上,北凰国的人、蓝将军与方才那个清秀男子三人围坐,桌上放着一盏清茗。凰云清则坐在船舱中,他对这样的活动并不热衷。 不知不觉间,艄公竟带着他们朝不远处一艘花船行了过去,待悠扬的洞箫声传入耳畔,他们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花船周围早已被人围了起來,船上处处用粉色的轻纱绑着,连正中的船舱亦有轻纱垂绦,隐约可见正中一女子正手持洞箫,方才他们听到的便是这箫声了。 “艄公,掉头吧,我们只是在湖上随意逛逛,并非为了这些文人的聚会。”安宁轻轻开口,丝竹声入耳,仍不能令她展露半分笑颜,这些日子不见,他越发显得清瘦了,只是那样淡然地坐在那里,却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 236 公主择婿 “我看几位不像是本地的,这秦姑娘可是京城文人骚客竞相追捧之人。她是这花楼上顶顶有名的清倌,通十八样才艺,尤以洞箫为甚,几位既然赶上了,便留下來看一看又何妨。”艄公听得他们的口音不是京畿之人,于是好心开口劝解道。 闻得秦姑娘之名,蓝卿月不由握紧手中的茶盏,顿了一顿,将手中的清茗一饮而尽,茶盏重重落下,与桌面相撞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安宁适时开口:“如此便留下一观看吧。” 艄公的面上这才露出笑容,两颗牙齿挨得并不紧,从缺口处有风灌进去。他向他们躬一躬身子,这才转身退了下去,不再叨扰他们。 清茗饮尽,四周的嘀咕声也传入几人耳中,原來艄公口中的秦姑娘花名三娘,本名是什么却无人知晓,她是近两年在这里红起來的,三娘的花船从不靠岸,便是有恩客想要上船与她品读风雅,船上每日也只接待一人。 三娘才艺双绝,饱读诗书,与她一处绝对不会出现找不到话題的情况。她的一张利嘴辩得这些文人对她越发尊崇,很快便在京畿的士人圈中传开,人人竟逐。 还有人在一旁议论,这秦三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小便跟着先生学习,后來家中突生变故,她不得不流落至此。安宁仔细想了想,她虽然对前朝之事不伤心,却也知晓这朝中是沒有一个秦大人的,再想想却又释然,既然名字是假的,那么想必这姓也做不得真了。 今日也是他们赶巧了,正逢上每年一次的花船会,这规矩也是在秦三娘到了这里之后才有的。今日她破例会接待三位恩客,花船外稍后便会挂出三幅对子,有人能对得合乎她心意了,自然被她奉为至宾,为一众士子所艳羡。 听了这些,安宁笑了笑并不言语,倒是那两位小国的使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知是要一睹佳人风采,还是想要在这些士子间博得头筹。 除了那两人,余下众人脸上皆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先皇在世时,安宁便是他的掌上明珠,这些士子口中的十八般才艺,不巧,她样样都通一点。凰北若与蓝卿月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沒有见过,且不说旁人,单是他们面前的这位公主与皇宫中的蓝珺瑶,与这秦三娘比起來,只怕也不遑多让。 这样与众不同的态度很快便引得旁人恻目,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的船旁边停了一只精致的小船,船头上立着一个文人打扮的公子,他先是随意朝这边瞥了一眼,待瞧见他们有人对弈,有人品茗,另有两人兴趣盎然地时不时朝这边瞅上两眼。 这位少爷一看便知,眼前这些人并非是为了秦三娘而來,他曾有幸成为这花船的恩客,先前他并不相信坊间的那些流言,心道不过是一介流落风尘的女子,哪里有他们传言的那般能耐。 只船上三个时辰,便改变了他的看法。秦三娘以薄纱覆面,只有双眼露在外边,只瞧你一眼,便叫你觉得那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他于是想,或许秦三娘便是凭借着这样一副容貌,俘获了这京畿中的士子吧。然接下來的事,却改变了他对秦三娘的整个看法。 那日三娘赠与他的,是一曲琴曲,铮铮的琴弦撩动,他便随着曲子心境起伏,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为过。与她的一番畅谈才让他相信了这个女子为何能被京畿一众文士所追捧。眼前的这些人,便同自己当时的心境一般无二吧。 “几位兄台,叨扰了。”他命人将船划得离他们近了,与他们的船头靠上,他对着船头几人作一揖,今日湖上多了些外邦人,不知这些人与他们是否同僚。 安宁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原是与他打个招呼,不想这人却一撩衣袍,跨一大步到了他们船上。凰北若与蓝卿月手下动作不停,棋盘上泾渭分明,这人上船之后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几位可是初次來京?”他瞧了一眼船上的人,在安宁身旁坐下。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面目中线条柔和,瞧着也不似外邦之人。倒是她身旁坐着的人,眉目间明显比她深邃些,瞧着倒像是外邦人。 安宁仍旧点点头,他们这船上的人,除了她与蓝卿月,余下尽是别国的使臣,只是她懒得同他辩解,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令得安宁与阿琴都有些不悦,两个外使更是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只有艄公是认得他的,见他上船,便在船尾处远远与他招呼一句:“周公子。” “徐老伯,原來今日是你为他们撑船。”周公子朝着徐老伯又作一揖,看得安宁不由有些发笑,这位周公子处处透着一股书呆子的气息,连一举一动,都严苛守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却叫船上的人听的分明。原來这位周公子在文人中还颇负名气,他常來湖上,一來二去,便与这些人熟识了,是以撑船的各个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周公子。 “周公子能入秦三娘船中,想必文采定有过人之处,这两外在家中皆是不学无术的,待会儿还要多多仰仗周公子。”看着近在眼前的花船,安宁脑中却有一个人影闪过,那日也是这般,她随着八哥宴请瑶瑶,那人的声明在京中也是一时大躁,倒不知这位秦三娘可有她一半风采。 “这我兄台,往日里我们可能在哪里见到过,小可觉得兄台眼熟得紧。”周公子不知何时抽出一把折扇。若不是他眼中的认真,若不是她此刻是男子打扮,几乎要以为这位周公子是故意來搭讪的了。 “不曾,许是周公子认错了人,在下从前不曾來过这里。”安宁面上笑意吟吟,的确,她鲜少出宫,即便是出來了,也不曾到过这里。 周公子仍在思索中,似是要努力想起他曾在何处见过她,这样的呆子行径连一旁坐着看热闹的阿琴都不由得笑出了声。恰逢蓝卿月与凰北若棋局结束,两人同时抬头,打量那个周公子。 凰北若是被这般爽朗的笑声所吸引,他此行前曾为自己卜过一卦,得知此行竟能遇上命中之人,这才同凰云清一同來了,往日里这样的事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未做遮掩的笑容便这样跃入凰北若眼中,连眉眼都变得弯弯的。含笑的眸子似是夜晚的星空,闪耀着点点动人光芒。 清流从心头缓缓漫过,凰北若眼中唯有她成了风景。然片刻之后,他便敛了眉目,复又垂下头。定然是错觉了,她已然是东凌的琴贵妃,他的命定之人仍待字闺中。 方才还嘀咕不停的士子忽然噤声,他们随着周公子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觉是秦三娘身旁的侍女捧着她写好的字出來了。主子盛名远播,连随侍的婢女姿色也不差,虽不及主子,却另有一番风味。 “这是先前湖上的花娘,秦三娘來了后,花娘为她的才气所折服,便自愿在她身边侍候一二。”周公子凑近安宁,小声在她耳边道。 “承蒙诸位看得起,云若在这里代我家小姐谢过诸位往日里的照顾了。”她对着花船在簇拥着的小船盈盈施一礼,先将模样做了个十足。这样却让那些士子受用的紧,他们忙冲着花船还一礼。 待他们起身,云若才继续说道:“小姐的规矩诸位都知晓便不用我再啰嗦了,今年的三联如下,若是有哪位公子对出了下联,尽管交给我,若是入得小姐的眼,但可登船无妨。”云若说着,早有花船上的婢女将秦三娘的三副对联悬挂在花船的船舱外。 三幅字皆是一气呵成,只瞧了一眼,安宁对她的评价便高了不少。一个人的字最能体现这人的心性,整幅字中,提笔起伏皆恰到好处,隐约可见大气之处。安宁所识的女子中,不过蓝珺瑶的字能与她一较高下。 安宁看了身旁的蓝卿月一眼,发觉连他都是一脸赞赏,这才有些期待船中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这三联也对得极妙,一时但是难为住了在场的士子,他们一个个都是苦思冥想的模样,生怕有谁抢在自己面前,博得头筹。安宁看了一眼对联的内容,不由心底发笑,这三幅对联竟是前日里蓝珺瑶出与她打发时间的, 她苦苦思索两日,都沒想出个答案,迫不得已便去求教母后,不想这看似简单的对联连母后一时也对不上來,她索性又唤了十一哥,到了第三日约定之时,亦沒有人能将这幅对联对出來。 末了还是蓝珺瑶将答案说与她听,心中这才豁然开朗,想不到这位秦三娘也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真是越发叫人好奇了。瞥一眼士子们愁眉苦脸的模样,安宁心中越发兴奋了,这对联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 237 三娘之琴 周公子口中喃喃自语,看着船舱外悬挂的对联有些犯难。乍然回首,却瞧见安宁面上犯着笑意,像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兄台,可是有了答案?”周公子试探性地问道,却看不出來,这位兄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他的声音虽小,此刻四周一片寂静,众人却听的清清楚楚。众人一听有人已有下联,纷纷向她投來怀疑的目光。 他们这般做也无可厚非,往年里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即便是才思敏捷之人,也得斟酌一般方会将自己的答案说出。如今日这般对联才悬挂出來,便已得出答案,着实令人恻目。 在这些士子或怀疑或鄙夷的目光中,安宁点了点头,若不是先前与蓝珺瑶闲着无事打发时间,今日她是万万答不出这些題目的。 她这样说必然就是又把握的,蓝卿月丝毫不担心,不过倒是对她这份敏捷才思有些讶然,他知晓妹妹在这方面是个中高手,往日里比拼时总能胜过他一筹,不想安宁公主竟也有这样的才情。 凰北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研究方才留下的棋局,他以一字之差输给了蓝卿月,着实有些不甘心。那两个外国使臣随着她的笑容看过去,瞥见她光滑的脖颈,心中顿时了然,想必她的身份同那位琴贵妃是一样的。 “这位公子若有了下联,不妨写出來,由着婢子交给我家小姐。”云若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她拍了拍手,便有花船上的婢女下了船朝安宁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笔墨摊开,安宁提笔在砚中沾过,宣纸上便留下一行隽秀的字,“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正对秦三娘留下的上联“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但见安宁手下笔墨不停,在第二章宣纸上写道:芙蓉芍药蕊芬芳。细品之下,正与“荷花茎藕蓬莲苔”成佳对。 他们瞧向安宁的眼神变了,不在像先前那般轻视,反而含着某种期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第三幅对联能写出什么,四周的气氛一时静谧,连空气都要凝滞一般。 “清宴舫,清艳荷香引轻燕,情湮晴烟。”安宁放下了笔,先前蓝珺瑶还曾将这幅对联的典故讲与她听。“玉澜堂,玉兰蕾茂方逾栏,欲拦余览。”是最后一幅对联的上联,静谧之后,便是雷鸣般的掌声。 这清宴舫与玉澜堂皆是两个有名的地方,清宴舫乃是一国皇上的寝宫,玉澜唐却是一处有名的石舫。唯一让人惋惜的是,这两处地方却不在东凌境内。安宁曾追问这两个地方在何处,蓝珺瑶只说她幼时曾随着师父游历时曾途径此地,而今过去了许久,她也记不大清了。 眼下这般看來,她就更要见一见秦三娘了,竟想不到她去过这样的地方。若是能探听出來,待母后身子好利索,她便带着母后四处游历一番,免得整日呆在宫中烦闷。 “公子请再次稍候,容我将公子的答案拿与我家小姐看。”云若亲自从花船上走了过來,宣纸上的墨迹早已干透,云若小心翼翼地将三章宣纸收了起來,又朝安宁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离去。 这些士子今日所受震撼还远远不止这些,须知云若往日里可是这里的花娘,她心中自然有一份傲气,往日有人來答秦三娘的題目,都是由小婢女奉上,竟不想今日她亲自下了花船,他们看向安宁的眼光越发有深意了,即便是她所书的下联并未得三娘心,也足够赢得这些士子的尊重了。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花船上自云若进入后边沒了动静,为着三娘的一个答案,他们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越发觉得时光温吞,当真难捱了。 安宁并无这样的担忧,只是觉得这些人都盯着自己瞧,好似自己变成了路上所见的杂耍班子训着的猴子一般,她不由皱眉,面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沉静下來。 就在她的耐心将要耗尽之时,花船的珠帘一阵晃动,云若从帘后跨出,面上满是喜色。她先是朝安宁躬身行了礼,这才道:“公子好才情,我家小姐有请。” 她一壁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安宁朝前走去,这才对着四周的士子道:“诸位,小姐有令,今年博得头筹之人便是这位公子了,烦劳诸位來此一趟,但请明年再來吧。” 早在安宁将三副下联写出來的时候,他们便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今得到证实,不过是多添些遗憾罢了。 “云若姑娘,依着规矩,三娘要为那位公子奏曲,我等在外间听一听,你就不要赶我们了。”开口的是周公子,他嘴角带着一抹苦涩,去年是他博得头筹,本想今年再出一出风采,不料却被这位小兄台得了机会,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公子这话说的,承蒙诸位公子一直以來的照料,诸位若不嫌弃,请回船静候片刻,三娘正于室中调试琴音,浅鄙之才,叫公子们见笑了。”云若说完这句话,便同婢女一同退回了花船上。 众人侧耳,却有“铮铮”之声从花船上传出,他们就在各自的船头上坐下,这也是秦三娘的手段了。虽说是为对出下联者奏曲,实则是由他点曲,船外的士子皆可听到,只是不能与她同坐一室品茗论文,有些遗憾罢了。 由着云若将她引入内室,安宁一路瞧过來,这画舫内的装扮十分精致,雕梁处绘着攀援的凌霄花,角落里吊着铃铛,船在水上行,铃铛便随着画舫奏出叮咚的乐曲。 她在一方长桌前盘膝坐下,云若亲自端了瓜果与糕点在她面前放下,隔着一层飘渺的软烟罗,隐约可窥帘后一个女子端正地坐着,她面前放着一架古琴,想必就是这些文人镜像追逐的秦三娘了。 且见她从琴架旁起身,朝着自己福了福身子,又回到古琴旁,开口问倒:“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子?” “那便广陵散、醉渔唱晚、潇厢睡云吧。”安宁不似她那般身姿端正到一丝不苟,她在长毯上坐下,从桌上拈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甜香在口中逸散,她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吟。 秦三娘对她的无礼行为却浑然不在意,手下起落,便听得悠扬琴声从她指间流淌而出,只这一个起音,便能听出她的记忆高低,安宁眯了眯眼,当真与那个弄琴娘子像的很啊。 琴声才起,花船外等候多时的士子便寂静下來,一个个凝神听着花船上传來的乐音,面上全是半迷醉的模样,和风嘘嘘,吹的人越发舒适。 蓝卿月时不时瞧一眼花船的方向,唯恐安宁在里边出了什么差错,这位秦三娘在古琴造诣上却有天分,她的每一串弦音,似乎都要传到人心底最深处,让人不由沉醉在她的琴声中。 旁人不晓得,蓝卿月却听得清醒,她这琴中带着三分内力,虽有花船隔着,却丝毫不影响古琴的声音,这也是士子们为何如此迷醉的缘故了。 这样的伎俩在他面前还稍显稚嫩,蓝卿月扫了一眼四周的船只,却发现这些人悉数都被秦三娘的琴音所惑,心神便随着她游走了。 凰北若还有功夫同他举一举手中的清茗,显然不为琴音所动,倒是这位琴贵妃,眼中也是一片清色,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抵挡秦三娘的琴音。 曲罢声息,蓝卿月呷了一口杯中失了温度的茶水,单论琴声而言,的确是无人能及的。将将能与妹妹比肩,比那颜妃甚至还胜一筹。 久久的沉默后便是雷动般的掌声,听得周公子开口道:“三娘的琴艺越发精湛了,今日听三娘一曲,三日不知肉滋味啊。” 他的话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起初三娘的琴声虽然也动人,却沒有今日这般控制人心的力量,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只船上,谈论着方才的琴曲。 “这答案不是公子所出罢。”花船之上,三娘起身,徐徐行至安宁面前,缓缓开口问道。 “三娘如何肯定不是我作出來的?”安宁大大方方地承认,怪不得外边那些人挤破了头一般要來这里,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连她都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若是我告诉姑娘,姑娘可否将这作答之人告诉我?”秦三娘在安宁面前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隐隐含着期待之色。 “唔,这样啊,我要仔细想一想这买卖划算吗?”安宁揉了揉胳膊,方才一直是右胳膊撑着脑袋,起身时才觉有些累得慌。 “若是姑娘将这人引荐与我,以后但凡姑娘想要听曲,可随时到我这花船上來,如何?”三娘放下饵料,静候安宁上钩。 “这样听來,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告诉你也无妨,三娘可瞧见了与我同乘一条船的蓝衫公子,这对联便是他的胞妹所作。”进门地方放着一块打磨的光滑的镜面,再加上她见自己是个女子也不吃惊,想必早有手段将船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如此倒是多谢姑娘了。”秦三娘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递到安宁手中,珠子正中穿了孔,其下缀着一缕鲜红的璎珞,珠子中似刻着一个秦字。 ------------ 238 北若动情 蓝卿月才瞧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花船,便见云若从中走出,一路直朝着他走过來。方才那位周公子已然离开,却不知这位云若姑娘來此是为了请谁?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还请上船一叙。”她在自己面前缓缓矮下身子,福了福道。 方才还沉浸在秦三娘琴音中的士子纷纷回过神來,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被云若引上船的蓝衫公子,他们心头都有一个大大的疑问,这一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再瞧他行走间虎虎生风,步履从容,丝毫不因秦三娘的邀请而窃喜。这些人中是有人见过他的,昔日蓝卿月少年封将,戎装而归好不威风,羡煞了多少京畿的公子哥。 他们细细思索,这样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狐疑地看上两眼,便有眼尖的人将他认出,颤颤悠悠地指着他将要沒入花船的背影道:“方才…方才那人是蓝将军啊!” 经他这一提醒,这些士子皆醒悟,虽有人并不识得这位蓝将军,那日帝后大婚的场景却不由涌上心头,仔细想想,却与皇后娘娘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艄公也不曾想过他此次载的客人居然有如此大的來头,士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这条船上,偏生船上坐着的两人还一脸淡然模样,权当这些目光都不存在。 还是先前遗留的残局,凰北若似乎要将这棋局镌刻入心中一般,他來回摆弄着棋子,许久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收入木匣中,对周围的那些目光不加理会。 再瞧一旁的琴贵妃,自安宁随着云若进了花船,她手中便多了一样古朴的铃铛,她把玩着手中的铃铛,显得有些疏懒。 倒是两个外使,在这些士子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拘谨,显然他们还不明白为何大家都盯着他们看,本欲问一问一旁的凰北若,瞥见他淡然的面容,又沒了胆子,只好在船舱中坐卧不安,期望着那两个人早些从船舱中出來。 不同于安宁的细细打量,蓝卿月从进了船舫便目不斜视,他虽不知秦三娘为何突然请了他进來,却也晓得定然是与安宁公主有关的。 软烟罗隔开的房间内,面对面坐着安宁与秦三娘两人,云若将他送到门口处便转身离去了。他大踏步在安宁身旁坐下,瞧着秦三娘眼中那一抹兴奋之色,有些不明就里。 “公子,不知令妹现在何处?可否请出來一见?”不同于方才面对安宁时的淡然,秦三娘朝前倾身,便有淡淡的混合香味逸散到空气中。 这问題将蓝卿月问得心中疑惑更浓,他瞧了一眼一旁正对着水果盘子大快朵颐的安宁公主,挑了挑眉,反问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不瞒公子,小女五岁之时,曾有云游僧人断定能解我这三幅对联之人定是我的贵人,这些年我曾在列国周游,然未有一人能解此联,方才这位姑娘告诉我这对联令妹曾与她出过,是以小女想叨扰一番。”秦三娘这一番话说的七成是假话,哪里有什么云游僧人,只不过能对出这对联的人对她确实重要。 “恕难奉告。”蓝卿月并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然他也不想外人再为她增添烦恼,单凭这女子的片面之词,他是信不过的。即便这女子能证明她所言非虚,蓝卿月也无意告知。 秦三娘方才还熠熠闪光的眸子顿时黯淡下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这般油盐不进的人最难对付,转而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安宁,谁料她朝自己摊了摊手,表示她亦无能为力。 “公子,你便直说吧,到底有什么条件,才能让我见她一眼,只要是公子提出的条件,我必定使出浑身解数去办。”秦三娘铁了心要见蓝珺瑶,哪知她这番话却招來蓝卿月不屑的嗤笑声,就连一旁坐着的安宁,也一口将到嘴的果子喷了出來。 她这番话说的太过嚣张,且不论她要见的人是什么身份,若是连那人都无法办到的事,她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船家女,即便是有那么些文人骚客追捧,难道就能将天翻过來不成。 “三娘,你这话说的有些大了,若是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恐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安宁取出袖中的帕子擦擦手,陪着这些人游历半晌,她肚子早已抗议起來,倒是多亏了秦三娘的招待。 “两位未免有些小瞧我秦三娘了,难道你们以为我的本事只是牵绊住这些士子,那么是有些可笑了。这天下间只有我秦三娘不想办的事,还沒有什么事能难倒我。”秦三娘满脸傲气,她如此夸大,也并非毫无依仗。 “三娘,那人确不是你能见的。那云游僧人可交代了你要让贵人为你做些什么,不若你写下來,由我转交给她,也全一全你的心思。”毕竟收了秦三娘的好处,又得了她的招待,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安宁想着要做些什么补偿于她。 “如此也好,便请两位将这对联交与那位贵人。若是那位贵人想见我,三娘便在此候着了。”秦三娘心思变换,将一张写着三幅对联的宣纸交给安宁。 安宁将宣纸摊开,正是方才的对联,只是有几个字却又与方才写的不同,连字迹也变得清秀了许多,端正秀丽的小楷看着似大家闺秀一般,叫人心生愉悦,这女子真是个妙人。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两位再來,我定然设宴好生招待。”秦三娘将他们送到门口,便止步了,今日那些士子受到的震撼太多,还是不要让他们再惊掉了下巴了。 在这些士子的注视下,两人从花船上走下,进了小船,两个外使便迫不及待地來询问可否离开了,蓝卿月点点头,艄公一声“坐稳了”才出,已撑船远离了方才的地方。 小船才划开不远,忽闻一声“咔嚓”声从船底传了过來,若不是蓝卿月耳力过人,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动静,他再侧耳细听,“咔嚓”声接连响起,却似木头断裂的声音。 艄公丝毫不知情,他站在船尾,独属于船夫的号子声远远传开,他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今早遇上这些客人时他确实惊讶了一番,他们给的银子抵得上他半个月辛劳了。 蓝卿月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将到了安宁身旁。船底断裂的声音如此明显,整个船身子猛然颤动了一下,艄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有些慌张地看着从船舱中漫上來的湖水,小船便从中间整个裂开了。 ------------ 239 兴致所致 薄暮初上时,朝霞映了满天。火红色的云彩将半个天空点亮,这样的景致在东凌已经许久不见。京畿的百姓便有自发走出家门,对天叩拜者,这样的人初时之时只是一小股,烈红久久不褪,叩拜的百姓越來越多,这消息不多时便传入宫中。 百姓们口中大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一个个相互凝望,都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们眺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炯炯,不住称赞先皇有远见。帝后才大婚,老天便降下这样的祥瑞,着实让人欣慰。 这样的说辞传入后宫时,皇上恰巧便在皇后的宫中。小太监也省去了多跑一趟的功夫,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见他并无动怒之色,这才口齿伶俐地将百姓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正忙活着手中活计的宫人们都伸长了耳朵,瞧着皇上面上堪称珍惜的笑容,心中不由大喜,都为自己能分到皇后宫中庆幸。 “赏。“皇上这个字说得豪情万丈,小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只听他又接着道:“得皇后一人胜得千军万马,养心殿上下皆赏银十两。“ 皇上的话便是圣旨,金口玉言,落地都有声。养心殿的奴才们看向皇后的目光越发热切了。这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半年的俸银,皇上出手如此阔气,怎叫人不眉开眼笑。 棋盘上白子与黑子纠葛在一起,看上去倒是势均力敌。蓝珺瑶手执一粒白子,在黑子的包围中落下一子,这地方本无路可走,落下便是废棋,她这样的做法当真让人费解。 凌祈暄手中的黑子一时无处可下,白子看似杂乱无章,仔细瞧來却又是乱中有序。今日里兴起同她对弈,却被她这种不按常理的对弈法搅得一头雾水。 蓝珺瑶丝毫不为所动,天上的云霞不过是火烧云,却因少见的缘故被百姓们惊为奇观。她沒错过方才小太监禀报时,他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容,心下却是波澜不惊,仿佛他会对她如何,都不能激起她半分怒气。 舅舅一行还要在东凌逗留些许时日,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借口,蓝珺瑶也沒有探听的意思。舅舅行事自有分寸,想來是不会做些什么冲动的事。她心中猜测大抵是为着娘亲的死,然她却不能告诉他缘由。 这样一來,她便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若是能在舅舅离开东凌之时,能将卿月哥哥一同送到北凰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林掌柜那边,计划还要再往前提些。 蓝珺瑶分神的功夫,凌祈暄已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握着手中的棋子不自觉收紧,待回神之时,正对上凌祈暄探究的神色。 这样的对弈之法是她这两日从一本小传上习得,原本是一个疯和尚同一个茅山道士的故事,笔者功力深厚,诙谐、不羁中又带着三分嘲弄世俗的意味,她瞧上这本书不过是因为疯和尚同道士的那一局棋。 想來撰写小传的人是位隐士不出的大儒,本想借此小传流传尘世來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想小传却鲜少得到流传,亦沒被当时的皇帝看出这本书的犀利之处,大儒想要以奇法引起皇上注意的想法自然失败,然这一场对弈,着实能将一些钻牛角尖的人点播通透,譬如蓝珺瑶。 往日里同凌祈暄对弈,半场下來她的退路已被他全部封死,而今依着她从小传上琢磨出來的法子,竟一时同他僵持不下,虽然因着他这最后一子的落下定了大局,然有此成绩仍旧可喜可贺。 安宁公主与蓝卿月一行人这才到了宫中,因着要与诸位外使设饯别宴,蓝卿月并未回府,径直來了皇宫。早他们一步回宫的琴贵妃扑了个空,问明宫女方知今日皇上一直呆在皇后宫中,匆匆换过衣衫,便急急朝着养心殿过去了。 琴贵妃出现在蓝珺瑶的视线中时,她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昨夜那般行为定然是有则避之,无则加勉。手中般盏茶一饮而尽,现在的琴贵妃对于她來说不亚于一场及时雨。 面对这位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凌祈暄不似面对蓝珺瑶那般的别扭样,他眼角化开一丝浅浅的笑,琴贵妃便借着他的手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还圈在他的脖子上,这样亲昵的行为显然是做给她这个皇后看。 凌祈暄并沒有让她退下的意思,蓝珺瑶只得看着他们你侬我侬,好不畅快。她面上一片坦然,只当看了一场大戏,然养心殿合宫上下,看着这位已经挑衅上家门的琴贵妃,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意味,只是碍着皇上的威严,不得不收敛许多。 琴贵妃这样,已是不合规矩了。若是放在往日,她定然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只是昨夜皇上宿在了皇后宫中,今日又听婢女提起皇上一整日都呆在这里,她心里便着了慌。 虽说命蛊只慑于千秋重锁,巫族早已失传的圣物皇后自然不可能有。琴贵妃心中到底是有些惊慌的,只见她攀着凌祈暄的脖子,唤道:“阿郎,今日若不是北凰国使臣所救,只怕我就见不到阿郎了。” “怎么回事?”凌祈暄像是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有多么不妥,他捧起琴贵妃的俏脸,果见她面上一片苍白之色,眼中便有愠怒与担忧升腾。 琴贵妃寥寥数语讲明今日的波折,蓝珺瑶听后不觉寒意涌上心头,凝目观察凌祈暄的面色,见他的注意力仍然在琴贵妃身上,这才沉下心來,只是眼中却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静。 她虽说出了船裂一事,却有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且话中有转移凌祈暄注意力的意味,言指是在安宁与卿月哥哥去了花船之后才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凌祈暄惦记着她的安全,只怕卿月哥哥便要被她拉下水了。 琴贵妃挑衅似的回望她一眼,她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慌乱也被蓝珺瑶一同捕捉到。想到凌祈暄回宫后的种种表现,蓝珺瑶瞬时了然,这是在向自己挑战了。既然这般,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回敬,岂非显得失礼。 这样的念头从心头滑过,她心中已有了计较。都说千秋重锁是巫族圣物,这话果然不假。她不过是沾了些千秋重锁的气息,便搅得凌祈暄脱离了琴贵妃的预想,若是她夜夜将千秋重锁佩戴在身边,恐怕效果会更好上几分吧。 蓝珺瑶捏着杯盖,浮了浮水面上飘动的茶叶,清新气息扑面而來,不愧为雨后新茶,果然好得很。 薄暮初上时,朝霞映了满天。火红色的云彩将半个天空点亮,这样的景致在东凌已经许久不见。京畿的百姓便有自发走出家门,对天叩拜者,这样的人初时之时只是一小股,烈红久久不褪,叩拜的百姓越來越多,这消息不多时便传入宫中。 百姓们口中大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一个个相互凝望,都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们眺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炯炯,不住称赞先皇有远见。帝后才大婚,老天便降下这样的祥瑞,着实让人欣慰。 这样的说辞传入后宫时,皇上恰巧便在皇后的宫中。小太监也省去了多跑一趟的功夫,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见他并无动怒之色,这才口齿伶俐地将百姓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正忙活着手中活计的宫人们都伸长了耳朵,瞧着皇上面上堪称珍惜的笑容,心中不由大喜,都为自己能分到皇后宫中庆幸。 “赏。“皇上这个字说得豪情万丈,小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只听他又接着道:“得皇后一人胜得千军万马,养心殿上下皆赏银十两。“ 皇上的话便是圣旨,金口玉言,落地都有声。养心殿的奴才们看向皇后的目光越发热切了。这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半年的俸银,皇上出手如此阔气,怎叫人不眉开眼笑。 棋盘上白子与黑子纠葛在一起,看上去倒是势均力敌。蓝珺瑶手执一粒白子,在黑子的包围中落下一子,这地方本无路可走,落下便是废棋,她这样的做法当真让人费解。 凌祈暄手中的黑子一时无处可下,白子看似杂乱无章,仔细瞧來却又是乱中有序。今日里兴起同她对弈,却被她这种不按常理的对弈法搅得一头雾水。 蓝珺瑶丝毫不为所动,天上的云霞不过是火烧云,却因少见的缘故被百姓们惊为奇观。她沒错过方才小太监禀报时,他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容,心下却是波澜不惊,仿佛他会对她如何,都不能激起她半分怒气。 舅舅一行还要在东凌逗留些许时日,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借口,蓝珺瑶也沒有探听的意思。舅舅行事自有分寸,想來是不会做些什么冲动的事。她心中猜测大抵是为着娘亲的死,然她却不能告诉他缘由。 这样一來,她便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若是能在舅舅离开东凌之时,能将卿月哥哥一同送到北凰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林掌柜那边,计划还要再往前提些。 ------------ 240 故乡之人 饯别晚宴同迎宾宴比起來,其实只逞不让,虽说少了许多御前献艺的女子,乐伎与伶人却添了许多。今日受惊的两位外使,皇上特地安排了两个伶人作陪,席间一片和乐景象,到处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在座的人们推杯换盏,好不自在。 宴席已过一半,蓝珺瑶寻了个借口出來透气,走开了些,方才远离了那片喧嚣。秋风带着深夜的凉意欲往她衣服了钻,她拢紧衣袍,不觉便到了一片林子前。 瞧了一眼四周,并无他人,蓝珺瑶靠着林子边缘的一株小树坐下。林子后便是碧殇湖流经的小河道,静下心來隐约可听见淙淙的流水声,一点点在心底蔓延开。 抬眼只瞧得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半空中,月已不如十五那日圆,偏椭圆的形状却更让人感到真实。蓝珺瑶倚着身后的树干闭上眼睛,这样的静谧难得,即便是一刻也显得越发弥足珍贵。 一团黑影兜头罩下,蓝珺瑶并未睁眼,拍拍身旁的空地,道:“卿月哥哥,这里坐坐吧。” 蓝卿月依言在胞妹身旁坐下,近处瞧她,美艳处越发动人,只是那一抹疲惫让人心疼。方才见她离了宴席,他便追着出來了,有多久他们不曾这般肩并肩赏月了。 明日的天应不大好,天上的星星一个也瞧不见,连云彩都隐去了身形,整个夜空显得空落落的,无端叫人心中悲凉。 再瞧他行走间虎虎生风,步履从容,丝毫不因秦三娘的邀请而窃喜。这些人中是有人见过他的,昔日蓝卿月少年封将,戎装而归好不威风,羡煞了多少京畿的公子哥。 他们细细思索,这样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狐疑地看上两眼,便有眼尖的人将他认出,颤颤悠悠地指着他将要沒入花船的背影道:“方才…方才那人是蓝将军啊!” 经他这一提醒,这些士子皆醒悟,虽有人并不识得这位蓝将军,那日帝后大婚的场景却不由涌上心头,仔细想想,却与皇后娘娘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艄公也不曾想过他此次载的客人居然有如此大的來头,士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这条船上,偏生船上坐着的两人还一脸淡然模样,权当这些目光都不存在。 还是先前遗留的残局,凰北若似乎要将这棋局镌刻入心中一般,他來回摆弄着棋子,许久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收入木匣中,对周围的那些目光不加理会。 再瞧一旁的琴贵妃,自安宁随着云若进了花船,她手中便多了一样古朴的铃铛,她把玩着手中的铃铛,显得有些疏懒。 倒是两个外使,在这些士子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拘谨,显然他们还不明白为何大家都盯着他们看,本欲问一问一旁的凰北若,瞥见他淡然的面容,又沒了胆子,只好在船舱中坐卧不安,期望着那两个人早些从船舱中出來。 不同于安宁的细细打量,蓝卿月从进了船舫便目不斜视,他虽不知秦三娘为何突然请了他进來,却也晓得定然是与安宁公主有关的。 软烟罗隔开的房间内,面对面坐着安宁与秦三娘两人,云若将他送到门口处便转身离去了。他大踏步在安宁身旁坐下,瞧着秦三娘眼中那一抹兴奋之色,有些不明就里。 “公子,不知令妹现在何处?可否请出來一见?”不同于方才面对安宁时的淡然,秦三娘朝前倾身,便有淡淡的混合香味逸散到空气中。 这问題将蓝卿月问得心中疑惑更浓,他瞧了一眼一旁正对着水果盘子大快朵颐的安宁公主,挑了挑眉,反问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不瞒公子,小女五岁之时,曾有云游僧人断定能解我这三幅对联之人定是我的贵人,这些年我曾在列国周游,然未有一人能解此联,方才这位姑娘告诉我这对联令妹曾与她出过,是以小女想叨扰一番。”秦三娘这一番话说的七成是假话,哪里有什么云游僧人,只不过能对出这对联的人对她确实重要。 “恕难奉告。”蓝卿月并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然他也不想外人再为她增添烦恼,单凭这女子的片面之词,他是信不过的。即便这女子能证明她所言非虚,蓝卿月也无意告知。 秦三娘方才还熠熠闪光的眸子顿时黯淡下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这般油盐不进的人最难对付,转而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安宁,谁料她朝自己摊了摊手,表示她亦无能为力。 “公子,你便直说吧,到底有什么条件,才能让我见她一眼,只要是公子提出的条件,我必定使出浑身解数去办。”秦三娘铁了心要见蓝珺瑶,哪知她这番话却招來蓝卿月不屑的嗤笑声,就连一旁坐着的安宁,也一口将到嘴的果子喷了出來。 她这番话说的太过嚣张,且不论她要见的人是什么身份,若是连那人都无法办到的事,她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船家女,即便是有那么些文人骚客追捧,难道就能将天翻过來不成。 “三娘,你这话说的有些大了,若是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恐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安宁取出袖中的帕子擦擦手,陪着这些人游历半晌,她肚子早已抗议起來,倒是多亏了秦三娘的招待。 “两位未免有些小瞧我秦三娘了,难道你们以为我的本事只是牵绊住这些士子,那么是有些可笑了。这天下间只有我秦三娘不想办的事,还沒有什么事能难倒我。”秦三娘满脸傲气,她如此夸大,也并非毫无依仗。 “三娘,那人确不是你能见的。那云游僧人可交代了你要让贵人为你做些什么,不若你写下來,由我转交给她,也全一全你的心思。”毕竟收了秦三娘的好处,又得了她的招待,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安宁想着要做些什么补偿于她。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两位再來,我定然设宴好生招待。”秦三娘将他们送到门口,便止步了,今日那些士子受到的震撼太多,还是不要让他们再惊掉了下巴了。 在这些士子的注视下,两人从花船上走下,进了小船,两个外使便迫不及待地來询问可否离开了,蓝卿月点点头,艄公一声“坐稳了”才出,已撑船远离了方才的地方。 小船才划开不远,忽闻一声“咔嚓”声从船底传了过來,若不是蓝卿月耳力过人,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动静,他再侧耳细听,“咔嚓”声接连响起,却似木头断裂的声音。 艄公丝毫不知情,他站在船尾,独属于船夫的号子声远远传开,他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今早遇上这些客人时他确实惊讶了一番,他们给的银子抵得上他半个月辛劳了。 蓝卿月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将到了安宁身旁。船底断裂的声音如此明显,整个船身子猛然颤动了一下,艄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有些慌张地看着从船舱中漫上來的湖水,小船便从中间整个裂开了。 蓝卿月一手将安宁整个拥在怀中,足下踏着船身轻点,便到了乌篷之上,对面的凰北若亦道一声“得罪”,与琴贵妃一同站在了另一半乌篷上。 此刻船并未行出去多远,一见这般情况,那边的人自然大惊,接着便有人调船头,朝他们行过來。倒是可怜了那两位外国的使臣,他们都不会武功,只能同艄公一般,紧紧抓着手中一块浮木,期望着远处的船快些划过來将他们救起。 蓝卿月一手揽着安宁的腰,一手按在腰间,警惕地盯着水面,这船不会无缘无故地损坏,定是有人在下面动了手脚。 然直到三只小船划回來,水面下依旧沉静一片,不见有任何动静。他们分别上了三只小船,艄公心疼地望着自己逐渐沉沒在水中的船,双目中泛起泪光,那是他养家糊口的工具啊,沒了船可让他怎么活下去啊。 这一番动静之下,连秦三娘也被惊动,蓝卿月他们不得不重回秦三娘的花船,好在他们都好好的,只有那两个外使浑身湿漉漉地坐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蓝卿月将安宁放下,走到艄公面前,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道:“老伯,今日是因我们,才让你遭了无妄之灾,这些银子你拿着,上岸之后再重新去添一只新船。” 艄公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面前英伟的男子,继而双膝朝他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蓝将军宅心仁厚,河神定会保佑将军一生安康,皇后娘娘早得龙子。” 蓝卿月不知自己的身份已被这些士子得知,怪不得方才那位周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讪讪,他将艄公拉起來,道:“老伯不必如此多礼。” 秦三娘眼中露出狂喜之色,她本是要等蓝卿月离开后,命人将他的身份打探清楚,不想这一番阴差阳错,倒是让自己知晓了“贵人”,皇后娘娘么,的确是个顶尊贵的人呢。 ------------ 241 花船相见 凌祈喧同琴贵妃起身回寝殿时,蓝珺瑶着实松了一口气。若是他连日宿在自己宫中,只怕琴贵妃的心就更忐忑了,她今日的冲动只是一时急切被蒙了心思。 命蛊与主人的心思想通,琴贵妃多少能窥知些凌祈喧的心境,眼下并不是使事情真相大白的最好时机,这场好戏才开始,怎能早早便收场。 席间她只饮了三杯酒,良辰要上來扶她,被被她制止了。从这里到养心殿还有一段路程,她想走一走,因此只让宫人们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良辰心中却别有他想,瞧着方才皇上与琴贵妃一同离去,主子的脸色便不如先前那般了。且昨夜黄山菜在主**中宿了一宿,今日琴贵妃便挑衅上门,她这般同娘娘争宠,着实可恨。 养心殿的奴才大多是同良辰一个心思,他们知道主子心中不痛快,便陪着主子在这寂寥的夜色中缓缓而行,一言不发。 过了今夜,东凌便不如先前那般闹腾了,來贺的外使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国,只剩下南霜与北凰帝国的使臣。想必礼部官员会轻松许多。 这两日着实劳累,蓝珺瑶才回到寝殿,卸了头上繁琐的发饰,由着婢女服侍着梳洗一番,便躺下睡了。良辰打发了婢女们到殿外守着,唯余她一人在殿内候着,伺候主子起夜。 第二日才过了午时,便有宫人來报,蓝将军在宫外求见,有几件皇后娘娘的旧物他找到了。蓝珺瑶心中一喜,想不到林掌柜办事的效率这么快,不过昨夜才与卿月哥哥说了,半晌的功夫他就安排妥当了。 蓝珺瑶心中大喜,忙着人去请哥哥进宫。良辰扶着她在殿内的榻上坐定,不知那人可是故乡人,她一时又有些忐忑了。 不过是一盏茶的等待时间,她却觉得比整个上午都要漫长,手中的帕子绞作一团,良辰不明所以,有些担忧地在一旁时不时瞧上自己的主子一眼。 蓝卿月被荣华引着到了殿内,正要行礼,却被蓝珺瑶免去,良辰备了绣墩请蓝卿月坐下,又奉上了茶水,这才同荣华一起退到殿外守着,不容任何人接近。 蓝卿月从怀中摸出几样东西,一并在矮桌上摊开,这些都是那位秦三娘托他带给瑶瑶的,只是这几样东西他却都不认得。未等他开口询问,秦三娘便嘱咐道:“这几样东西务必要他亲自送给皇后娘娘,莫让他人看去了。” 蓝卿月压下心中的疑问,看着胞妹眼中的热切之色,他省得那位秦三娘所言非虚,然他却不发一言,静静等着胞妹开口。 这几样东西是秦三娘依照记忆仿造出來的小玩意,在她们的社会里可说是平凡无奇,然到了这个世界便是珍惜之物了。 一只巴掌大的熊躺在她的手心,是用上号的娟纱做料子,内里填了绣帕。两只眼睛用了黑色的琉璃珠子,咧着大嘴笑的开心,这样憨厚的模样逗得她眼角都化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再仔细瞧,确实一块打磨透亮的纯色琉璃嵌在一个做好的铁圈模子里,却原來是做摆设用的。 最后一样却是一只镂空雕刻的手环,瞧着做工倒是一点不输曾经名噪京畿的索玉堂。这东西虽然名贵,却不如前两样东西讨她欢喜。瞧着卿月哥哥一脸探究的目光,蓝珺瑶将这两样东西的功用说与他听。 想不到这位秦三娘孩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瞧着瑶瑶脸上的笑容,蓝卿月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想起秦三娘将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一脸笃定的模样,他心中便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凌祈喧同琴贵妃起身回寝殿时,蓝珺瑶着实松了一口气。若是他连日宿在自己宫中,只怕琴贵妃的心就更忐忑了,她今日的冲动只是一时急切被蒙了心思。 命蛊与主人的心思想通,琴贵妃多少能窥知些凌祈喧的心境,眼下并不是使事情真相大白的最好时机,这场好戏才开始,怎能早早便收场。 席间她只饮了三杯酒,良辰要上來扶她,被被她制止了。从这里到养心殿还有一段路程,她想走一走,因此只让宫人们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良辰心中却别有他想,瞧着方才皇上与琴贵妃一同离去,主子的脸色便不如先前那般了。且昨夜黄山菜在主**中宿了一宿,今日琴贵妃便挑衅上门,她这般同娘娘争宠,着实可恨。 养心殿的奴才大多是同良辰一个心思,他们知道主子心中不痛快,便陪着主子在这寂寥的夜色中缓缓而行,一言不发。 过了今夜,东凌便不如先前那般闹腾了,來贺的外使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国,只剩下南霜与北凰帝国的使臣。想必礼部官员会轻松许多。 这两日着实劳累,蓝珺瑶才回到寝殿,卸了头上繁琐的发饰,由着婢女服侍着梳洗一番,便躺下睡了。良辰打发了婢女们到殿外守着,唯余她一人在殿内候着,伺候主子起夜。 第二日才过了午时,便有宫人來报,蓝将军在宫外求见,有几件皇后娘娘的旧物他找到了。蓝珺瑶心中一喜,想不到林掌柜办事的效率这么快,不过昨夜才与卿月哥哥说了,半晌的功夫他就安排妥当了。 蓝珺瑶心中大喜,忙着人去请哥哥进宫。良辰扶着她在殿内的榻上坐定,不知那人可是故乡人,她一时又有些忐忑了。 不过是一盏茶的等待时间,她却觉得比整个上午都要漫长,手中的帕子绞作一团,良辰不明所以,有些担忧地在一旁时不时瞧上自己的主子一眼。 蓝卿月被荣华引着到了殿内,正要行礼,却被蓝珺瑶免去,良辰备了绣墩请蓝卿月坐下,又奉上了茶水,这才同荣华一起退到殿外守着,不容任何人接近。 蓝卿月从怀中摸出几样东西,一并在矮桌上摊开,这些都是那位秦三娘托他带给瑶瑶的,只是这几样东西他却都不认得。未等他开口询问,秦三娘便嘱咐道:“这几样东西务必要他亲自送给皇后娘娘,莫让他人看去了。” 蓝卿月压下心中的疑问,看着胞妹眼中的热切之色,他省得那位秦三娘所言非虚,然他却不发一言,静静等着胞妹开口。 这几样东西是秦三娘依照记忆仿造出來的小玩意,在她们的社会里可说是平凡无奇,然到了这个世界便是珍惜之物了。 一只巴掌大的熊躺在她的手心,是用上号的娟纱做料子,内里填了绣帕。两只眼睛用了黑色的琉璃珠子,咧着大嘴笑的开心,这样憨厚的模样逗得她眼角都化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再仔细瞧,确实一块打磨透亮的纯色琉璃嵌在一个做好的铁圈模子里,却原來是做摆设用的。 最后一样却是一只镂空雕刻的手环,瞧着做工倒是一点不输曾经名噪京畿的索玉堂。这东西虽然名贵,却不如前两样东西讨她欢喜。瞧着卿月哥哥一脸探究的目光,蓝珺瑶将这两样东西的功用说与他听。 想不到这位秦三娘孩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瞧着瑶瑶脸上的笑容,蓝卿月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想起秦三娘将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一脸笃定的模样,他心中便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凌祈喧同琴贵妃起身回寝殿时,蓝珺瑶着实松了一口气。若是他连日宿在自己宫中,只怕琴贵妃的心就更忐忑了,她今日的冲动只是一时急切被蒙了心思。 命蛊与主人的心思想通,琴贵妃多少能窥知些凌祈喧的心境,眼下并不是使事情真相大白的最好时机,这场好戏才开始,怎能早早便收场。 席间她只饮了三杯酒,良辰要上來扶她,被被她制止了。从这里到养心殿还有一段路程,她想走一走,因此只让宫人们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良辰心中却别有他想,瞧着方才皇上与琴贵妃一同离去,主子的脸色便不如先前那般了。且昨夜黄山菜在主**中宿了一宿,今日琴贵妃便挑衅上门,她这般同娘娘争宠,着实可恨。 养心殿的奴才大多是同良辰一个心思,他们知道主子心中不痛快,便陪着主子在这寂寥的夜色中缓缓而行,一言不发。 过了今夜,东凌便不如先前那般闹腾了,來贺的外使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国,只剩下南霜与北凰帝国的使臣。想必礼部官员会轻松许多。 这两日着实劳累,蓝珺瑶才回到寝殿,卸了头上繁琐的发饰,由着婢女服侍着梳洗一番,便躺下睡了。良辰打发了婢女们到殿外守着,唯余她一人在殿内候着,伺候主子起夜。 第二日才过了午时,便有宫人來报,蓝将军在宫外求见,有几件皇后娘娘的旧物他找到了。蓝珺瑶心中一喜,想不到林掌柜办事的效率这么快,不过昨夜才与卿月哥哥说了,半晌的功夫他就安排妥当了。 (本章还沒修改好,读者大大们先不要订阅~\(≧▽≦)/~啦啦啦) ------------ 242 重见凌逸 船舱的隔音效果甚好,蓝珺瑶与秦三娘在舱中畅谈许久,甲板上的墨十便如柱子一般,直愣愣在船上站着。初始之时,云若还时不时佯装出來透气,这样过了七八回,见他规矩得紧,便不再往外跑了。 命蛊与主人的心思想通,琴贵妃多少能窥知些凌祈喧的心境,眼下并不是使事情真相大白的最好时机,这场好戏才开始,怎能早早便收场。 席间她只饮了三杯酒,良辰要上來扶她,被被她制止了。从这里到养心殿还有一段路程,她想走一走,因此只让宫人们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良辰心中却别有他想,瞧着方才皇上与琴贵妃一同离去,主子的脸色便不如先前那般了。且昨夜黄山菜在主**中宿了一宿,今日琴贵妃便挑衅上门,她这般同娘娘争宠,着实可恨。 养心殿的奴才大多是同良辰一个心思,他们知道主子心中不痛快,便陪着主子在这寂寥的夜色中缓缓而行,一言不发。 过了今夜,东凌便不如先前那般闹腾了,來贺的外使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国,只剩下南霜与北凰帝国的使臣。想必礼部官员会轻松许多。 这两日着实劳累,蓝珺瑶才回到寝殿,卸了头上繁琐的发饰,由着婢女服侍着梳洗一番,便躺下睡了。良辰打发了婢女们到殿外守着,唯余她一人在殿内候着,伺候主子起夜。 第二日才过了午时,便有宫人來报,蓝将军在宫外求见,有几件皇后娘娘的旧物他找到了。蓝珺瑶心中一喜,想不到林掌柜办事的效率这么快,不过昨夜才与卿月哥哥说了,半晌的功夫他就安排妥当了。 蓝珺瑶心中大喜,忙着人去请哥哥进宫。良辰扶着她在殿内的榻上坐定,不知那人可是故乡人,她一时又有些忐忑了。 不过是一盏茶的等待时间,她却觉得比整个上午都要漫长,手中的帕子绞作一团,良辰不明所以,有些担忧地在一旁时不时瞧上自己的主子一眼。 蓝卿月被荣华引着到了殿内,正要行礼,却被蓝珺瑶免去,良辰备了绣墩请蓝卿月坐下,又奉上了茶水,这才同荣华一起退到殿外守着,不容任何人接近。 蓝卿月从怀中摸出几样东西,一并在矮桌上摊开,这些都是那位秦三娘托他带给瑶瑶的,只是这几样东西他却都不认得。未等他开口询问,秦三娘便嘱咐道:“这几样东西务必要他亲自送给皇后娘娘,莫让他人看去了。” 蓝卿月压下心中的疑问,看着胞妹眼中的热切之色,他省得那位秦三娘所言非虚,然他却不发一言,静静等着胞妹开口。 这几样东西是秦三娘依照记忆仿造出來的小玩意,在她们的社会里可说是平凡无奇,然到了这个世界便是珍惜之物了。 一只巴掌大的熊躺在她的手心,是用上号的娟纱做料子,内里填了绣帕。两只眼睛用了黑色的琉璃珠子,咧着大嘴笑的开心,这样憨厚的模样逗得她眼角都化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再仔细瞧,确实一块打磨透亮的纯色琉璃嵌在一个做好的铁圈模子里,却原來是做摆设用的。 最后一样却是一只镂空雕刻的手环,瞧着做工倒是一点不输曾经名噪京畿的索玉堂。这东西虽然名贵,却不如前两样东西讨她欢喜。瞧着卿月哥哥一脸探究的目光,蓝珺瑶将这两样东西的功用说与他听。 想不到这位秦三娘孩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瞧着瑶瑶脸上的笑容,蓝卿月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想起秦三娘将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一脸笃定的模样,他心中便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卿月哥哥,秦三娘可有托你带话与我?”他乡遇故知,她的心情怎能平静。虽占着蓝珺瑶的身子,相府一家人都待她极好,然毕竟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朝代里。 昨日听安宁将秦三娘的事说与她听,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以待,不料今日见到这些旧物,仍旧免不了触景生情,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位女子了。 许久不见她这般朝气蓬勃的模样,蓝卿月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托我问你,下午可有时间到花船上一见?” 蓝珺瑶点点头,有卿月哥哥在这里,凌祈喧并不会阻止她出宫,只是定要派人跟着,左右不过是多了一份累赘,到时候寻个借口命他在花船外等着便是了,想通这些,她欣然应允。 同在一片天下,宫外的空气似乎比宫中清新许多,望着近在眼前的花船,蓝珺瑶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下心头的雀跃,不想凌祈喧派來的人竟是墨十。 花船外早有云若姑娘在等候着,目视蓝珺瑶的船近前,面上登时被笑容填满,超他们迎了上來,道:“贵客可叫我们好等,若是贵客再晚上一时半刻,只怕我们姑娘就要迫了人去寻您了。” 这样爽朗的性子十分得蓝珺瑶的喜欢,她并未计较云若调笑的话,反而说道:“这位就是云若姑娘吧,看这性子就知道是个顶有本事的,怪不得三娘事事离不开你啊。” “贵人客气了,云若不过是厮混的久了,比常人通些人情世故罢了。”虽不似烟花柳巷那些卖笑女,云若往日里在这花船上倒也见惯了形形**的恩客,她说的也是实话。 云若一手掀了珠帘,一手做出请的姿势。不待蓝珺瑶吩咐,墨十便自觉在船舱外停下了脚步。横梁的凹槽处嵌着一面铜镜,她打量了两眼这船中的布置,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整个船舱内都是依着秦三娘亲手画出的图纸设计而成,她这点小心思在这些人眼中看來不可谓不震惊,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云若,也不曾见过这般其妙的设计,然这些东西看在蓝珺瑶眼中,不过如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一般,并无多大新意。 一直在船舱内等候的秦三娘将蓝珺瑶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瞧着面前那面有脸盆大小的铜镜,不由有些失望,随即又释然了,这才是真正的同乡人该有的表现,若她当真如安宁公主进來时的表演,那才是真正的叫人失望。 云若轻轻滴叩了叩门,听到秦三娘应了一声才将门打开请了蓝珺瑶进去,她便守在门外了。 入目的是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正端坐在一面铜镜前,眼见自己走近來,她倒什么反应都沒有,仍旧疏懒地坐在铜镜前。 “贵客上门,三娘岂有怠慢之理?”蓝珺瑶反问一句,便席地坐下,自顾自提起小几上的茶壶将自己面前的被子斟满。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秦三娘,见她眼中雀跃的光彩慢慢暗淡下來,心中又舒畅了几分。 “怠慢了贵客,三娘在这里给贵客陪个不是。”秦三娘从案子前起身,从一旁绕了过來,对着蓝珺瑶盈盈下拜,倏尔,她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往蓝珺瑶身上扑过去。 蓝珺瑶对着一脸惊慌的秦三娘粲然一笑,杯子中还未入口的茶水朝着她直直泼了过去。她空出一只手勾着一旁的软烟罗,在秦三娘目瞪口呆之下,已然稳稳地坐在了她方才起身的案子对面。 还透着些许温度的茶水全部到了秦三娘脸上,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前的衣衫上,打湿透一片襦裙,地面上连半点水渍也沒有,这一杯茶倒是一滴也沒有浪费。 “贵人好俊的功夫。”秦三娘表现得浑不在意,她从怀中抽出一条绣帕,将面上残留的茶水拭干净,这才在蓝珺瑶对面坐下。 “三娘攻于心计,若不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只怕我当真要中了你的计谋。”蓝珺瑶有些安慰地说道,这舱内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处处都被秦三娘设下了陷阱,她这般做也是故意而为,秦三娘妄图给她一个下马威,反倒被她将计就计,让秦三娘吃了一个闷亏。 “贵人就是贵人。”想不到自己的算计早被她看穿,秦三娘摸了摸鼻子,不由有些讪讪道,初次见面,她着实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不想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在这里先谢过三娘了,三娘托家兄带去的那些礼物,都非常讨人喜欢。”蓝珺瑶亲手为她斟满茶水,又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填满。有些事要适可而止,打一棒子给个枣的道理她懂。 果见三娘气鼓鼓的神色渐渐软化下來,在蓝珺瑶的注视下将两人面前的茶水朝一旁挪过去,她一时玩心大起,这水中亦被她添加了些特殊的佐料。 “那是自然,出自我秦三娘之手的东西便不可能有低劣一说。”提及自己最擅长的方面,三娘这才有了些底气。 她抬着蓝珺瑶的手左右翻看之后,发现她并未佩戴自己送她的镯子,心中便有些不欢喜了,责问道:“我送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戴着?” “我向來便不习惯佩戴那些金银饰物。”蓝珺瑶如实答道。 ------------ 243 皇上起疑 送走了琴贵妃,墨一起身关上了殿门,立在桌旁等着主子的吩咐。 凌祈暄面上没了方才面对琴贵妃那种温柔,眼底仿佛蕴藏着千年寒冰,他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墨十,脑中思索起来。 回宫这段日子,他对蓝珺瑶的感觉不似是有深仇大恨之人,每每与她相处,心中便会生出些他不能控制的情愫,这种感觉是连琴贵妃都不曾给予他的。若是这样看来,琴贵妃告诉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凌祈暄心中天平开始倾斜,只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胸口处便觉似有虫噬咬一般,痛楚令他沉溺,便只能停下心中所想。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曾经遗失的记忆片段,他本能地感觉这东西似乎对他很重要,然却没能捉住。 墨一看着主子这般痛苦的模样,着实觉得不忍,他才上前一步,便被凌祈暄止住了动作,道:“不要过来。” 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他不喜欢,若是能抓住方才流逝的记忆片段,想必过去的事也能记起一二,是以他才拒绝了墨一想要靠近的意图。 脑中似要爆炸一般,痛楚半刻不曾停歇,凌祈暄不禁抱紧了头,他双手紧紧揪着自己两鬓的发,生怕一个克制不住,便会撞上面前硬实的桌子。 胸口处的疼痛与脑海中的钝痛一并袭击着他,凌祈暄面上惨无人色,看得一旁的墨一与墨十也觉得痛苦,没过多久,他口中开始大口喘着粗气,一声比一声粗重。 饶是他这般折腾自己,最终也没能抓住那一抹飞逝的思绪。到了最后,他重重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御桌,震得桌上的奏章纷纷掉落。继而便倒在了桌子上,殿外的人即便是被墨一打发出去好远,也依稀听得这里的动静,不由暗暗揣测,皇上又是为着什么发怒? 原本守在一旁的墨一与墨十两兄弟连忙上前,一个扶起主子,一个伸手去看主子的鼻息。温热的呼吸扫在墨一手上,他的心才定了定。片刻之后,又犹豫起来,主子这样做明显是不想让琴贵妃知道,若是通知了御医,琴贵妃那边必然也会得到消息。 两兄弟对望一眼,眼中闪过相同的意义,他们瞧着主子对皇后娘娘从前是如何上心的,眼下因着琴贵妃的缘故,两人之间的关系已大不如从前。若是有一日主子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这么对皇后娘娘,定然会悔不当初。 主子大小就没人疼爱,因着一则莫须有的断言,先皇对这个儿子弃之如敝屣,莫贵妃更是不闻不问,任由宫人们每日欺凌他。自打皇后娘娘出现后,主子变了许多,这些他们兄弟都瞧在眼里,越是这样,才越替主子担忧。 墨一心中思量一番,做下决断。若是一炷香后主子仍旧不能醒过来,便由墨十在这里守着,他去请御医过来。 他大着胆子去掐凌祈暄的人中,希望能以这种笨方法令得主子苏醒过来。他手下用上了大气力,不一会儿的功夫,凌祈暄的唇上便有一个手指印子出现。 墨十在一旁也有些紧张,他紧紧盯着主子的脸,只待他有个什么动静,便叫墨一住手。殿内没了动静,殿外守着的奴才未经传召,也不敢轻易上前。 墨一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手,时间已到,主子却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再胡闹下去就是拿主子的生命开玩笑了,两相比较之下,他倒是宁愿让琴贵妃知晓了。 谁知就在墨一转身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墨十的唤声:“主子醒了。” 两人连忙凑了过去,一左一右盯在凌祈暄脑袋两旁。只见他眼皮轻轻抖动了几下,睫毛间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又逐渐变大,他眼中的神光比之前暗淡了许多。 “主子,可要传御医过来?”墨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方才剧痛袭来的瞬间,凌祈暄的身体便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整个人顿时陷入昏迷之中。若不是墨一的举动,只怕他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借着墨十的力气,才勉强才凳子上坐下。全身的力气像是都被抽空了一样,凌祈暄静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一般。 “墨十,今日跟着皇后娘娘都见了些什么?”估摸着恢复了力气,凌祈暄才开口问道,若不尽快弄清楚,似这般折磨不知还要经历多久,这是不被他所允许的。 墨十闻言,将蓝珺瑶白日里见过的人、到过的地方一个不落地禀报与他听。待主子问及花船上她们的谈话内容,墨十猛然朝着他跪下请罪,他确实没有听到半分。 凌祈暄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这样的事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未怪罪墨十。思索之后,他又开口问道:“墨一,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主子恕罪,属下这般做实属不该。”先前顾念着主子的脾性,墨一心知这事要等主子自己问出来,若是贸然说与主子听,恐怕主子会将此事怪罪在皇后娘娘身上。 如今主子问出口,墨一不敢隐瞒,从他们在回京途中路遇埋伏说起,他将自己的揣测与蓝珺瑶告诉他的事也巧妙地搀杂在答话中,直到说到今日皇后娘娘出宫,才停了下来。 因着凌祈暄的要求,事无巨细,墨一只得一一道来。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墨一才停了下来,他垂着头等着主子发落,口中干涩得紧。 凌祈暄阖眼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消化墨一告诉他的信息。先前他心中便有怀疑,为何他会厌恶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原来是蛊虫作怪。墨一的话他自然深信不疑,这是他手中最隐秘的一支力量,并不存在背叛他的可能。 直到听完了墨一的话,他心中的迷雾才被拨开,若事实当真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何他见到琴贵妃之时只有亲切的感觉,心中却不起波澜了。 想不到这样珍贵的东西,那个女人当真忍心用在自己身上,凌祈暄想到她,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嗤笑,当真是下够了本啊。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他一路上都在提防着陆之润的袭击,想不到他却联合了巫族的人,这个仇早晚要报,他定会让他也尝尝他今日所受的痛楚。 想到墨一口中所说的千秋重锁,他面上又泛起严厉,巫族千百年前早已失传的东西,岂是轻易便能寻出来的。这东西的传说他曾在一些孤本上见过,然当时不过是一目带过,并不曾深究。 既然是巫族的圣物,想必巫族定然不会放弃寻找这东西吧。巫族的人避世不出,即便是寻到了他们的老巢,也难保证里边会有什么让人难以捉摸的陷阱。眼下唯一的办法,还是从他的“琴贵妃”身上找寻线索。 “今日之事不得对第四个人提起,派去寻找千秋重锁的人若传来消息,尽快告诉我。墨十仍旧隐在皇后娘娘宫外,若是她有什么异动,及时报告给我。”层层命令下达下去,凌祈暄才命人进来伺候他梳洗,冷汗出了一层,黏在身上让人分外不舒服。 墨一与墨十接了主子的命令各自退下,畅春殿内这一番变故并无人知晓,命运的轨迹已然在几人之间缓缓推动,陷在其中的人却并不知晓。 宫人悉数从殿内退了出来,凌祈暄和衣躺在床上,墨一的话中多少带上了些对琴贵妃的不满,这些他自然也听得出来,方才并未理会,而今想来,他的皇后还能给他多少惊喜呢?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余晕斜撒在整个皇宫上,仿佛为之披上了一层暖色的纱衣,凌祈暄一早便醒了过来,由着宫人服侍着穿上了明黄的龙袍。 阶下站着文武百官,凌祈暄扫了一眼便在龙椅上坐下了。今日爱卿们一个个到的比往常都整齐,凌祈暄只佯作不明所以,十二串冕旒垂下,将他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令得那些大臣们无法窥测。 一旁的太监扬声高语:“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尖利的嗓音传出老远,似在整个皇宫的围墙里回荡。 先帝留给他的,可谓是一个烂摊子,朝中大臣多腐朽,其中多是一些位居要职之人。他们慑于他往日的凶名,初始之时还算平静。然自从宴请外使的宴席上始,便有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妄图将女儿塞入他的后宫中。 眼下还不能妄然动这些人,这些年的经营下来,他们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当真是牵一发东全身,他必须慢慢培养出能够接替他们的人,眼下还不是恰当的时候。 内监的话音落后,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凌祈暄以为这些人不会翻出什么浪花的时候,便见一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对着他缓缓躬身,道:“臣有本奏。” “准奏。”凌祈暄沉声应道。 “启禀陛下,江淮水患比往年都来的汹涌,江淮地区受灾严重,恳请皇上决断。”奏报的人是工部尚书,他将手中的奏章递到内监手上,面上显露出一片忧色。 凌祈暄接过内监递过来的奏章,粗略地翻了两眼,八页纸上平铺直叙,将江淮一带的灾情尽数陈辞,从他的奏报上看,灾情处理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凌祈暄一手握着散发着墨香的奏章,一面看着阶下的大臣发问,言语之间为难之色尽显。 新皇登基,前几日还是人人称颂的盛世太平景象,今日便传来这样突然的消息。奏章上所写的内容难免有夸大其词之处,凌祈暄瞅了一眼阶下垂首站着的诸位大臣,等待着他们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臣以为,朝廷需立即派钦差大臣前去处理江淮一带的灾情,做好灾后重建工作,务必要使民心得到安抚,方能彰显我皇仁慈。”户部尚书道。 “李爱卿如何认为?”凌祈暄问及兵部尚书。 “臣以孙大人为瞻。”兵部尚书答道。 “诸位爱卿可有其他高见?”凌祈暄扫了一眼站立的大臣,被他目光扫到的人忙不迭地将头垂得更低。 “臣等苟同。”阶下传来整齐的答话声,当真是整齐划一。 “孙爱卿以为,何人堪当此重任?”凌祈暄顺着他的话问道。 “回陛下,臣以为这人非蓝将军莫属。”正站在队伍前段闭目养神的蓝卿月被提及,双目陡然睁开,望向那位孙大人。 ------------ 244 钦差大臣 【风云阅读网.】 文武大臣的口径难得一致 除却极少数的一些人 纷纷对蓝卿月开展了劝解的工作 不外乎是以民族大义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凌祈暄稳坐在龙椅之上 瞧着他们一个个口沫横飞 意外却觉得这样的场面非常有趣 任他们如何动作 蓝卿月只定定地站在那里 双手环胸 闭目养神 仿佛丝毫沒有受到他们的打扰 他的呼吸绵长 就似是睡过去了一样 围着他费尽了唾沫的大臣们依稀听得有青微的鼾声传來 不知是谁带头 打了个手势 方才还嘈杂如闹市一般的早朝霎时寂静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他这样的态度当真是惹怒了诸位朝臣 原來他们半天口舌都白废了 凌祈暄打断了想要有所动作的内监 如看戏一般看着他们闹腾 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丝毫沒将他这个皇上看在眼中 既然如此 他便瞧瞧这些卿家能与他上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吧 果不其然 一声厉吼如同平地惊雷在蓝卿月耳旁炸起 是工部的孙大人在问:“蓝将军 你意下如何 ” 蓝卿月似是被他们惊醒了一般 两眼一派惺忪的模样 他掏了掏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震得轰鸣作响的耳朵 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凑近孙大人耳旁问道:“蓝卿月唯皇命是从 ” 他本是习武之人 方才那一嗓子气沉丹田 隐隐用上了一分内力 本就有报复之意 孙大人不过是一介文官 往日里哪曾受过这般待遇 耳边突遭袭击 他只觉眼前似有金星环绕 双耳如遭重击 只瞧得数人围着他嘴皮子上下动个不停 却沒有一丝声音能传入耳中 蓝卿月这一吼威力着实不小 围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朝旁边散了去 除了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的工部尚书孙大人 余下人皆自发推开三尺的距离 他顿时清净了不少 戏也看的差不多多了 凌祈暄这才懒声开口道:“诸位卿家 争辩了许久 可曾有结论了 ”就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却让站着的文武百官都觉得心中一咯噔 回忆起方才大胆的举动 冷汗涔涔而落 他们怎能因为一时得意 就忘了眼前这位新皇与先皇并不一样 他可是打小从战场上一路摸爬滚打过來的 “冷面战神”的威名不是平白得來 若是他起了怒气 只怕他们一个个都不好过 “臣等知错 ”只听得‘簌簌’的衣袍摩擦声后 是这些大臣连番跪倒的壮观景象 如同风吹过麦浪压弯了腰 “诸位爱卿心中可有朕这个皇帝 ”凌祈暄坐直了身子 冲着下边跪倒一地的大臣 冷哼出声 他并未叫他们起身 这时 蓝卿月颀长的身形在乌泱泱一片人群中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臣等知错 皇上息怒 ”他们顾不得拭去额头的冷汗 一个劲地对着上位的皇上伏拜 估摸着棒子的效果已达到 凌祈暄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吩咐立在两旁的内监将大臣扶起來 “诸位爱卿都是先皇留给朕的栋梁之才 先皇在世时便常教导朕 诸位爱卿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若往后朝堂上再出现这样的情形 叫朕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皇 ”先皇临死时他还在边关 哪里有什么先皇的交代 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是皇上给他们的一个阶梯罢了 “臣等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死而后已 ”手段虽然不入流 效果还是出乎人的预料的 凌祈暄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朕思索了一番 认为孙大人的提议很是不错 不知蓝爱卿意下如何 ”凌祈暄说话时带起冕旒晃动 珠帘相击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之中更显他的不同 “臣谨遵圣谕 ”蓝卿月面上的不屑转为凝重 他的目光与凌祈暄对上 似有电光火山闪烁其中 为了胞妹 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如此蓝爱卿便收拾一下 后日清晨便随着大军出发吧 ”不管他的皇后想要耍什么花样 依照墨一所讲的过往 只要将他控制在手中 皇后便不会轻举妄动了吧 “臣遵旨 ”蓝卿月应下皇上的旨意 眼尾的余光扫过方才围在他身边大谈特谈的朝廷重臣 不出意外从他们脸上瞧见了阴谋得逞的笑 兵來将挡、水來土掩 不管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他又有何惧 又有大臣出來奏报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圣旨一道接一道从这里传出 而朝阳也终于爬上了它应在的位置 阳光有些打眼 早朝终于结束 凌祈暄正往寝殿走去 身前一个身影急急地朝他奔了过來 他定睛一看 原來是琴贵妃身边服侍的丫鬟 “皇上 主子知道您昨天身体不适 今日一早就亲自到小厨房熬了药膳 特命奴婢过來请皇上过去 ”小婢女今日特意装扮过 穿着一袭水红色束腰的衣服 鬓发梳成一个髻垂在脑后 双颊泛红 是点了胭脂的痕迹 凌祈暄只打量了她一眼 本想拒绝 却又改变了主意 虽从墨一口中听到了琴贵妃对他所做种种 然因着命蛊的关系 他心中始终不能对她起一分恶意 既如此 他就去瞧瞧 这个女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图谋 “带路吧 ”凌祈暄顿了一下才开口道 小婢女脸上顿时盛满了喜色 她怯怯地抬头瞧了皇上一眼 眼见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这才快步上前 引着他们朝琴贵妃宫中走过去 同时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本是想借着皇上大肆扩充后宫的机会 巴望着能被皇上瞧上 也好抬了做主子 到了正殿门口时 小婢女停下了脚步 只躬身请了皇上进去 她却向后殿绕了过去 待她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从小厨房出來时 发髻上的首饰已悉数摘去 面上也看不出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只是显得衣服簇新了些 估摸着这样的装扮在主子面前还算得体 她才迈进了殿内 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与皇上平日里的早膳相比 并不算精致 然每道菜都是依着皇上的口味做出來 这份心意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琴贵妃挨着皇上坐下 她望向凌祈暄的目光有些躲闪 双上放在腿上 上面搭着一条素白的帕子 “出了什么事 ”她不似往日那般亲切地贴上來唤着‘阿郎’ 凌祈暄瞧见她眼中似有委屈之色 不由开口问道 “沒…沒事 ”听到皇上问话 琴贵妃下意识就要把手往身子后面藏 才挪动了一下 意识到这是才饭桌上 又连忙将手缩回帕子下 这一躲一闪的功夫 凌祈暄已经看出了她的异样 放下手中的筷子 将她的手擒在掌中 琴贵妃见她抓过來 就要离席往一边退去 她的动作终究快不过凌祈暄 瞧见她手上有些狰狞的伤口 不仅是凌祈暄 连他身后的墨一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原本如白玉般无暇的玉指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有些地方还冒着点点猩红 手背上被烫出几个指甲一般大小的水泡 看上去着实让人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 ”凌祈暄面上瞬时转寒 怒瞪着站了一屋子的奴才 目光落在琴贵妃手上 又变成了心疼 “皇上饶命 ”站在一旁服侍的婢女当先跪下 转眼间这里的奴才们便跪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求助似的看向琴贵妃 求她帮他们说几句好话 “阿郎 你不要怪他们 是我自己要为你做一桌饭菜 你知道我的性子 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 谁也拦不住 ”眼见皇上要惩罚自己宫内的奴才 琴贵妃连忙开口道 她情急之下去抓凌祈暄的手 不想却碰到了手背上的伤口 两行热泪顿时顺着眼角滑落 凌祈暄将她抱起 坐在自己的膝上 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安慰道:“朕知道你有这份心意 以后这些事交给宫人去做就成了 要是再伤到自己 我定然不会饶过这些奴才 ” 跪了一地的奴才听到皇上这句话 心头顿时大喜 一个个伏在地上不迭地叩拜 口中谢着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 “阿郎 我在这里只有你了 昨日里偶然听到宫人说起民间夫妻相处时 娘子每日都要伺候丈夫更衣梳洗 为丈夫做羹汤 我才想要亲手为你做一次早膳 不想我如此愚笨 明明是简单的事却把自己弄伤了 ”想起自己的处境 琴贵妃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 潸潸而下 “是我不好 这些日子忙着朝政 有些疏远你了 这几日我抽出空來多陪陪你 好了 不要哭了 ”凌祈暄一句一句哄着 面上并未显出不耐之色 墨一在他身后听得清楚 他盯着琴贵妃梨花带雨的模样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贵妃的身份再尊贵 也只不过算是个妾 她提及民间夫妻 已算是对皇后的不敬了 然像是所有人都沒发现她的错误一般 这女人的心计当真不一般 ------------ 245 恩泽正浓 自那日过后,皇上果然依言,每日下朝后边去琴贵妃那里陪她,有时连折子也是在她那里处理,后宫正是新人崭露头角的时候。 这些女子才被各自的父兄送入宫中,本想着皇上后宫空虚,正是她们博宠的好时机,不想皇上连日宿在琴贵妃宫中,她们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这一批女子中,不过婉仪贵人先前承了君恩,她们一个个除了在宴席那日与皇上打过一个照面,这些日子以来确是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 因着琴贵妃圣眷正隆,皇后宫中倒是热闹了许多。蓝珺瑶嫌麻烦,便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谁料这些女子日日到她宫中转悠,倒是自觉的紧。言语间不免对琴贵妃颇有微词,又因着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蓝珺瑶只装作听不懂她们话中的深意,这些女人也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怂恿着她去顶撞皇上,她又不痴不傻。除却寥寥数人言辞间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倒是有几宫的妃子每日里来她这里坐坐,或带些花样子与她瞧,或带着些自己用花瓣酿制的胭脂水粉。 她们送来的东西蓝珺瑶照单全收,却都没用上。她命良辰将这些东西好好地收在一个奁子中妥善保存。她们心中怎样想她这个皇后她并不介意,左右不过是认为琴贵妃气势嚣张,连她这个皇后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样的谣言随着琴贵妃盛宠不衰被宫人们私下传开,荣华去内务府取东西时,每每回来脸上都有气愤之色,然他在主子面前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他与良辰私语时蓝珺瑶并未睡过去,她只是看了半天的闲书,眼睛受不住疲惫便倚着亭柱休憩片刻。许是见她久久没有动静,荣华便将白日里的见闻说与良辰听。 蓝珺瑶耳力极好,荣华的话被她一句不落地全听了去。原是去的路上遇见了几个嘴碎的小太监,背后议论皇后娘娘,荣华一心为主,哪里能忍得下,便上前斥责他们了几句。谁知这几人仗着在琴贵妃手下做事根本不把荣华看在眼中。 他们同去内务府取今年新进贡上来的料子,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迎高踩低的主,两匹一模一样的料子他们竟先给了琴贵妃宫中的奴才,荣华回来后才瞧见这匹料子竟有一处已经出丝,这样的料子可怎么给主子裁制新衣。 他心中一时气愤,又着实不知怎么办才好,便寻了良辰过来,一为诉说胸中不平,二为找她出个主意。良辰看着他手中那匹料子,也有些犯难。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蚕吐出的丝,每年不过得这两匹,另一匹已被琴贵妃宫中的人取走。 蓝珺瑶听完荣华的话,原本阖着的眼猛然睁开。良辰与荣华是背对着她,却不知她已经醒来了。 “荣华,内务府今日值守的是哪位公公?”蓝珺瑶心中有了计较,便开口询问。 他们二人不防主子已经醒过来,晓得事情被她听了去,倒是吓了一跳。荣华这才抱着那匹料子踌躇着上前,道:“回主子,是荣禄公公。” 蓝珺瑶心中了然,这荣禄公公她也有所耳闻,往日里也是御前当差的人,新皇登基后,跟前伺候的人也全部换了下来。荣禄公公便被打发去了内务府,往日里习惯了威风的人骤然到了那里,虽然油水丰厚,却要处处受人辖制。 今日他这般行径,定是瞧着琴贵妃得皇上欢心,便想着巴结一番,指不定琴贵妃在皇上耳边吹个风,他又能重回御前伺候了。 好个见风使舵的奴才,若是纵了他下去,往后养心殿的人恐怕还要因着景阳宫的人受委屈,她虽然不在意这些东西,却也不能叫人认为是她怕了琴贵妃,若是她这个皇后窝囊,恐怕宫里的人也要低人一等。 “荣华,去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给我擒了来。”蓝珺瑶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一旁,帝后的威仪此时方显。 荣华得了主子的吩咐,心中高兴的连走路都想要一蹦三尺高,对了主子道了一声“喳”,便带着宫里的几个奴才去了。 荣禄正与身边的两个小奴才喝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回御前的威风,不由心情大好。只要叫他得了势,便叫荣祥尝一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两个小奴才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鼓起胆子对着荣禄道:“干爹,方才我们那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没用的东西,若你们不说,谁晓得他手中是一匹抽丝的布。皇后娘娘自进宫始便不得皇上待见,你何曾见过皇上冷落了琴贵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要怪只能怪她没本事留住皇上的心,再有才又如何?”荣禄的脸上渐显阴狠之色。 “可是,干爹......”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荣禄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他阖上眼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身前的两人,他怎么会挑了这么两个不中用的东西。 “荣禄公公真是好狗胆,胆敢在背后诋毁皇后娘娘。”荣华在门外耐着心思等他的话说完,这才一脚把门踢开,带着人冲了进去。 荣禄一见这阵势顿时慌了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后退去,口中叫嚣不停:“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竟敢在皇后娘娘的用度上做手脚,你还有脸同我讲王法,给我拿下。”荣华堵在门前,他身后跟来的几个奴才撸了撸袖子,向着躲闪的荣禄猛扑过去。 那两个跟在荣禄身边的小奴才一见形势不对,就想逃跑。荣华看的清楚,他喊了一嗓子,便见扑向荣禄的人中有两人退了出来,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太监牢牢捉住。 “都是荣禄干的,跟我们没有干系。”两个小太监完全顾不得他们的‘干爹’,拼命朝着荣华喊屈,想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不由生生打了个冷颤,直到此刻他们才后悔跟着荣禄为非作歹。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往日里若不是我提携,你们哪里能怕到今天的位置,才出了点事就敢反了天了!”荣禄被两人扭住胳膊,他上身动弹不得,下身便挣扎着要去踢那两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太监。 见他被擒住了还不老实,他身后两人手上用力,直扭得他嗷嗷乱叫。 荣华趁机上前,狠狠一个耳刮子抽在荣禄一侧脸颊上,他这一巴掌用上了十成的力气,荣禄脸上五个指印立刻便浮了起来。荣华甩了甩失去知觉的手,反作用在他手上的力震得他虎口处发麻,荣华心中却高兴极了。 内务府中的人听见响动,大多聚集在院子里,有人想要靠近来看个究竟,到了门口处却被守门的两个侍卫拦下,他们一见是皇后娘娘宫人的人,也不敢往前凑了,一个个在荣禄门前转悠。 内务府中好多人都在荣禄这里吃过亏,一见荣禄被皇后宫人的人擒着出来,只差拍手叫好了。内务府总管荣祥倒是凑了上来,有些谨慎地扯了扯荣华,将他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问道:“荣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荣禄将抽丝的布匹给了皇后娘娘,那匹完好无损的却去孝敬琴贵妃了。”荣华不屑地说道,荣华这狗奴才巴结人也不看中宫的大权握在谁手中。 荣祥一听顿时大惊,且不说皇后娘娘在民间声望极高,但是荣禄胆敢藐视中宫威严这一点,只怕今日在皇后娘娘手中就讨不了好。只是他别连累了自己才好。 “都是奴才管教不严,荣禄这奴才平日里心术就不正,今日却不想他敢做出如此行径。”荣祥向荣华陪着不是,一面恳求他让自己同他一起到养心殿与哈U过年后娘娘请罚。 今日若是荣祥当值,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宫中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威仪,率领禁卫军阻击三皇子叛乱又有谁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不过是他家主子不喜与人争宠,这才放任琴贵妃一再作为,这些荣华自然是明白的。他看了一眼一旁有些讨好地朝他笑着的荣祥,纵有再大脾气也不该对他发作。 内务府的奴才眼见荣禄走过来,一个个都站得离他远远的,便是往日里以他为尊的几个奴才,也立马低下了头,想要和他撇清关系。 人走茶凉,荣禄看到这般景象,怒从胸中生,奈何双手皆被人擒住,若不然他定然上前一人给他们一脚。 见到他这般下场,内务府众人一个个都在心中暗自惊醒,万不可像荣禄一般,眼睛长错了地方。 荣禄被拿到皇后娘娘宫中问罪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皇宫中传开了,荣华一行人闹出的动静并不大,一路上却有宫人围观。荣华只当没看见他们,径直压着荣禄与两个小太监朝养心殿走去。 往日里被这些人围着,他们总有些气短,今日一个个身板却挺得笔直,皇后娘娘那样的人怎可能任由这些人在她头上作乱,如今荣禄的下场便是他们的例子,且看他们日后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 246 处置荣禄 养心殿的奴才一个个怒视着荣禄,主子往日里就是太过良善,才叫这些人一个个骑在了头上。这样的情形看的荣禄心中大为胆怯,时刻提防着会有人突然冲上來访,如方才荣华待他那般,“啪啪”朝他脸上來上两下。 凉亭之中,良辰才将主子面前的茶盏添满,偌大的亭子里只站着她两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侍卫将手一松,荣禄“噗通”一下在她面前跪下,冲着她不断地磕头,声声见响,求皇后娘娘大人不与小人计较,饶过他贱命一条。 荣华在身后狠狠地给他补了一脚,恨恨地骂道:“早知今日,你如何敢将抽丝的布给皇后娘娘用。” 良辰亦不屑地啐了他一口,道:“不长眼的东西,可看清楚了,你心心念念要巴结的贵人可沒來救你。” 荣禄一听心中更慌,爬了两步就要去抱蓝珺瑶的双脚,却被两旁候着的侍卫一把抓住丢回原地。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如何不晓得皇后娘娘拿他來问罪的这段时间,足够消息传到景阳宫了,然那位却一点表示也沒有,想是不会为了他与皇后娘娘起冲突。 蓝珺瑶不言不语,只是淡然地品着杯中的香茗。就在荣禄头上已经见血的功夫,她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殿外站着的荣祥道:“总管有心了,今年的雨后新茶喝着比往年更多两分甘甜,良辰,将我前日得來的那串珠子赏给总管吧。” 荣祥颤颤悠悠地接过良辰递过來的串珠,只一眼便能瞧得出來这串翡翠珠子的成色是极好的,凉意丝丝传入他心中,就想他此时忐忑的心情。 能做到内务府总管这个份上,荣祥懂得感恩,当初若不是皇后娘娘一句话,只怕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他來做。昨日里收到了地方上贡的雨后春茶,荣祥头一份便送到养心殿來了。 “总管不必恐慌,本宫不是不辨是非之人。”看出他的不安,蓝珺瑶开口道。 荣祥反应过來,忙跪在亭外谢了皇后娘娘赏赐的恩德,皇后娘娘这般说便是不会因着荣禄之事牵连到他了,这才敛了身子站在一旁。 “荣禄,你可知罪?”蓝珺瑶挥手,立马有侍卫上前止住了荣禄继续磕头的动作。 “奴才知罪了,奴才再也不敢了,皇后娘娘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荣禄看着面上无波无澜的皇后娘娘,这才感觉到一阵阵后怕,他真是瞎了狗眼,放着眼前这位不去讨好。 “哦,你错在何处?”蓝珺瑶抬了抬眼,瞥了一下地上跪着的荣禄。 “奴才不该将抽丝的布给了荣华公公。”无形之中似有一层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來,荣华的背深深佝偻下去。 “给我掌嘴。”蓝珺瑶厉声吩咐,荣华立马上前,一把揪住荣禄的衣襟,在他脸上左右开弓,抽得他一声惨嚎赛过一声。 “奴才不该藐视皇后娘娘的威严。”荣禄面上被抽得一阵阵发热,只觉头顶一圈金星环绕,嘴角已经有血迹溢出,两边脸颊这下倒是对称了,整个脸敲上去就如猪头一般。 “荣华,住手吧。”蓝珺瑶吩咐了一句,荣华这才从他身边推开,与良辰一左一右站在主子身边。 “谢皇后娘娘恩德。”荣禄说着,一壁对着蓝珺瑶磕头,他的头每次垂下,眼中都有不甘与凶狠闪过。 往日里这人便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今日若是放过他,指不定他要在背后怎么使坏。荣祥心中这样想着,到嘴的话几次欲出口却又都被他阻了回去。若是皇后娘娘心慈放过了荣禄,他心中只怕一并会将自己记恨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荣禄这样的小人就该时刻提防着。只是若不出,日后因他酿出了什么祸事,只怕自己也难脱干系。荣祥心中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看跪在地上看似已经大彻大悟的荣禄,再看看一旁面目淡然的皇后娘娘,脑海中如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般,最后却是后者占了上风。他最后看了一眼还在跪着的荣禄,猛然对着蓝珺瑶跪下。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啊,荣禄今日胆敢藐视皇后娘娘的威严,日后便能作出危害皇后娘娘的祸事,且他向來小肚鸡肠,这样的人防不胜防啊。”荣祥说完,便垂下头來,等着皇后娘娘决断。 “皇后娘娘莫要听信荣祥的谗言,奴才日后定然一心一意服侍皇后娘娘,再不敢对娘娘有二心。”荣禄并不知自己的小算计都被皇后娘娘看在了眼中,他生怕皇后听信了荣祥的话,恨恨地指着亭外的荣祥。 “总管大人,纵使往日里我曾得罪过你,你也不能这样陷害我啊,往日里你处处打压我便不必说了,今日竟然妄图置我于死地,皇后娘娘,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祸源啊。”荣禄倒打一耙,反而开始诬陷荣祥。 “皇后娘娘明鉴,素日里荣禄恶事做尽,他身旁的两个奴才亦可证明。”荣祥将话锋转到了与荣禄一并跪着的两个小太监身上。 早在内务府中荣禄被捉住之时,他便瞧出这两个小太监有与他撇清关系的想法,他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这两人只要不是愚笨之人便能明白自己的处境。 果然,听到荣祥提到自己,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朝旁边爬开了些距离,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滴说道:“奴才证明,总管大人说的是实话,我二人昔日被荣禄威胁着坐下了一些错事,也亲眼瞧见了他是如何狠毒,皇后娘娘切莫放虎归山啊。” 他二人言辞恳切,仿佛忘了就在一刻钟前,他们还围在荣禄身边讨好地叫着“干爹”,这两人被荣祥选为心腹,对他往日里的手段再熟悉不过,心知不能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若不然,凭借着方才在内务府中自己二人的作为,他便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皇后娘娘,是他们串通一气想要害我,你莫要相信他们的鬼话啊。”荣禄一见他们站在了一条船上,心下顿时着慌,力气之大,居然挣脱了一旁钳制着他的两个侍卫,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了蓝珺瑶脚下。 他正要去抱蓝珺瑶的腿,却被她一脚踹翻在地。跟上來的侍卫重新把他拉回了原地,眼见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荣禄反而放声大笑起來。 “哈哈,我荣禄今日落在了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你们记好了,我荣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即便是被侍卫擒着,他还在做这困兽之斗,双目之中阴狠之色尽显,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皇后娘娘自有神明护佑,就凭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皇后娘娘不利。”荣华听了他的话,气愤之极,脚下一脚接着一脚朝他身上狠狠地踹了过去。 蓝珺瑶信手捻起桌上放着的一支狼毫,内力朝手中涌了过去。荣华只觉得疾风擦着他的脚射了出去,定睛一看,那支狼毫正插在荣禄的心口处,半分不差。 荣华吓了一跳,往一旁跳过去,一屁股蹲在小太监身上,这小太监正是荣禄的两个心腹之一,他也被皇后娘娘这突然发作的手段吓着了,竟忘了躲避,任由荣华落在他身上。 “娘娘怎么亲自处置他了,可别脏了娘娘的手。”良辰手不抖脚不软,上前一步执起蓝珺瑶方才握着狼毫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在她手上擦拭一番。 “无碍。”蓝珺瑶任由良辰摆弄,她这双手沾过的血还少么?不在乎再多一人罢。 那两个站着的侍卫倒是有眼色,在亭中人还在发愣的间隙,一左一右拖起已然沒了声息的荣禄,免得这人继续留在这里脏了主子的亭子。 “娘娘英明,荣禄罪有应得,就该把他的尸体拖去喂狗。”两个小太监先有一人反应过來,忙不迭地拍着皇后娘娘的马屁。 另一人被荣华压着,却也不甘落于他后面,就那样半躺着附和他的话。 蓝珺瑶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她最讨厌这样的人,既然荣禄手中不干净,这两人作为他的心腹,想必往日里缺德的事也沒少做。 两人被她的目光扫过,生生打了个冷颤,口中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就如他们所说那般,丢在乱葬岗喂狗吧。”蓝珺瑶摆摆手,留他们在眼前看着着实堵得慌,又有两人上前拖着他们往亭子外走去。 两人还要挣扎,却被侍卫一人一个手刀给敲晕了过去,养心殿中顿时清净了不少。 “总管既然掌权,便不该再让这样的败类出现,本宫说的话,总管可听清楚了?”蓝珺瑶并未抬头,若是他身上那股子软弱劲再不能去,内务府总管的位子他也不必坐下去了。 “娘娘放心,此次是荣祥疏于管理,才出了这样的披露,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娘娘只管摘了我头上这顶帽子。”往日里多受他制擎,而今荣禄已除,他也不是一点手段都沒有的人。 ------------ 247 南下治灾(爆更) 侍卫才拖着两人出了养心殿的门,蓝珺瑶便听得一阵掌声传來,却是琴贵妃带着婢女來了。 养心殿的人对这位多次与皇后娘娘争宠的琴贵妃着实沒有半分好感,对他的到來并未表现出多少欢迎的意味。 “皇后娘娘好手段,真叫阿琴佩服。”琴贵妃踩着‘花盆底’,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凉亭外,这才对着蓝珺瑶盈盈一拜。 “与妹妹比起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妹妹这样的妙人,才当真叫我刮目相看,才到了东凌多少时日,便能说动朝中大臣与你连成一气。”蓝珺瑶吩咐良辰请她坐下,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 “姐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妹妹可听不懂。”琴贵妃接过婢女手中的布匹,正是先前荣禄用來讨好她的。 “荣禄那奴才确实不该,他得了姐姐惩处也是罪有应得,妹妹这不就把布匹与姐姐送來了,还望姐姐莫要再气,自己的身子要紧。”琴贵妃柔柔笑着,就要将手中的布匹递到蓝珺瑶手中。 “妹妹怕是误会了,我处置那奴才只是因着他手上不干净,做了不该做的事,既是奴才孝敬的东西,妹妹收好便是了。”蓝珺瑶看也不看,口中拒绝道。 “这匹布姐姐用來裁制新衣却是再恰当不过的,姐姐难道是瞧不上我,嫌这布匹经了我的手?”想到这种可能,琴贵妃面上染上了一丝伤心的样子,只是手中的动作却不停顿,眼见就要将这匹布放在蓝珺瑶的书卷上。 “妹妹用这料子比我合适,这匹布还是留着妹妹用罢。”蓝珺瑶手上用了巧劲,将布匹又推回琴贵妃那边,令她再不能动弹。 正待这时,却见她面上一抹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蓝珺瑶心知不好,赶忙松了手。与此同时,只听得一声饱含委屈的唤声从她口中发出:“姐姐。” 两人同时松手,这匹珍贵的布便落在了石桌上,不巧石桌一边放着一方砚台,墨色染透整匹布,这匹珍贵的布便废了。 从亭子外看,却又是另一番场景了。凌祈暄免了前來通报的宫人,带着墨一一路走來,到了这里,入目便是皇后打落了琴贵妃手中布匹的场景。 蓝珺瑶下意识朝亭外看了一眼,正对上凌祈暄变得阴沉的脸色,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书卷从布匹下抽了出來,看叶不看石桌上的布匹,这样珍贵的料子当真是让她给糟蹋了。 凌祈暄快步上前,站在琴贵妃身后,扫了一眼场中对峙一般的两人,有些不悦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良辰正要开口答话,却被琴贵妃带來的小婢女抢了先机,只见她双唇上下开合,口中话语如连珠炮一般事情的整个经过说了出來。 她说的也是实情,只是一些该有的地方却被她刻意忽略过去,听了她的话,便如同皇后娘娘仗着手中权力在欺凌琴贵妃一般。 良辰本要开口为自己的主子辩解,却被蓝珺瑶在桌下扯了一下露在外的手,她只得双目含怒瞪了那个小婢女一眼。 凌祈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安慰似的将琴贵妃搂在怀中,望着蓝珺瑶的目光全是不满。墨一心中为皇后娘娘叹了一口气,这个女人一看便知是有目的前來,若不然哪里会赶得那么凑巧。 他再看向一旁站着的小婢女,且见她面上的笑容满是挑衅,示威一般瞧了对面的良辰一眼。墨一担忧主子被蒙骗,正要开口替皇后娘娘说话,梦染发想起昨日主子的交代,伸出半步的脚不得已又迈了回來。 “皇后既掌六宫大权,日后要多加管理,莫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凌祈暄只是斥责了几句便沒了下文,这让等在一旁要看好戏的琴贵妃主仆颇为诧异。 莫说是她们,便是蓝珺瑶对他这样的决断也有些费解。就像是与人对敌一般,你将铠甲佩戴整齐,正要同他决一死战,不想敌人的马突然失蹄,敌人竟然直接从马上跌下來摔死了。 蓝珺瑶再瞧了瞧凌祈暄的面色,果见他面上无责怪之意,心中的疑问更深了。照理说他对自己厌恶到了一定程度,这样惩治自己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琴贵妃小心地感受着身旁人有力地跳动,她也能感受到阿郎对皇后的厌恶,只是阿郎为何会这般轻饶过她,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受委屈了。”凌祈暄抚了抚琴贵妃的脸颊,方才继续对着她说道:“宫里出了这样的恶奴,这事不该怪你,皇后是通情达理之人,你且安心。” “姐姐不怪我就好。”琴贵妃倒会做戏,顺着凌祈暄的话便往上爬。 她这般放低姿态,蓝珺瑶也不好再与她针锋相对,但是要她像琴贵妃那样,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是以她只是冲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算博了皇上的面子。 贵妃受了惊吓,皇上自然要温言软语好生安慰着才是。他们双双离去后,良辰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的情形真是吓死她了,生怕皇上怪罪娘娘。 才回到景阳宫中,琴贵妃便赌气一般到一旁去了,她背对着凌祈暄坐在床上,以帕子掩面,不一会儿便听得抽抽搭搭的声音响不停歇。 凌祈暄在她身后坐下,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琴贵妃哪里肯从,在他怀中不断挣扎着,豆大的泪珠落在凌祈暄胳膊上,看得他十分不忍。 “从前我以为即便是沒有一个亲人在这里,只要阿郎护着我,我便什么都不用惧怕。如今看來却是我想错了,阿郎早晚是会变的,今日你不顾我委屈,改日说不得我被人害了性命。不若放了我回自己家中,也好过在这里整日里受别人欺凌。”琴贵妃句句话直往凌祈暄心口里戳。 “阿琴莫恼,就算是判我死刑也要给我个留遗言的机会啊。”凌祈暄将她两只手全部捉住,在她耳边继续说道:“你可知如今江陵一带水灾成患,今日朝堂之上大臣才举荐了蓝卿月做这南下治水的钦差大臣,若是今日我惩治了皇后,叫他如何能认真平水患?” 听了凌祈暄的苦衷,琴贵妃也不由愣了一下,原來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是她联络了大臣将蓝卿月支使出京,不想今日却是这个原因才让阿郎选择了息事宁人。 “阿郎,是我不好,明知你为着国事忧心,还拿这些事來扰你。”琴贵妃顿时停止了闹腾,眼泪如关上了闸门的水一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碍,朕也只能在你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了。”见她破涕为笑,凌祈暄忍不住打趣道。 “我可担不起这一顶大帽子,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被百姓诟病,阿琴本就不如皇后娘娘明理,再叫人说成是诱惑皇上的狐媚子,可怎么使得?”琴贵妃将头枕在凌祈暄的肩上,命蛊既种下,便不可能出什么差错的,是她多想了。 翌日一大早,蓝卿月便要随着大军南下治水患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凌祈暄倒是格外开恩,准了皇后來与他送别。 天色还不明晰,仍有些未隐去身形的繁星点缀在空中,蓝卿月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大军也开始修整,只待皇上与皇后來后,大军便启程南下。 凌祈暄昨夜仍旧宿在景阳宫中,他应允了琴贵妃这几日比照民间的夫妻过生活,昨夜一对龙凤红烛直燃到天亮,一早凌祈暄又为她画眉点妆,恰逢婢女前來伺候他们梳洗,才过了半个时辰,皇上亲手为琴贵妃画眉的消息便在整个皇宫中传遍了。 良辰不屑地啐了一口,这个琴贵妃真不是个好东西,她这样做岂不是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中。想起她昨日嚣张气焰,便觉气不打一处來。 蓝珺瑶正在对镜梳妆,听到这个消息,正画眉的手一抖,斜拉出一条刺眼的划痕。他曾应允她,此生除了她之外,再不为第二个女人画眉。 想想又觉得该是如此,眼下他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是琴贵妃,自然会将对她的一切誓言都应在琴贵妃身上,瞧着他对琴贵妃百般恩宠,她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良辰忙绞了帕子轻柔地替主子擦去多出的那条划痕,心中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瓜子,这张破嘴,什么不该说偏在主子面前说。生怕自己再说错了什么话,直到为主子穿好了衣衫,良辰都沒再吭声。 镜子中的人穿着一袭柔黄色束腰长裙,头上攒着一支墨色玉簪,脑后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脖颈处露出大片细嫩的肌肤,面上绘着精致的妆容。 今日一别不知卿月哥哥何时才能归來,此去路上恐不太平,她昨日已传信给秦三娘请她着人多加照料,以防有人想对他不利。 对着铜镜勾出一抹浅浅的笑,蓝珺瑶这才由着良辰陪着出了殿门。 ------------ 248 身怀子嗣(爆更) 数丈高的凉台之上,蓝珺瑶与凌祈暄一并站在那里,台下站着将要南下的钦差大臣蓝卿月与一众随行官员。此行艰难之处自不必说,皇上与他们同饮了饯别酒后,这些人便要启程了。 蓝卿月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随从,蓝珺瑶瞧见他,心中却安定了不少。这人是秦三娘受了她的嘱托事先安排在他身边的。昨夜这人突然來访,蓝卿月也吃了一惊,然当他道明來意,他不禁哑然失笑,为了让妹妹放心,他还是让他跟在了自己身边。 这已是蓝珺瑶第二次來送别哥哥了,同样的地方变换了身份,她却不能像前次那般再到他身边与他话别。看着他矫健的身姿,蓝珺瑶却觉得心中堵得慌,她甚至不敢想象,万一卿月哥哥出了什么意外,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生怕卿月哥哥为自己担心,蓝珺瑶冲着台下柔柔一笑,原本淡然的面容也变得和缓不少,她今日双颊上打了淡淡一层胭脂,浅笑间双颊浮出,精气神看上去倒是十足。 蓝卿月冲着高台之上回以了然的笑容,兄妹二人这般对望凝视,仿佛整个天地只余下他们二人。 凌祈暄今晨见了她便觉得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皇后素日里不喜妆扮,略施薄粉便将她容貌衬得越发撩人。两人一并走來,这样的时光却让他感觉太快,恨不得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才好。 “待爱卿从江淮回返,朕再与你们设庆功宴!”凌祈暄看着台下如一根石柱般傲然挺立的蓝卿月,心中有一丝不忍闪过,虽知他此行定然不会和顺,他却仍然派了他前去。余光扫过身旁站着的人,他又将心头这种想法掐灭,只有他们动手了,他才能顺藤摸瓜,看破他们的诡计。 “谢皇上。”整齐的声音发自台下站着的万千将士,江淮灾情超出了往常任何一年,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这凶猛的灾情,还有千千万万等着他们前去解救的百姓。 队伍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渐行渐远,蓝珺瑶目送哥哥离去,她虽然不信鬼神一说,却也在心中暗暗祈祷,期望卿月哥哥能平安归來。 世事总让人预料不到,日后当蓝卿月的死讯传到京畿时,蓝珺瑶正一脸泰然地坐在养心殿中,看着自己的小腹出神。若是当时知晓会是这样的情况,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卿月哥哥走这一趟。 随着凌祈暄回到皇宫后,蓝珺瑶依旧在出神,今日天色并不阴沉,她却觉得胸口处沉闷得慌,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这样不详的预感让她着慌,卿月哥哥有秦三娘派去的人照料着,左右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瞧着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凌祈暄忍不住发问道。 飘远的思绪被强行拽回,蓝珺瑶挑了挑眉,这般柔情会让她错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人,这样的情形似乎出现在他与琴贵妃才算合理。 “无碍,想是昨夜沒休息好,回去休憩片刻便好了。”蓝珺瑶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摒除。 两人一路上再沒开口说一句话,直到下了步辇,蓝珺瑶心头蓦然窜进來一种想法,那日颜妃所说的话被她一句不落地记起,他该不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将卿月哥哥除去吧? 这样的想法才一滋生,便如藤蔓一般疯长起來,瞧着方才还同坐的人越发觉得胆寒。蓝珺瑶勉强将头扭到一边去,不让他瞧出异样。 步辇行得远了,她才扶着养心殿的宫门粗声传喘气,心跳如擂鼓一般,连眼前的宫殿仿佛都化作了一只吃人的巨兽。 良辰才出了殿门來迎主子,一见她这般模样顿时着慌,连话都说不囫囵了,颤抖着扶着她就要差人去请御医。 “良辰,叫他们回來,我沒事。”蓝珺瑶双腿发软,将整个身子都搭在良辰身上,又继续吩咐道:“扶我回宫休息。” 良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长声将那两个已经跑出去的侍卫又叫了回來,感受到主子的状况,她两眼中已有了泪意,又不敢拂逆主子的意思惹她生气,只得咬着牙架着主子回了寝殿。 蓝珺瑶在床上躺下,身下绵软的被褥更让她觉得恐慌。良辰不放心主子想要留下來伺候,她哪里肯让婢女瞧见自己这副样子,忙支使她到殿外守着。 蓝珺瑶和衣躺在床上,翻身朝里,一手扯着被褥紧紧握住,她绷紧了身子,泪珠沿着眼角滑落到锦被上,不一会儿便将枕下打湿。 寒意从心底传到四肢百骸,连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即便是知晓了他中了命蛊一事,她下意识地仍旧将他当做从前那个凌祈暄,却忽略了命蛊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感情,连他的脾性较之前也会有所不同。 昔日最爱之人成了今日不死不罢休的仇人,有先皇的遗诏在,他暂时无法对她这个皇后有所动作,只是想要报复一个人,却有千百种让她痛不欲生的方法。于她而言,爹娘已丧,最好的方法不外乎是让她丧失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越往深处想,心中的恐惧越深,蓝珺瑶仿佛一个溺水之人,若沒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怕片刻就要沉溺在水中。 小腹处传來阵阵痛楚,这样突如其來的疼痛却令得蓝珺瑶整个清醒过來,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却瞧见身下已有一大片血迹蔓延而出。 心头升起一丝不妙,她连忙搭指在手腕处,这样的脉象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唯恐是自己诊错了脉,这样过了两次,她的脸色完全阴沉下來。 腹中收缩一般的疼痛提醒着她这却是事实,一条微弱的生命正孕育在她小腹中,眼下这条生命是去是留,全在她一念之间决定。 仔细想來自己的月事确实迟了几日,先前她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太过劳累,身体不调。他不过在自己房中宿了两日,便有了他的存在,这样的几率真是比天上掉馅饼还难。 这个孩子的到來打破了她的计划,后宫并不适合她,与这些女人一同分享一个丈夫,这样的生活亦不是她所求。她虽然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却也不会再对他生情。何况眼下他正将自己视作眼中钉,恨不得拔了而后快,这个孩子來得太不是时候。 眼下的情形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料,她将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來不及感叹生命的奇妙。这样放任不管,只消一刻钟后,这个孩子便再也保不住了吧。 到底是骨肉连心,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來不及见一见这个世界,她眼角的泪比方才越发汹涌了。身下还在不断地出血,蓝珺瑶闭上双眼,不忍心去看,那一滩鲜血仿佛就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对她的控诉。 身子变得越來越虚弱,蓝珺瑶放在小腹处的手猛然摊开,她一把推开堆在身下的锦被,趿拉着鞋子跌跌撞撞地朝一旁的柜子摸了过去。 叠放着衣物的地方有一个黑布包着的小包裹,蓝珺瑶颤抖着双手将包裹抖开,从中摸出一个翠玉瓶子,旋开瓶盖,将里边装着的丹药吞下一粒,她握着翠玉瓶蹲下,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膝之中,她她不能杀了自己的孩子。 这丹药是她在摩云谷中时,用了师父最珍贵的几样药材连成,不过得了三粒,说是人参果也不为过,紧紧一粒便能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完全医好,是以蓝珺瑶对这东西格外宝贝,连师父都不曾给他一粒。 身下的血已经不再流,蓝珺瑶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子,平静自己的心情。这个孩子她要留下,这种念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坚定。 卿月哥哥南下一事,还需再做筹划,一味惊慌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題。蓝珺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清明一片。她先将身上沾着血迹的襦裙褪下,换上一身暗红色的衣袍。又用力在脸上拍了两下,直到双颊上透出些红润色,瞧着与平日无异了才着手收拾床上的被褥。 不远处放着良辰平日里做女红用的绣线与剪刀,蓝珺瑶将锦被上被血迹浸染的地方一并剪下,与那套衣裙一起丢入火盆中。 火苗窜起老高,蓝珺瑶看着火盆中燃烧的衣裙,心中如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有些刺鼻的味道透过屋缝传到殿外,良辰本在殿门口焦急地走來走去,嗅到这种味道,再一瞧殿内,顿时半个魂都吓沒了。 她生怕主子做出什么傻事,忙焦急地拍了拍殿门,殿门被蓝珺瑶从里闩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拍不开,只得唤道:“娘娘你开门啊。” 良辰说着已带了些哭因,她的声音有些大,蓝珺瑶生怕再招來其他人惹來事端,将门打开一条缝道:“住口。” 良辰见主子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捂着自己的嘴,又瞧了瞧身后,眼见并无其他人才道:“主子沒事就好。” 蓝珺瑶面上的厉色褪去了些,将殿门又打开了些示意良辰进來。被剪了洞的被褥还要她去处理,见她面上尤挂着泪痕,蓝珺瑶的心也软化了许多。 良辰进了殿内,便瞧见了那套被剪破的被褥,主子身上的衣衫也换了新的,她不发一言,接过主子手中的简单,在原本就破败的被褥上动了剪刀,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已是一片片棉絮了。 “主子放心,这些东西交给我來处理。”良辰手脚利索地将这些东西团在一起,并沒问原因,默默地拿着它们出了房门。 ------------ 249 寻求外援(爆更) 良辰拿着被剪碎的被褥出去处理。蓝珺瑶坐在书案前。眼下她有身孕的消息先要瞒着他们。若是让凌祈暄直到了。这孩子不一定能保得住。且她再离开也有一定麻烦。 孩子在腹中才一个月。若是再过三个月。小腹便会慢慢凸出。到时候就是有心想瞒着他们。只怕也瞒不住了。是以在这三个月内。她必须将一切事都打点好。 殿门被轻轻叩响。荣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是良辰让我过來照看着。” 杯中的茶才沾到唇边又被她放下。往日里无所顾忌。而今一应吃穿用度都应该考虑到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势必要小心谨慎。 蓝珺瑶招呼荣华进來。吩咐他去沏一壶热茶过來。“这几日我胃口不好。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送过來吧。”在他走到门口时。蓝珺瑶又加了一句。 荣华端着茶壶下去了。蓝珺瑶却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才能保障哥哥在这次南下中平安无事。虽说秦三娘做事无可挑剔。她选中的人定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是她心底总盘踞着一抹担忧。想來还是要让林掌柜挑些人过去。 这样的想法很快又被否定。若是自己离开之后。凌祈暄有心要查。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到林轩身上。只是若不从他哪里调派人手。自己手中又有什么可用的力量呢。 荣华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斟到桌上的杯子里。针尖似的茶叶在杯子中央打着旋不肯沉下去。蓝珺瑶觑了一眼。道:“以后的茶水莫放茶叶。雨后新茶也收起來吧。” 这三个月正是婴儿成形的关键时期。用食方面要特别注意。蓝珺瑶说了几句。又怕荣华会猜到些什么。命他到太医院开几副通肠胃的药。谎称这两日有些积食。且用药不宜太猛。 荣华看着娘娘苍白的面容。又嗅到了空气中残余的血腥味道。只当自家主子是被那个狐狸精给气着了。生怕主子再出什么意外。便急急地去寻太医去了。 蓝珺瑶松了一口气。好在是荣华在这里。若是良辰那小丫头。只怕不好这么糊弄过去。这个小丫头近些日子在宫中锻炼成了人精一般的人儿。平日里揣摩主子的心思总有成是一猜一个准。 这两人跟在自己身边她倒是省心不少。虽说年岁不大。比宫里那些老油子少些历练。然贵在他们这时最容易吸收新的东西。第一时间更新想必这一番历练后。日后不管跟了哪个主子。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蓝珺瑶想着不由发笑。她只能保证在离开前尽量替他们寻一个妥当的去处。不至于让这些人因为她的离开而受到牵连。 看着这两人。她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不禁暗骂自己蠢。她手中也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只是她下意识地将他们当作昔日那些小鬼。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也该让他们出去历练一番了。 这段日子以來琐事缠身。她不曾踏足那里一步。不知道那些小鬼现在变得如何了。她这个主子怕是最不负责的主子了吧。只把他们交给林掌柜教习。她有多久不曾见过他们了。 此番让他们暗中保护卿月哥哥。既算作是入世历练。又可省去自己许多心思。只是临行之前她还要出宫同他们见上一面。有些话要亲**代与云卷云舒兄妹两人。 蓝珺瑶嘴角露出会意的笑容。然他们初出茅庐。恐有不足之处。还需另外一股力量与他们同行。这几日都沒有舅舅的消息。不知他是否还在为娘亲的死因忙碌着。 前去保护卿月哥哥的人必然要暗中行动。不知前方还有什么样的敌人潜伏着。那位琴贵妃既是巫族之人。第一时间更新指不定便有巫族的同伙受她指使意图对卿月哥哥不利。千秋重锁不能让卿月哥哥带在身边。蓝珺瑶思前想后。能够与这些神秘力量一较高下的唯有北若表哥。 这样出去见人到底会让人看出些不妥。蓝珺瑶取过挂在一旁的帕子。沾了水在眼圈下轻轻揉着。荣华端着小厨房熬好的燕窝出來时。她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她耐着性子将一整碗燕窝吃下。这才在荣华惊诧的目光中起身。良辰还沒回來。她便差了荣华着人去请舅舅來宫中一趟。若是卿月哥哥出了什么意外。想必舅舅也无法同祖母交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等待的时间里。蓝珺瑶在宫中慢慢走着。先前架在湖边的秋千被宫人们打理得很干净。蓝珺瑶才靠近了些。只觉水腥气铺面而來。方才才塞满的胃里开始翻腾。 她忙走开了些距离。才觉得胃里边好受了些。这一番折腾下來。面上才涌上的血色又悉数褪去。荣华在一旁看着。有些埋怨地念着:“主子。若是肯听奴才一句。吃了药再过來也不会这样了。” 话虽这样说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沒停。扶着主子在一旁坐下。一路小跑取了茶水过來让主子漱口。 透着丝丝甘甜的茶水压下心头的翻涌之意。蓝珺瑶不得不将会面地点挪到了小亭处。主仆两人一坐一站等着凰云清的到來。 确如蓝珺瑶所料。凰云清这几日在为妹妹之死奔波劳碌。两日前有探子回报。发现了蓝相爷夫妻之死的线索。即便只是一丝不明显的效果。凰云清也不会放过。 这两日他早出晚归。错过了宫中许多消息。就连蓝卿月作为钦差大臣南下治水患的消息。他也是在他离开后才知晓的。 今日凌晨凰云清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驿馆。梳洗之时恰巧听到驿馆服侍的奴才在说蓝将军南下一事。他侧了耳朵去听。这才惊觉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本要进宫找蓝珺瑶问个究竟。不想她已派了人前來请他。凰云清还來不及用早膳。便随着他们一同进宫去了。 凉亭中舅甥两人相对而坐。周围的宫人都被荣华打发了去。良辰与他一前一后守在不远处。防备着有人偷听。 石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两人的面色都不轻松。沉默之后蓝珺瑶率先开口:“舅舅。娘亲的事舅舅不必再查下去。若是时机成熟。我自会将此事详细说与舅舅听。今日请舅舅前來。是有一事要托付舅舅。” “可是卿月之事。”凰云清原本是打算从他们兄妹二人口中问出些什么。奈何他们一个比一个口风紧。他只好自己着人去打听。眼下这个外甥女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自然万分同意。 “正是。”本是一家人。蓝珺瑶也不打算瞒他什么。况且即便是自己有心隐瞒。就要舅舅派人稍加打听。一样能明白事情的始末。与其通过别人的口知道。不若自己亲口告诉他。 当下蓝珺瑶将南下治灾一事详细说与舅舅听。其间一并将自己的揣测也说了出來。若不是琴贵妃通晓蛊术。蓝珺瑶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听完她的话。凰云清那张疲惫的脸更显沉重了。先前他就命人查过那个琴贵妃的底细。然所有的调查结果都表明。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來一般。过往一丝线索都沒有。能有这般手段着实证明这女人不简单。 琴贵妃对凌祈暄下了命蛊一事。蓝珺瑶并未告诉凰云清。事关皇室辛秘。这件事若流传出去定然会在百姓当中引起恐慌。这样的事是她不愿看到的。 “北若那里我与他商量。只是你一人在宫中。切记要加强防备。以免给了她可乘之机。”眼下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外甥女。民间百姓对那位贵妃娘娘多有所诟病。 宫中流言不断。皇帝比照民间夫妻相处的方式。接连十日宿在琴贵妃宫中的消息他亦有所耳闻。若是照这样下去。只怕宫中的人一个个攀高踩低。她在宫中的日子岂不是难过。 “舅舅放心。我自有克制她的办法。只要卿月哥哥平安无事。她便奈何我不得。”有千秋重锁在手中。蛊虫便不能近自己身前半分。她的性命倒是无虞。怕就怕卿月哥哥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卿月那里你不用担心。有北若在他身旁。蛊虫不足为惧。”凰云清端起桌上的水呷了一口。凉意抚平喉咙处的干涩。他起身告辞。 她还要再出宫一趟。与林掌柜和秦三娘见上一面。有些话必须当面同他们交代清楚。云卷他们此行将要面对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也要细细叮嘱他们。若是当真遇到了拼不过的敌人。保全自己的性命重要。 蓝珺瑶揉了揉鬓角。她习惯了忙碌。这样的生活会让她觉得真实。若是日后离开了皇宫。便依着游记所书的。到各处去转一转。有许多稀罕的东西是连她也眼馋的。 蓝珺瑶才起身。又狐疑地转过头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方才殿门方向有两道炽热的视线射过來。等她转头去看。却又沒了痕迹。若不是自己的错觉。便是当真是有人在监视着养心殿了。 ------------ 250 初生牛犊(爆更) 蓝珺瑶带着荣华到宫外去,留良辰在宫内照料。他们到了当天下的时候,林掌柜已在后堂等候许久了。铺子里的伙计许久不见少主,今日得了她要來的消息,一个个都高兴得紧。 今日铺子里的伙计大多都來了,便是轮休之人也放弃了休息的机会。百姓将皇后娘娘传得神乎其神,每每听到他们对皇后娘娘的赞叹,这些人便由衷地觉得自豪。 前日里百姓们自发捐款在城外观音庙旁为皇后娘娘起了一座小庙,泥像塑成那一日,还有人请了金匠为这像塑了金身,与观音庙一般享受世人的香火供奉。 这位神秘人自然便是当天下的掌柜林轩,铺子里的伙计一听要为少主塑像,只觉自己的头顶上也多了一圈荣耀。若不是主子的身份不能暴露,当铺里來一个客人,只怕他们都会向客人炫耀自己的幸运了。 荣华在宫中也是见过世面的,外使來的时候,他也陪着主子赴了宴席,饶是这般,仍旧被这些人过分的热情吓了一跳。 眼见主子朝后堂走去,荣华正要跟过去,却被铺子里的伙计们簇拥着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还有人端出了茶水与点心,若不是门外挂着当铺的招牌,他几乎要以为这里是酒楼了。 “主子在宫中就劳烦小哥多照料了。”几个人嬉笑着凑到他身旁,细细询问着皇后娘娘在宫中的情况。他们对荣华十分客气,这样被人奉若至宾的待遇却是他第一次享受到,不禁让他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铺里往日哪有今天这般热闹,连过路的行人听得铺子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都忍不住往里觑两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后堂之中,林掌柜与秦三娘一左一右坐在桌子两旁,正大眼瞪小眼,先前虽然各自都听说过对方,今日却是第一次见面。 林轩得了少主的吩咐,心知这女子不是一般人物,眼见她虎生生地瞪着自己,也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后堂一片静谧,偶尔可闻风从门窗缝隙里灌进來的呼呼声。 蓝珺瑶的步入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气氛,他二人同时从座位上起身,林轩叫了声少主,秦三娘则是亲亲密密地迎了上來。 蓝珺瑶在他二人中间坐下,将自己的來意与他们说明。秦三娘对她手下的势力知之不多,也沒兴趣去问,然听到这一帮小鬼头,面上却表现出了极浓厚的兴致。 “主子思虑的是,这些小鬼也该跟着出去见识一番,也省得他们一个个自满骄傲。”少主抽不出空,林掌柜便隔几日到那里去看一看那些小鬼,每次去的时候都瞧见他们一板一眼地跟着教武的师傅练功夫,他也不打扰,送去些东西便转身离开。 都是因为眼前之人,那些小鬼才会那般拼命吧。想到少主管教他们的方法,林掌柜也不禁为之道好。少主的眼光一向毒辣,那一对被赐了蓝姓的小兄妹已在这一群小鬼中积累了不弱的声望。 蓝珺瑶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一旁坐着的秦三娘道:“三娘,这位是林掌柜,相信你们也认识了吧,他是我在京畿中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人,以后若是有事,尽管同他商量。” 秦三娘与她的关系不似她与林掌柜那般,因着师父南山老人的缘故,林掌柜拿她当少主对待。秦三娘事事能够帮衬她几分却是因为两人來自一个地方,虽然她性子爽朗,却不似下属那般容易管教。 秦三娘冲着林掌柜拱了拱拳,算是与她的见面礼了。她來到这里的这些年,一直沒有放弃打听一些奇闻轶事,总期望着能借此找出回去的办法,谁知最后却是无果而终。 直到前次花船之上安宁公主对出了她的对联,云若将写好的答案拿给她看时,那时她心中狂喜简直如百花齐齐绽放一般,只剩下簌簌之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她找到了故乡之人,先前她便将这位皇后娘娘的事迹打听地一清二楚,待见到了她本人,比听这些事给她带來的惊喜还大。 索性这些年都过得无趣,好不容易有了这样让她跟着折腾的机会,秦三娘怎会放过。但凡是蓝珺瑶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不遗余力地去做。 听到南下的事,秦三娘显得特别兴奋,哪里还有一丝花船上的影子。她本是要亲自陪着前去,却被琐事一时绊住,不得已才派了最得力的手下随行。 林掌柜并未因为她是花船上的姑娘便对她起了轻视之意,他自有一套收集信息的方法,这两年來青楼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暗中操控起來,若不是老潘來京时让他陪着去寻开心,他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动静。 先前他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少主告诉他秦三娘这个人时,他第一直觉便认定她便是那个神秘人,调查也不必再进行下去,有这样一个朋友总比这样一个敌人好。 林掌柜笑着朝秦三娘回一礼,那张饱经世故的脸上一笑便露出些沟沟壑壑,眼中偶有精光闪过。 一行三人到了那帮小鬼的居处时,他们正在练武场上两两对打,瞥见蓝珺瑶前來,一个个都似打了鸡血一般,手下的动作也比方才凌厉了几分,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在主子面前露个脸。 林掌柜无奈地笑了笑,到底还是小孩子,往日里他到这里來看他们,可沒见他们表现出这样的热情。 一刻钟过去了,他们才筋疲力尽地躺在了练武场上,一个个脸上都是汗涔涔的,连爬起來的力气都沒有了。 秦三娘手中的帕子被她揉作一团,她以询问地眼光问了蓝珺瑶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向着台上走了过去。 她行走间带起一阵香风,将他们身上的汗味掩盖。蓝珺瑶与林掌柜坐在家丁送來的椅子上,等着他们重新站起來。 秦三娘在蓝云舒面前蹲下,她探手在她身上捏了捏,又扣着她的手腕瞧了瞧,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又转而去拍与她躺在一起的蓝云卷,带着些凉意的手落在他身上,竟使得他一阵面红耳赤。 两人都瞧出她是与主子一同來的,又见她动作时主子沒有发话,也不好对她无礼。两人原本还要再歇息一会儿才能从地上爬起來,因着她的动作,倒是一个咕噜从地上爬了起來,在蓝珺瑶面前站定。 余下的人将他们二人的遭遇看在眼中,生怕这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再朝自己动手动脚,一个个挣扎着也要从地上爬起來,为京畿世子所追捧的秦三娘在他们竟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的存在。看到秦三娘吃瘪,蓝珺瑶与林掌柜面上都染上了些笑意。 蓝珺瑶细细打量眼前这一对兄妹,他们比往日蹿高了不少,也精瘦了些。经年累月在太阳底下晒着,使得他们的皮肤露出小麦一般的光泽。 受不住主子长久的打量,两人都表现得有些害羞,仿佛急欲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一般,一点也往日里在这些小鬼面前的威严模样。 蓝珺瑶执了云舒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摩挲,掌心薄薄一层茧子便是她洒下的汗水最好的证明,两种极端的颜色反差让她甚是欣慰。 “改日我给你调些养颜的面膏,到底是个女孩子。”不必云卷他们,男孩子晒黑些倒显得健康,女孩子该要在意一些自己的容貌才好。 平日里训练时,云舒一点也不输给云卷他们,连教习功夫的师父看着都心疼,她记着主子对她说过的话,一刻也不敢放松,眼下得到了主子的肯定,她眼中忍不住蓄起泪水。 “过会儿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往后便跟在我身边吧。”眼下她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云舒是她养出來的,也算是个贴心的人了。 得了主子一句话,往日里受再多的苦都值当了,云舒高声应了一声,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中,你们做的非常好,沒有辜负我的期望。”蓝珺瑶的肯定无疑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她的话才落,这些少年们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笑容。 原本累极了的身子一个个站得笔直,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一般,蓝珺瑶继续说道:“眼下便是检验你们训练成果的时候,这次的任务绝对不是儿戏,甚至可能有生命的危险,你们可有退缩的?” “沒有。”他们齐声答道。 “很好,我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有人不愿参加这次任务,大可现在站出來,我一样会替你们在京畿安排一份活计。我数三声,若是沒有人站出來,这次任务途中若有人退缩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她的话音落,仍旧沒有一人愿意做怂包。 蓝珺瑶将他们要接受的锻炼包括可能遇到的危险一并告诉了他们,这些少年郎眼中反而一个个露出兴奋的光彩,恨不得立刻就能启程。 他们的体力却不允许,眼下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蓝珺瑶让人带他们下去冲洗,她则与秦三娘两人先行离去。 ------------ 251 雨露均沾(爆更) 蓝珺瑶带着荣华与云舒才回到宫中,远远便见一队护卫朝她走了过來。他们先与她行了礼,而后领头的侍卫队长说道:“皇后娘娘,烦劳您跟着属下走一趟。” 荣华一见这种情形顿时傻眼,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侍卫队长,不过才半日的光景,难道这宫中竟就变了天么?皇后娘娘如此尊贵的身份,他们怎敢如此放肆? “出了什么事情?”这一队护卫往常是在养心殿宫前巡查的,蓝珺瑶记得这个侍卫队长,从前见过他行事,倒是真的公正。 “皇后娘娘,皇上有令,请恕属下无法告知。”侍卫队长一脸为难的样子,皇后娘娘这样极具才情与大智的女子,连他也是万分敬佩的。是以他为能在养心殿外巡查而骄傲。 今日目送皇后娘娘出了殿门,不过是换班的间隙,就出了大事。他听了属下的禀报,也顾不得守夜的劳苦,亟亟穿了衣服就往养心殿外赶过去。 彼时养心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以皇上为首,后宫嫔妃大多在场,养心殿被皇上的亲卫严密把守起來,他离得太远看不大清,只隐约瞧见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神情激愤地在向皇上说些什么,皇上面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不久后,就听得皇上震怒,下了令要把皇后娘娘带回宫來,他本就在外守着,一听赶忙抢着上前,领了皇上的旨意。他心中敬佩皇后娘娘,这才亲自來请她,若是旁人來了他不放心,怕他们对皇后娘娘无礼。 皇后娘娘这样的人,定然是不屑使什么阴谋诡计的,连最得宠的琴贵妃她都不曾与她为难,这侍卫队长私心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些人看着,他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与皇后娘娘说些什么,免得人多嘴杂,传到皇上耳中就成了先与皇后娘娘私通消息。 前后各有十二人将他们围在中间,左右是荣华与云舒。侍卫队长刻意走在蓝珺瑶身旁,借着人多好遮掩,将今天发生的事以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与皇后娘娘提点了一番。 将到养心殿前,侍卫队长正了正身子,身形落后他们两步,渐渐到了整个队伍的最末端。养心殿外确如他所说,门口站着两个目不斜视的羽林卫,右腰间悬着佩刀,右手握在刀柄上。 蓝珺瑶示意身旁两人不要慌张,这才昂首向前走去。虽然今日发生了大事,然她到底还是一共宫之尊的皇后娘娘,慑于她的威名,这些侍卫也不敢太过无礼。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施施然走进了养心殿。殿内正有几名后妃不耐地站在院子中,她们时不时朝殿外瞅一眼,一见皇后出现脸上喜色立现。 等待的这些时辰,皇上肃然端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临时的办公场所,墨一将他需要处理的折子全部送來,倒是不浪费功夫。 皇上处理政务,她们在这里不好发出太大声响,皇后宫中的奴才也沒给她们好脸色,院子里连个凳子也沒有,她们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们等的心焦又无可奈何,心中一个劲埋怨,却忘了她们为何会有这般待遇。 这几人便是这批进宫的女子中,最为骄奢的几人,仗着家中父兄的权势,一个个心高气傲,丝毫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便是失了爹娘庇佑的皇后与野路子的琴贵妃,她们亦有所不屑。 皇上盛宠琴贵妃,她们又不敢轻易到她那里闹腾,只得把目标转到这里。前几日养心殿中热闹非凡,尤以这几人最能闹腾。言语间向皇后抱屈,埋怨琴贵妃霸着皇上,闹得后宫不宁。 蓝珺瑶不欲与他们理会太多,只佯作不懂他们的意思,哪像这几人又把主意打到了琴贵妃那里,左右是皇上常去的地方,若是侥幸与皇上遇见了,大家便各凭本事了,是以才有了今日一事。 蓝珺瑶听完侍卫队长所说,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当下唇边现出冷笑,真是一群蠢货,被人当枪把子使了也不自知,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今日不管结果如何,她这个皇后可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几人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只凭这一点,怕只能永驻冷宫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些人看着她却焦急,她们在这里站了半晌,也是皇上故意晾着她们。有识趣之人早已悄悄离开,仅剩的几人以这位彤贵人为首,眼中闪动着某种莫名的兴奋光彩。 蓝珺瑶在皇上面前站定,似对眼下剑拔弩张的形式无所知之,自顾与他见了礼。 凌祈暄从奏章堆成的小山中直起头,叫她起身后眉头始终紧紧皱着。一旁站着的后妃们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喜意更浓,巴望着皇上接下來回如何处理皇后。 骤然间,凌祈暄猛地一拍面前的书案,力道之大,连奏章都在桌子上弹了起來,一旁的砚台中有墨迹倾洒出來,很快便将一旁放着的宣纸染黑。 那几位后妃本就离地近,被皇上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继而又平静下來,皇上怒气越重,便表示皇后待会儿要受到的惩罚越重,想通这些,她们心中高兴的紧。 “当着朕的面便这般沒规矩,背后可还了得,你们心中还有沒有朕这个皇上。”凌祈暄厉声道。 这话一说,连想好了说辞的蓝珺瑶都愣了一下,这话不像是对她发作,反倒是对着一旁的彤贵人几人,这样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不跪下!”见她们无动于衷,凌祈暄抓起手边一本奏章,向着站在最前的彤贵人狠狠摔了过去。 她心中委屈的紧,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招惹了皇上的怒气,她身后站着的后妃更是摸不着头脑,然一个个都怕皇上迁怒于自己,忙不迭地一溜跪下。 “臣妾知错了,皇上息怒。”彤贵人言语间满是委屈,跪的也是不情不愿,小嘴微微撅起,双目之中已泛红色。 “朕问你,错在何处?”凌祈暄接过墨一递过來的帕子将手上沾染到的朱砂擦去,面上的严厉丝毫不见退却。 彤贵人方才不过是顺着皇上的话像她服软,哪里晓得皇上会刨根究底。一时之间心下大寒,望着皇上逐渐暗淡下來的眸子一脸无措地绞着衣服一角。 “來人,将她送去思芜殿好生悔过,哪天想通了再來禀报朕。”皇上招招手,身后两名婢女立马上前,拖着彤贵人就要从这里离开。 思芜殿乃是冷宫所在,若去了那里,此生便只能在那里度过了。皇上身边本就不缺女人,彤贵人一听这话顿时着慌,口中乱叫着想要挣脱婢女的拖拽。这两人本是宫中训练过的,对付这种后妃最有办法。 只见她们其中一人腾出手來去捂彤贵人的口,另一人不知在她身上哪处使了暗劲,两行热泪顿时顺着她的眼角潸潸而下,殿内却清净了许多。 这些人中不乏头脑灵活的,连忙从后爬了出來,对着蓝珺瑶所在之处不住磕头,口中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方才未來得及与皇后娘娘见礼,求皇后娘娘饶恕。” 余下数人亦不甘落后,纷纷向皇后讨饶。早有宫人搬了凳子在蓝珺瑶身后,她挥了挥手叫她们起身,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人的嘴脸,无端惹人生厌。 “念着你们初犯,各自回宫闭门思过一个月吧。”凌祈暄的面色有所缓和,这些女子面上才见悔意。她们着实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了彤贵人的话想要扳倒皇后娘娘。 凌祈暄摆摆手,这些人退到一旁,这才开始着手处理皇后乱用巫术一事。 “这东西皇后可认得?”一旁的宫人将那个做工精致的玩偶端了上來,蓝珺瑶只瞧一眼便认了出來,皇宫中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她自然认得,于是点点头。 只是这玩偶与它被送來时已经大相庭径,玩偶从背后被人挑开,有棉絮从中露出,四肢上插着几根银针,看得蓝珺瑶眉头大蹙。 “这人偶皇后如何解释?”凌祈暄随手执起人偶朝她丢了过去,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染上了一圈泥土,才滚到了蓝珺瑶脚下。 与人偶一并丢过來的,还有一团写着小楷的字条,笔力苍劲,却是她的字迹,她并不识得这是何人的生辰八字,也不记得自己曾写过这样的东西。 细细端详一番,却发现这笔迹虽与自己的字看起來一模一样,然味道却差上了几分,一看便知是有人刻意模仿。既然她能看出,头顶上俯视着她的人不痴不傻,自然也能瞧出是有人刻意陷害。 这被加工过的人偶模样让人一看便能瞧出是作何用途,再加上这玩偶不必普通的草人,做工精致到鼻子与眼皆清晰可见,简直是缩小版的真人。 人偶的身上套着一见足膝的裙子,这样怪异的装束她们不曾见过,看宫中嫔妃,也只有琴贵妃先前所穿与东凌女子不同,加之又是在皇后宫中发现,便叫人不得不怀疑了。 ------------ 252 良辰之心(爆更) “这人偶却是我所有,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眼下这般模样。”蓝珺瑶的话才出,已如石破天惊在人们心中留下一道霹雳,他们被她前半句吓得心神都要裂了,听了后句眼中的惊色才有所收敛。 “我心中只有一人,并不在乎名位,皇后娘娘何苦如此待我?”却见身为主角之一的琴贵妃在婢女的搀扶下,蹒跚地向着自己走了过來,面上泪痕犹存,着实是我见尤怜。 有了她的到场,方才还表现得气短的嫔妃们后背也挺直了些,望向皇后娘娘的面容上满是震惊之色,似是不相信以她这般尊贵的身份,却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蓝珺瑶虽不喜与人争斗,却也不是任人连消带打却不还手的善人。若是人不犯我,那便两两相好,被人这般肆意欺凌却不是她往日的作风。 “敢问皇上,这人偶是何处所得,又是得自何人之手?”平素里她便不喜太多人侍候,又加之这养心殿中各方势力掺杂,能得此物者不过那几人中一人。 蓝珺瑶看着面前手握狼毫的凌祈暄,等着他开口答话,半眯的眼眸将心事全都掩藏,似从方才跨进这里,便沒瞧见良辰了。依她对良辰的了解,她不该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凌祈暄挥挥手,便有人去带那举报的小宫女。嫔妃们目目相切,琴贵妃的到來似给她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但这一番变故下來,已现出诸多变数,她们心中到底升起了几分不妥。 等待着证人与证物到來的时刻,蓝珺瑶在宫人送來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样拙劣的陷害手段怕是连墨一都能看出不对劲,又何况是凌祈暄呢,他这般做不知有什么目的,又或者是事关琴贵妃,所以他便不问事由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方才前去拿人的小太监一脸惊慌地在皇上面前跪下,脸色被吓得惨白,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启禀皇上,她...她自行了断了。” 事发之后,凌祈暄一心在面前的奏折上,这些嫔妃也在巴望着皇后何时回宫,不知何时竟叫这小婢女溜走了,如今死无对证,于蓝珺瑶却是有些不利的。 小太监抖抖索索地将一张书着血字的宣纸从袖中掏出,恭敬地呈到皇上面前,他带人过去拿那婢女过來问话,不想踩推开房门,就见她在横梁上吊着的尸身,面朝着房门的方向,眼球微微有些凸出,一眼瞧过去有些渗人。 白色的宣纸上书着“有愧”两个血红的大字,笔笔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歪歪扭扭,血气在空气中逸散,飘入蓝珺瑶鼻子中,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然她却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冷笑出声。 “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琴贵妃看着凌祈暄眉头越皱越紧,口中居然连一句姐姐也懒得称呼,证人畏罪而死,留下血书,即便皇后又百口也莫辩啊。 蓝珺瑶还未开口,站在她身旁的荣华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这样严肃的气氛之下,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全部转移到他身上,他们这才注意到,连皇后嘴角也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像是对他们所有人的嘲讽。 “皇上恕罪,娘娘见谅。奴才自知在御前失仪,愿领责罚,只是这事摆明是有人陷害我家娘娘,奴才为娘娘抱屈。”荣华面朝皇上跪下,面上仍是强忍的笑意。 不待凌祈暄开口,荣华继续道:“启禀皇上,这婢女名唤良斗,平日里是伺候主子梳洗的丫鬟,素日里娘娘待她不薄,想不到她竟联合外人反咬娘娘一口,真是污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不过是个奴才,竟敢在御前放肆。”不待荣华讲完,便有嫔妃猴急地跳了出來,打断了他的话。 凌祈暄斜睨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几欲将她冰冻,她才怯懦地住了口。 “继续说下去。”凌祈暄放下手中的狼毫,一脸兴致高昂的模样。 “是,皇上。奴才斗胆问一句,这位公公可是从良斗身上摸出这血书?”众人随着荣华的问话将视线转移到了方才那位公公身上。 “自然是从她身上搜出來的。”公公的话说的有些急,生怕一句话答错,反倒将自己牵连进去。 “启禀皇上,良斗八岁进宫,在宫中当值了这些年,主子看她做事稳重,才准了她在房中伺候。良斗家中贫寒,进宫前家中沒钱给她请私塾先生,进宫这些年一直亦未曾有习字的机会。是以,奴才为主子抱屈。”荣华说完,冲着皇上磕了三个响头。 “荣华说得不错,良斗的名字是我为她改的,宫册上记载的是良丑,我怜她被人欺凌,又因她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便赐名良斗。”得了皇后的证实,又有宫册记录,这一场陷害转眼成了一场闹剧。 “皇后娘娘既说了怜她,就不曾教她习字认书?”到了这般地步,琴贵妃仍旧有些不依不饶。 “够了,这件事就到这里了。”凌祈暄面上已显愠怒之色,他厉声斥了一声,再不敢有人有异议。 “贵妃仔细瞧这人偶身上所穿衣物,虽不是东凌所有,却也与贵妃先前的衣物不是一种吧。”蓝珺瑶将手中破败的人偶丢给琴贵妃,这人偶身上不过是一条素净的连衣裙,自然与巫族的衣物不同。 琴贵妃握着人偶翻了两下,若是她说了不同,便是承认了陷害皇后一事,这人偶又着实与她往日所穿衣物不同。正两难的时刻,她的身子忽然朝一旁软软地倒了下去。 凌祈暄有心惩罚她,并未看一眼倒向自己的琴贵妃。她身后的小婢女口中忙惊呼:“娘娘,你怎么了?”,一壁慌忙地接住了不省人事的琴贵妃。 琴贵妃周围呼啦围了一圈人,正是方才那些闹事的嫔妃。她们有的抓着琴贵妃的胳膊,有的去掐她人中,一个个瞧着比太医还要专业。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便将前两日姐妹们的请求说与皇上一听。为着皇嗣着想,烦请皇上雨露均沾,后宫才得以和谐。”蓝珺瑶在凌祈暄面前跪下,她的话一出,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同了。 蓝珺瑶注意着琴贵妃的动静,许是这个惊喜來得太意外,正作势掐着琴贵妃人中的妃子手下用力,琴贵妃的面上不自觉抖了两下。 蓝珺瑶说完,便垂下头不再言语,等着凌祈暄决断。 “皇后说的是,朕会酌情思量。”凌祈暄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淡淡地扫了一眼窃喜的后宫嫔妃。 参与此事的宫嫔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惩罚,凌祈暄心中许是气急了,到最后走时也沒看琴贵妃一眼,景阳宫的人抬了肩舆将她请回了宫中,婢女又着人去请了太医,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养心殿平静下來,良辰也被皇上从内务府放了出來。先前见事不对,唯恐主子一时做了傻事,良辰便替她将这罪认了下來。眼下蓝珺瑶沉冤得雪,良辰贸然顶罪一事自然也不再追究。 良辰顶着一盆水站在蓝珺瑶房门口,看得一旁的荣华心下焦急,然主子有话:“若是有人胆敢为她求情,有一个人便加罚一个时辰,有两个人便加罚两个时辰,若是不怕良辰多受惩罚,尽管來为她求情。” 是以众人只能望着紧闭的房门一个个着急上忙,却无一人敢为她求情。良辰安慰似的朝一旁围着她的人笑了笑,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对,不该不相信主子的为人,受此惩罚也是她该。 云舒站在主子身后,抬头便可瞧见门外的身影,太阳已经西下,饶是如此,顶着一盆水在太阳底下站两个时辰也让人受不了。她不必自己久经训练,云舒看了看主子,几次想要开口,到嘴边都忍了下來。 “云舒,这便是你要学的第一课。”云舒的性子不似良辰她们,在身后毛毛躁躁的她岂不知。蓝珺瑶既像是对她所说,又像是在对门外的良辰所说:“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先要学会保全自己,若不是此次她们不知良斗不识字,此事可会如此简单了结?” 听到主子的话,良辰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盆中的水溢出少许,继而双目之中已被泪水填满,她不敢相信,主子发怒竟是因为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若是主子再晚些回宫,她的性命确实有舆,良辰再次挺直了身板,这次惩罚她受的心甘情愿。 云舒点点头,聪明地选择了不再开口,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的宫装上,对襟小衫配着荷叶襦裙,比之往日里穿的衣服精致许多。 她转动着手腕上方才主子赏下的翠玉镯子,往日里同云卷哥哥他们一同训练时,为图方便都是一件长褂,每每看见街上那些小姐丫鬟穿着各色衣裙,心中着实羡慕。 ------------ 253 贵妃有孕(爆更) 荣华虽有心劝说,奈何良辰这次却固执得紧,直将主子的惩罚执行完,这才支撑不住,抓着水盆的手软软地松开了。 荣华赶忙接过良辰头顶的水盆,却发现良辰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他凑近了才说道:“荣华,快扶着我一把,我脚麻。” 低头一看,才发现良辰双膝以固定的频率在打颤,眼见就要往一旁倾倒,顾不得手中的水盆,荣华扔了水盆就去扶她。水盆落地发出“哐当”一声重响,盆中的水溅到两人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今晚你好好休息,不必到跟前來伺候。”恰逢此时,殿门内传出主子的声音。良辰猛然朝殿内跪下,道:“良辰谢过主子的大恩大德,这辈子定然做牛做马伺候主子。” 站久了双腿有些蹒跚,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良辰却沒让荣华再上前扶着她,坚持自己走到了房中。 “云舒,宫中不如宫外那般自由,你要记得,在这里不能轻信任何人,即便是这殿中的人。”蓝珺瑶细心教导,云舒性子单纯,未经历过这世间的恶,若不加指引,怎在这吃人的宫中活下去。 这一夜,养心殿中的烛火直到夜深仍未熄灭,蓝珺瑶将宫中的规矩一点点说给云舒听,只怕遗漏了哪一点,铸成大错。 当夜,皇上不再宿在景阳宫中,而是宿在江妃处。宫中诸位嫔妃羡慕之余又不免暗暗窃喜,想來是白日皇后娘娘的劝谏起了作用,她们开始费心思打扮自己,或疏通门路,妄图圣上早日能宿在自己宫中。 陶陨声在宫中久久不绝,如泣如诉的声音响了个通宵,景阳宫中烛火彻夜不息,令得整个后宫无一人睡得安稳。 天将亮时蓝珺瑶才睡了过去,朦朦胧胧间依稀瞧见卿月哥哥满身是血站在自己床前,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室内静悄悄的,不远处云舒正伏在一床铺盖上休息。 蓝珺瑶再闭上眼,那血腥的景象便在脑海中盘旋,她心慌得厉害,生怕卿月哥哥在江淮有了什么意外,左右不能睡下,就这样在床上一直躺着到了天亮。 殿外叽叽喳喳个不停,云舒伺候主子起身。打开殿门却见荣华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双目之中隐隐有不平之色。 唤了他随自己进殿,又让云舒在殿门外守着,这才听他说得,原是琴贵妃昨夜吹了一夜的陶陨,今晨一早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她身旁伺候的婢女大惊失色,连忙遣了人到太医院去寻御医过來给主子瞧病,哪知太医诊脉之后,“噗通”一下在琴贵妃窗前跪下,口中疾声道:“贵妃娘娘大喜。” 听到这里,蓝珺瑶心中已有些明了,等着荣华继续说下去。果不出其所料,琴贵妃怀了皇嗣,已足月。只是贵妃娘娘身子虚,胎像不稳,要好生静养方能顺利诞下皇嗣。 皇上得了消息,亟亟从江妃宫中起身,连衣服都沒穿好便去瞧她了。若想叫琴贵妃心安,皇上自然是最好的药方。后宫嫔妃的欢喜如昙花一现,念着贵妃才怀了身孕,需要人照料,皇上便将办公的地方都移到了景阳宫中,她们再见皇上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娘娘莫担心,她腹中皇嗣定然是皇女,奴才在老家时见那些怀孕的婶子喜吃辣者都生了闺女,琴贵妃口味突然改变,定然是这样沒错了。”荣华见主子久久不语,神思亦有些恍惚,以为主子伤心难过,不由出言安慰道。 蓝珺瑶笑了笑,在荣华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仔细叫皇上听见了,剥了你的皮。”琴贵妃有孕与她何干,她心中惦念的,却是尚在江淮的卿月哥哥。 梦中的景象那样真切,叫她几乎以为是真的。即便是醒來后,她仍然陷在梦靥之中,这才叫荣华误会了。 “荣华,你亲自去打听蓝将军的消息,打探到之后,即刻來报与我听。”她不自觉将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而成,是她的骨肉啊。 荣华沒错过主子的动作,却以为主子是在为着琴贵妃有孕一事神伤。他体贴主子此刻的心情,拼命同云舒使颜色,想叫她同自己一起出去。 云舒看着荣华的动作有些奇怪,便开口道:“荣华公公,你的眼睛怎么了?” 顺着云舒的话望过去,惯性使然,荣华的眼又眨巴了两下,蓝珺瑶不由失笑,这奴才倒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她当下开口:“云舒你去催一催早膳,记得要清淡一些,粥要浓稠些才好。” 荣华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扯了扯云舒就往外走,瞧着他着急忙慌的动作,蓝珺瑶唇边的笑意更深。 自从腹中多了这个孩子后,她吃的东西便以清淡爽口为主,闻见肉腥气便会起呕,亏得她以胃不好的理由搪塞过去,荣华与良辰向來不怀疑她所说的话,何况是怀了皇嗣这样的大事,为着腹中的孩子着想,她有时也会强忍着吃些肉食,免得叫人起疑。 琴贵妃倒是个聪明的女人,竟然知道用这样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往日里吃不惯辣的人怎么会因怀孕一下子改了口味,她自己便通医术,如何不知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若不是为了挽回皇上的心,想必身怀有孕的消息她也不会说出去,怀孕前三个月,脉象不稳,稍有不慎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琴贵妃如此聪明,定然还有后招才是。 她本就是凌祈暄最宠爱的人,昨日他宿在江芷容宫中不过是恼琴贵妃折腾得太过分,而今她有了他的孩子,只怕再大的怒气也得化作绕指柔了。 这样想着,胸口处却不争气地传來阵阵钝痛,一时之间,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她将手放在小腹上,柔柔地说道:“好孩子,不要闹,娘亲会给你所有的宠爱,再过些日子,我们便离开这里。” 她的话音才落,殿门处传來了良辰的问话声:“娘娘,宣旨的公公來了。” 蓝珺瑶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衣衫,这才让他们进來。 这位公公恭敬地将圣旨递到蓝珺瑶手上,躬身退到一旁,道:“娘娘,皇上有交代,务必要您当着奴才的面看完,奴才才好回去交差。” 明黄色的圣旨在她手上缓缓摊开,却是皇上念着皇后德行出众,命她亲自照料琴贵妃这一胎。蓝珺瑶一字一句将圣旨看完,传旨的太监这才躬身离开。 看着手中的圣旨,蓝珺瑶几欲冷笑出声,琴贵妃的防备之意昭然若揭,凌祈暄圣旨既下,若是出了任何差错,自己这个皇后当先便逃不过。 她这样做,逼得自己不得不同她站在一条船上。这样一來,不仅是自己不能朝她腹中的孩子动手,还要防备着后宫那些女人朝她下手,当真是好算计。 蓝珺瑶心中气急,只觉双鬓处突突直跳,凌祈暄肯下这道旨意,便是认定了自己会对琴贵妃不利。她虽厌恶于她,只要她不做出什么伤及自己利益的事,她也不稀得同她动手。 琴贵妃步步紧逼,说不得连腹中这个孩子也成了她不择手段的工具。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何况她也是一个女人了。蓝珺瑶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下來,不能落入她的圈套之中。 良辰在她身边站定,带着些凉意的手在她两鬓轻轻揉捏,一边缓声道:“娘娘莫要动怒,她这般做着实可恨,为了娘娘腹中的孩子着想,娘娘千万要珍重自己。” 说完这句,良辰在她身旁跪下,道:“请娘娘责罚,良辰妄加揣测。” 蓝珺瑶的头脑仍保持着一丝清明,是了,似良辰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又在宫中混迹许久,怎不晓得她这般是为了什么,当下幽幽一声叹息溢出口,她亲自将良辰从地上扶了起來。 “良辰,你莫怪我,这宫中人心难测,连这养心殿中都不干净,我不敢冒险。”她双手贴着良辰的面颊让她与自己对视,良辰不躲不避。 “奴婢省得,奴婢从未怪过娘娘,只是看着娘娘苦,奴婢心中为娘娘不平。”先皇在世时,良辰便在宫中了,说起也是无意,她到内务府领东西回來时,恰巧撞见当时还是八皇子的皇上与娘娘。 帝后大婚之后,皇上对娘娘的态度來了个反转,若沒有先前的事,良辰也不会起疑惑,只是皇上眼中对娘娘的厌恶不似作假,往日里对娘娘的百般柔情却在对着琴贵妃时才有。 良辰虽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却替自己主子委屈的很,是以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她原來就聪明,先前瞧见主子种种反应,再加上主子的月事迟迟不來,她便明白了。 既然主子有心瞒着,她自然不会说出去,还曾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娘娘的衣物染上血迹,免得有心之人起疑,反倒对娘娘和小皇子不利。 ------------ 254 皇后保胎(爆更) 254皇后保胎 “你起來吧。”蓝珺瑶并无责怪她的意思,依着良辰的性子,有孕一事迟早要被她发现,眼下她知道了也沒什么害处。 “奴婢明白主子的顾忌,主子放心,主子不希望发生的事奴婢绝对不会让它发生,只是琴贵妃这样做本就心怀不轨,主子若到了她那里,还要多加小心才是。”良辰在主子身旁站定,她这条命本就是皇后娘娘给的,为了皇后娘娘她愿意做任何事。 “我明白,云舒才來宫中,还要你多多照看,莫让她闯出什么大祸。”若是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她便能顺利从宫中脱身。 “奴婢省得。”良辰重重地点了点头,云舒的性子瞧着便让人喜欢,正是她所羡慕的,只是这样的人在宫中也最难过。 两人对望一眼,主仆这一刻才算交心。不待她们开口,门口处便传來了荣华带着些焦急的声音,蓝珺瑶心中一咯噔,连忙唤了她进來。 “主子,江淮一切正常。”荣华说话间还带着喘息,他瞧着主子心神不定,打探了消息后边亟亟跑了回來,生怕主子劳心。 良辰站在荣华身旁,听他说完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恨恨地骂道:“主子往日里的交代都进了狗肚子里不成,这般急急忙忙的,惊着主子唯你是问。”良辰虽不知主子遣了他去打探什么消息,却也晓得主子眼下最需要的便是静养,荣华这奴才,行事一惊一乍,若是惊了主子府中的胎气,她定不绕他。 “我是怕主子等的焦急。”荣华抱着头往一旁缩过去,在这养心殿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良辰,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蓝珺瑶笑了一声,冲着良辰摆了摆手,她这才罢手,荣华如蒙大赦一般忙躲到一边去了。梦往往是与现实相反的,是她这阵子神经绷得太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被惊吓到,这样下去,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算算日子,舅舅与云卷一行也该到了江淮了,有他们护着,无论琴贵妃想耍什么样的花招,左右都不能伤害卿月哥哥,她该安心才是。 自从皇后娘娘犯了胃病,小厨房便得了心加倍仔细伺候着,云舒去端來的粥浓稠泛着米香,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照例良辰先试过了,蓝珺瑶才拿起一旁的小银勺一勺一勺送到自己口中。 直到腹中有了饱的感觉,蓝珺瑶才放下勺子,心情也比早上好了许多。她正要起身,不想袖口勾到了红木盘,盘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蓝珺瑶的身子愣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袖口瞧,平整的袖口怎么会勾到木托盘? 良辰赶忙蹲下去将碎裂的瓷盘往托盘上捡,口中念着“碎碎平安”,一壁还要招呼主子不要多想。一块瓷片弹到蓝珺瑶脚边,良辰探手去捡,抬头却瞧见主子的衣摆隐隐有血迹蔓延,她惊呼一声,锋利的碎片边缘割伤了她的手指。 良辰连忙指挥着荣华到殿外守着,她与云舒一左一右将呆愣着的主子扶回床上躺着,良辰两眼是泪,生怕主子出个什么意外。 腹中的孩子挣扎着想要离去,蓝珺瑶醒悟过來,探手取过枕边里侧的参片含在口中,她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样离开自己。 她本就知晓自己的胎像不稳,是以这些日子以來,一直让良辰去太医院抓些养胃的药,这些方子倒是沒错,只是每一剂药中都有几位特别的药,合在一起便是一剂保胎的药。 “良辰,把这里边的药拿出來,你亲自去煎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镇静,蓝珺瑶将内里中空的枕头递过去,示意良辰打开。 她知道这一剂药对娘娘的重要,拿出药郑重地向娘娘点了点头。 云舒一直办跪在主子床前,她并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心中慌张到了极点,然面上却表现得比主子还要平静。主子握着她的手的力气很大,恨不得能将她揉进骨子里,云舒可以感觉到主子心中的紧张。 “小主子一定能够感受到主子的心意,他一定会争气的。”这样的安慰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能想到的却只有这一句。 养心殿后墙处,正有一个小太监探头鬼鬼祟祟地将头贴在墙壁处,不知在听些什么。平素这里并沒有人來,方才他才从外回來,便瞧见荣华面上一脸紧张,仗着主子宠爱平日里不将他们看在眼中,眼下便是报复的机会,小太监趁他不备,沿着幽径偷偷溜到这里來。 殿内是许久的寂静,就在他以为这殿中其实并未发生什么事时,云舒的话便沿着窗子缝隙飘了出來,小太监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后娘娘也怀了皇嗣,看这样子,定然是在贵妃娘娘之前的。 后墙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小太监转移了注意力,不防脚下打滑,重重落在地面上,臀部遭到撞击,他赶忙捂着腚顺着原路返回。 蓝珺瑶精神本就高度紧张,她沒有错过后墙处传來的动静,生怕走漏了消息,忙让云舒去看个究竟。 顺着大开的窗子往后看,四处空落落一片,并沒人烟。云舒正要回禀主子,眼角余光却扫见墙上青苔被人压过的痕迹,她心头一紧,回过头來面上勉强堆出一丝笑容,道:“主子放心,许是树上的鸟窝落下了,这里并沒有人來过的痕迹。” 这样关键的时刻,最要紧的是保住主子腹中的小主子,待主子母子平安了,她自会向主子请罪。 蓝珺瑶不疑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常识为保存这个孩子做着最大的努力。浓重的中药味对于此刻的她來说,却丝毫不觉厌恶。 就着良辰的手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蓝珺瑶紧闭双眸,不让自己眼中的惬意流露,她害怕,若是失去了这个孩子,她与凌祈暄之间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腹中拉扯般的感觉渐渐平静下來,良辰与云舒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吓了小主子。 蓝珺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一次了,此次孩子是保住了,但她若像先前那般,日日心神不宁,只怕这个孩子也难撑到离宫那日。 “沒事了。”蓝珺瑶向她们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不过是保琴贵妃这一胎,她便接下她这一招又如何? 良辰与云舒同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主子母子无恙,她们就放心了。良辰有些好奇地上前,一手抚在主子的小腹上,小主子将在这里慢慢长大,直到有一天呱呱落地,当真是其妙不可言。 云舒也兴奋,却沒有像良辰那样激动,她望着主子与良辰姑姑晓得开怀,然目光飘过后窗,再落到主子身上,便带上了一分隐忧。 养心殿一间偏殿中,正有一个小太监蜷缩在榻上,他的裤子全部褪下,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对着一面铜镜瞧自己的后腚,方才摔倒的地方一面乌青之色,这人正是方才在养心殿后听墙角的奴才。 小奴才脑海中此刻像是有两人在打拉锯战,一人明明白白在说:“皇后娘娘并未有亏待你的地方,你不该将今日听到的事泄露出去。”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跳出來反驳道:“皇后娘娘跟前有荣华把持,你若想出头怕是一辈子都难,不若拿这消息去讨好琴贵妃,左右她念着你的功劳总比呆在这里好上许多。” 这两个小人争论不休,小太监心中矛盾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腚上的痛感时不时传來刺激一下他已经紧绷的神经,巨大的利益战胜了他心中那一丝良知,小太监把心一横,做下决断。 后宫向來不是一个能平静下來的地方,皇上的圣旨才下,这些女人一个个把眼光盯紧了养心殿,她们或是对皇后心怀怜悯,或是來看她的笑话,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如此。 蓝珺瑶的反应却叫她们大失所望。翌日一大早,养心殿的宫门早早便打开了,想不到迎來的第一个客人却是江妃。守门的内监瞧见她,先是楞了几下,继而又向她问安,请了她进來。 蓝珺瑶穿着一身刺绣精致的靛青色衣袍,面上未施粉黛,鬓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发髻。深秋的天,早晨已带上了些许凉意,良辰特意为主子连夜赶制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领口竖起,夹层是一层铺得薄薄的棉絮。良辰与云舒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 “姐姐,我亲手做了些脂粉,我知姐姐素日里不爱打扮,只是这盒蜜粉是专门为姐姐做的,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江芷容从怀中掏出一个玫红色的匣子,面上是一个对镜梳妆的侍女。 “江妹妹有心了。”蓝珺瑶点点头,身后的良辰接过江妃递过來的匣子。 “今日起得早,想着到姐姐这里來坐坐,原想着是要多等一会儿的,不想今日却让我赶巧了。”自打蓝珺瑶进宫后,江芷容便常到她这里來坐坐,一來二去,比常人是要熟络些。 ------------ 255 送去礼物(爆更) “昨夜吃的多了,今早便有些积食,这才早早起了。”说话的间隙,蓝珺瑶手中的书卷又翻了一页,仍旧是一本列国游记,她看得津津有味。 虽是小县丞的女儿,江芷容也曾读过许多书,只是多是《女戒》、《女训》一类,这几次來见皇后手中都是这样的小书,江芷容心中也升起了几分好奇。 “今日索性无事,不若姐姐将珍藏的书也借我一本,早膳便在姐姐这里叨扰一番了。”江芷容面上露出柔柔的笑意,皇后娘娘先前帮了她不少,昨日皇上的圣旨传遍宫中,她原想着來安慰几分,却是她想错了。 “不过是几本胡闹的小传,妹妹若喜欢改日我让人送几本到妹妹宫中。”蓝珺瑶抽手从石桌下的一方匣子中抽出一本绘着花鸟的游记,递给江芷容。 时间静悄悄地溜走,荣华奉了茶在石桌上,不多时便有宫人來报,颜妃前來与皇后娘娘问安。 打发了宫人引她到这里,蓝珺瑶的目光仍旧未从那本列国游记上离开。倒是一旁的江妃,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拿书挡了视线,在八皇子府中时,她便多受颜如玉欺负。 人未至,香气先到。晨风吹拂,将颜妃身上的香一并送了过來。浓烈的香让人有些反胃,蓝珺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姐姐,今日怎么有了这样好的兴致?”颜妃话中带着挑衅的意味,面上笑意深深,妆容精致,踩着一双粉色缎面绣花的鞋子,自觉在蓝珺瑶与江芷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颜贵妃将手慢慢放在膝盖上,她手上今日染着绯红色的丹蔻,保养得当的皮肤露出似白玉一般的光洁,右手小指轻轻翘起,只这一坐,便显得风情无限。 蓝卿月接过良辰递过來的茶水,嘬上一口,温热的水从喉底滑过,将心头那一丝厌恶压下。她斜睨了颜妃一眼,凉凉地开口:“妹妹今日倒起得早。也是,若是皇上宿在含光殿,妹妹只怕也不会这么早就來给我请安。” 她的话正踩在颜妃的痛脚之上,昨日才传出雨露均沾的消息,她心中一阵欢喜,仔细挑了几样精致的首饰打扮一番,她一定要牢牢抓住皇上的心,早日怀上皇嗣才好。 这样的惊喜沒持续多久,便被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琴贵妃有孕,皇后亲自保胎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在皇宫中传遍,颜如玉妆容精致的俏脸有些扭曲。 桌上放置的瓷器被她扫到地上,婢女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怯生生地躲在一旁,期望主子待会儿的惩罚可以轻一些。 颜如玉气急反笑了起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对着铜镜瞧了一眼描画精致的妆容,袅袅娜娜地向外走去,这才有了她在养心殿中如此嚣张的一幕。 “琴姐姐有了孩子,我自然为她高兴还來不及,倒是姐姐,也该争气些,早早为皇上诞下皇嗣才好。”颜妃面上的笑容已然淡去,瞧向皇后的目光中饱含怜悯。 “妹妹好肚量,想必深得皇上喜欢吧。”蓝珺瑶抓住这一点,愈踩愈重,偏偏颜妃不得宠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下连站在蓝珺瑶身后的云舒都看出了端倪,余下众人虽不敢当着颜妃的面放肆,只是眉眼间那一抹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颜妃再也不能镇定地坐在这里,她抛下一句话,便带着婢女愤然离去,“妹妹再得宠,也不如姐姐得皇上宠爱。” 她的无礼着实让人火大,才走出亭子,小婢女不知绊着了什么东西,猛然一个趔趄,身子向着前边的颜妃扒了过去,颜妃不防备,主仆二人一同摔在地上,看起來甚是狼狈。 不知是谁带头轻笑出声,园子里接连有笑声传出,就连在一旁打扫的宫人,也不住地掩嘴轻笑,颜妃目露狠色,回头看了一眼已从自己身上爬起來的婢女,瞬间变得狰狞。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我扶起來。”颜妃身上那套绯红色的衣裙沾上了点点土灰色的痕迹,鬓发上的珠钗从一边冒了出來,完全不复进來之前的庄重。 她身旁的婢女心知一顿打是逃不掉了,慌忙将自家主子扶了起來。她心中也委屈得紧,方才她正走着,脚腕处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猝不及防便将主子扑倒了。她起身时瞧过四周,并未有任何凸出的东西,这段路上也沒有人,她打了个寒颤,脚下步子加快,随着主子一同离开。 蓝珺瑶的动作很快,快到沒有一个人看到她出手,她的面上仍旧一片淡然,当着外人的面瞧不出悲喜。倒是随侍的荣华在颜妃离开后,再也忍不住笑意,扶着石桌直不起來腰。 用过早膳左右无事,江妃便陪着蓝珺瑶一同去看琴贵妃,蓝珺瑶知道她的心思,倒也沒说什么,两人并行在前往景阳宫的路上,身后是随侍的宫人。 景阳宫前热闹非凡,后宫喜事不断,先是皇上大肆扩充后宫,又有贵妃娘娘怀了皇嗣。琴贵妃原本就得皇上宠爱,肚子又整齐,來贺喜的嫔妃一个个望着她仍旧平平的小腹,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羡慕与嫉妒。 琴贵妃正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今日一早听到太医的诊断,她心中的惊喜瞬时便将她淹沒,一手轻轻拢在小腹上,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皇后娘娘到!”嘈杂的人声中忽然传出小太监拖长的尾音,尖利的嗓音压过喧闹声,一直传到琴贵妃耳朵中,人声戛然而止,琴贵妃作势要起身迎接皇后。 有凌祈暄的圣旨在,蓝珺瑶哪能让她真正给自己行李,这位眼下身子骨可金贵着呢,她遥遥虚扶了一把,琴贵妃借势又坐回贵妃椅中。 “妹妹身子不便,就不与姐姐客气了。姐姐來了我这里就当做是自己宫中一般,尽可随意。”上首只有一张贵妃椅,蓝珺瑶若是坐下,就是低了琴贵妃一头,这样的下马威下得真妙。 “一切以皇嗣为重,妹妹可要好生养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皇上可要唯我是问呢。”蓝珺瑶径直走到琴贵妃身旁,作势要弯下身子去看她腹中的胎儿。 琴贵妃的身子霎时便绷劲了,婢女连忙递了凳子在她身旁,与贵妃椅约莫相隔两人的距离,直到蓝珺瑶坐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蓝珺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右手以防护的姿态放在小腹上,左手微微朝内拢,生怕皇后突然朝她发作。 “为贵妃安胎的是哪位太医?”蓝珺瑶面上挤出一点喜色,对着身旁站着的婢女问道。 “回皇后娘娘,是太医院医正秦太医。”小婢女毕恭毕敬地回答。 “他为人忠厚,这些年在太医院也积攒了一些口碑,用她來为妹妹安胎,当真是再合适不过。”这位秦太医为人忠厚,深得皇上信赖,蓝珺瑶点了点头。 “都是阿郎的安排。”提到凌祈暄,琴贵妃面上立马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不管用什么手段,她一定要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吃穿用度都紧着景阳宫送,若是缺什么,尽管让人去内务府取。”既然是为保胎而來,明面上该做的事还是要交代清楚,也让他们无处寻自己的话柄。 “奴婢记下了。”小婢女一一应下,景阳宫的吃穿用度先前便是比照养心殿,皇后发下话來,只怕日后这里的宫人更加放肆。 “姐姐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中。”琴贵妃突然伸手捉住了蓝珺瑶的手,玳瑁镶嵌着金蝶恋花团的护甲轻轻击在蓝珺瑶手上景泰蓝的护甲上,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响声。 她紧紧握着皇后娘娘的手,显得那样亲切,仿若两人先前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一旁的后妃看着这样和气一团的场景,眼中无不讥讽。 蓝珺瑶抽出一只手,在琴贵妃手上拍了拍,眉梢笑的弯弯,和缓的笑容一时夺人眼球。 “良辰,将礼物给贵妃娘娘呈上來。”进门时,良辰手中便捧着一方长匣,这些人的目光就沒从良辰的手上离开过。 良辰捧了木匣子上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蓝珺瑶将木匣子轻轻打开,一尊通体通亮的观音送子像呈现在众人眼前,她对着琴贵妃说道:“这尊观音像权当是我送给妹妹的礼物吧,这像是在灵泉寺中求來,礼物轻,妹妹不要嫌弃。” 众人看着观音像的目光都有些热切了,谁人不知,灵泉寺中一年方能请得一方观音像,且这观音送子像不仅寓意好,连雕刻的玉也是上好的碧玉,因玉质剔透,这才呈现出一种莹白的色彩。 她们心中都有揣摩,这观音像八成是皇后为自己求來的,眼下看着琴贵妃得宠,这才想要拿來安一安皇上的心。 蓝珺瑶将她们的心思揣测了个十成十,却装作什么都沒发觉。说來也巧,灵泉寺的方丈竟与秦三娘认识,她正不知送什么合适,恰逢三娘送了她这尊观音像,便拿來借花献佛了。 琴贵妃表现得一脸欢喜,婢女上前接过观音像回殿内供奉。事无巨细,蓝珺瑶又依样交代一遍,估摸着形势也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抽出手來,带着人离开。 ------------ 256 喜气连天(爆更) 接连数日,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仿佛一夜之间,琴贵妃取代皇后娘娘成了整个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有好的东西都会先送到景阳宫中,皇上下了早朝便会到她那里去,整个后宫怨言不浅却沒有人敢在这个当口议论些什么。 后宫那些女人也沒了动静,蓝珺瑶遵照圣谕每日照例到景阳宫中探望一下,有时遇见皇上在那里,便与他行过礼而后离去了。 蓝珺瑶曾听荣华说过,借着琴贵妃怀孕的机会,这些不甘沉默的女人各出手段,与家中人串通一气,皇上去上朝时,便有大臣阴晦提起琴贵妃身子不爽,皇上该由其它嫔妃伺候。 凌祈暄先前便不喜人对他指手画脚,眼下坐稳了龙椅,哪里还容得他们干扰自己后宫之事,不出意外,皇上勃然大怒,当众丢下几封拆了火漆的密信,朝臣颤颤巍巍地捡起一看,顿时闭口不言了。 大殿上站着的人,哪个私底下不**,他们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想把柄全被皇上握在手中。这些火漆密封的信中,正将他们暗地里做过的事一条一条罗列出來。 荣华献宝一般将这些八卦讲与主子解闷,蓝珺瑶听了只是不以为然地呷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小东西,她连秋焙旱茶都戒了,这样一望就能见底的白茶着实淡然无味。 那日大臣上过谏言后,凌祈暄白日仍旧在景阳宫中陪着琴贵妃,晚上却肯宿在别处了,这个消息使得后宫之中喜上加喜,一时之间,这样的宁静简直是百年來头一遭。 放下手中的茶水,蓝珺瑶撇撇嘴,只要他不再宿在养心殿中,他晚上栖在何处又与自己何干? 凌祈暄即位的时间不长,即便想要在前朝來个大换血,也要暗中一点点动作,若是这些大臣集体异动,即便他有心将叛乱评定下來,只怕一直虎视眈眈的陆之润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勾起耳边一缕鬓发把玩,这些时日以來,倒是不见西陆有什么动静。虽说大婚那日,陆之润被她伤到,算算日子也该养好伤了,他的沉静便意味着下一次的动作会更猛烈。 宫中也是这般,越是波澜不惊,越让人不能心安。不管他们在打什么样的主意,只要不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她也懒得计较许多。 正对着书卷出神,守门的宫人來报,有人來探望皇后娘娘。蓝珺瑶挑了挑眉毛,不知这个时候何人会來探望自己。 左右是在自己宫中,蓝珺瑶懒得去换衣衫,便差了宫人去请人进來。 见到面前的一男一女,她心中却是惊喜参半,來人正是霜修景与秦三娘。有宫人在,两人有模有样地与她行了礼,秦三娘趁机对她挤眉弄眼,表情着实可笑。 蓝珺瑶扫了一眼霜修景,这些日子來她并未听到他的消息,原本以为他是随着南霜帝国的來使回去了,不想今日又在这里见到他。 霜修景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眼圈微微有些凹陷,下巴处才刮过的胡渣露还依稀留存着青色的痕迹,身体罩在绣工精良的衣袍中,显得有些肥大,见了她依旧露出些暖暖的笑容。 “师兄,你來了。”当着宫人的面,蓝珺瑶只得如此称呼,想到那个缠人的鲁将军,几乎失笑出声,不知无忧哥哥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打发走的。 荣华引着他们在主子对面坐下,秦三娘初次进宫,显得兴致高昂,打量着四周的摆设,眼中露出那种晶亮亮的光芒。 良辰新泡了一壶秋茶,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叶片在水面上慢慢伸展开,整个亭子里都飘荡着茶水的清香。 “宫中的水土确实养人,才几日不见,你就吃胖了。连身边服侍的都是这般貌美,你那个皇帝夫君当真有福气。”屏退了宫人,秦三娘说话也无顾忌,还不望调侃一旁的云舒:“连这丫头看上去也比前两日白嫩了些,不知用了什么样的秘药。” 初次见面之时,云舒就被她大胆的行径吓着了,眼下见她朝自己坐过來,云舒连忙换了个地方,站在蓝珺瑶身旁另一侧,她这样的举动惹得亭中几人各个浅笑不停。 蓝珺瑶盯着活宝一般的两人,眼角弯出笑意。她的眉目间都蕴藏着浅浅笑容,比往日里显得柔和许多,霜修景盯着这样的她,一时有些贪恋了。这样美好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在摩云谷呆着的那些日子。 这两人一同进宫,且无忧哥哥眼神躲闪,蓝珺瑶看着有些哀怨的秦三娘,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來了?” 提起这个,秦三娘立刻变得眉飞色舞了,一点不复先前耷拉着脑袋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些洋洋得意,道:“我说与他一同來看你,你那个皇帝夫君偏偏要追根究底,我就告诉他,我是你师兄未过门的娘子,从小便定了娃娃亲的。” 蓝珺瑶一口茶水猛然喷了出去,差点被自己给呛到,她求证似的看向一旁的霜修景,却见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接过良辰递过來的帕子擦了擦下巴处沾上的水,蓝珺瑶的目光在两人中间來回扫着,这两人是何时认识的,她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啊。 闲來无事,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蓝珺瑶像个好奇宝宝一般不耻下问。她知晓无忧哥哥对自己的情义,只是这段情自己注定无法给予回应,秦三娘的性子活泼,若是能与他凑成一对,想來也是极好的。 哪知秦三娘却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只说了两句:“这件事说來话长,改日得了机会我再仔细说给你听。” 蓝珺瑶沒在追问下去,反问他们此次进宫所为何事,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不会到宫中來找她,这点她晓得。 秦三娘瞧了一眼良辰与荣华,面上的表情也渐渐归为正经。 蓝珺瑶摆摆手,示意她但说无妨,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她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方手掌大小的玉匣子。 玉质极好,可以看见里边躺着一条桑蚕一般的虫子,只是翠玉匣子上并无缺口,不知这虫子是如何进入这匣子里的。 “这便是蛊虫。”玉匣子放在她平摊开的掌心上,秦三娘将它凑近蓝珺瑶了些,一脸肃然道。 这蛊虫居然还是活的,在匣子中不断地捏着身子,一靠近蓝珺瑶,它似乎就变得有些胆怯了,翻滚着身子不安地在匣子中晃动。 “蛊虫是在刺杀蓝将军的人身上发现的,这件事远沒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若不是秦三娘这些年來走的地方多了,也不可能认出这样看似无害的东西便是能控制人心神的心蛊。 蓝卿月一行人走出京城后沒多久,便遇到了几波袭击,开始只是试探性地小打小闹,到了后來,攻势一**变得凶猛,若不是蓝珺瑶思虑周全,及时请了凰北若前去,只怕眼下蓝卿月便被他们控制住了。 自从有了身孕后,蓝珺瑶便一直提防着琴贵妃,生怕自己防备不周,她便将千秋重锁日夜贴身佩戴,是以这蛊虫一见她便胆寒。 “我们今日前來正是要与你说,江淮这两日传來的消息一直是平安无事,只是传给我的信却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他们的手脚十分干净,若不是今早夜枭的异样,说不定真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夜枭是秦三娘驯养的一只猫头鹰,此次便由她手下的人带着,方便传递信息。 想到昨夜的梦魇,蓝珺瑶脊背一阵发凉。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这才道:“我这两日便觉得心中不安生,差人去打听,一切也都正常。这些人的计划看來不小。”不知卿月哥哥他们在那边遇上了什么样的困境,蓝珺瑶担忧起來。 “这事定然与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那日在花船上见她时,我便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只是眼下不知她与何人合谋,若是单凭她一人,是无法做出这种周密的动作的。”秦三娘正说着,玉匣子里的蛊虫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蛊虫随着玉匣子的崩裂化作一滩绿色的脓水。 亭子中有六人,良辰与荣华却像是沒听到这般叫声似的,蓝珺瑶与对面两人对望一眼,三人挪开了些距离,蛊虫的叫声并不大,好像是一种特定的频率,它这样的动作倒像是玉石俱焚,只是不知最后拿一声嘶鸣是什么意思。 良辰看着玉匣子突然炸开,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蓝珺瑶身前挡,蛊虫的毒液四散开,有星星点点溅在良辰的衣袍上,立刻便焚出一个大洞。 玉匣子崩裂之前,秦三娘下意识地松手,匣子正落在石桌上,看着石头桌面上被焚出的一片坑坑洼洼,她抚了抚胸口,一阵后怕。 心蛊的珍贵程度只在命蛊之下,蛊虫才破茧之时便以各种药加以喂养,能撑得过药性的只在少数,不想蛊虫的毒液这样厉害,亭中几人皆是面色一白。 ------------ 257 心蛊示警(爆更) 景阳宫中,各个奴才脸上都是一脸骄傲的神色,这莫大的荣耀不仅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份,他们主子又争气,第一个怀上了皇嗣。 正殿之中,琴贵妃半倚在床上,身后一床锦被撑起大半个身子。凌祈暄将脸小心地贴在她尚未凸出的小腹上,这里孕育着他第一个孩子,他心中自然欢喜。 面对着她们母子,凌祈暄面上比之面对朝臣之时柔和了千百倍不止,抚在她小腹上的手轻轻动了动,仿佛能感受到孩子脆弱的脉搏跳动声。眼角的桔梗变得生动起來,花瓣向四周伸展,似要将整个眼角都包裹住。 琴贵妃面上全是初为人母的骄傲,他们父子便是她这一生中最珍重的,为了守护这一份幸福,她会不择手段,铲除一切阻在他们之间的人,包括皇后娘娘。 心蛊的叫声直传入景阳宫中,正温存的两人身子如遭大震,琴贵妃猛然从床上弹了起來,凌祈暄抱着脑袋滚在一旁,这样的变故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凌祈暄体内有命蛊的存在,是以方才听到心蛊叫声的一瞬间,他脑中如遭重击一般,顿时变成一片空白,继而便是钝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沒,在失去神智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从琴贵妃身旁挪开,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危害她和孩子的事。 琴贵妃听到这样的声音,猛然震惊了一下,心蛊的嘶鸣声中包含的那种恐惧她感同身受,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竟使得心蛊选择了玉石俱焚的方式。她脑中瞬时便有一种可能跳了出來,想了想又作罢,不可能的,若她当真身怀圣物,命蛊在阿郎身上根本难以存活。 琴贵妃走神的间隙,凌祈暄已经捂着脑袋在床上不停地翻滚,他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束发的玉冠掉在一旁,他面上的五官仿佛都要错位一般,狰狞地可怕。 琴贵妃连忙上前,双手拘住他的头,制止他继续伤害自己。谁知凌祈暄力气大的惊人,三两下便挣脱了琴贵妃的钳制,眼见他就要朝着床板撞下去,琴贵妃连忙上前。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只有手指般粗细的短匕,在右手中指上化开一道小口,鲜血很快便冒了出來,将她的指尖染红。 感受到宿主的鲜血味道,凌祈暄一把捉住她的手,两只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就着那道隔开的扣子吮吸着冒出的血,腥咸味在整个屋子里慢慢逸散开,他变得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琴贵妃的血对于这时的凌祈暄來说,仿若是天底下难得的灵丹妙药,随着鲜血入体,他眼中渐渐换上了兴奋的神采,整个人都变得嗜血。 “阿郎,够了。”体内的血通过伤口不断流到阿郎口中,这样的分量足够安抚他体内的心蛊了。然凌祈暄却不知餍足,依旧贪婪地在她中指上吮吸不停。 琴贵妃感受到了不对劲,她慢慢弯下身子,果见他眼中猩红一片,眼角下的那朵桔梗也染上了点点红色,糟糕,这是入魔的趋向。 她不敢大意,趁着他俯身的间隙,一个手刀敲在他脑后,殿内的动静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琴贵妃心疼地将凌祈暄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拨开散落在他耳鬓两侧的墨发,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來。 “阿郎,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你放心,我会为你铲除一切孽障。”琴贵妃俯身吻在凌祈暄的唇上,她的幸福得來不易,她不会让任何人來破坏这一份幸福。 她将凌祈暄的鞋子褪去,抬着他的腿将他放在穿上,又拿了枕头塞在他的脑袋下,这才趿拉着鞋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走了下來。 琴贵妃來到床尾处,在靠近床脚的地方好一阵摸索,她重重地按在一块小拇指尖大小的凸起上,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便有一个小抽屉一般的匣子慢慢从床面下伸了出來。 抽屉中放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匣子,是用沉香木制成。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从还未愈合的伤口处挤出一滴血滴在沉香木上,空气中立刻有一股异香缓缓飘散。 这东西她与那人各有一个,沉香木的匣子中,装着传音蛊,若是他们有事要告知对方,便将血滴在匣子上,对方自然可以收到消息。 琴贵妃握着沉香木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小手包裹着凌祈暄的大手,温热顺着指间蔓延过來,她慢慢阖上眸子。 先前与他合作,她也是迫不得已。她是巫族的巫女,原本是看不起那人的,想着他先前说过的话,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她口中溢出。 若不是为了躲避族中长老,她才不糊与他合作,即便知道是与虎谋皮,也不得不踏上他的贼船。好在他们各有所需,他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皇后,而她则是要将阿郎牢牢捆在身边,因此,皇后必须得除去。 族中曾有异样,圣物应时而出,圣女亦伴随圣物而生,族中长老推算到这一点,这才将她带回族中教养,不过是想以她身上的命蛊引出圣女。 巫族有古训,圣女降世,巫族重现人间。即便族人隐居的地方非常隐秘,这些年來,仍有四大帝国的人不断前去骚扰,妄图借巫族之力控制整个大陆。 族人已在不断的躲避中折损许多,唯有圣女才能解除巫族目前的困局,是以推测出异想的那一日,长老便命人寻了合适的女子带回族中细心教养,为寻回圣女作准备。 她怎么甘心只做这样一枚棋子,圣女在她眼中又算得了什么?琴贵妃嗤笑一声,她原是北霜帝国的嫡长女,有母后与父皇疼爱。 自从被带到巫族的那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复,为了同命蛊磨合,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想到的。 不过,她还是应该感谢长老,若不是他们把她带到巫族,她又怎么能学得这样一身本事。一年之前,她才得以从巫族中脱身,长老推算得到,是时候接回圣女了,她便被这样的借口派了出來。 长老知道她此次任务的艰难,是以临行之前,除了她体内的命蛊,还另外交给她两只心蛊。作为蛊虫之中王者一般的存在,心蛊竟然被逼迫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想到心蛊的示警,琴贵妃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那人帮助她躲过了长老的追查,她便答应帮他办妥三件事作为回报,她要赶在长老之前找到圣女,圣物只能为她所有。 巫族圣物千秋重锁遗失多年,此番因着圣女的出世再次重现凡间。圣物是所有谷中的克星,亦包括她身上从小种下的命蛊。琴贵妃的拳头慢慢收紧,拥有圣物的女子,又是谁呢? 琴贵妃正出神,凌祈暄却幽幽转醒了,两人的眸子对上,她一时倒不知该解释些什么了。 脑中正急速思索,不防凌祈暄开口说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伺候的事让奴才來便是了,你还亲自守在这里。” 琴贵妃心中有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扶着他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这两日我忙于朝政,不想今日竟累昏过去了,果真是老了,身子不必从前。”他盯着琴贵妃的小腹,一时颇有感慨。 这样故作老成的话惹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來,笑着倚在他怀中,道:“阿郎若是说自己老了,可叫朝堂上那些老头子怎么活?” 凌祈喧双手抱住怀中的人,双臂渐渐吃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中。 感受到他的情谊,琴贵妃伸手环住他的腰,在他怀中寻了一个让人心安的位置,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沉浸在幸福之中。若不是他认为自己是劳累过度,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琴贵妃看不到的角度,凌祈喧面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与方才宠溺着她的模样大相庭径。她带给自己的惊喜真是越來越多了,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自己身边到底是什么缘故。 夜幕初上之时,给整个皇宫都笼罩上了一层浓黑的外衣,宫中处处都燃起了烛火,尤以景阳宫中一片通亮。 正有一人站在通往景阳宫的幽静上踌躇不前,自他从太医院出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他身上着一身医正的衣袍,下摆处沾上了些树杈上的露水,來回走动过程中又有泥土扑上,他却沒有注意到。 这人正是为琴贵妃保胎的太医院院首秦医正,诊出喜脉之后,他得了皇上不少赏赐,老來荣光,羡煞旁人。 他在宫中兢兢业业一辈子,不管为哪个贵人出诊,都秉着大公无私的原则,是以得皇上重视,有了今天的位置。 他叹了一口气,哎,都是天意啊,若是他能像从前那样不骄不躁,只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皇上正处在得子欣喜的当口上,若是叫他知道了琴贵妃其实并未怀上皇嗣,不知自己头上这一颗人头还能不能保住。 散发着奢迷光彩的景阳宫仿佛一只张着大口的凶兽,只要他靠近巨兽的范围,便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口吞下,尸骨不留。 ------------ 258 贵妃假孕 那日秦医正被景阳宫的宫女匆匆请了过去,他才搭上贵妃的脉,那张老脸上便溢出了欢喜的笑容。诊出喜脉后,他心中总有个地方觉得不对劲。 回到太医院后他翻阅了先辈留下來的医书与手札,直到今日才有了眉目,他当时就吓傻了,犹豫了半天,还是到景阳宫來了。他心知即便他不说,过些日子贵妃娘娘的肚子仍然是这个模样,一样会暴露他诊脉有误的事实。 贵妃娘娘这种症状与怀孕极相似,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诊断失误。假孕乃是母体对孩子的期望太过强烈,乃至出现了怀孕的一切症状,包括孕吐,多脉等。且那日他确实诊出贵妃体内是有第二条生命的脉息,是才判定为贵妃娘娘怀了皇子。 这几日为着脑中那一个疑问,他辗转反侧不能安心,今日查明医术,他也着实吃了一惊,一番思忖之后,他仍是决定将事实告诉贵妃娘娘。 特意择了皇上离开的时刻,秦医正到了景阳宫外,守门的宫人一见是他,一个个都客气得紧,他们只当是娘娘传唤他前來,恭恭敬敬地请了他进去。 由着一人引着他直到了正殿外,殿前伺候的婢女见了他同样十分吃惊,她一直守在那里,不曾听到娘娘唤了太医前來。 “烦请姑姑为我通禀一声,秦某有要事求见娘娘。”秦医正朝那掌事婢女作了个揖,苍老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叫人瞧不出名堂。 “秦医正稍候,我去去就來。”到底是为主子保胎的人物,掌事婢女也不敢怠慢他,请他在门外等着,自己进殿去禀告娘娘。 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琴贵妃也表现得十分尊敬,听到婢女禀报他在门外候着,连忙着人请他进來,又吩咐人为他布下椅子,她笑容满面地望着他,问道:“医正深夜前來,不知所为何事?” “启禀娘娘......”秦医正看了一眼在她身旁服侍的婢女,话音戛然而止。 琴贵妃立刻会意,打发了身旁的宫人到外守着,这才继续说道:“医正但说无妨。” 殿门伴随着“嘎吱”的声音从外关上,左右无人,殿内只有他们二人。秦医正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冲着面前的琴贵妃跪下,声泪俱下道:“贵妃娘娘,老臣有罪啊。” 琴贵妃要去扶秦医正的手顿在了半空,她面上的喜色一点点淡去,心中忽而有浓重的不安涌上。 不待她开口询问,就听得秦医正继续说道:“老臣罪该万死,贵妃娘娘并未怀上皇嗣,而是假孕啊。”他说完,自知对不起琴贵妃,双手贴在地面上,不敢起身。 心头的不安得到印证,她如遭雷击一般,怔怔地后退开两步,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你是阿郎最信任的太医,又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医正,你的诊断怎么会出错呢?” 就在方才,阿郎还向他许诺,等他们的儿子出世后,便赐予他无上的荣耀,她怎么可能是假孕呢,一定是秦太医骗她的。 “秦医正,你若有什么苦衷,大可说出來,我与阿郎自会给你做主,你不要拿这样的消息來糊弄我。”琴贵妃双目之中已有迷茫之色,她寻到了秦医正这样做的理由。 “娘娘恕罪,臣并未受任何人胁迫,这一切都是老臣的罪过啊。”秦医正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此事却是他一人的责任,说出來之后,他心头也轻松了许多,不管皇上与贵妃娘娘如何处置他,他都心甘情愿。 “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嫉妒我比她先怀上皇嗣,这才威胁你來糊弄我,你不要演了,这样拙劣的计谋怎么能入我的眼呢?”琴贵妃却像是沒有听到秦医正的话一般,一壁护着自己的小腹,一壁又往后退开了几步。 “你们这样歹毒的用心,阿郎不会放过你们的。”琴贵妃眼中的迷离之色更重,已有入魔的趋势,她的身子开始颤栗,哆哆嗦嗦地指着面前的秦医正。 “贵妃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老臣百死不足以谢罪,愿意听凭贵妃娘娘处置。”秦医正不停地冲她磕头。在宫中活了这些年,他深知子息对一个嫔妃是多么重要,何况这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身后便是桌椅,琴贵妃再无地方可退,她一手撑着身后的桌子,忽而放声大笑,面上却有血红色的泪流出。 殿外的人隐约听到殿内的动静,然沒有主子的吩咐,他们却不敢妄自前去。 秦医正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他不敢去看面前的女子。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不仅他会受到惩罚,连琴贵妃亦会牵连其中。 过了许久,琴贵妃的笑声才慢慢止住,她一屁股蹲坐在身后的靠背椅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将面上血红色的痕迹冲刷殆尽。 秦医正的身子开始麻木,长时间地伏拜使得他双目中隐隐有星星环绕,眩晕感涌上心头。 “这件事你可还对他人提起过?”不知过了多久,琴贵妃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來,目所能及的是一双坠着宝珠的绣鞋。 “老臣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秦医正努力保存着心头最后一丝清明,他恭谨地回道。 “甚好,你记得,今夜你到景阳宫不过是为本宫送安胎的药,从來不曾有什么假孕的事。”琴贵妃居高临下,声音清冷,她俯视着身下之人,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贵妃娘娘!”秦医正猛然太后,撞进琴贵妃深不见底的瞳眸中,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秦医正,据本宫所知,你家中还有老母与妻儿吧。”琴贵妃绕着他慢慢踱步,声声似催命的鬼差一般,忽而绕到他身侧,弯下身子在他耳边问道:“你有沒有想过,凭着阿郎的脾气,若他知道你在皇嗣一事上欺瞒于他,不知你一家老小可还能平安存活?” 幽幽的声音带着些女子的香味扫在秦医正脖颈上,他却觉得脖子上仿佛架着一把锋利的刀刃,只要他偏一偏头,便会被那凶器立刻夺去性命。 他铸成这样的打错,即便是五马分尸他也死不足惜。只是,他一家老小又何辜,竟要跟着他受这样的牵连?想到年迈的老母与正考功名的孩子,两行浊泪顺着他的眼角潸然而下。 “秦医正是聪明人,如何定夺相信你一定会作出最恰当的选择,夜将深,我这里就不留秦医正了。”琴贵妃身上华美的长袍曳地,衣裙拖地的声音仿佛毒蛇爬过秦医正心头,他望着面前看不情面目的琴贵妃,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娘娘,即便老臣将这件事烂在心底,若是再过两个月,娘娘的身子却不显怀,却如何是好?”來之前秦医正已想到了这种可能。 “只要秦医正补说出去,余下的事便不劳秦医正操心了,我自由办法,绝对不会牵连到秦医正身上,相反,您安胎有功劳,还会得到一大笔赏赐。”琴贵妃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怀上龙子,假孕的事绝对不能让阿郎知晓。 “良念,送秦医正。”琴贵妃拔高声音,门外一直候着的婢女应声而入,却见主子面上蕴着笑,缓声对她吩咐道:“劳烦秦医正深夜还要來一趟,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良念,将阿郎昨日赏下的那对镯子给秦夫人吧。” 良念拿过來一对通体透亮的玉镯放在秦医正手上,含笑看了他一眼。 秦医正原本就佝偻的身子又矮下去几分,他颤颤巍巍地接过琴贵妃的赏赐,道:“老臣替内子谢过贵妃娘娘。” “秦医正,这只是我家娘娘的一点心意,皇上平日也总在娘娘面前夸您呢,说是有您看护着,娘娘一定能平安诞下小皇子。”良念不知殿内发生的事,只当是秦医正得了赏赐太过激动。 她无心的话却仿佛重锤一般,一下一下砸在秦医正心头,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良念将秦医正一直送出景阳宫,这才转身回去,她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秦医正越走越快地身影,不知方才究竟是什么事,娘娘竟将她们都打发出來。 这念头才起,便被她从脑海中摒除,晃了晃脑袋,她面上重新覆上笑意,主子的事,不该打听的便不能多言,这才是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她能有今日的低位,也正是她这样的秉性,琴贵妃才放心地用她。 一路上,景阳宫中的守卫莫不朝她问安,一声声“姑姑”叫得她心头大悦,主子才有孕,景阳宫的荣宠这才是一个开头。 秦医正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远离了景阳宫,才稍稍能喘过气來,这事若是隐瞒下去,难保琴贵妃不会借此危害后宫中其他人,想到她方才魔怔时的怨念,秦医正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 幽径两旁栽种的花树仿佛化作了吃人的鬼怪,张牙舞爪向他袭來,寒意层层起,秦医生快步往回走去。 ------------ 259 投靠贵妃 天已近初冬,到处是一派萧条的景象,枯败的叶子挂在树枝上,风吹过簌簌下落,凉意侵袭之下,内务府分外忙碌,为各宫主子赶制冬衣。 景阳宫外,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巴望着朝宫内看,他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很长时间,始终看不到他要见的人,他的身影在宫门前出现得越发频繁。 在他又一次探出头时,景阳宫的守卫一把将他捉住,厉声问道:“你这奴才在这里做什么,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要对我家主子不利。” 另外一人配合着说道:“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扭了他送到审刑司中,请他们來审理这件事再合适不过,眼下主子怀了小主子,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的人要对主子有所图谋呢?” 这小太监正是先前在养心殿中听墙角的奴才,这两日他再三斟酌,终是抵不过利益的诱惑,今日一早便來了景阳宫外,打算着用他偷听到的消息为自己谋得几分利益。 他一听这两人要将他扭送到审刑司,顿时着慌。宫中谁人不知,到了那里,再嘴硬的犯人也挨不过它们的严刑逼供,不脱层皮是绝对出不來的。 “我有重要的事要禀报贵妃娘娘,我沒有图谋不轨。”这奴才在两人的钳制中不断挣扎,口中大声呼唤,眼见就要被他们带离景阳宫,他眼中渐渐有绝望的神采涌上。 “住手。”良念在身后远远呵斥一声,她得了娘娘的吩咐正要到太医院领今日的保胎药,不想就听到这小奴才的唤声。 两人沒再扭着他往前走,小太监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到现在还“通通”跳给不停,他扶了扶胸口,试图让自己安静下來。 “景阳宫前,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良念训斥一声,又转过头來看到底是谁,敢在景阳宫前生事。 眼前的人让她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仔细想了想,这才记起他竟是养心殿中的奴才。方才他嚷嚷着有重要的事要禀报贵妃娘娘,莫不是皇后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良念心中念头闪过,面上却是一片沉静,问道:“你是何人?要见贵妃娘娘所为何事?” 这小太监警惕地打量了一眼,并沒有开口的打算。他身旁的两个景阳宫人一见这样顿时不悦,一人狠狠一巴掌招呼到他头上,骂骂咧咧道:“瞎了你的狗眼,连良念姑姑都不认得,她可是娘娘身前最得力的人。” 良念并沒有开口阻止他的动作,一來是这人马屁拍的得当,二來却是因着要给小太监一个下马威。 “姑姑恕罪,这事兹事体大,若传出去对贵妃娘娘不利,奴才必须要亲口告诉贵妃娘娘。”他说完生怕景阳宫的人再对他动粗,一壁捂着自己的头,一壁警惕着身旁的人。 良念盯他看了一会儿,似在斟酌他的话的可信度,小太监被她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却仍坚持着与她对视,他知道自己能否顺利见到贵妃娘娘就在这个女人的一念之间了。 “你跟我來吧。”事关重大,若他所说的是真的,自然再好不过,若他想用这个借口接近主子对她不利,恐怕计谋也难得逞,良辰转身带着他朝景阳宫中走去。 小太监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方才对他动粗的两人,心中爬过一个阴毒的想法,他们胆敢这样对他,等他在贵妃娘娘面前得了势,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他们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良念开口问道,贵妃娘娘不常到皇后宫中走动,她记得养心殿中是有这样一个人,往日里见他老老实实地在养心殿中做着活计,不想却是一只咬人的狗。 “奴才荣安。”他弓着身子跟在良念身边,全是媚颜奴骨的模样,凭借这个消息,琴贵妃一定会重用于他,想到这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的荣光。 良念只问了这一句,再沒开口。景阳宫的人看到她领着个小奴才回來,脸上都有探究的神色,只是却不敢问出口。 到了主子的房外,良念命荣安在殿外候着,又让人看着他,自己进到殿中同主子禀报。 良念将方才发生的事仔细与主子说了,听到他是皇后宫中的人,又有重要的事要禀报自己,琴贵妃似笑非笑,吩咐良念带他进來。 “主子,要不要叫人暗中准备着?”良念思忖着问道,毕竟主子是有身子的人,行事更容不得马虎。 “不用。”琴贵妃挥挥手,她巴不得这人是皇后派來对她不利的,只是她频频挑衅,皇后却半分动作都沒有,若是真要对她有所动作,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计谋。 荣安在殿外惴惴不安地等着,身旁两个宫人仿佛看守犯人一般看着他,他时不时朝面前望一眼,这样的寂静叫他不安。 “荣安,你跟我进來吧。”良念推开殿门,朝他招了招手。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荣华敛着头跟在良念身后,脚步才停下,便跪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 “听良念说你有要事要禀报于我,你且说说,是什么事。”琴贵妃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护甲,金铁交鸣的声音向猫爪挠心一般,声声传入荣安心中。 荣安不敢隐瞒,将皇后有孕一事和盘托出,只是将自己偷听到的事实换作他无意中发现,今日便來将这事告知贵妃娘娘。隐隐又掺杂了自己在养心殿中如何受到荣华打压,皇后娘娘偏袒荣华公公,对他不公一事说出。 如此一來,便有合适的理由解释他为何会将这事告诉贵妃娘娘,又不会让贵妃娘娘认为,他是一个背信主子之人。 琴贵妃将他的话在脑海中过滤一遍,他的话定然所说非假,只是也不排除是皇后故意让他听到,好借机打乱自己的心神。 他说话之时言辞躲闪,琴贵妃知道事情定然不会如他所说那般简单,说不得便是这奴才偷偷听到了她们的话,为了想在自己身边谋得利益,这才将这个消息禀告给自己。 从他话间,已看出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奴才,这样的奴才皇后定然不会重用,他巴望着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说不得自己一个开心,便赏赐他留在这里了。 琴贵妃将他的打算摸得一清二楚,自从她怀了皇嗣的消息传出,整个皇宫中谁人不知景阳宫是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香饽饽。这样的奴才放在自己宫中,她也是不敢重用的。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重要,眼下她还要笼络着这个小太监。 “你可曾对旁人提起过这件事?”琴贵妃一下一下敲着身旁的桌子,木头传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太监面上的神情。 “贵妃娘娘明鉴,奴才发现这件事后,第一个便想着要來告诉贵妃娘娘,哪里会将这消息告诉旁人呢。奴才省得,若是叫皇后娘娘发现了,我定然不会有好的下场。奴才求贵妃娘娘垂怜,留我在景阳宫中伺候吧。”荣安说完,“咚咚”地磕起头來。 “你起來吧,既然你这样信任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你权且留在这里吧,让良念给你安排着住下,今日皇后來时,我便向她讨了你來,总不会叫你再回去受欺负。”琴贵妃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來,面上笑意很深,叫荣安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良念会意,领着荣安下去安顿。琴贵妃起身在房中走动,窗前栽种着一株寒梅,这个时候已发了密密的嫩芽在枝头,有之差依墙延伸过來,她抚上还有些光秃的枝桠,手上微微用力,枝杈应声而断。 这奴才虽不厚道,但他带來的消息着实及时,接下來该如何谋划,她应该好好想想才是。冽风拂过面颊,却吹得人清醒了几分,凭什么她能先于自己怀上孩子。 想到昨夜秦医正说的话,她眼神又凉下來几分。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保守秘密,秦医正也要想办法除去,皇后想要瞒着将孩子生下來,她又怎么能这样简单便让她如愿呢? 良念将荣安安顿好,又回到正殿内,她站在主子身后,看着出神的主子,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他今日能背着皇后娘娘來投靠主子,往日怕也能作出背叛主子的行为,留他在宫中,是否有些不妥?” “无妨,派人好好看着他便是,这样是做给底下那些有异心的奴才看的,若是我不将他困在景阳宫中,只怕他会将此事说与旁人,若是叫皇后知道了警觉起來,反而于我们不利。”琴贵妃随手拨弄着枝杈上的嫩芽,看着它们一个个落下,心中计划慢慢成形,她心情顿时大好。 “奴婢知道了。”良念明白过來,等他失去了作用,主子哪里还会留下他的性命。 “待会儿皇后來了,将他领过來,既然想要留在景阳宫办差,我怎么能驳了他的请求呢。”琴贵妃拍了拍手,待会儿可是有好戏看了呢。 ------------ 260 道出隐忧 琴贵妃身上既有命蛊,心蛊定然也是她带來了,这样珍贵的东西她却轻易交给旁人,想必她的身份在巫族之中也不会简单。想到当初自己见到的那个献祭少女塑像,蓝珺瑶生生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人正穿透时空望着自己。 她思量过后,仍是沒将身怀千秋重锁的消息告诉秦三娘与霜修景,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二是怕他们无意中说露了嘴,引來无妄之灾。 秦三娘带來的消息让她虽心惊却不至于心慌,好在有北若表哥守在卿月哥哥身旁,那些人若想通过巫术加害于他也不是易事。与他们商定过后,蓝珺瑶决定再派人到江淮探个究竟,只有亲自确保了卿月哥哥无恙,她才能心安。 早晨才起身,便听得后窗处一阵鸟鸣声,云舒去赶那扰人清眠的鸟,她正从床上坐起身子,无意间一瞥,却瞧见“呱呱”叫个不停的是一只通体墨色的乌鸦。 云舒并不知道她已经瞧见了,笑着说道:“不知哪里飞來一只野鸟,主子不要在意。” 蓝珺瑶沒说什么,只是心头那种闷塞的感觉更重。一路上云舒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她都沒听进心里,缓过神的功夫,已到了景阳宫前。 皇后才到,早有得了良念吩咐的人将消息传到正殿中,良念与主子对望一眼,转而下去带荣安过來。 “姐姐來了,快到这里坐。”蓝珺瑶才进正殿,便见琴贵妃从方凳上起身,热络地走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两人并排坐下。 这样的亲密让蓝珺瑶摸不着头脑,她瞧了一眼琴贵妃,并未从她面上发现什么,她强忍着琴贵妃贴近的不适,在她身旁坐下。不知她今日熏了什么香,周身散发着一股子甜腻的味道,令人作呕。 蓝珺瑶照例问了几个问題,琴贵妃一一回答,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胃口处几次翻腾,蓝珺瑶再坐不下去,正要起身带着婢女离开,却见良念领着荣安从殿外走了进來。 到底是自己从前的主子,从进殿内起,荣安的头就沒抬起过一次,他始终佝偻着身子跟在良念后边,先是与琴贵妃请了安,这才给蓝珺瑶行礼,亲疏立下便见了。 “姐姐,妹妹今日还有一日要叨扰你,我宫中缺个伶俐的奴才,瞧着姐姐宫中这个荣安倒是有眼色,沒跟姐姐商量就要了他來,还请姐姐见谅,也看在我的薄面上,允了他在我宫中伺候吧。”琴贵妃并未点明是荣安自己寻來一事。 蓝珺瑶打量了一眼怯懦的荣安,这小太监先前的确是在她宫中的,只怕琴贵妃说的也不尽然是实话,这奴才好大喜功,平日里最会偷懒,指不定便是他图谋着琴贵妃眼下的恩宠巴巴地跑來奉承她。只是琴贵妃为何会留下他,她倒是有些好奇。 荣安心中有鬼,自然不敢与皇后娘娘对视,对琴贵妃的偏袒倒是十分感激,心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宫中人人都知道琴贵妃荣宠无限,跟在她身边必然前途无量。 蓝珺瑶身后,云舒与良辰看着荣安的目光却有不尽相同,良辰不知那日有人听墙角的事,只当是他为了富贵荣华背叛旧主,不屑地啐了一声。 云舒看着目光躲闪的荣安,心头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就是这人乃是那日在殿后听墙角之人。那日她到后殿打量过,估摸着那日的身形也与眼前的荣安公公差不多,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浓重。 “不过是一个小太监,妹妹尽管用了去。若是妹妹宫中缺人,大可到内务府调配,这样的琐事不必请示我。”蓝珺瑶不再看荣安,凭着琴贵妃这样的算计,她岂会放一个不稳定分子在自己身边,只怕利用完就处理了。 “奴才谢贵妃娘娘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荣安沒想到事情竟然这样简单,先前他还怕皇后执意不放人,眼下看來却是自己多虑了。 送走了皇后一行人,琴贵妃将身上披着的那件水绿色外衣脱下丢在一旁,伸手嗅了嗅,这样的味道连她都有些受不住,皇后方才脸色也不好看,想必荣安所说非虚了。 琴贵妃足足沐浴了三遍,这才将身上的味道除去。这时皇后已经回到了养心殿中,良辰一壁替主子斟了热茶暖身,一壁愤愤地啐道:“主子,何必便宜了那个东西,就该将他拘往审刑司,叫他们好生审一审这个不规矩的奴才。” “无碍,即便他在景阳宫留下,在琴贵妃眼中也是个祸害,她不会长留他的性命。”蓝珺瑶嘬了一口热茶,四肢百骸都变得暖融融的。 “活该!往日里这奴才看着便不像个省事的主,主子千百般纵着他,想不到他还是做出了背叛主子的行为。 蓝珺瑶放下茶盏,对着一旁的云舒道:“云舒,你有什么想说的?” 云舒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主子既然问了出來,她只得硬着头皮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朝着主子跪下,道:“云舒不该欺瞒主子,请主子责罚。” 蓝珺瑶胸口一窒,怪不得琴贵妃能容他在身边留下,若是荣安将自己有孕的消息传于她知道,不知她还要使出什么样的阴招來对自己。 “你起來吧,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如今腹中的孩子便是她的一切,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与孩子半分,荣安一事还要再做计较。 琴贵妃即便是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凌祈暄,只要他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事情就好办许多,这孩子來的不是时候啊。 后宫之中暗流涌动,局势诡谲不安,只是旁人却沒有意识到,她们正为着如何让皇上宿在自己宫中使尽手段,她们心中明白,早日怀上皇嗣,才能在将來的后宫中真正占有一席之地。 皇上却仿佛沒有看到她们的计谋,白天大多呆在景阳宫中,晚上宿在那些后妃的寝殿中,养心殿仿佛一方被人遗忘的角落,皇上已经久久沒有踏足这里。 畅春殿内,凌祈暄端坐在书案前,殿内只燃着两日飞龙盘旋的白烛,阴晦的光线照在凌祈暄身上,将他半个脸颊都隐在黑暗之中,整个人如同话本中的修罗神袛一般。 “主子,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墨一跪在主子面前,将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地了过去。 凌祈暄看完密信,一把将其拍在桌子上,他所料不假,琴贵妃出來果真是受了巫族的命令,只是这个巫女却仿佛沒有执行巫族长老的命令,他们也在寻她。 薄薄的一张纸上记载这琴贵妃所有的消息,包括她的身份。先前凌祈暄已对她起了疑心,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在命人调查她。 巫族难寻,还是让他给找到了。墨者中有人混进巫族,连日打探,才有了这一封密信,他的琴贵妃当真不简单,不仅是巫族用來寻回圣女的巫女,竟然还有着另外一重身份,,南霜帝国的长公主霜琴。 “这几日景阳宫可有异动?”凌祈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虽记不起自己对皇后的感情,却也知道真正的仇人不该是这样的,他在景阳宫外布下暗哨,时刻盯着,势必要将与霜琴合谋算计他的人找出來。 “并未发现有陌生人靠近,只是昨夜秦医正不知为何去找贵妃娘娘,两人似乎还起了争执,盯梢的人怕靠太近被贵妃娘娘发现,沒探听到具体消息。”墨一也沒想出秦医正到景阳宫所为何事,且回报的人说,秦医正从景阳宫出來便有些失魂落魄。 凌祈暄思忖片刻,而后道:“分出两人到太医院盯着,秦医正这些年为人恭谨,只是霜琴手段多,若是她以什么把柄控制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圣物一事可有消息?”体内有命蛊在,便时常受霜琴的辖制,若是能早日寻到巫族圣物,也好让他知道到底这个女人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底下的兄弟怕引起巫族长老的怀疑,不敢太过深究,只依稀听巫族中人说只要找回圣女,遗失了千百年的圣物也回随着圣女一同回归。”千秋重锁到底是什么样,除开巫族长老之外,无人可知,即便是派去打探的兄弟也犯难,若是想从巫族长老的看顾下盗來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主子不发话让他退下,墨一只能跪在那里,殿内一片空寂,又过了许久,才听闻主子幽幽开口:“皇后这几日过得如何?” 墨一想了想手下回报來的情况,仔细斟酌了词句,这才开口道:“一切如常,皇后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也不见她召太医來诊脉,只是让身边服侍的婢女到太医院抓了几味药。” 一切如常便是对他的作为毫不在意了。凌祈暄心中涌上阵阵苦涩,那日墨一将他知道的事一件一件说与他听,包括他从前对皇后的感情,也有先皇杀了蓝丞相夫妇一事。 听着墨一的口述,他心中不但不反感,反倒觉得应该这样才是。这些日子以來,他日日宿在不同嫔妃的宫中,皇后表现得非常合格,母仪天下的姿态尽显,对此事丝毫沒有置喙。 他却希望她能像琴贵妃一般,会对他使小性子,会因他宠幸别人而吃醋,只是他所希望的一切都沒有发生,他不知是否她彻底放弃了自己。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怒气升起,他不允许,他也不会放她离开。 ------------ 261 江淮涝灾 后宫之中气氛诡谲,琴贵妃势要将皇后除去,蓝珺瑶处处防备于她,不让她有半分可趁之机,她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远在江淮的卿月哥哥。好在有北若表哥与舅舅等人保护于他,小心提防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她腹中怀着孩子,如今又被琴贵妃知晓这件事,若是她打定注意要对她腹中孩子不利,还真让人头疼。 蓝珺瑶的担忧不无道理,就在她们都在猜测着琴贵妃下一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时,她却将爪牙伸向了远在江淮的蓝卿月。 水势缠绵不止,一个月的阴雨天气下,江淮一带逢上了百年难遇的涝灾,万历一带只隐约可见光秃的树顶,原本两人合抱的古树在大水的冲刷下从地上连根拔起,山石塌方,山土混着大水呼啸着朝下方奔腾。 大水中夹杂着沙石,有人逃亡不急,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洪流中,民宿全部被冲毁,伤亡人数还未统计出來,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场涝灾中永远消失,江淮一带的百姓已经三次迁移暂居地。 蓝卿月一行人站在一处高地上,他身后不远处便有百姓暂住,几根并不粗壮的树枝与一张沾满污泥的床单成了他们的家,幼子的吵闹声与老妇的哀求声交织在一起,百姓之中到处是一片哀恸。 朝廷的救济还在路上,押送粮草的大军迟迟未來,这几日情形越发严峻,百姓中已有疫情出现,亲眼看着至亲之人的尸体被一把火烧成灰,百姓几乎陷入绝望之中。 呼啸的洪流夹杂着万钧之势,水中漩涡连成一片,水势还在不停地上涨,暴雨未曾有片刻停歇,一柄油纸伞遮不住漫天雨势,蓝卿月站在这里已有一个时辰。 他身后撑伞的小厮身子已有倾倒的趋向,在下一阵烈风吹來的间隙,手中那柄单薄的油纸伞一个趔趄,朝一旁飘忽着旋转过去,落在洪流之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蓝卿月瞬间被浇了个通心凉,他顾不得这些,连忙蹲下去看倒在地上的小厮。两根手指挑起他的眼皮,下眼睑不满血丝,嘴唇干裂,呼吸变得长而满,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一把油纸伞重新罩在他头上,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上的肌肤如煮熟的蛋清一般,他看着地上的小厮,道:“又一个染上瘟疫的。” 两旁随侍的小厮一听这话,就要吧蓝卿月从他身旁拉开,瘟疫猛于虎,这几日他们总算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厉害。昨日里还生龙活虎的人,只一夜的功夫,就变得如他一般,气息奄奄。 且灾区人口集中,百姓们聚集在一起,吃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排泄物不能及时处理,使得瘟疫的传播速度越发疾厉,自从第一个患上瘟疫的人被发现,不过两日,已有近千人受到感染。 江淮本是东凌帝国的第二大城,四季如春的天气使得这里的百姓越來越多,且城中多河道,濒临大江,水运发达使得这里成为京畿第二大贸易往來城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便是江淮。 江淮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数目是其他小城加起來的总和,往來客商带來的利润只一成便将这笔银钱填补上,是以江淮的郡守是一个肥差,下到一个小县令,也是人人哄抢的对象。 这一场涝灾过后,江淮这几年的发展通通被抹杀殆尽,就连江淮的郡守亦在先前洪流袭來之时丧生,江淮第二城的位置再不保。 厉风夹杂着寒雨,打在人脸上生疼,涝灾到來之后,江淮的天气也随着改变,身着单衣的百姓抵不住凉意侵袭,又淋了雨水,他们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自家的临时小帐篷内,一家人拥在一起取暖。倒是可怜了那些幼儿,发热了无药可医,甚至有绝望的妇人抱着怀中沒了声息的孩子纵身投入洪流之中。 远处连绵的群山这时看來成了一个个低矮的小土坡,祝祷声传入蓝卿月耳中,他闭上眼,挥手便有人上前,将染了瘟疫的小厮送到禁区看管起來。 虽知将这些染上瘟疫的人圈禁起來,便等同于判了他们死刑,蓝卿月却不得不这样做,若是任由他们呆在百姓的聚集地,只会让传染变得越发猛烈起來。 “我们的粮食还能撑多久?”蓝卿月面对着洪流,双眸紧闭,耳中只闻波涛拍岸之生,夹杂着树木断裂的声音。 “至多三日。”凰北若代替小厮回答道,先前他只是受了蓝珺瑶托付來保护他,一路上虽遭遇多次埋伏,却仍旧平安到达了江淮。 这里的情形远比皇上听到的要严重,那些朝廷重臣为了各自的功绩,不惜隐瞒灾情,生怕自己头上那一顶乌纱不保。饶是凰北若心性坚韧,见到江淮第一眼,也别开眼不忍去看。 请求追派救灾物资的折子早在蓝卿月到來的第一日便八百里加急送往京畿,朝廷拨下的款银迟迟未至,五日前蓝卿月已自作主张,临近两个城的粮草被他调用。即便这样,也不过多撑了八日。 自从蓝卿月一行人借粮草之后,两城的城门便紧闭不开,一是怕大量难民涌入城中,影响他们治下的政绩,而是怕蓝卿月再去“借”粮。沒有皇上的圣旨,擅自开仓放粮是要杀头的大罪,他们畏缩不出,蓝卿月几次派人去都沒能带回一粒粮食。 凰北若看了一眼伏在大雨中的百姓,眼中泛过一丝不忍。他们朝着洪流的方向一下一下磕头,污泥混着雨水沾染在他们的发梢上、脸上,泪水和着泥水滚落,他们口中念叨着:“水龙王啊,江淮已经受到了太重的惩罚,求您大发慈悲,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百姓们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地上放着他们舍不得吃的食物,已有些发霉的漫天被雨水泡的发胀,不断有人在这卑微的“祭礼”前跪下,着实令人动容。 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蓝卿月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浑浊的洪流射穿,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还沒有三日,瘟疫便会在整个江淮地带蔓延开,到时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临时筑起的堤岸旁,一袋袋泥土堆积起來,水势逐渐漫过最下层的袋子,便有人扛了新的袋子在原本的泥袋子上撂下,这些人中,不乏江淮一带的百姓,多是青壮年男子,同蓝卿月带來的大军一起,不顾堤坝随时可能决堤的危险,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将身后的人保护起來。 他蓝卿月合曾轻言放弃,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涝灾,让他放弃这里的百姓,他做不到。药草最迟明日必须要到,本就虚弱的百姓在缺粮的情况下,若是再沒有药草后援,连他也会一同埋骨在这片土地上。 他未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其他人,做这样的事本就是掉脑袋的事,虽说非常时期先斩后奏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这事风险太大,若日后皇上怪罪起來,只怕要牵连上旁人。 回帐篷的路上,有人抱了自己的孩子在他面前跪下,她怀中的孩子才足一岁,小脸烧得通红,干涩的嘴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她声泪俱下地对他说道:“大人,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官,只是皇上受妖妃迷惑,将我们置于不顾,若有來生,我们一定做牛做马回报大人的大恩大德。” 他当时是什么说的,只隐约记得两句话:“朝廷并未放弃你们,方才我的亲卫來报,押送药草的大军明日便到,大伙都撑着点,明天就有药了。” 百姓之中传出阵阵欢呼声,跪在他面前的妇人拥紧了怀中的孩子,眼中透露出狂喜之态,她亲了亲孩子干裂的唇瓣,过于激动而泪水不止。 而后他便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大帐的,身体自动将五感屏蔽,帐子中只有他一人,他的面上涌起些苦涩,哪里有什么传信兵,京畿不知何时才能送來药草,这样安慰着百姓,他心中那个念头变得更加坚定。 他身旁跟着的人,包括凰北若在内,看着百姓重新挂上希望的面容,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眸子越发显得明亮,他们虽知道这残忍的真相,却不愿在这个时候对他们道出。 帐帘一角被人掀动,一个身穿轻甲的侍卫探头在大帐内瞧了一眼,看见蓝卿月直直的目光,心中一惊,正要脱下绑在头上的锥帽,却发现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原來是在发愣。 侍卫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帐内,先是绕着蓝卿月走了两圈,见他仍旧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将脚步放重了些,行走间刻意踢着桌椅,这样大的动静他居然还是沒有反应。 侍卫想了想,从蓝卿月身后走到他身前,与他面对面瞪着,一手将锥帽上垂下的黑纱撩起,一手在他眼前晃悠。谁知手才探出,方才还沒有丝毫反应的人迅速探手,一把扣在她脉门之上,两指轻轻用了,她“嗷”的一声惨叫出來。 成功将蓝卿月的神思唤回,对上眼前仔细乔装过的小侍卫,他惊诧地说道:“你怎么來了?” ------------ 262 巧借粮草 “蓝大人方才不是说过了,京畿有使者到来,我便是那传讯的使者啊。”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坦然面对她,他的力量大的惊人,安宁只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像要断掉一般,俏皮地点了点头,冲他眨了眨眼。 “简直是胡闹,这里岂是你可以呆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怎么同皇上交代。”蓝卿月的话出奇地严厉,扯着安宁的手就要往外走。 他心中忍不住责怪那些侍卫,营帐中守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松懈了,竟然让人这么容易就混了进来,好在不是敌人,若不然还不出大事。他却忘了眼下是非常时期,连守卫的力量都被他派去固守河堤,更何况眼下也不会有敌人想要来这个地方吧。 安宁的力气敌不过他,两人拉拉扯扯,已来到了帐子口,眼瞧着蓝卿月就要开口唤人,她情急之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整个人像是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口中音节才到唇边,又被他生生给吞了下去。唇上温热的触感不断袭来,掌心处有着独属于女子的馨香不断往鼻孔里算,蓝卿月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滑嫩的舌从掌心滑过,有些发痒,还夹杂着某种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安宁的身子如遭电击一般,手上的力气渐渐散去,她身子一软,若不是另一只手还被蓝卿月抓着,说不得就当真瘫软在地上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帐中的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安宁轻松便将手从蓝卿月手中挣脱,她背过身子朝帐子里走去,蓝卿月默默跟在她身后。 “江淮涝灾不止,此处的凶险相信你也有所见,这里委实不是久留之处,以公主的尊贵,若是想要出来游玩也得有宫人陪着啊。”过了好久,蓝卿月才开口劝道。 “为什么你可以留在这里我就不可以?”安宁扭捏着衣角,小声地嘟囔道。 “臣来江淮是有皇命在身。”蓝卿月听力极好,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回京后我就让皇兄补一道皇命给我。”安宁顺势在凳子上坐下,一手穿过椅子把手,两只手交握放在膝上,大有就此赖着不走的趋势。 “公主来这里,皇上可知道这件事?公主这样任性地跑出来,可有考虑过太后?”蓝卿月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个倒八字,公主失踪不是小事,京畿中只怕都要翻天了。 “母后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些。”安宁的底气有些不足,她只在出京之前与母后留了书信,只说她到外散心,过几日就回去。这几日母后的气色好上了许多,每日里除了养花之外,便是看些佛经,这样的日子她嫌闷,索性留了书信出来走走,鬼使神差就跑到了这里。 蓝卿月心中有另一层考量,他今晚要到子虚城中借药草,有这位姑奶奶在此,到时候势必要跟着掺上一脚,是以他必须想办法先将她送回京畿。 “既然公主得了太后的同意,我便放心了。公主可知运送粮草的大军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迟迟至今日,依旧不见补给送到江陵,凭着这里的储量,只怕三日也撑不过去。”蓝卿月刻意将话题往这处引,果不其然,安宁也变得有些迷茫。 前些日子她听到要往江淮送救灾物资的消息,便尾随在大军之后一同出了京畿,为了隐藏行踪,她特地雇了一辆马车。大军的脚程比她快上许多,且一路行过来,她并未发现有打斗或者不妥的痕迹,不知大军为何到现在仍旧未至。 她冲着蓝卿月摇了摇头,这事处处透着蹊跷,仿佛是有人刻意要针对他一样,连她也有些犯迷糊。 “想必公主也见了江淮人民的惨状,我想求公主一件事。”提及受灾的江淮百姓,蓝卿月面上重新换上一幅凝重的模样,他忽然对着安宁单膝跪下,使得她立马变得无措起来,便要伸手去扯他起来。 “你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只要不赶我走,我什么都答应你。”安宁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可手下的人仍然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她顿感大急。 “此事唯有公主方可做成,蓝卿月自知这么做着实不妥,只是为着江淮正饱受涝灾荼毒的百姓,不得不出次下策。”蓝卿月接着说道:“烦请公主沿着送粮的官道走一遭,两日内寻到押送粮草的队伍并将粮草带回江陵城中,我会派人同公主一同前去。” 事急从权,方才他对自己行了这样的大礼,安宁的心神还没回过来,哪里会去思索他为何要这么做,加上方才在帐外所见的景象确实令人胆颤,那些正在受苦受灾的百姓,亦是她的子民,安宁艰难地点了点头,蓝卿月面上才露出喜色。 “事态紧急,还请公主在帐中歇息两个时辰,我去安排同公主一起离开的车马。”蓝卿月说完便要到外边去,看得出来他是真为江淮一事着急上忙。 才迈开步子却被安宁扯住了衣袖,对上她有些幽怨的眸子,蓝卿月下意识将头扭开,不敢与她对视,只听耳边一声幽幽的话语:“你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安宁明显感受到身旁人的身子震了一下,继而又恢复成原状,算了,来日方长,她也不急在这一时。 蓝卿月寻到一旁的帐子里,里边住着蓝云卷几人,眼见他撩开帐子,正歇息的几个少年连忙从榻上起身,一壁向他走了过来。 指了一人到帐子外守着,蓝卿月这才将安宁公主一事低声与他们说了,眼下公主的安危最重要,若是让她在这里有个什么差池,他担心太后会将此事迁怒于妹妹。 几人都不言语,等着蓝云卷拿主意,出门之前主子曾有交代,在外让他们一切都听蓝云卷的吩咐,加上这些年他在这些人中积累起来的威望,这样的要求倒是无人反对。 蓝云卷仔细揣测过后,决定由他与另外一人留下保护公子,其余人随公主前去走一趟,毕竟他要以主子的吩咐为考量,公主在他眼中与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到这里,是为了保护公子。只是他也知道公子的脾气,若是自己不同意,只怕公子也不会再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 蓝卿月原本还想让他们两人也一同去保护公主,话未出口见到蓝云卷坚定的神色只得作罢,眼前这个少年的执拗他是见识过的。 天色渐渐变得阴沉时,送安宁离开的人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下午的间隙,蓝卿月特地命人寻来一辆马车,样式虽然古朴,用来造马车的木料却很结实。 马车内只有一张细绒毛探子并一袋干粮,马车的小窗旁悬挂着水壶,安宁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的蓝卿月,踏着他递过来的小凳爬上马车。 “笃笃”的马蹄声传出老远,她才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大雨打在马车篷子上,发出“嘀嗒嘀嗒”的闷声,为了行路方便,蓝卿月特地命人在车顶上加了一层铁皮。 马车两旁是轻衣简装的少年,一个个面上都冷峻得很,他们对这位公主并未多大好感,若不是她冒冒失失闯来,他们定然还在公子身边守卫着。 漫天的雨幕中,渐渐失去了马车的踪迹,蓝卿月松下一口气来,有他们在,将安宁公主平安送到京畿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既然如此,他也要准备今晚的行动了。 带着蓝云卷与程小西回到帐子里,今晚的行动需要三人严密配合,出不得任何差错。公主到来的事并没几人知晓,他倒不用顾忌这些。 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守着蓝卿月,即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凰北若回到自己的帐子里,简单梳洗一番便睡下了,其他人的状况大多与他想象,正是因为这般,蓝卿月才放心今晚的行动不会被其他人察觉。 暮色一点点降下来的时候,蓝卿月与蓝云卷、程小西三人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从帐子里瞧瞧摸了出来,他们的身影很快,只不过几息的功夫,已远离了营帐十几丈远的距离,即便是有人不小心遇上了,也会当做是自己眼花了,这个时候,贼也不会来这里转悠。 雨水很快便将他们整个人都淋湿,紧身衣贴在身上让人有些难受,然三人之中并未有一人顾及到这些,他们必须在预定的时间之前赶到子虚城中。 因着城守的命令,子虚城闭城已有一段时间,城门从内紧闭,城墙高有三丈,城门上的守卫料不到这个时候竟有人来闯子虚城,恰是温柔乡华灯初上的时刻,他们一个个打着哈欠,靠在城墙边上开始打盹。 三人已到了子虚城的城脚下,眼见防守松懈,他们对望一眼,心头闪过一阵喜意,就怕城守还日夜防备着他,好在这些守城的侍卫偷懒,却赶巧与他们行了方便。 子虚城城墙高筑,先前便是为了防备外敌来犯,不过这样的高度对他们三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 263 防不胜防 江淮一带多阴雨天气,今年更是暴雨连连,仿佛是受了连带影响,它周边的几座城的雨水也多了起来。正是深夜好眠的时刻,被雨水冲刷过的墙壁显得光溜溜的,从远处隐约可见城墙上有三个黑点在一点点往上移动。 蓝卿月三人整个身体似壁虎一般吸附在城墙上,每挪动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往日里几吸便可到达的脚程,愣是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扒着城墙的外墙边沿。 蓝卿月正要翻身爬上去,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他腾出一只手朝身侧两人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另一只扒着城墙的手忽然打滑,他不敢再分心,双手并用扒着城墙,身子吊在半空,饶是如此,三个人也吓得背后冷汗直冒。 脚步声越走越远,蓝卿月三人这才上了城墙。他们矮身在墙垛投下的阴影处,出乎预料的是,城墙上一个侍卫也没有,整个城空寂得可怕。 子虚城的防备还真是弱,若他们是敌国派来的先锋,只怕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拿下整个子虚城。三人对望一眼,蓝卿月一人当先,蓝云卷与程小西两人紧随其后,三人贴着墙角一路朝城楼的地方摸过去。 下城楼的石梯口只有零落睡着的几个侍卫,他们怀中抱着佩刀,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口中鼾声似打雷一般,三人小心地绕过这几人,蹑手蹑脚地顺着石梯下城楼。 不怪这些人如此放心,子虚城的城墙高而滑,若是有人妄图怕上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手下的功夫,何况眼下没有外敌来犯,似蓝卿月这般,着实是个异数。 下了城楼他们直接朝城守府摸过去,先前蓝卿月为借粮草来过此地,此次再寻过去倒是显得轻车熟路。白日了繁华异常的主街道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辰,只怕城中百姓都已陷入酣睡,三人的行动格外顺利。 轻松便到了城守府外,蓝卿月打了个手势,三人停下脚步,贴着墙根站着。只要入府擒了子虚城城守,今夜的行动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只是听着这样死寂一般的城守府,蓝卿月心中却觉得不安稳。 子虚城城守好女色,府中妻妾加起来总有十几位之多,且临近江淮,子虚城的收入也颇为可观,城守又喜奢华,照他的性子,即便是深夜,院落里总该也留着几盏长明的夜灯,而现在扒着墙头望过去,整个城守府内黑压压地一片。 以防万一,要有一人先去探路,蓝卿月原本想将他们二人留在外边接应,蓝云卷却不同意,争执之下,最后还是由蓝云卷先入城守府一探究竟,若是平安无事,两人再进入。 月亮的清辉被乌云遮蔽,间或会挣扎着探出个脸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守在外边的人等的有些焦急,眼见约定的时间即到,城守府内却仍旧一丝动静也没有。 正担心不下,却见蓝云卷从墙头上轻松跃下,将他在城守府中见到的一切报与蓝卿月听。整个城守府内安宁中透着诡异,府中的人不论男女,都陷入沉睡中,他附耳在窗子上听过,均匀的呼吸声证明他们仍旧存活,只是这样的状况着实有些诡谲。 思量过后,蓝卿月仍是决定亲自到城守府中探个究竟,一来现在折去另外一座临近的城池已来不及,二来若是当真有人要算计他们,只怕他们也不能轻易从这里脱身。 三人重新拉上覆面的黑巾,朝着城守所在的地方摸过去,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将窗格戳破,透过小孔往里望,城守背对着他们睡得正酣,怀中似乎还抱着不知他的第几房小妾,房间中隐隐有一丝欢爱过后的淫靡味道溢出。 这样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蓝卿月皱了皱眉,慢慢将房门推开一条缝,一只脚跨过门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砖,松软的触感并未让他将脚立马抽回。 他猫着腰伏下身子,一点点朝城守的床边摸过去,脚下松软与凹凸不平的感觉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身后两人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到了城守身边,他将放在腰间的匕首抽出,慢慢架在城守脖子上,另一手提着他就要从炕上下来。城守是个微微发福的男人,肚子处高高挺起,不待他们继续动作下去,房间中的烛火猛然被人点亮,整个房中的情景尽收三人眼底。 方才虽察觉到了不对劲,然看到的时候,仍是免不了倒抽一口气,从房门处到城守的床边一排尸体一字排开,一男一女相互交错,他们被人折成各种奇怪的姿势,方才他们正从这些尸体身上走过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表情狰狞,不知生前受了怎样的折磨,死后仍旧不能瞑目,他们一致地盯着蓝卿月三人站着的地方,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衣袍,头上戴着黑色锥帽的人手持一盏烛火,正面对着他们而坐。他斜坐在靠椅上,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般,一双悬在椅背上的腿弯曲地厉害。 蓝卿月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探手中人的鼻息,城守的脉搏在他手下一下一下跳动,这才略微心安了些。 “嘎嘎。”一声怪笑声从那边的黑衣人身上发出,仿佛拉锯一般,格外刺耳。不见他张口,继而又从他身上蹦出一句话:“终于等到你来了。” 三人呈防备的姿势将城守护在正中,蓝卿月看着逐渐从靠椅上站起身子的黑衣人,问道:“你是谁?” “嘎嘎,来取你性命的人。”他慢慢直起身子,整个身子上声响不断,仿佛坏掉的木偶一般,一只手一一种奇异的姿势耷拉着。 提着城守也是负担,蓝卿月抽手在他两人甩了两巴掌,见他没反应,又反手抽了两巴掌。嘎吱声不断迫近,城守慢慢抬起了头。 蓝卿月的心还未放下,就见城守忽然从宽大的内衣袍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朝着蓝卿月腰间刺了过去,寒意逼近,蓝卿月连忙松手,守在一旁的蓝云卷见势不对,一脚将其踹翻在地上。 饶是他们动作快,蓝卿月还是被锋利的匕首刮伤了腰,鲜血即刻从他腰腹处冒了出来,闻到这种腥咸的味道,那个黑衣人显得比方才更加兴奋了。 黑衣人怪叫一声一跃而起,手中一把镰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就像是从地狱来的死神一般。 蓝云卷抽出腰间的佩剑迎着黑衣人便上,程小西守在蓝卿月身旁,警惕着地上的城守再有什么动静。 从衣摆上撕下一角紧紧缠在腰间,血势这才微微收敛了些,不知那匕首上抹了什么东西,蓝卿月可以感觉到腰间被刺伤的地方仍在汨汨往外冒血。 几息的功夫,蓝云卷已与黑衣人缠斗了上百招,血腥味逸散在整个房间中,地上的尸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挣扎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蓝卿月所在的地方围了过来。 地上的城守也在此刻幽幽转醒,他看了一眼房中的打斗,有些摸不着动静,身侧不远处便是染血的匕首,凉意直往人身子里钻。城守连忙往一旁挪动了些。 眨眼功夫,地上的死尸已全部站了起来,他们的身子与那个黑衣人一般,总有一个部位被人折断,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弯曲着。 眼见身前一个黑衣人朝自己闪电般扑过来,城守吓得抱头大叫一声,却见他手中握着的软件竟然是刺向自己身旁的位置,扭头一看顿时心神俱裂,两个时辰前还与他在船上翻云覆雨的小妾翻着白眼,张着嘴就要往他脖颈处咬过去。 城守大骇,屁滚尿流地往蓝卿月站着的地方爬过去。程小西一剑将身前的怪物头颅割下,切口处平整圆滑,剑上却没有一丝血迹,就连被剑砍伤的地方,也没有血迹溢出。 黑衣人见到这种情形,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叫声,他尖叫着对他们吼叫道:“竟然敢伤害我的玩具。”手中的镰刀舞得越发厉害,方才还能与他还能战成平手的蓝云卷转眼便落入下风。 城守认出眼前的人便是他日夜防备的钦差大臣蓝卿月,连滚带爬到了他脚下,抱着他的双腿道:“杀了这些怪物,你要多少粮草我都借给你。” 蓝卿月不屑地嗤笑一声,一脚将城守踢开,即便没有他的许诺,难道他就不能将粮草从子虚城中带出了。 蓝卿月一个大跨步上前,来到了蓝云卷身旁,有他的帮忙,蓝云卷身上的压力顿时大减,两人配合密切,黑衣人受到压迫,出手越发刁钻起来,即便是合两人之力,也仅仅只能胜过他一分。 这些死尸仿佛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行动也不似方才那般缓慢,蜂拥着要与黑衣人汇合,却被程小西阻下,他手中的银剑在烛火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微寒芒,这些死尸极难招架,非要砍下他们的头,才算是真正解决掉了他们。 城守只记得先前他正与小妾行闺中乐事,后疲惫地睡了过去,不想一觉醒来,府中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他手中握着一张椅子,浑身颤抖个不停,这些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有这样神秘的本领,城守想不通透 。 ------------ 264 卿月中蛊 城守府中战作两团,蓝卿月与蓝云卷与黑衣人颤抖不休,程小西背对他们耳中,手中长剑扬起又落下,便有一个死尸体的脑袋被他整个削下。 蓝卿月越打越心惊,眼前的黑衣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像是永远不知疲倦似的。三人身上多少都出现了些伤口,程小西一人抵挡着这些死尸,也有些吃力。 他们本就是死物,砍在身上也不知疼痛,他不可能沒一剑都准确地将这些怪物的头砍下,是以身上倒是被他们抓出不少伤。 蓝卿月手中的匕首突然脱手而出,与他缠斗的黑衣人大喜,那只扭曲的胳膊陡然伸直,直取蓝卿月心脏的地方,许久不能将这些人拿下,他心中怒火中烧,好不容易寻得这样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就在黑衣人的手已近蓝卿月胸前三寸处,原本应该掉在地上的匕首突然奇迹般地回转,已到了黑衣人身后,蓝卿月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中出现一柄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匕首,只是比那只匕首更显得精巧。 蓝卿月持着匕首的左手与黑衣人掏心的手对上,即便黑衣人是同那些死尸一样的怪物,在这招之下,也受不住什么好。另外一侧蓝云卷与蓝卿月配合得当,隔着锥帽便要去刺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沒有料到蓝卿月不过是为了诱使他上当,若是强行攻下去只能使自己三面受敌,他大骂一声“狡猾”,身子朝前折了半个圈,再一矮身,就要从两人的包围圈中脱困。 蓝卿月哪里肯轻易放他,只见他左手翻转,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拨,原來两柄匕首之间竟连着一条透明的线,这一对子母匕首亦是蓝珺瑶特意为他打造的兵器。 匕首朝着黑衣人的头直直削了过去,无论他如何躲避,都难逃匕首的攻击范围。黑衣人大急,來不及往一旁躲,头已连着坠帽被匕首整个削掉。 黑衣人一死,这些受他控制的死尸也接连一个个倒在地上,锥帽从他头上滑落,竟然是一张无面脸,五官一个都沒有,白纸一般的脸却变得狰狞,他叫嚣着往前跳了两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城守几乎被今晚发生的一切吓傻,看到无面人的那一刻,一股浑浊的液体从他退下流出,整个屋子里瞬时交杂着一种奇异的香味与腥臭味。 蓝卿月大叫一声不好,才探手入怀中掏出火折子,就见黑衣人被削断的头颅处忽然有个黑色的东西猛然朝他袭击过來,蓝卿月连忙用匕首去挡,谁知这东西速度快得很,他只感觉腰腹处一阵剧痛袭來,继而整个身子如陷火坑一般。 一把大火将这些尸体烧尽,暴雨的冲刷之下,并未殃及到一旁的房子,城守心有余戚地站在院子中,紧紧跟在蓝卿月三人身后。 漫天凉意逐渐将蓝卿月体内的火浇灭,他不让蓝云卷与程小西近前,心知自己中了敌人的招,眼下只有凰北若一人能解决这东西,等到身体内的异样感消失,他这才回身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城守。 “马上调集你城中的守卫,运送药草与粮食到江淮。清查城守府中是否还有被杀之人,若是有的话一并将他们烧了。”蓝卿月一字一句布下命令,见识过方才凶险的城守自然不敢大意,为着他的小命着想,连忙一一照做了。 城守并未听到黑衣人的话,仍是心有余戚地望着蓝卿月一行人,想要开口问他这些人是什么來头,看到他面上一片肃然,只得讪讪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放心,他们不会再來了。”蓝卿月看出他的顾忌,淡淡地抛下一句话,却叫城守心中大定。这些人早料到他会到子虚城中借粮,是以先在这里设下埋伏,这样的手段只怕只有宫中那个女人才通晓,先前有凰北若在他身边,他们无从对他下手,想必临近的城中都有他们的人埋伏。 事不宜迟,从这里将粮草运回江淮,还需要一个时辰不停赶路,在他的要求之下,子虚城中几名医术较好的大夫也随着他一并往江淮城赶去。 江淮处,凰北若醒來已有一个时辰,方才他几乎陷入梦魇之中,想到那个梦,仍然心有余戚。他又安慰自己,蓝卿月在帐子里呆着,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既然醒來了,索性披衣到外边去瞧一瞧,也好让自己放心。唯有大雨冲刷帐篷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本就是寒冬初上的季节,江淮仿佛也染上了京畿的冷厉,冬雨如刀,打在人身上生疼。 凰北若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骨沾了些水,握在掌中有些打滑。守在蓝卿月帐外的侍卫一见他连忙行礼,他径直走入帐内。 背对着帐子的方向有一人和衣躺下,凰北若轻笑了声,到底是累极了,身上竟还是白日里的衣服。他将帐帘缓缓放下,怕打扰了他睡觉,就要从帐子里退出去。 才走开两步,又返身回到帐中,疾走两步到了床榻前,掀开被子,分明是一个侍卫套着蓝卿月的衣衫,紧瞪双目躺在床上,他被蓝卿月点了穴,一见凰北若,喉咙口“呜呜”地叫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來。 凰北若心知不好,在他身上几个穴道上连连点过,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不想这侍卫被他抓起的刹那,眼中一丝凶光闪过,在凰北若动作之前,双手在他身前两个大穴点过,凰北若顿时动弹不得了。 又见这人熟练地在帐子上划开一个紧容一个人通过的大洞,他转身抗起凰北若,一闪身便从帐子里消失不见了。 过了许久,帐子里仍旧沒有半分动静,守帐的士兵唤了几声,帐子里却无一人应答,两人对望一眼,心知大事不好,猛然掀开帘子,帐子里一个人都沒有,风雨从被割破的帐子后边灌进來。 两个侍卫顿时着慌,一人在这里守着,一人去将此事禀报给钦差一行人。凰云清被他们唤醒的时候,挨着的两个大帐都已燃上了烛火,他顾不得穿好衣衫,只披着一件外衣就向蓝卿月的帐子里走去。 一柄油纸伞孤零零地躺在帐子当中的空地上,看得出是事出突然,被窝里还有余温,他们并未离开多远。 “封锁江淮一带,命人在各个进出口仔细盘查,他们沒走多远。”凰云清捡起落在地上的油纸伞,种种可能从心头爬过。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这件事还得秘密进行。江淮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在百姓们大多睡了过去,只要在他们逃出去之前抓住他们,将蓝卿月与凰北若救回,便沒有什么大碍。 凰云清的命令无疑是正确的,此刻那人擒了凰北若,正躲在百姓当中,他愤愤地瞧了一眼不远处即将搜过來的士兵,眼中逐渐有杀意染上,上头吩咐过,若是无法将这人生擒,也不能让他再回到他们手中。 凰北若看着他目露凶光朝自己慢慢迫近,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只要再给他一刻钟,他就能将穴道冲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那几个搜查的守卫却像是得了某种命令一般,疾步往回走去。凰北若松了一口气,他身边看守之人也将匕首受了回去。 另一边,蓝卿月与蓝云卷三人押送着粮草连夜赶回了江淮,搜寻的侍卫也被急急召回,凰云清老远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着人去安排这些粮草,屏退了左右服侍的侍卫,一行四人在凰云清帐子里坐下。 撑着烛台走到蓝卿月身边,黑色的紧身衣已经与皮肉粘在一起,伤口处仍有血迹冒出,因着失血过多,嘴唇干裂,面上苍白一片。 “卿月,北若可与你们一起行动了?”凰云清最担心的是这个,方才见他们回來,他便以为北若是与他们商量好行动的,只是眼下看來恐怕不尽如此。 “沒有。”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蓝卿月有气无力地答道。 糟糕,眼下再去围堵只怕已经來不及了,凰云清一脸懊恼地模样,只怕歹人已借着这个间隙将他带了出去,天大地大,他们又不知那些人又什么企图,即便是寻找也无处可寻。 蓝卿月再支撑不住,歪着身子重重地倒在一旁的椅子上,蓝云卷连忙出帐去请大夫。帐内凰云清与程小西合力将蓝卿月抬到床上,若是腰间的血再止不住,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这名大夫是子虚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他随着蓝卿月一行來到江淮,还來不及歇歇脚,又被蓝云卷请到这里。 他放下肩上的医箱,趴在蓝卿月的伤口上仔细嗅了嗅,又将手搭在他腕间的脉上,细细诊治过后,方对着一脸期盼的三人道:“这外伤我可以治,只是这位大人体内的东西,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他身体里有什么?”凰云清并未见到他们同人偶颤抖的一幕,是以满脸疑惑地开口问道。 “蛊。”大夫艰难地张口,吐出一个字。他祖辈上是在宫中当过差的,若不是如此,他也认不出这个东西,祖上传下來的医册上明明白白写着这种东西的厉害,他自然拿它沒有办法。 ------------ 265 北若被擒 帐子里烧着一个炭盆,一蹿老高的火苗驱散了帐子里的寒意,大夫正鼓捣着他的医药箱,将一些瓶瓶罐罐中装着的东西往一张棉布上层层铺开,剩下三人紧张地看着他,期望着他的动作能再快上一些。 大夫的医箱中放着一把锋利的刀,约有两指宽,半臂长,这把刀握在蓝云卷手中,刀柄处用布一层一层缠了起來,刀身在炭盆上烧得通红。 大夫终于将药调好了,他看了一眼通红的利刃,朝蓝云卷点了点头,拿着糊好的药走到蓝卿月身边,先将一块折好的帕子塞入他口中,又让凰云清与程小西两人分别按住他的双手与双脚。 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他深吸了一口气,解开绑在蓝卿月身上的黑布,将手中的药一把糊了上去,伤口四周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听得他大叫一声:“快,动手。” 守候在火盆前的蓝云卷立马上前,用烧得通红的匕首将那一圈腐肉剜掉,皮肉烧焦的气味在帐子里逸散,伤口周围泛着黑色的肉都被剜去,血才止住了。 大夫将事先准备好的白色伤药均匀地缠在他的伤口处,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去。 剧痛使得蓝卿月从昏迷中醒了过來,他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头顶三人担忧的目光。蓝云卷看着躺在床上的公子,一片自责。 方才若是由他将那无面人偶结果了,只怕中了蛊毒的人也不会是公子了,到底公子是因为來帮自己对付他才受伤的,蓝云卷恨自己武艺不精。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山路崎岖的小道上,正有一辆马车逆着风雨往江淮赶。山路逼仄,车马无法并行,是以这几个被派來保护安宁公主的少年只得跟在马车后面。 一夜将近,安宁才发现了不对劲,马车在少年的操控下一路向着京畿的方向驶去,她扒着车窗看了一眼一闪而过的群山,连忙敲着马车的车壁大叫:“停车,快停下。” 马车外一丝动静都沒有,马儿身上吃痛,反而跑得更快了,安宁去掀马车帘子,却发现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扇木门,将她整个人关在车中。 安宁这才反应过來,蓝卿月根本不是要她去寻运送粮草的队伍,反而是要将她送回京畿。安宁大力地拍着车门,使劲了全身力气,这小小一扇木门仍然纹丝不动,怪不得他要选结实的木料做成的马车。 直到双手掌心一片红肿,马车外才传來少年的声音:“公主,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会把你平安送到京畿的。” 安宁如何能甘心,她咬紧双唇,将头上的发簪抽出,抵在自己的手腕间,对着窗外的少年威胁道:“快停下马车,若不然你们到了京畿,也无法同我皇兄交代。” 少年丝毫不理会安宁,口中斥声连连,马儿撒开四蹄朝前奔去。安宁见状,用簪子尖在自己的手腕处猛然划开一道口子,她将胳膊伸出车窗外,血迹随着狂风逸散在空气中,跟在马车后的人闻见味道,连忙抬头去看。 却见马车一侧公主的胳膊横在窗上,血丝混着雨丝从前方传來,少年的脸立马黑了下去,他驭马上前,止住前方的马车,匆匆将车门打开,另外两人围在车马的另一侧,防止公主趁机跳出來。 少年从袍子下摆撕下一截,道一声“得罪”,一把将公主的手扯到自己面前,一丝不苟地为她包扎。 就在他矮下头的瞬间,安宁却忽然发难,闲着的手忽然抵在少年的脖颈上,对着守候在车马外的人道:“掉头,回江陵,否则他便沒命了。” 少年们一个个脸上尽是气氛之色,然他们的同伴在安宁公主手下控制着,他们又不敢妄动,只得尽力瞪着她,若不是碍于公子的吩咐,他们谁也不愿行这一趟差事。 为安宁处理伤口的少年倒是震惊,他丝毫不理会戳在自己脖颈上的簪子,将黑布紧紧裹在公主的手腕上,又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慢慢抬起头來,清亮的眸子正与安宁对视。 才动了一分,尖利的簪子便将他颈间皮肤划破,血珠一颗一颗渗透出來。安宁一惊,手中的簪子几乎脱手,却被她强自握住,只是我这簪子的手却多了几分颤抖。 安宁明白,只要她能说服眼前的少年,其余人自然不是问題。她直直地望进他的眸子深处,一字一顿说道:“蓝卿月将你们支使出來,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涉险,他今夜必然有什么大行动,宫中有位贵人为了除去皇后娘娘,势必要先拿蓝大人开刀,若是迟一步,以那个女人的刁钻,只怕你们的蓝大人就一命呜呼了。” 安宁说的全对,这位贵人他们也知道,临行之前主子曾仔细交代过,一刻都不能离开公子身边,他们送公主回京已是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即便你们听从他的命令将我平安送到京畿又能如何,我既然能出來第一次,便能出來第二次,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能一次次地将我送回京畿么?”安宁双眼圆睁,对着他说道。 少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于是冲着车窗外的人道:“调转车马回江淮。” “可是......”他们面上仍有疑色,若是就这样回去了,公子定然会怪罪的。 话未说完已被少年打断,“只管往回走,若是公子怪罪,我一力承担。” 车马重新上路,此次却是朝着江淮的地方赶回去,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安宁跌坐回马车中,扶着胸口直喘粗气,她方才也是大着胆子冒险一试,不想竟真的成功了。 一夜疾行,人劳马疲,等他们回到江淮城中,即便是快马加鞭,只怕也要涌上多半日的功夫。心神安定下來,困意便重重袭來,安宁慢慢蜷缩在马车内,头下枕着包袱,沉沉睡了过去。 江淮城,天还未亮便有百姓聚集在这里,昨夜虽有多半的百姓都不知道粮草到來的消息,只是毕竟有人是醒着的,一传十、十传百,又加上蓝卿月昨日亲口对他们说粮草今日便到,是以一大早他们便在蓝卿月的大帐外等候了。 凰云清暗中派出去寻找凰北若的人无功而返,大雨将路上的痕迹全部都冲刷掉,即便他们有心去寻凰北若非留下的踪迹,只怕也是徒劳。 这样的结果早在凰云清的预料之中,他并未说什么,挥挥手让这些人下去休息,比起被掳走的北若,帐子里的人才更让人担心。 仔细想來那个女人竟然这样可怕,一步步算计着他们的动向,设下陷阱让他们跳下去,只是明知这是陷阱,又不能不跳。正想着,忽听得身后的大帐有了响动,回头便见蓝卿月一身云纹墨色衣袍,从帐子里走了出來。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苍白,却强撑着让身子继续运作下去。 “身子不好就在帐子中休息,何必勉强自己,东凌皇帝派來的官员不只你一个,让他们去派粮也不是什么难事。”凰云清走到他身旁,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着实心疼。 “我沒事,可曾寻到北若表哥的踪迹?”蓝卿月放下手,昨夜他醒來后,舅舅便将凰北若被掳一事说与他听了,身体内蛊虫顺着血管乱窜,蓝卿月不知这是什么什么蛊,也不知凰北若何时能回來,脸上的苍白之色仿佛要嵌入骨子里一般。 “你放心,北若身份不同,即便是被抓了,他们也奈何他不得,只是眼下你体内的蛊找不到抑制的法子,该如何是好?”凰云清想起外甥女对他的再三嘱托,心头仍是愧疚。 “眼下倒是沒有什么大碍,我已让小西快马加鞭回京畿一趟,这东西妹妹应是识得的,她师父倒是教过她克制蛊虫的法子。”蓝卿月为了不让凰云清担心,只得对他如此说,妹妹确实对这些东西知之甚详,然她并不晓得巫蛊的破解之术,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吧。 凰云清的担心沒说出口,即便小西能将克制巫蛊的东西带回來,卿月他又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呢?他勉强在脸上撑起一副笑颜,点头应道:“如此便好。” 两人各有心事,一同朝存放粮草的地方走去。到了那里,几个大夫已经在临时搭好的台子上坐着了,一道栅栏将他们同那些受灾的百姓隔开,见他到來,百姓们脸上都露出喜色。 “这几位先生是特地來为大家诊病的,京畿送來的粮草也在此处,大家不要慌乱,排好队伍,每个人都能领到粮食。左右分开,领粮草的站在左边,瞧病的站在右边,大家要听先生的吩咐。”蓝卿月站在露台上,他的声音远远传开,方才还有些骚动的百姓立刻便平静下來。 “劳烦几位先生了。”蓝卿月说完,又对着这几位瞧病的先生拱了拱拳,他们到这里來,虽然也有他强迫的成分在内,只是到底他们愿意來帮助这些百姓,便让他另眼相待了。 ------------ 266 噩梦成真 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蓝卿月便带着蓝云卷离开了。随意在百姓当中走动着。看着他们脸上重新涌起的希望。即便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要去“借”粮草。 仍未痊愈的身子虚弱了不少。沒走多久。冷汗便将他背上整个浸湿。好在是墨色的衣衫。从外看不出什么异样。腰腹处传來阵阵疼痛。蓝卿月知道是体内的蛊虫又在作怪了。只得回营帐去。 蓝云卷看出他脚步虚浮。走起路來深一脚浅一脚地。有几次都踏入水坑中了。他却仿佛沒有察觉似的。与程小西对望一眼。两人就要上前搀扶他。却被他挥开。踉跄着朝帐子走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帐子里气息沉沉。蓝卿月解开腰间的纱布。却见伤口处已隐隐有血迹渗出。他苦笑一声。昨日那位先生的处理方法并沒有错。只是这样的方法却是治标不治本。体内有这只巫蛊的存在。他如何能好起來。 自从巫蛊入体。他的精神力也比往常差了许多。才倚着床沒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醒來时已过了大半日光景。帐子口有两人如标尺一般站立着。蓝卿月叹了一口气。起身从帐子里走了出去。 在他的安排之下。已有过半的百姓领到了粮草。几位坐诊的先生亦将那些患上瘟疫的人诊了出來。他们承诺百姓一定会早日找到解决的药方。又对这些人晓之以情。为着家人不受传染。他们心甘情愿地住进了感染区。 一行三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昨日那个地方。蓝卿月停下了身子。洪涝比昨日又上涨了些。照这个趋势下去。不消三日。他们便要再一次往高处迁移了。 见他靠近江边。蓝云卷正要提醒他危险。话未出口又咽了下去。公子一定不愿别人将他当作病人对待。平日里那样骄傲的人。却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蓝卿月才走了两步。只觉胸口处仿佛突然受了一箭般。钝痛几乎令他窒息。继而四肢百骸爬过一种酥麻感。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向洪流中跃下。却无能为力。 一路颠簸。马车停下的时候。安宁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也醒了过來。她直奔蓝卿月的帐子处。却听守在帐外的两个侍卫回报大人到外边去巡视了。 安宁一壁问。一壁追了过來。远远就瞧见蓝卿月站在江边的身影。才一夜未见。他的身子似乎不如从前那般挺拔了。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安宁怒气冲冲地朝他走过去。她倒是要质问一句。凭什么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妄图把她送回京畿。 还未走到近前。便看到了让她睚眦欲裂的一幕。眼见蓝卿月投身向江中。安宁來不及多想。小跑两步纵身一跃。紧跟着他跳了下去。 这事发生的突然。蓝云卷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安宁公主的一片一角。他就要随着两人跳下去。却被身旁的程小西牢牢拦住。身后同他们一行的少年也來到他身边。一看这场景顿时傻眼。 “咚、咚”两声过后。蓝卿月与安宁先后落入水中。一入洪流整个身子就消失不见了。 蓝云卷急了。双目变得赤红一片。程小西环着他的双臂也被挣开。他身后几人见势不对。一个个都扑了上來。有人抱脚。有人拉腿。还有人扣着他的胳膊。蓝云卷便再也挣脱不得。 有百姓在不远处拜河神。看到这一幕也惊得目瞪口呆。有身强力壮的汉子跃入洪流之中。试图去寻找蓝大人的踪迹。只见他的脑袋在洪流中浮浮沉沉。很快便同蓝卿月一般。彻底消失不见了。 蓝云卷知道是那只蛊虫作祟。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未算到这蛊虫竟是心蛊。他辜负了主子的期望。这样的结果她如何同主子交代。 “琴贵妃。你这个妖女。谋害蓝大人与公主的性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蓝云卷仰天长啸。双目之中竟有血泪溢出。一旁的人各个湿了眼眶。 得到消息的凰云清急忙赶了过來。望着湍急的河流。他双膝似灌了铅一般。重重地对着洪流跪下:“妹妹。我对不住你。竟连你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随在他身后而來的百姓将蓝云卷的话听在耳中。一个个都变得怒气冲冲。先前他们便听说宫中有个会邪术的贵妃。不仅迷得皇上对她言听计从。还暗中对皇后下手。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身后的人立马跟着念了起來。 “妖女祸国。迫害忠臣。不除贵妃。誓不罢休。”闻讯而來的百姓望着蓝卿月葬身的洪流。自发在地上跪了下來。 百姓们长跪不起。蓝大人的好他们念在心中。这几位先生将他连夜到子虚城借粮草。却遭到邪术暗害的事说了出來。百姓们愤怒了。原來这些救命的粮草兵不是从京畿运來的。而是他们的蓝大人拼死从子虚城“借”來的。皇上心中只有他的贵妃。哪里还有他们这些百姓。 说也奇怪。翌日一大早。江淮连绵下了几个月的雨便住了。洪涝的位置也比先前退了不少。第一时间更新久违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百姓们激动地跪在地上连连冲着洪流磕头。同一日。那几位先生也研制出了控制瘟疫的药物。整个隔离区也沸腾了。 让他们叹为观止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他们正在水边叩拜蓝卿月。天上忽然现出一座七彩的桥。百姓们激动地看着横搭在天际两侧的桥。他们说。那是神明降下引渡蓝大人归去的仙桥。 百姓们都说。琴贵妃以邪术祸国。惹得人神共愤。神明降下灾难來惩罚东凌。是蓝大人与安宁公主以自身为献祭。平了河神的怨愤。蓝大人是神明派下來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 百姓们念着蓝卿月的好。自然便恨着琴贵妃的恶。对这个谋害蓝大人的妖女。他们恨不得亲上京畿除之而后快。有侠义之士听说了蓝卿月的事。自发担起了这个重任。 消息自江淮传至京城。一路上的百姓都沸腾了。东凌境内到处都在流传着那句话。他们要为死去的蓝大人除去这一害。 消息传到皇宫的时候。蓝珺瑶正看着良辰做女红。荣华慌慌张张地从外跑了进來。无措地看着主子。 良辰啐了他一口。道:“交代过多少遍了。记性都让狗吃了。怎么还是学不会稳重。冲撞了主子怎么办。”说着说着。她便说不下去了。荣华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你慢点说。”蓝珺瑶从椅子上起身。眼中的和煦全然消失不见。她死死地盯着荣华。一手在身旁紧握成拳。 荣华觑了主子一眼。将自己在养心殿外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说与蓝珺瑶听。他时不时看一眼主子。若是有什么不妥。他便立刻停下不说了。 哪知蓝珺瑶从头听到尾。眼中的凌厉之色反而渐渐淡去。她一言不发。转身朝寝殿走去。她的步子很快。连云舒也沒能跟上。才入寝殿中。她便反手将殿门锁上了。毫不理会三人在外急切的拍门声。 蓝珺瑶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殿内胡乱寻找着什么。转眼的功夫。殿内已被她横七竖地扔了一地散落的物品。连床铺都被她掀了一遍。却仍沒看到要找的东西。她口中喃喃地说着:“找不到。找不到。”眼泪已有落下的趋势。 云舒三人在门外焦急地候着。他们仿佛不知痛一般。殿门被他们拍的“通通”直响。只听得殿内不断有物体落地声传來。他们生怕主子做出什么伤害自己举动。恨不得将这殿门拆了去。 荣华看见不远处的窗子。连忙小步跑了过去。使劲一拉。窗户竟然也被主子从里边闩上了。荣华大急。“噔噔”跑到殿后。却发现殿后那扇窗子一样从里锁上了。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若不是自己多嘴。主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荣华悔恨不已。抽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蓝大人葬身江淮洪流之中的消息很快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整个宫中滋生开。一并传开的。还有百姓要求惩处琴贵妃的消息。 朝廷之中有许多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处置妖妃。这些人都是昔年跟着蓝卿月驰骋沙场的硬汉。多为武将;另有一半人却说贵妃怀有龙嗣。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危及皇嗣。这些人自然便是那些被她暗地里以各种手段收买的大臣。 皇宫之外。每天都有无数的百姓自发聚集在皇宫的正门与侧门前。他们手中持着擀面杖、锄头、烧菜用的勺子。虽无武艺在身。他们但求用自己的力量。为蓝大人报仇。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妖女。 皇后娘娘的庙宇旁。百姓们自发又为蓝大人起了一座小庙。同样的金身塑像。显示了他们对蓝大人的敬重。才几日的功夫。京畿中便涌入了大量的人口。他们住在酒楼中。每日里除了在京畿逛一逛。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京兆府尹想驱逐他们也沒理由。 ------------ 267 宫中大乱 过了半晌,养心殿中的动静才逐渐平静下來,蓝珺瑶蹲坐在养心殿最暗的一处地方,双手中不知拿着一样什么东西,将头贴在手心上,一脸沉迷的模样。 就这样捧着它,蓝珺瑶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她才到东凌的那段时间,周围陌生的一切让她觉得觉得不适,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卿月哥哥啊,不管自己做出怎样任性的事情,他都在默默包容着自己。 随着师父离开蓝家,并不只是被师父所说的原因打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种陌生的亲情让她惶恐,尝试过得到之后,便不再想去感受失去的滋味。 她害怕,有一天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付出了所有却又在一瞬之间失去这一切。如同她与师父相依十八年,却因一场意外,将她带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中。 摩云谷中呆了五年,她将自己的心很好地武装起來,用这个躯壳去接受蓝家的一切,以及凌祈暄。其实她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她把自己牢牢固守在一个壳子里,稍有动静便缩回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 爹娘相继离去,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固守本心,便不会伤心。虽不知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但是总有一天她回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中。是以,在面对凌祈暄时,她可以轻松地放下爹娘的仇恨,更甚者,在他被人种下命蛊之后,她用一个皇后该有的姿态面对他。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且错的离谱。她害怕失去,所以不去付出,只是一味享受别人的付出。卿月哥哥一直以來,是明白自己的吧。他那样聪明的男子,怎么会察觉不出这个妹妹的不同呢?或许连同爹娘,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已经不是原來的那个人了吧。 眼泪顺着眼角滴滴滑落,蓝珺瑶将头埋入双膝之中,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懦弱的人,遇事她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避,这些年來,她将这一套也贯彻地很彻底,错了,都错了。如果不是她这样,卿月哥哥不会死,爹娘也不会死。 明知琴贵妃有心对自己不利,竟然还将卿月哥哥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江淮涝灾凶猛,若不是因着自己,卿月哥哥不会成为这次的钦差大臣。 蓝珺瑶越想越偏,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竟钻入牛角尖中出不來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虚空,爹娘与卿月哥哥赫然就漂浮在半空之中,他们笑着朝自己伸出手來,蓝珺瑶才把手递出去,他们的五官中忽然有血流出,伸向自己的手也变成了森森白骨。 蓝珺瑶大叫一声,便昏了过去。候在窗外的云舒再也等不下去,不管待会儿主子要如何惩罚她,她都认了,只是眼下却不能让主子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云舒对着面前紧闭的殿门用力撞了过去,胳膊撞得生疼,殿门仍旧沒被她撞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只脚立在地上,另一只脚重重踹出,踹到整只脚都麻木了,殿门门闩才应声而断,早就候在一旁的良辰与荣华便迫不及待地跑入殿内。 循着方才声音发出的方向,他们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主子,她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殿内各样物什散落一地。 慢慢靠拢过去,却发现主子已然昏厥过去,云舒将主子从地上抱起,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上,她在床前守着,余下两人则在房中收拾东西。 蓝卿月与安宁一同葬身于洪流中的消息在同一时刻传入太后宫中与景阳宫中,整个宫中顿时变得混乱一片,太医院中当值的太医分成三批,分别去往这三个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后正跪在菩萨面前祝祷,安宁留了两句话便跑出宫去了,她只当是她到宫外去转转,往日里她这个女儿便是个闲不住的主,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可是过了两日都不见她回來,太后心中这才不安起來。 暗地里派了人到宫外去寻安宁的消息,她日日在菩萨面前诚心祈求,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才好,今日一早,才有暗卫來报,公主早在离宫那日,便出了京畿往江淮一带去了,心知涝灾的凶险,生怕安宁出了意外,便责令暗卫马不停蹄赶往江淮,务必要将公主接回來。 才一转身,不想腕上挂着的佛珠突然从中间断裂,檀木做成的柱子一粒粒弹跳着散落一地,太后看着佛珠怔怔出神,一旁的婢女连忙将珠子一粒粒捡了起來,口中说道:“济檀寺的人越发无法无天了,竟敢拿这样的东西來糊弄太后娘娘。” 婢女一边觑着太后娘娘的脸色,一边将珠子一粒不差地放在一个玉盒中,眼见太后娘娘听了这句话有所回神,她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多年,将太后娘娘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人人都道济檀寺求來的东西最灵,是得到过神灵祝福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若不说些什么宽慰太后娘娘,她怕娘娘才好利索的身子再有什么事。 佛珠就放在木鱼一旁,太后郑重地焚香沐浴之后,方才在佛前跪下,沉下心來,为安宁公主诵经,希望菩萨保佑女儿能平安归來。 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來时,太后娘娘正跪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木鱼声声,佛香缭绕,太后娘娘双目紧闭,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 “太后娘娘……”才唤了一声,两行清泪已顺着婢女的眼角滑落,连成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太后手中的木鱼槌头朝下掉在地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出了什么事?” “公主同蓝大人一起葬身洪流之中了!”婢女说完,便跪了下去,殿内只有抽泣声不断回响,应着袅袅的佛烟,别有一番凄凉。 “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仔细说清楚!”太后猛然转身,眼中凌厉的目光让人记起,她也曾是后宫之主。 婢女不敢隐瞒,将殿外流传开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太后,未有一句隐瞒,她担忧地望着太后娘娘,如今先皇已去,公主便是她的所有,若是失了公主,她可怎么活下去啊? “胡言乱语,安宁虽性子野了些,怎么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太后的手猛然伸出,掐住婢女的脖子,一点点用力,她喘不过气來,不会儿的功夫,脸上尽剩苍白之色。 婢女挣扎着想要摆脱太后娘娘的钳制,奈何她的力气突然大的惊人,又不敢对太后娘娘有什么不敬的动作,眼看她的一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太后娘娘的身子却忽然向一旁倒了过去。 婢女一声惊呼,引來了守在殿外的宫人,合力先将太后抬到床上,又分出两人小跑着去请太医來给太后娘娘瞧病。 景阳宫中亦像是炸开了锅一般,琴贵妃原本只是想不动声色将蓝卿月除去,是以才将最后一只心蛊交给了那人,不知他怎么办事,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还把安宁公主牵连其中。 殿门紧闭,琴贵妃在殿内不停地來回走动,她心中火急火燎,却想不出一个办法,待会儿若是阿郎來问罪,她如何向他交代? 心里越是急迫,偏生脑袋不争气,需要它的时候反而空白一片。琴贵妃跺了跺脚,那人行事着实不靠谱,竟未给她留一条出路,枉自己将两条心蛊都交给他了。 良念在一旁看得心惊,生怕娘娘一个不小心,腹中的皇嗣再有什么大碍。先前她听到流言时,并不以为然,娘娘虽看不惯皇后娘娘,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却不会做出來。 她将这事与主子说了,还要主子严惩这些造谣之人,恶意中伤贵妃,皇上也不会饶过他们。谁知主子听了之后,便是这样的反应,她心中似遭了雷击一般,这样的恶事竟然真的跟主子有关。 良念回过神來的时候,主子已不知在这殿内饶了多少圈,良念开口劝道:“主子,你不要慌张,千万要以腹中的皇嗣为重,有小皇子在,皇上一定会护着娘娘的。” 听到良念的话,琴贵妃才猛然警醒过來,疾行的身子慢慢缓了下來,慢慢静下心來,脑子也开始运转。这些流言不过是那些无知的百姓所说,她身处皇宫之中,怎么能去伤害蓝大人呢? 她虽是巫族的女子,可是这些年來从巫族出來的族人也不止她一个,要想找出一个替死鬼倒也容易,只要自己死咬着不承认,阿郎心里又是向着自己的,一定会沒事的。 这样想着,琴贵妃紧绷的神经也平静下來,心中却仍旧有些恨那人做事莽撞,等这事过去了,她一定要他好看。 她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一壁在贵妃椅上躺下,她不能慌,若是她自乱阵脚岂不是中了皇后那些人的圈套。 良念为主子燃起一支安神香,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看着主子却仿佛有些不认识她了,这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当真是自己的主子? ------------ 268 胎死腹中 不仅后宫之中炸开了锅,连朝堂也不平静,看着殿内吵作一团的大臣,凌祈暄倚在龙椅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鬓角,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殿内有个侍卫打扮的人顺着后殿偷偷摸了进來,一点点挪到凌祈暄身旁,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侍卫话落,凌祈暄猛地一拍龙椅的把手,这突如其來的动静使得下边站着的那些大臣都吓了一跳,他们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上首勃然大怒的皇帝。 凌祈暄脸色铁青,阴鹫的目光打在这些大臣身上,仿佛要在在他们身上刺出一个窟窿,他们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方才來禀报消息的人正是一直守在养心殿外的墨十,他潜伏在养心殿外,充作皇上的眼线,将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报与皇上听。早上才见荣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他便知事情不大对劲,小心翼翼地跟过去看了看,正撞上蓝珺瑶发狂的一幕。 打开的主殿内狼狈一片,他透过窗格朝里看,却瞧见云舒与良辰小心翼翼地将皇后娘娘抬到床上,联想到宫中传开的谣言,墨十生怕出了什么大事,赶忙來禀报皇上。 凌祈暄并未说什么,急匆匆地从龙椅上起身,随着墨十就要往养心殿去。方才听到皇后有漾的一刹那,他的心仿佛被人捏住一般,生杀于他來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蓝卿月这事处处透着怪异,说不定借此就能钓出琴贵妃背后的大鱼,他方才所想正是这些。 头顶上慑人的目光消失不见,大臣们才敢稍稍抬起头,龙椅上已经空无一人,想到方才皇上那凌厉一瞥,他们背后禁不住爬满冷汗,接连从大殿中退了出去。 凌祈暄的脚步越走越疾,转眼已将身后那些服侍的宫人甩出老远,只有墨十能跟得上他的脚步。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浓,仿佛皇后就要离他而去,这样的认知让他沒由來地恐慌,脚步又快上了两分。 养心殿已经近在眼前,凌祈暄踌躇了一下,还是迈了进去。养心殿的奴才乍然见到黄上,显得十分吃惊,他们并不知主子昏倒的事。凌祈暄顾不得他们脸上异样的表情,直奔主殿而去。 殿门被人在外用大力打开,云舒与良辰同时恻目,见到的却是皇上有些怒气的面孔,她们下意识地护在主子面前,这样的举动使得凌祈暄眼中的怒气更浓。 “让开!”仿佛是竭力控制着才不让自己嘶吼出声,凌祈暄望了一眼床上了无生机的人,在她身侧坐下,颤颤悠悠地将手伸到她鼻间探了探鼻息,浅而微弱的气息扫过他虎口,凌祈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何不去请太医?”凌祈暄望着殿内站着的三个奴才,说出的话却是责问。 墨十转身就要去请太医,却被良辰开口拦下,她对着皇上跪下,道:“启禀皇上,主子有吩咐,她只是歇息片刻就好,不必劳烦太医。” 若是请了太医來,主子身怀有孕的消息必然要被太医给诊出來,主子瞒着皇上,必然有她的计划,正是有这一层顾忌在,她们才这么焦急,主子要是迟迟不醒,她们也只好去请太医了,到底主子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果然作效,良辰的话才落,墨十便停下了身子,回过身來请示自己的主子。 凌祈暄冲他摆摆手,道:“去请萧太医过來。” 皇上的话便是圣旨,良辰不能反驳什么,只是眼中的急切之色却更浓重,主子快些醒來啊,若是萧太医到了,事情就真的瞒不住了。 墨十才走了一步,床上躺着的蓝珺瑶突然弹了起來,她冲着外边说了一句:“不用去请太医了。”声音虽小,却成功止住了墨十的步子。 凌祈暄原本正俯身看她,不想她会突然醒來,就着她的动作连忙向一旁躲避过去,他的嘴巴张了张,却沒有说出什么。 蓝珺瑶的意识早就清醒了,只是却一直不能醒來,往日里让她心安的胎动已经消失,她奇怪凌祈暄到这里來的目的,是怕她对琴贵妃有什么作为吗? “我自己便通医理,不过是睡了一会儿,何必去劳烦太医,皇上到养心殿來,所为何事?”蓝珺瑶已恢复了平静,先前歇斯底里的状况仿佛从來沒有出现过,甚至比从前的淡然更添两分冷漠。 凌祈暄一时哑然,他是听了墨十的话便急匆匆跑过來看她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样的事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心中另有他想,一时却沒感觉出她的异样。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持着,两人都沒再开口,良辰看着这样的主子,心中更多的却是心疼,虽对皇上的作法有些不解,但是秉着皇上以往的行径,到养心殿來不过是因为琴贵妃一事,眼下莫不是那个女人又起了什么幺蛾子,她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地有些倾身,护在主子面前。 看到她们的动作,凌祈暄心头才平息的业火又重新燃起,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举动,只得愤然转身离去,到了殿门,他的身子顿了一顿,背对着他们说道:“你放心,若查明是实情,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便带着墨十急匆匆地离去,脚步仓促,出了养心殿就看到跟在自己身后那些奴才正气喘吁吁地靠着墙休息。 凌祈暄的话倒是让殿内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只一瞬间的错愕,冷笑再次爬上蓝珺瑶嘴角,他要还自己一个公道的首要条件,是这件事当真与琴贵妃有牵扯呢。 眼眸半阖,长如小扇的睫毛在下眼圈打下一片阴影,蓝珺瑶抚了抚有些凸出的小腹,琴贵妃好手段,这一举动,除去的不仅是卿月哥哥,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就在昨日,她还在想象着孩子出生以后该有怎样生动的眉眼,她的孩子该要长得像她才好,等卿月哥哥回來,她就带着卿月哥哥与孩子离开,师父本就是个老顽童的性子,等她的孩子出世,不知该有多欢喜,只是教养上还要自己來。 她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孩子啊,还來不及到世上看一眼,就死在了娘亲的肚子里。蓝珺瑶眼中的泪水再也制止不住,恰巧滴落在药來扶她的良辰手上,她猛地将手缩了回去,手背上的眼泪灼烧到心底。 内室一片寂静,偶然有抽泣声,先前他们见主子下身并未有什么异样,便以为小皇子还安然无恙地呆在娘娘肚子里,瞧见娘娘这个样子,她们哪里还猜不到实情。 泪眼迷蒙之中,蓝珺瑶抬起头,愤恨地望着景阳宫的方向,她要为她的孩子报仇,她要为卿月哥哥报仇,她要琴贵妃将他们受过的苦千百倍偿还。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您哭出声吧。”良辰半跪在主子窗前,她抽泣着劝慰道,主子眼中的泪水不断滴落,却沒有发出一丝声音,原本绝美的脸蛋因强忍着愤恨而变得有些扭曲。 蓝珺瑶却像是沒有听到她说完一样,双目之中渐渐爬上一丝血红,她本就有入魔的前例,今日受到蓝卿月与腹中孩子双双死亡的打击,竟再一次有入魔的趋势。 云舒的脸蛋上亦有几条泪痕纵横交错,和着早起良辰给她涂的脂粉,整个脸成了花猫脸,她一直注意着主子的动静,眼见主子形势不对,立马一个手刀敲在主子后颈,蓝珺瑶这才昏了过去。 凌祈暄从养心殿离开,便直奔景阳宫而去,他脸上的怒气那样明显,一旁的奴才都忍不住退避三舍,直恨不得能离皇上八丈远,皇上发起怒來,他们可吃不了好。 一道无明业火从凌祈暄胸口处燃起,蹿过喉咙直冲他脑袋烧去,命蛊又开始作祟,却被凌祈暄强自压了下去,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怒意,命蛊竟然乖乖地缩在一个角落里。 先前他虽然查明了琴贵妃的身份,到底她这样做都是为了能留在自己身边,凌祈暄一时心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胡闹了,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她怎么折腾,都翻不起什么大浪,他也好借着她的动作寻出与她合作之人,将其一网打尽。 哪里想得到昔日他的纵容今日反倒酿成了大祸,这件事他也有责任。自从皇后与他大婚之后,便一直以一张晚娘脸面对自己,看到她对所有人都可以巧笑倩兮,唯独面对他的时候,连一丝笑容也不可寻,他心中自然不平。 琴贵妃对他的百依百顺却将他胸口处这一点抚平,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她这样做只是自己中了蛊毒的原因,其实他却错得彻底。 即便是先前,她与琴贵妃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像天上的明月,绝美却又与自己隔着一层打不破的墙,即便是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也不曾见她露出过似琴贵妃这般小鸟依人的姿态。 他先前最痛恨的人便是父皇,不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不公待遇,更是因为父皇将他的心分给了那么多人,若是他能专心待母妃,也不会发生后來的事。而今,他自己却成了这种中,他曾信誓旦旦对她说,即便日后他登上皇位,他的后宫之中也仅会有她一人。 强烈的刺激之下,往常的一些片段似流水一般从脑海中涓涓而过,不仅沒使凌祈暄的怒气得到半分平息,反倒比往日更盛一层。 ------------ 269 再次被控 景阳宫外,早有琴贵妃派去的人远远就看到皇上一行人,手脚利索地去禀告自己的主子了。阖宫上下流言传遍,往日里总是骄傲异常的景阳宫人今日看到皇上进來,一个个眉目间都染上了些许虚色。 凌祈暄带着宫人径直进了景阳宫中,才走进寝殿,便见琴贵妃梨花带雨地扑了过來,她脸上全是委屈之色,到了近前之时,凌祈暄一手便把她拂开了。 他顾忌着琴贵妃腹中怀着孩子,手上使了巧劲,虽将她拂开,却并未用上多大的力道。谁料琴贵妃身子向一旁歪时,左脚绊着右脚,直直地扑向地面。 凌祈暄吃了一惊,连忙错开身子,眨眼的功夫,已到了琴贵妃身前,在她倾倒之前将她接入怀中。再想将她放下,谁知琴贵妃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了。 凌祈暄冷着脸,只是这样的姿势又不适合问话,他伸手要将琴贵妃的手从自己脖子后面掰开,奈何琴贵妃双手像是黏在一起了一般,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她索性将头整个埋入凌祈暄怀中,口中念道:“阿郎,连你也不信我了吗?我虽然嫉妒皇后,可是我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狠毒的事,若是我有心与她为难,何必等到今日,早在京畿中便对蓝卿月出手岂不是更好。” 不待凌祈暄开口,她又继续说道:“阿郎,我知道你是听了百姓的流言蜚语,只是我与他无缘无故,怎么可能去害他,何况还有安宁公主在,即便我不在乎蓝卿月的生死,又能不顾忌安宁吗?” 琴贵妃连消带打,先为自己叫冤。她与命蛊的联系越发淡薄,因此不知他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片段,虽然这些记忆会被命蛊逐渐吞噬,他会再一次将这些片段遗忘,不过照眼下的情形來看,琴贵妃的计谋怕是不能得逞。 “是吗?”凌祈暄看着怀中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这副柔柔弱弱的景象,可是在背后又是怎样一副蛇蝎心肠呢? 琴贵妃听着他丝毫不带任何语气的责问,只觉得冷意从背后爬遍全身,往日里让自己贪恋的怀抱也失了原本的温度,她勉强在自己面上扯出一丝笑容,答道:“阿郎,你还是不信我了。” 借着她手势放松的趋势,凌祈暄捉住她的双手,一点点将其从自己的脖子上拉开,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将眼中对她的失望给她看。 琴贵妃的心一点点凉到谷底,他眼中的寒意何其相似,第一次见面之时,他被困在阵中,大阵渐渐收缩,转眼便能危及他的性命,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他眼中便是这样的神色。 琴贵妃生生打了个冷颤,若是让他知道了皇后才是真正有身孕那个人,这还了得。不行,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腹中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倒成了她最大的依仗,他对皇后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即便自己用了命蛊,却仍旧沒能让他亲手将其废黜。 琴贵妃自然不会放过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东西,只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似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直到她的身子撞上身后的方桌,这才停下了身子。 “不必做出这个样子,你以为,往日里你做下的那些事情,我当真不知道,我时常告诉自己,你只是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便由着你去了。因为我相信,你这样善良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而今看來,只怕是我错了。”凌祈暄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眼中的凌厉似利刃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线。 殿内的宫人早在凌祈暄进來的那一刻,便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连墨十也未留在殿内,只有两人的大殿空旷之余,却有些剑拔弩张的紧俏。 琴贵妃脸上渐渐有骇然露出,她警惕地看着面前陌生的人,慢慢抚着自己的小腹蹲下身子,继而身子开始痉挛,面上苍白一片,额头不断有冷汗冒出。 这样的结果是凌祈暄始料未及的,他看着她这幅模样,心头不可抑制地又心疼犯上,龟缩在他身体之内的命蛊趁机占据他的大脑,一点一点蚕食他脑中那些记忆片段。 琴贵妃自然看得出來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她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叫了一句:“去请秦太医。”而后强忍着身子的疼痛一点点朝凌祈暄怕过去,是她不备才给了那个女人可乘之机,这样的教训对她來说已经够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助他体内的命蛊一臂之力。凌祈暄的双手深深陷入自己的鬓发之中,头仿佛要爆炸一般,他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命蛊一点点在他脑袋中吞噬,若是任由这东西继续下去,只怕他又要回到先前那种状态了。 “不可以。”看着逐渐逼近的琴贵妃,凌祈暄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挣扎着想要朝后退去,只是她手指上那一抹鲜红对自己的身体却有不可言喻的吸引力,体内的命蛊作祟,他却拼命抵抗,两相冲撞之下,他最终受不住昏了过去。 琴贵妃赶忙掰开他的嘴,将自己的手指放入他口中,几乎是才沾着他的唇瓣,便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那种迫不及待,血液顺着伤口流入他体内,琴贵妃嘴角却咧开一丝餍足的笑容。 听到琴贵妃的唤声,墨十便知道不对劲,他原本就时刻关注着殿内的动静。景阳宫的宫人在殿门前站成一排,阻止着他的动作,墨十皱了皱眉头,整个人忽然动了起來。 他在原地跺了一脚,顺势朝旁边的廊柱跺了过去,接着巨大的反冲力,他一脚踩在那些宫人的肩头,殿门被他用力撞开,入目便是主子躺在地上,唇边还有血迹,琴贵妃正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包扎自己的伤口。 墨十并不理会一旁的琴贵妃,他将主子从地上扶了起來,正要背着他从景阳宫出去,不想身后传來琴贵妃威胁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动,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别怪我沒提醒你。” 墨十顿了一下,巫蛊的威力他晓得,他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也不知这个女人所说是真是假,只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拿主子的性命來冒险。 虽然知道主子留在这里对眼下的局面不利,他却不能随意将主子从这里带走,墨十无奈,只得将主子放在一旁的贵妃椅上,自己站在他身边看着。 皇宫中的动乱远远沒有停止,太医诊过脉后,开了一剂药,嘱咐宫人仔细伺候着,且莫不可再拿什么事刺激太后娘娘,这才让小太监跟他一起回太医院拿药。 太后幽幽转醒之时,天色已笼罩了些阴沉,往日里铺满天空的繁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月亮上也似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分明。 太后睁开眼的时候,正瞧见婢女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自己,心中叹了一口气,自从先帝还在时候,她便跟在自己身边了,如今自己已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是该为她寻个好去处。 “娘娘,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这婢女跟了太后半辈子,先前她是在颜贵妃宫中当差的,那日犯了错逃到娘娘这里,若是沒有娘娘护着,哪里还有今日的她,只怕早被颜贵妃以私刑处死了,主子性子好,又不喜与人争斗,说起來当今皇后娘娘的秉性倒是与自家主子有几分相似。 太后将头偏到一旁,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了。闭上眼,安宁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浮现,仿佛昨日里,她还依偎在自己膝下,扒着自己的衣服撒娇,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这么沒了。 安宁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孩子,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会不晓得女儿的心事,只要安宁能幸福,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么会不支持他们的事呢?蓝丞相教出了一双好儿女,只是有先帝这一层因素在,安宁要想顺利嫁给他倒是要费一番力气。 就在昨日,她还在想着,等蓝卿月回來了,便差人将这事与皇后说道说道,左右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做娘的总要全了女儿的心思。 得了暗卫的消息,她便将女儿的心思猜了个通透,当时还忍不住发笑,这样是显得有些猴急了,不过卿月那孩子,却实需要安宁这样的性子來折合一下。 蓝家兄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以什么样的条件最能打动蓝卿月,若是他肯娶安宁,便是将自己手中的势力送与他又何妨? 越想心中越激动,太后抚着自己的胸口开始粗声喘息,自从先帝出事之后,她的身子就大不如从前了,一直吃着太医院开的药温养着,这些日子才有了起色,如今再经这一番折腾,怕是留在这世上的时间也不多了。 只是这段时间时间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女儿的仇不能不报,若不是那个妖女,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两个孩子承欢膝下的景象。 ------------ 270 双双联手 翌日一大早。太后宫中便迎來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婢女将她引到太后宫中时。太后却一点也不显得惊讶。亲热地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太后的手抚在她的额头上。用掌心的热度将她眉间的“川”字一点点抚平。看着她的目光甚是欣慰。 “我沒事。只是这宫中乌烟瘴气的。越來越住不下人了。”蓝珺瑶心知太后是将自己当做了安宁。也不拒绝太后的举动。任由她动作。 太后年轻之时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只是在后宫之中。她这样的美并不算出众。自古以來。最不缺美色的地方就是后宫。第一时间更新她却用自己温婉的性格将先皇的心留在了身边。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却要学会如何在淤泥之中生存。学者保全自己。 自从先皇过世后。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连那双手上。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细嫩光滑。这段时间。她每日在宫中侍弄花草。又不要婢女插手。双手掌心上都起了一层透明的薄茧。抚在脸上才带來真实的味道。 半晌的功夫。两人一直在太后宫中闲聊。婢女全被她们屏退。沒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只是从太后宫中出來的时候。太后亲自将蓝珺瑶送到宫门口。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柔柔的笑意。怪不得宫人都说皇后娘娘像当年的太后娘娘。这般看來。倒是不假。 蓝珺瑶是光明正大來了宫中。她前脚才出了太后宫中。后脚便有各宫的探子将消息给自己的主子回报了去。消息传到景阳宫时。琴贵妃正依偎在皇上身边。一点一点细致描绘他的眉眼。 琴贵妃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趿拉着地上的软底缎面绣鞋。跟着小太监走出宫外。殿门再次阖上。殿内的凌祈暄却沒有丝毫动静。依旧在沉睡。 小太监将所见到的事实一五一十给主子交代了。末了琴贵妃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她当皇后会有什么样高明的手段。不过是去拉个沒用的外援罢了。 后宫之中。所有人都关注着皇后的一举一动。她们巴不得皇后与琴贵妃拼个两败俱伤才好。琴贵妃专宠。若不是皇后出手。她们有谁能斗得过她。而这些后妃之中。最希望两人斗起來的。又非颜妃莫属。 这两人一人是皇上的旧爱。一人是皇上的新欢。两人都是有些手段的人。她的手放在桌子旁边。心中想着两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场景。手下亦随之用力。竟生生将一块木屑从桌子边缘上抠了下來。 江妃亦布了眼线在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小太监将消息告诉她时。婢女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这才斟酌着问道:“主子。可要到皇后娘娘那里坐一会儿。” 江妃仔细思量过后。这才挥挥手让那个小太监退下。她皱了皱眉头。说道:“不用。这事不需我们去搀和。莫要小看了皇后的手段。” 对这些打探消息的人。皇后与太后做出了一致的态度。她们对这些人浑不在意。皇宫既然乱起來了。那就让她们联手再加上一把火。 蓝珺瑶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昨日里还略显凸出的小腹今晨起來时已是平坦一片。胎儿死在腹中。药力已经沒用。只有用手将其生生地拉扯出來。母体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她忘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虽知自己的孩子已经死去。不过亲眼看着他被人从自己身体里拉扯出來。那一瞬间。若不是报仇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早已步了卿月哥哥的后尘。 取出婴儿的过程中。蓝珺瑶坚持不用一点麻痹性的药物。硬生生自己将这种疼痛扛了下來。她要自己记住这种痛。而这种痛苦。都是琴贵妃与凌祈暄给予的。 三人之中。只有云舒会功夫。自然是由她将自己腹中的孩子扯出。连她都有些看不过去。劝主子不要再折磨自己。多少用些药。蓝珺瑶却沒听她的话。坚持用这种方法将自己腹中的孩子取出。 她的孩子沒能降生在这个世上。死后连这一团小小的尸体也不能得以安生。这是她这个做娘亲的最对不起他的地方。对琴贵妃最大的方法。便是解了凌祈暄身上的命蛊。反之亦然。这也是报复凌祈暄的最佳方法。 昨日里醒來后。脑海中忽然就多了一些东西。以凌祈暄的性子。怎么可能任人摆布。即便是琴贵妃对他下了命蛊。他也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吧。 墨十的守候证明了她的猜测。然后他见证了琴贵妃的种种作为。却沒有阻止她。而是放任她为所欲为。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不过这些对于自己來说已经无所谓了。 她像是一个赌徒。她在赌凌祈暄对她的心意。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要解了凌祈暄身上的命蛊。让他记起从前的一切。待到一切事情都水路石出。琴贵妃该是怎样精彩的表情。她倒是期待得很呐。 这些事仅她一人就能完成。然她沒忘记这后宫之中还住着一位避世不出的女人。她不知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亦或是说。她今日到太后宫中走一遭。是想确定自己需不需要给她一个联手的机会。 听到安宁从京畿跑到江淮的消息。她不是不震惊。当蓝云卷将当日的情形一点一滴说与她听时。她竟不知安宁何时竟对哥哥动了情。既然她肯随着哥哥下去。那么她必然要做些什么來纾解太后胸中的仇恨。这是她在离开之前能为太后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探明太后的意向后。她也沒隐瞒。确定殿内除了她二人并沒有旁人存在后。便将自己的计划与太后和盘托出。两人达成共识。她们都要为至亲之人报仇。 只是可怜了她死后还要再做牺牲的孩子。若想破解命蛊。并不单单需要千秋重锁。还需这个孩子的血。她不是沒有想过琴贵妃腹中的孩子。只是这样一來。未免打草惊蛇。如果她的孩子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怪她的。 忘不了昨夜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将千秋重锁放入了装着孩子尸体的瓦罐中。以与他有血缘的孩子之血浸泡三日。那一团小小的身子便会全部化为血水。。千秋重锁滋养三日过后。只要将这血水给凌祈暄喝下。他身上的命蛊便能得解。 这小小的一团肉球已能看出一个孩子的雏形。昨夜她将云舒他们都赶了出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抱着还未成形的孩子哭了许久。流产等同于坐小月子。养不好以后便会落下病根。 蓝珺瑶只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云舒。良辰与荣华都被她瞒在鼓中。身子受了打击。脑袋便好用了许多。昨夜她坐在床上一点点梳理自己的思绪。从前许多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便自动连成一片。再加上凌祈暄那日的反常举动。她已经不想去猜他们两人都是谁的奴才了。 良辰不知主子想要做些什么。也沒刻意去打听只是一早便起來到小厨房做了几样温养身子的小菜。主子才小产。吃食方面更应注意。 良辰这样的表现倒是出乎蓝珺瑶的意料。她原本以为。她无论如何也要替主子打探出自己的计划呢。 看着主子将自己送过去的东西全部吃了下去。良辰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主子福了福身子。便端着杯盏退了下去。 主子一早对她与荣华的态度便不同于从前了。她能察觉到。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原因。能瞒到今日。已算是老天格外开恩了。即便她现在去告诉主子。她从不曾做出背叛主子的行径。主子心中也是不信的吧。 她对主子的尊崇确实不做假。只是凭借她一个无势无力的宫女。想要一步登天。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又岂是易事。 先前她到主子身边伺候。确实是得了墨一的吩咐。她并不知道皇上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再见到皇上时。他已与从前那个皇子不同了。 良辰按照墨一的嘱托。成为皇上安插在娘娘身边的眼线。她只是将娘娘平日里的事一五一十禀报与皇上听。于主子不利的事。却从來沒做过一件。 见到荣华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他同自己一样。也是皇上安排到主子身边的。若不是这个人的到來。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一壁监视着荣华的动静。一壁翰旋在主子与皇上之间。她送到皇上那里的消息越來越少。想必这便是皇上将荣华安排过來的原因。 良辰望着墨云遍布的天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在她心中。早已将主子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正是有着这样一重身份。她知道皇上心里并不是沒有主子的。她希望主子能像其它女人那样想。想法子将皇上留在自己宫中。主子却沒有。 得知主子有孕的消息时。她心中不知是怎样的狂喜。或许比主子还要兴奋些。一夜思索之后。她决定先将这个消息瞒下。她找了荣华。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并成功说服他同自己瞒下这个消息。 只是今日看來。她当初的行为倒像是做错了。若沒有她多此一举。皇上顾忌着主子腹中的孩子。总不会在今日一早便力排众议保琴贵妃了。 ------------ 271 反遭背叛 天幕压顶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天气闷得一丝风都不透墨色的云缠成各种形状殿内正中摆着一个碳盆银碳在火盆中烧得很旺蓝珺瑶坐在火盆边上时不时用手中细长的铁条拨一拨碳盆好让火烧得跟旺些 她蜷缩在椅子上身下铺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却还是觉得凉意从衣服缝隙里灌进來忍不住靠近炭盆了些 火盆上方架着一个支架支架上吊着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水壶胡嘴中兹兹冒着白烟她踢了踢脚下的汤婆子昏昏沉沉间想要睡过去 头才挨着椅子靠背又猛地惊醒过來仔细去看她的眼下一圈乌青色的雨痕十分明显像是要凸出來一般她已经两日两夜不曾阖过眼了只要一闭上上便会见到一个孩子鲜血淋漓地呆在她身边扯着她的手问:“娘亲那个地方好黑你來陪我好不好” 云舒曾试过在殿内点上几支安神香香味才逸散出來蓝珺瑶便干呕不止她只好作罢 蓝珺瑶心中明白她这时心病唯有迈过心头这一关她才能真正走出來若不然只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 再有一日她的孩子便会全部化作一滩血水她的孩子不会白白牺牲蓝珺瑶看了一眼虚空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始终跟在她身旁小小一团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在看着她为他报仇 云舒在一旁看的不忍眼前的主子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谪仙一般的女子哪里有半点相像之处她想要说些什么劝慰主子话未脱口已被主子制止:“云舒我沒事” 良辰端着药膳从殿外走來她与云舒对望一眼轻而又轻地点了点头将药膳递到云舒手中 “主子今日良辰姐姐做的是甲鱼薏米粥主子尝尝合不合口味”云舒说着将一旁放置的白瓷勺递了过去 甲鱼的肉香浸在薏米之中又用小火熬得浓稠蓝珺瑶在她期望的目光中接过了勺子就着瓷盅将药膳一勺一勺喝了下去 直到瓷盅见底两人又一动不动地站在两旁等着主子的反应瞧着她慢慢阖上了眼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蓝珺瑶在南山老人多年锻炼下只需嗅上一口便知这药膳中掺杂了些别的东西她却仍然装作不知在她们的注视下降药膳一点点喝了下去 一來她不是铁打的身子这两日熬下來她也熬不住以这样的状态明日要做的事又怎么能成功;二來这样做也算是宽一宽她们的心 紧绷的意识渐渐放松而后慢慢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是否药物起了作用蓝珺瑶觉得自己的身子朝着深渊坠落那般血淋淋的场景再也沒有在脑海中出现 难得睡个好觉等她醒來的时候已经整整过了一日身下是松软的锦被整个殿内都遮上了厚重的幕帘一丝光也沒透进來 大殿内一片漆黑蓝珺瑶从床上坐起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摸索着将床头的烛火点亮趿拉着鞋子从床下摸出一个瓮罐将脸紧紧地贴在上边心中喃喃道:“宝贝娘亲这就为你报仇了你跟舅舅在天有灵一定要亲眼看着” 揭开瓮罐上的封口罐子里不仅沒有血腥味反倒有一种清香逸散出來在一汪血红之中千秋重锁发出一种墨红色的痕迹蓝珺瑶又从原本放置千秋重锁的地方摸出一条银钩i将千秋重锁从血水里边勾了出來 失去了千秋重锁的血水瞬间成了变成了透明的液体比山间溪流还要清澈望一眼就仿佛要沉醉进去蓝珺瑶将这些血水化成的液体倒进一个翠玉瓶中才做完这些事便听得殿门被人轻轻叩响云舒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可睡好了” 蓝珺瑶应了一声云舒推开门进來殿门开合间露出外边的光景她这一觉睡得沉已到了第二日的傍晚了 云舒看了一眼主子已经恢复红润的脸色这才放下心來他们为了主子能安睡将殿内的幕帘全部扯上不过良辰姐姐下药的剂量还是有些重主子竟真的睡了一天一夜啊 蓝珺瑶在铜镜前坐下殿内的幕帘已经全部拉开云舒捧着皇后的华服站在一旁良辰站在她身后将她披散在脑后的长发一点点梳理通顺 墨色的发被他一点点绾起额间的花钿像一朵盛放的曼陀罗花散发着魅惑却致命的气息眼角用了碳笔刻意调高脸上的妆容与额间那个花钿相互辉映最后又以半张白玉面具覆盖仅仅露出右半边脸颊 蓝珺瑶平日里总是素颜鲜少有这样浓妆艳抹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妆容确实让人惊艳即便是在她身边服侍的三人也不禁露出惊艳的模样 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主子盛装然这样的妆扮却比大婚之时更能魅惑人心这样的主子像是一朵浑身都沾染着毒药气息的罂粟花致命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蓝珺瑶带着两人出了门径直往畅春殿内走去先前荣华已将消息传了回來太后将琴贵妃请到了她的宫中两人的计划也正式开始 一路上走过來宫人莫不对皇后恻目即便只是半面容颜也足够他们惊艳蓝珺瑶步履从容扶着良辰的手不急不缓地朝前走完全沒将那些人看在眼中 她们在畅春殿前停下殿前守殿的奴才竟沒将她们认出來直到良辰上前朝他福了福身子请他代为通禀一声小太监这才面红耳赤地进了畅春殿 沒过多久就见小太监从畅春殿内走了出來他恭敬地对蓝珺瑶行了礼这才继续说道:“皇上请娘娘进去” 连良辰与云舒都在门外守着蓝珺瑶点了点头接过云舒手上的托盘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安心这才随在小太监身后走了进去 殿门重新关上畅春殿前围着一群人总不像个样子良辰与云舒一行人只得到一旁的偏殿去等主子出來偏殿之中一片沉寂唯有几人时不时望向一侧的目光隐含担忧 今夜太后宫中难得盛宴天幕才下之时便有各色珍馐端上桌子桌上的菜肴都用青瓷大碗倒扣着直到请了琴贵妃來才有宫人将其一个个打开 接到太后的口信琴贵妃着实吃了一惊宫中各处都在暗暗揣测皇后与太后是否联手要对自己不利这个当口太后來请自己她不相信太后会安什么好心 只是太后既说了设宴要请自己她又不能不去拂了太后的面子是小叫宫中那些碎嘴的人知道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谋害安宁公主与蓝卿月的罪名这件事虽与她有直接干系然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自己扯上干系 她倒是要看看太后要耍什么花招有腹中的“孩子”作保太后即便要做些什么也要掂量着点不过稳妥起见她还是带了几个有些功夫底子的宫人若太后真的失了理智也好差这些人去给阿郎报信 确实如琴贵妃所料后宫各处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景阳宫前不知藏着多少探子琴贵妃坦然接了太后的邀请这倒是有些出乎她们的预料了 太后宫中大门紧闭阻隔了那些想要打探内情的人的视线两人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看着面前的太后琴贵妃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她來了这里太后便吩咐开宴了席间只是给她介绍哪些菜好吃哪些吃了对她腹中的皇嗣好 越是这样琴贵妃心中越忐忑太后出什么招她都自信能接下來只是她这样做好像真的是请她來吃这一顿饭她腹中已有些饱意然太后沒放下筷子她只能在旁边陪着 这一顿晚宴出奇平静直到太后放下筷子琴贵妃才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她赶忙回头看一看天色天幕已经完全降了下來太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桌上还有许多菜都沒动过筷子 琴贵妃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她怕是中了太后的调虎离山之计正想着胸口处原本命蛊寄生的地方猛然传來一阵噬咬般的疼痛琴贵妃的身子开始痉挛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愤愤地看着上首正好整以暇的太后 良念有心去扶主子哪知她身后两个布菜的嬷嬷却一左一右将她扣了起來琴贵妃带來的那些人也被太后宫中的人“请”到了偏殿看管起來 到底是自己大意了皇后先前是故意这样做借那些人的口在宫中造势好让自己警惕起來处处提防着她们不想她却用了这样的办法 绝对不能让她得逞这是琴贵妃心中唯一的办法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身子才动了一下便感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剥走了一般疲软地瘫倒在太后脚下 ------------ 272 命蛊得解 “來人,扶贵妃娘娘起身,她腹中怀有皇嗣,可金贵着呢。”太后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影子卫压着一人从后殿走了进來。 琴贵妃定睛一看,眼中顿时火冒三丈,这人竟是秦太医,她心知假孕的事情已经败露,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腰间。 “贵妃娘娘好气魄,连皇嗣一事都能被你当成争宠的戏码,当真把哀家与皇上都看作傻子了吗?”太后怒目圆睁,将一条染血的裤子抛在她面前。 琴贵妃认出那是她前两日让良念去处理的贴身衣裤,自从知道自己假孕一事后,她的月信也随之而來,亵裤上染了些脏东西,自然不能让人看到,这才交给良念去处理。 琴贵妃怨毒地看了一眼良念,目光中所含的煞气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良念满脸恐慌,她看着主子,冲她连连摆手,表示这事不是自己做下的。 琴贵妃却不相信她,她闭上眼,不再言语。事到如今,只能怪她看错了人,不知皇后想要做些什么,事及凌祈暄,她才感受到了慌张。 太后被人搀扶着往殿后走过去,她身边的宫女奉了主子的懿旨,在前殿将琴贵妃看得牢牢地,却不靠近她身边,主子有交代,这女人狡猾得紧,莫要中了她的招。 殿后原本佝偻着身子站在正中央的奴才一见太后娘娘到,忙不迭地跪下來行礼,正是先前将蓝珺瑶的消息卖给琴贵妃的奴才荣禄,他忐忑地伏在地上,等着太后发话。 琴贵妃却是想错了,出卖她的人确不是她身边的良念,而是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奴才。到了景阳宫中,他本以为凭借着自己给贵妃娘娘带來的消息,再加上自己的伶俐,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哪里知道事情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同。 贵妃娘娘将他交给良辰安置,这位姑娘并沒亏待自己,住的地方比在养心殿中好了不少,连月俸也是先前的双倍,只是却沒给自己安排什么活计。 起先他以为是要到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沒想到过了些日子,仍是这样的光景,且景阳宫中的奴才,望着自己的眼神总带着些不屑一顾,他先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如今哪里还能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心知自己背叛皇后娘娘的行为已经让贵妃娘娘起了防备,他每日里仍然过着悠闲的日子,暗地里却开始仔细良念的一举一动。都说着婢女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意的丫鬟,若是想抓住贵妃娘娘什么把柄,只怕要通过这个人下手。 能同皇后娘娘斗到这个地步,琴贵妃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他等了几日,琴贵妃依旧沒有露出什么破绽,这不禁让他有些心急。这日他正在宫中闲逛,无意中撞见良念正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东西,离得远只能看出似是裹成一团的衣服。 良念本就匆忙,想要摸出火折子点燃这些衣物时,才发现摸了个空,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将这些东西掩藏起來,她又回身去取火折子。直到她回來,并未发现东西已被人做了手脚,亲眼看着亵裤被火舌舔尽,良念才转身回了宫中。 寻常的款式让人一眼便能瞧出这正是宫中婢女的常服,然她这样鬼鬼祟祟的行动却让荣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情急之下,他敲昏了浣衣的婢女,拨了她的衣服团作一团。 借着良念离开的间隙,荣禄匆匆将良念藏起來的东西换作了这一团衣物,他的手脚很利索,做这些动作并未被人发觉。事后为了怕人发觉,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被他拨了衣服的宫女沉尸湖中。 天下事情当真是一个“巧”字当先,荣禄做这些事的时候,恰巧给太后宫中的人看到了。荣禄背主一事在宫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又加之他这事做得张扬,是以太后宫中的人也识得这个良心狗肺的奴才。 荣禄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第二日便被太后娘娘着人“请”了过去。宫中的幺蛾子太后娘娘见得多了,一见这带血的亵裤心中已有了猜测,她不动声色,派人到太医院查了个清楚。 秦太医为这事终日晃神,连药方都开错了两个,太后顺藤摸瓜,这才得知了琴贵妃假孕一事。她将这事告诉蓝珺瑶时,已是昨日。她们的计划中本就不想伤及琴贵妃腹中这个孩子,这下更是沒有了羁绊。 太后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奴才,多亏了这个不忠不义的奴才,她们这次做事才能如此顺利,只是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就像一只恶狗,随时都有可能咬你一口。 “太后娘娘饶命。”感受到头顶如刀一般的目光,荣禄的身子开始打颤,这几日來他连囫囵觉都沒睡过一个,阖上眼便是太后娘娘要杀自己的场景,立时便被吓得从梦中惊醒过來。 太后摆摆手,暗中有两个人影跳了出來,一人捂着荣禄的嘴巴,另一人按着他的身子,听得“咔嚓”一声响,这个两次背主的奴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畅春殿内,凌祈暄端坐在一方黄梨木桌后,桌上放着一个壶、两杯水,他看着朝自己走來的蓝珺瑶,丝毫未露出吃惊之意,仿佛他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蓝珺瑶在桌前停下身子,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是按照皇后给皇上行礼的标准。头顶的目光久久未撤去,蓝珺瑶的动作便一直保持在那里。 十息的时间过去了,她才听到头顶一声“平身”传來,半蹲着时间久了,腿脚一时有些发麻,她的身子晃了两下,忙扶着桌脚才让自己站定了身子。 抬起头正落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托盘的手松了一只,瓷盅里的汤微微溢出些许,淡淡的清香从托盘中散发出來,蓝珺瑶沒有忘记她來这里的目的。 涂脂抹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蓝珺瑶刻意放柔了语气,将托盘在他面前放下,道:“听闻皇上染恙,臣妾亲自下厨房煲了养身的汤,陛下用点吧。” 她一壁说着,一壁上前揭开了瓷盅的盖子,白净的瓷盅上飘着一朵几乎透明的银耳,还有两瓣舒展开身子的干荷花,空气中飘荡的,正是荷花的香气。 凌祈暄瞥了一眼面前的汤盅,而后目光落在蓝珺瑶身上,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彻一般,这样诡谲的气氛让她有些心慌。一手在侧握成拳,想起自己腹中來不及出世的孩子,她狠了狠心思道:“陛下莫不是怕我在汤中下了毒药?” 她的眼角本就有些上挑,轻笑间似要飞入鬓间一般,双眼中透露着某种让人为之沉醉的光彩。凌祈暄再不看她一眼,捧起面前还有些烫手的瓷盅,就着瓷盅边缘一饮而尽。 “汤我也喝了,皇后还想做些什么?”瓷盅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碎渣,不想去理会心底慢慢涌上的痛意是为什么,失望渐渐漫过心头,凌祈暄开口道。 “皇上切莫动气,若是不想看见臣妾,臣妾立刻就离开。”蓝珺瑶的脸上忽然绽出一朵灿烂的花,与今日的妆容对比起來,仿佛是妖娆中又夹杂着一抹纯真,只要他喝下了瓷盅中的东西,命蛊不时便会被化解,往日被篡改的记忆也会接踵而來,她也不必再留下來。 蓝珺瑶说完,便径自转身离开了,她望了一眼被窗格的阴影盖住的地方,想必墨一不知急成个什么样子了吧,嗤笑一声,往日里他心心念念求着自己帮他主子寻回命蛊的解药,今日自己这样做了,倒被人误会成要害他主子了。 罢了,只要再过上片刻,所有的一切都有真相大白,她的时间不多了,该赶快离开才是。 畅春殿又重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蓝珺瑶的脚步越來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凌祈暄这才捂着头从椅子上滚了下來。 记忆如潮水般涌來,他的脑子仿佛要爆炸一般,胸口处也疼得让人受不了,他体内的命蛊仿佛受到了什么威胁,惊恐地在他体内乱钻,不停地噬咬使得他整个身子开始痉挛,然这种痛苦远远沒有到底,方才喝下去的东西追逐着命蛊的痕迹,将他体内蛊毒一一拔除、抚平。 脑中有什么划过,他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整个人瞬间变得通透起來,这定然是命蛊的解药。下一刻,他就意识过來,皇后今日盛装而來,仿佛是要跟他做最后的诀别。 他想错了,他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将她离开,这一别就是永远了。痛楚几欲将他淹沒,他还是挤出了一丝力气,对着暗处招了招手,道:“拦下皇后娘娘,封锁全城。” 墨一从暗中窜了出來,他瞧出了主子的不对劲,然先前主子有吩咐,在他沒有下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他心中虽然急迫,却也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 虽不明白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墨一还是照着主子的话做了,悠长的一声哨声从他口中传出,便有另外两人追着蓝珺瑶的身影而去。 ------------ 273 皇后离宫 京畿之中,火把映红了半边天,本该沉寂的夜色却有嘈杂声阵阵。街巷中全是铠甲在身的士兵,他们将京畿翻了个底朝天,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两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沒有半分收获。 百姓这一晚亦不得安稳,多少人心惊胆颤地缩在家中,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皇上又是为了何人,这样大的阵仗,堪比立后那日了。 为了蓝卿月被琴贵妃祸害一事,京畿的客栈爆满,侠士亦或是想趁机作乱的人饶有兴趣地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身影匆匆的羽林卫,这一趟京畿之行当真沒白來。 出入京畿的城门前都有大队人马守候,又像是防着什么重要的人从京畿中逃出去,只是他们忙忙碌碌大半夜,依旧沒有什么成效,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困顿的模样,朝阳渐渐探出头來,皇上沒下令之前,他们只得强打起精神。 正是初寒的时刻,夜与昼交叉之际,站在城门口的羽林卫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以求能给身子带來些热度。身上的冬衣抵挡不住冬日的严寒,风一吹凉意直往人身子里钻。 城门口张贴着一张布告,大意便是昨夜皇宫中丢失一件至宝,直至将贼人擒获,城门才会打开,百姓若发现有陌生人的踪迹,便可到京兆府尹处报案,捉到贼人后有重赏。 有早起要出城办事的人被这一张圣谕阻在了城门处,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指着城门口的布告揣测,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竟值得皇上这样大动人马。 京畿最大的一家客栈中,两个相貌英俊的男子站在窗前,看着逐渐朝这里搜过來的羽林卫,仆从打扮的男子不慌不忙地将身上的衣衫褪尽,又将头发打散,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羽林卫已到了客栈下,站在床边的男子才动身,头上的白玉冠拆下放在一旁,如瀑般的长发落在两肩,他随手将外袍扔在一旁,钻进了锦被中。 “掌柜的,昨夜可有客人來投宿?”羽林卫为首一人开口问道,他的眉眼间全是疲惫之色,自昨夜皇后娘娘离宫,他们便奉了圣谕请她回來,只是皇后娘娘的动作着实快,才看她出了宫门,一转眼便失了踪迹。 “大人,那偷了皇宫宝物的小贼可不在我这里,最晚來投宿的客人是昨日下午,大人请看。”掌柜的腆着笑脸,将一个有些表皮有些发黄的册子放在羽林卫面前。 他随意地翻了两页,道:“依照规矩还是要搜上一搜,掌柜的见谅。”说完,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鱼贯朝楼上走去。 掌柜的陪在他身边,一间一间敲开房门。投宿的客人尽管对一大早便被打扰心有不悦,不过瞧见各个都佩刀而站的羽林卫,再大的怒火也只得咽下去。 客栈搜了个大半,依旧沒有发现要找的人,羽林卫首领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还未靠近下一间房门,便听得房内有女子的叫声传出,不免让人有些面红耳赤。 掌柜的讪讪一笑,心中不免啐了一口,这两位宿在这里已有小半月光景,平日里看起來文绉绉的,想不到在这种事上也如此放纵。 掌柜的叩了叩门,房中动静不断,却沒有人來应门。他只得小心地问道:“孙公子,大人來例行检查,您看是不是......” 如此这般,掌柜的声音一次次加重,房中的依然我行我故,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不少客人都从房中探出头來,瞧着这边的动静。 这些羽林卫等的有些不耐了,他们在宫中是皇上的直属亲卫,在外行走时,即便是那些地方的大人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房中的人如此不识好歹,羽林卫首领一脚将房门踹开。 凉风灌进房中,这首领瞧见一片细嫩的皮肤瞬间掩进被中,他身后跟着进來的人却沒瞧见这样的光景。 羽林卫首领上前,恰对上“孙公子”侧抬的脸,许是才运动过,他的脸上还沁着薄汗,身下是个样貌清秀的美人,两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出了什么事情?”好事才进行到一半,猛然被人打断自然不悦,孙公子眼中迷醉的光彩渐渐隐了下去。他看着站在床前的羽林卫,面上丝毫未露出任何恐惧之色。 “打扰了公子雅兴,只是宫中丢失了要紧的东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侍卫首领朝着床上的人微微抱拳,很快便将目光收回。 这位孙公子真是吏部侍郎孙大人的公子,朝中的武状元,这些日子一直在兵部挂闲职,孙大人在朝中四处走动之下,为这个三代单传的儿子谋了个羽林卫大统领一职,不日便要上任。 正是这样的原因,才使得这个羽林卫对他的态度这般恭敬。看來宫中的传言也不尽然,都说孙公子为了个小倌与孙大人父子决裂,床上的人分明是个美娇娘,哪里是他们口口相传的兔儿爷? “下去吧。”孙公子俯身下去,窝在身下人的颈间,只露出个头背对着他们。 这羽林卫首领乖乖领命退了出去,他是个聪明人,方才推开门时不经意的一瞥,已经明白孙公子眼下是在做什么了。 余下的房间搜查下來,仍沒有半分皇后娘娘的踪迹,虽有些失望,到底心中早有准备,只得带着一行人快步离开,转而向另外一处客栈搜过去。 直到楼下沒了动静,“孙公子”这才缓缓坐起了身子,又将褪到肩下的衣衫拉好,转而在窗边站定,他的反应真是同自己预料的一样精彩呢,只是这两日城门口看守严密,还要想个办法才好混出去。 “主子,他们怎么处理?”云舒穿戴完毕,來到主子身后,指了指床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两人。他们还在昏迷之中未醒过來,垂下的床幔已然撩起,正是那个为了兔儿爷离家出走的孙公子。 “先绑着吧。”眼下这里还算安全,只是要委屈孙公子与他的娈童在这里呆上两日,直到她离开京畿,才能放他们出來。 蓝珺瑶的想法一点沒错,京畿封城不是小事,即便皇上张贴了布告不捉到偷宝的“贼”誓不罢休,朝中大臣也不会任由他这么胡來。至多不过三日功夫,只要她能躲上三日,到时便能随着进出城门的百姓出城。 宫中早已乱了套,服了解药的凌祈暄再不受琴贵妃制肘,先前被她洗去的记忆一点点充斥脑海,自打他再醒过來,面上的阴霾便一直沒褪去。 昏暗的大殿内,凌祈暄与对面两个女人对峙,太后在左,琴贵妃在右。大殿中沉寂了许久,久到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可闻。 被人带到这里,太后一点也不意外,早在皇后酱这个计划告诉她时候,便将此事的后果一并告知,当时她心中是有几分不信的,眼下看着琴贵妃痛不欲生的模样,倒有些佩服起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了。 这样想着,看向皇上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怜悯,爱上这样的女子,不知是他的幸福还是不幸?她这一把老骨头,不在乎能活多久,只要能替安宁报仇,即便要她用这条命來换,她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太后微妙的情绪变化被凌祈暄捕捉到,他双手撑在太后身旁的椅子把手上,开口问道:“母后就沒有什么要同朕交代的?” 摆脱了心蛊的控制,凌祈暄心中有一把业火,直欲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然头脑中仅存的一点清明告诉他不能这样做。那个狠心的女人,自打出了皇宫,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羽林卫将京畿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沒有她的半分踪迹。 “皇上,皇后临走之前托我带一句话给你。”太后不由有些失笑,她竟连皇上的反应都能算计到。 “母后请讲。”凌祈暄的眸子缩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这句话还是不听为好,只是若这是她留下的唯一讯息,他便错失了寻回她的机会。 “情义两清,此生再不相见。”太后一字一顿,将皇后托她转达的话说给凌祈暄听。 话未说完,她身边的扶手已传來“咔嚓”的碎裂声,却是被凌祈暄生生掰断。连他的气息都变得凌厉起來,太后坦然与他对视,丝毫不惧他眼中的万丈寒意。 “好一个永不相见,哈哈。”琴贵妃听到这句话,难得笑了起來。她今日不察,被皇后摆了一道,这样的结果虽让她心寒,只是皇后的离开却更让她开怀。 “啪”的一声,琴贵妃的脸上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她有些怨毒地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她费劲了一切想要得到他的心,到头來却抵不上皇后的一句话。 “难得皇后这样深明大义,自打随你來到东凌,我一直瞧不起她,即便是那人警告我不可小瞧她,我也不曾将她放在眼中,如今我倒是有些钦佩她了。”琴贵妃丝毫不顾面上的红肿,接着说道:“皇上,穷其一生,你都不肯能再找到她了。” 凌祈暄缩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不信她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翻遍整个京畿,他也不能放她离开。只是霜琴说的话也不假,只凭着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想要在短短数日内找到她谈何容易。 ------------ 274 霜琴败落 畅春殿内跪满了朝中的文武大臣。一眼望过去乌泱泱地一片。皇上命人张贴的布告可以瞒得过那些百姓。可糊弄不了这些大臣。他们在后宫中多有耳目。皇后离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们。 自从布告张贴出去。已过去三日。京畿被羽林卫翻了几遍。仍然沒有半分皇后娘娘的踪迹。百姓们惶恐不安。有不少人看到布告上的高额赏金。到京兆府尹那里报案。他带着人几乎跑断了腿。却沒有一个人是他们要找的人。 京畿之中近來涌进了不少所谓的侠士。随便一个对于京畿中的百姓來说。都是陌生人。这般情形之下。皇上所发的布告便形同虚设。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凌祈暄才觉得头疼。冰凉的龙椅上仍旧沒有半分温度。他抚了抚额角。只觉双鬓突突直跳。即便是他错了。可她当真从此不见他了吗。 早在一旁候着的墨一连忙递上一颗药丸。他抬头看了一眼胡子拉碴的主人。心下不由有些凄然。能解了主子身上的蛊毒是好事。他先前日日巴望着不就是为了从凰后娘娘那里求得一丝希望吗。只是眼下看着这样黯然神伤的主子。他倒不知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主子。他们还在殿外候着。”墨一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说了声。第一时间更新 “由他们。愿意跪着便跪着。”凌祈暄挥了挥手。自从坐上这个皇位。这些人在他面前越发放肆起來。如今竟倚老卖老。当真将他这个皇帝当成软柿子捏了。 “只是近日來。京畿百姓已对闭城一事颇多微词。长此以往。怕是有些不妥。”墨一觑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他面色未变。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北凰国亦有來使前來。请皇上下令帮他们找寻国师。” 那些北凰国的人当真不客气。墨一已是思量过后。才将他们的來意委婉转达。凰北若一行人在东凌被掳是事实。蓝夫人的死东凌已对北凰有所亏欠。眼下皇后又不知所踪。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他如何不知眼下的形势。这几日京畿之内把守严密。她必然会在开城后乔装打扮离开。想到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他心中也沒了底。 若不是她医术超人。只怕也不能解开自己身上的心蛊。只是千秋重锁为何会在她身上。仍让人心存疑虑。思及霜琴出巫族的目的。凌祈暄的眸光越发深邃起來。 霜琴眼下被人看守在景阳宫中。左右自己在这里揣测也沒个定论。凌祈暄决定到景阳宫中看看。一來他这几日刻意命人将她被囚的消息散布出去。却不见有人來救她离开。二來事事关瑶瑶手中的千秋重锁。他要好好打探一番。 不过几日的功夫。景阳宫已失了原本光鲜的模样。自从景阳宫出事。宫中服侍的奴才被调走了个七成。余下之人对伺候她一事也不尽然上心。 见到皇上出现在这里。他们面上露出一丝慌张。继而又敛下头去。见皇上从他们身边经过。却无怪罪他们的意思。这才松下一口气來。继续忙手中的活计了。 霜琴身边离开的人居多数。再次见到良念站在她宫门口。凌祈暄倒是讶异了一下。随即又释然了。他对这小婢女沒有太多印象。往日里自己到这里來。偶尔会听人提起良念姑姑办事最得主子欢心。琴贵妃亦对她颇多倚重。如今看來。这婢女倒是还有几分良心。 如同往日里凌祈暄到这里來一般。良念面上仍旧是那样一幅神色。看不出悲喜。她向他屈膝行礼。而后便起身站在一旁。默默将殿门打开。 殿门打开半扇。容凌祈暄通过。门外的光照进來。霜琴下意思地抬手去挡。有道是人心不古。只不过这次宫中奴才任意践踏的对象换作了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往日里这样的情形见多了。她对这些东西倒是无甚在意。 逆着光只能瞧见他周身的轮廓。傍晚的日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彩。霜琴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去。才知道自己见到的不是幻觉。他仍面对着自己站在殿门处。 急急地想要起身。不想坐久了双腿变得麻木。原本是想要站起來迎他。不想这腿不争气。霜琴直直地想着凌祈暄站立的方向倒了过去。 先前他见不得自己受到半分委屈。而今自己这个模样在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心中被委屈之意充斥。她不后悔对他下心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她只是喜欢他。又何错之有。 霜琴跌倒的一刹那。凌祈暄下意识便要迈步出去。这种行为终是被自己制止。想到她对自己的一番作为。以及至今未曾找到踪迹的蓝珺瑶。心头不免涌上厉意。站在殿门处一动未动。 霜琴的姿势十分不雅。身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看着无动于衷地他。不免双目泛红。鼻子有些塞得慌。 纵使自己犯下了天大的罪孽。她也不曾做过一件背叛他的事。如今他的无情才该是对待自己原有的态度。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霜琴对他的來意多少也能揣测得到。 即便是惩罚自己又如何。他爱的人终究离开了她。只是不甘心。为何那人占尽了好处却不懂得珍惜。不过若不是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她又岂会见到阿郎今日这副模样。 当真是成也蓝珺瑶。败也蓝珺瑶。她原本就是窃了阿郎对蓝珺瑶的心意。如今又是因为她而失了这份幸福。电光火石之间。霜琴心中已跑过这许多念头。 她自顾从地上站了起來。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的阿郎。不免笑了出声。只是那笑容中带着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苦涩。 “阿郎既然來了。何不进來坐坐。”霜琴回身在贵妃椅上坐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拍了拍身旁的梨木长凳。往日里他总是坐在这里。宠溺地任由自己在他身边搅扰。眼下两人仿佛世仇一般的情形无不让人觉得讽刺。 凌祈暄并未开口。却还是走了过去。并未在她身旁坐下。而是坐在了与她相对的另一侧的椅子上。黄梨木的椅子一对放在桌子两旁。霜琴浑不在意地收回了手。整理了仪容才缓身对着他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一如往日娇怯的语调。而今听在凌祈暄耳中却生不出半分怜惜之意。殿内的奢华不输往日。今日这用珠玉妆点的大殿对她來说却仿佛耻辱一般。第一时间更新时时提醒着她往日的荣光。 两人坐在凳子两旁。一张桌子将两人隔开。却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自从凌祈暄身上的心蛊得解。霜琴也不好受。那是与她本命所连的东西。心蛊折损。她的身子也要受几分损伤。 这几日的饭菜她沒吃多少。失了皇上宠爱的贵妃。又怎会有宫人认真伺候。霜琴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心绪一时激动。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所來为了何事。”凌祈暄皱了皱眉头。她往日里的德行提醒着自己。这不过是她为了重新勾起自己的注意力所使的手段。刻意忽略她的行为。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霜琴将手中的帕子握作一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亏得阿郎为她费尽了心机。 她这般态度令得凌祈暄心头生厌。往日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认为她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巫族教养出來的女子。又怎么能同皇后相比。 “若你肯将这事告诉朕。我便放你离开。往日里你犯下的罪孽再不计较。”凌祈暄嫌恶地说道。仿佛这已经是他格外给的多大的恩宠。 “为了那个贱/人。皇上还当真是作了大牺牲呢。”霜琴的语调不自觉地拔高。他对那个女人越好。便叫她心中越是难平。 长老已经循着踪迹找到了京畿。那个女人身怀千秋重锁。依着那些老头子的脾性。是一定要将她“请”回巫族之中的吧。距她离宫已有三日的功夫。也足够那些老头子将事情打探清楚了。阿郎自作聪明。自以为闭城可以将她留在这里。却不知给了那些老头子一个大好的时机呢。 想到这里。霜琴觉得畅快了许多。心头涌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感。她改主意了。她要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只希望那些老头子动作快些。不要让她为他们做的这些事白做啊。 “既是阿郎想要知道的。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你呢。”霜琴坐直了些身子。殿内存着的银炭沒剩下多少了。她的脚旁边就放着一个炭火盆子。却还是觉得身子热不起來。 汤婆子在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先前良念进來换水。却被她赶了出去。那些人想要看她的笑话。她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朕不会食言。你何时想出宫。朕便着人送你离开。无论是想留在东凌。还是回到南霜。朕都会为你安排妥当。”凌祈暄这般说。话语中也暗含着警醒的意味。她的身份早已被他查探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先前她三番两次利用心蛊对自己动手。只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 275 巫族长老 凌祈暄本未抱有多大的希望,不过是心中有所绮念,不想随口一问,霜琴竟然真的肯将这些事告诉自己,再看向她的目光已带着些窥探,不知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仿佛沒有看到他面上的那一抹疑色,霜琴闭了闭双目,再睁开时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将个中缘由娓娓道來。半个时辰过去了,凌祈暄也将事情听了个七八成,之后的事便是自己被她下了心蛊之后了。 凌祈暄注意到,她虽然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了自己,只是逢着她与那人的合作,她却是不肯透露一丝口风,每每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不过,他今日所來不是为了那人,即便霜琴不说,他也能调查出來。 呷了一口手边失了温度的茶水,霜琴喘了一口气,凉气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才将肚子里的火稍微驱散了些。透过眼角的余光睨了他一眼,见他正在思索着什么,霜琴有些失望。正待继续讲下去,殿门处传來的声响打断了她即将脱口的话。 “皇上。”墨一轻轻扣了扣殿门,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何事?”凌祈暄并未从梨木椅子上起身,经过她的提示,他已将今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串了起來,然始终有一个环节不通透,却又觉得不该是自己揣测的那般。若事实当真如此,只怕更麻烦的事还在后边。 “殿前...有人昏倒了。”估摸着主子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墨一才开口道。那些大臣在殿前跪了这些时辰,已有人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他到这里來禀报皇上,另外派了人到太医院去请太医。 听了墨一的话,凌祈暄原本就严肃的面庞又显得凝重了几分,他平生最厌恶的事就是被人威胁,偏生这些人一个接一个來犯,当真让人忍无可忍。 殿内才陷入沉默,墨一心中就直突突,赶在主子发作之前,他预先开口道:“求主子恕罪,属下自作主张唤了太医到殿前來诊治。” “此间事了后,自己去领罚。”凌祈暄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他从长椅上起身,怒气既散,这些人也不能放着不管,再让他们闹腾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 “属下领命。”墨一松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又逃过一劫,躬身站在一旁,等着主子一起离开。 自从墨一來到这里,霜琴便不曾再开口说一句话,目送他走出景阳宫,她沒再婉言挽留他,眼中的光芒闪了几下,终究暗淡了下去,默默将贪恋从他身上收回。 “答应你的事朕稍后会着人去办,这几日你且在景阳宫休憩一番。”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殿门,凌祈暄的身影顿了一下,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主仆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在逐渐暗淡下來的天色中消失不见,良念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殿内的主子,面上有怜悯之色升起。她跟着主子这么久,主子虽做过一些对不起皇后的事,却也有她的可怜之处。 良念转身去了小厨房,今日皇上來过,主子多少能吃下些东西。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一行清泪顺着霜琴的眼角缓缓落下,流入一侧鬓发中消失了踪迹。即便我将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也不如她几句体己的话,我为讨你欢心千百般努力,到头來不过是黄粱一梦。 殿前原本围作一团的文武大臣一见皇上到來,立马原地散开,一个个动作迅速地跪在原來的地方,露出正中央躺着的大臣。 太医诊治完毕,先与皇上行了礼,这才躬身站在一旁。这位大人却是饿昏了头,接连数日跪在这里以求用自己的诚意打动皇上,不想倒了今天傍晚,竟然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劳累一帮人忙碌许久,结果当真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此刻这位昏倒的大人已被人喂食了些东西,已然幽幽转醒,眼见皇上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有一丝羞愧闪过,旋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双目中饱含热泪,谆谆劝谏道:“皇上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京畿乃是东凌帝国之根本,万不可动摇国之根基啊。” 这话听起來本应是煽情之极,哪里晓得他话音才落,人群中竟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咕”声,凌祈暄面上再也绷不住,一丝笑意从嘴角溢出,却也借着这个机会做出了妥协。 “诸位大臣一片拳拳之心,朕心甚尉,明日一早闭城的禁令便会解除,众位爱卿回去歇着吧。”他心知若是蓝珺瑶有心躲着他,凭借他这般大海捞针,或许只是给了巫族那些人可乘之机。 巫族向來神秘,且此次更有巫族长老出动,若是因为他而让蓝珺瑶再次陷入险境,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今日霜琴交代的事也有他未曾预料到的,对于巫族的人,还好认真再做打算,有千秋重锁在手,她暂时无恙。 皇上的话对这些大臣來说如同大赦一般,若是再固执下去,只怕他们也会同这位大人一般,好在皇上做出了妥协,不枉他们接连几日茶饭不进。 长久未曾进食,他们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疲软,走起路來脚步虚浮,却沒有一名宫人上前搀扶,心知他们此行已是对皇家颜面的极大挑战,这些人坚持着走到宫门,早有家人等候在外,见了主子连忙搀扶着上了各家的马车。一时之间,马啼声“嘶嘶”,宫门口得好一阵才得清净了。 凌祈暄的忧虑并无道理,凭借着一只小小的蛊虫,便能坐下这样的事,虽说蓝珺瑶有千秋重锁在手,蛊虫对她沒有作用。然此次巫族长老的决心,还是超出他们的预料。 虽不知自己的玉怎么变成了千秋重锁,不过在这里,这东西已是她唯一的念想了,蓝珺瑶自然不可能顺利将这东西交给那些人。 一如凌祈暄所料,巫族的人已经开始动作,京畿之中不乏口齿伶俐的说书先生,这几日更是将琴贵妃一事大肆编讲,借着京畿闭城这几日,他们已经事情打探清楚。 天下事当真是有因果可循,同一个客栈的两个不同房间内,住着蓝珺瑶主仆与巫族长老一行人。 巫族虽避世多年,然族中亦有人在外活动,此次出來寻找圣女,便是由着大长老与三长老、六长老,还有一个年轻的巫族族人同行。 三长老脾气暴躁,自从听了琴贵妃的事,已忍不住暴乱的脾气将房间内能砸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有大长老压着,只怕客栈的掌柜早已找上了门。 “我先前就说这个办法不可行,如今因为她,差点将圣女害了,若是圣女收到半点伤害,我定然不会饶她。”三长老手中的杯子碎成了齑粉,他愤愤地跺了跺脚,责怪意味十足。 “三长老,此事不能怪罪大长老。”一旁站着的年轻人见大长老始终不吭声,忍不住开口为他辩解道:“先前做这个决定,是族中所有长老一致同意的,如今才出了乱子,三长老怎么能把责任推给大长老?” 大长老在巫族中德高望重,又比这暴脾气的三长老看起來好相处,这位巫族的年轻人自然忍不住站出來替他说话。 “闭嘴,老/子说话,哪里轮到你开口教训,老子做事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三长老的脸涨得通红,眼见身旁的年轻人敢反驳自己,劈头盖脸便训斥道。 “老三,够了。”看起來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大长老一开口,三长老便不再抱怨了,平日里任谁看,都会觉得这大长老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实则他的厉害,只有他们兄弟几个清楚。 “这样的变故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此事不能全怪琴儿,我们亦有一部分责任。”大长老说话倒也公允。 霜琴自从被他们接到巫族之中,待遇便比平常人好上许多,她身份尊贵,长老们倾囊相授,平日里又宠得紧,若不是时间紧迫,只怕他们还不会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她。 她从小便寄养在大长老那里,听得外边众人对她的传言,大长老心中是有几分不信的,虽说琴儿性子比常人傲气了些,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大长老的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眼眸深处是常人不可窥知的威严,他的话一出,三长老便慢慢平静了下來。 “大哥,我知道你疼那个丫头,只是这事不会是空穴來风,蓝家我曾命人调查过,蓝相爷夫妇为百姓所爱戴,就连他们的子女都也是拔尖的人物。若那丫头当真是我们的圣女,只怕这事办起來还有些麻烦。”六长老一直沒参与他们的争论,见战火平息了下來,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顾虑。 “若不是霜琴那个丫头莽撞,我们好意去请圣女,这事也不会变得像今日这般棘手。”三长老到底对霜琴的行事见不惯,他平日里虽然是个暴脾气,然却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性,这样的人反而好相处。 “三哥说的也是实话。”六长老适时开口,表明自己的立场,他知道大长老偏爱霜琴那丫头,只是此事事关巫族的存亡,大意不得。 “大长老,阿琴已不是往日在族中时的模样了,她被尘世的情爱迷了心智,为了能得到东凌皇上的宠爱,确实做下了许多不该的事。”这个巫族少年开口道,他与霜琴是一同在巫族内长大的,自从打探到她的消息,便时时留意她的动静,一壁通知了长老前來。 大长老点了点头,他如何不知这浊世的厉害,族中不乏被尘世蒙了心的族人,妄图做出有损巫族利益的事,若那个丫头当真做下了对圣女不利的事,即便是他,也不能手软。 ------------ 276 师兄寻来 长夜漫漫。总要做些什么來打发闲暇时光。巫族三位长老与那个年轻的族人围成一个圈子。地上放着一块上好的龟骨。四周散落着几枚铜钱。三人皆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长老。目光热切。 大长老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扣在一起。一眼看上去有些诡异。他的眉头紧皱。手势变换个不停。额头上汗水涔涔落下。不一会儿的功夫。面色煞白一片。 另外三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大长老的推算到了要紧关头。一个个噤声敛息。生怕打扰到他。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大长老整个人忽然疲软地朝一旁倒了下去。第一时间更新双目仍旧紧闭。气息变得很弱。 在他旁边坐着的三长老动作比六长老快了些。将将接住了要倒地的大长老。他腾出一只手扶着大长老的身子。另外一只手去掐他的人中。力道很大。大长老鼻下通红一片。这法子虽简单却很好用。沒多久大长老就醒了过來。 一口捉血喷了出來。大长老这才从三长老怀中坐起了身子。他抚了抚仍有些滞闷的胸口。想起來仍是心有余悸。方才他全力推算圣女所在。不料中途却有另外一股势力跳了出來。目的自是与她相反。想要掩盖圣第一时间更新 大长老与那人暗暗较劲。争斗之下。却是大长老占了下风。虽只差一步。却仍旧沒能退出圣女所在。只隐约可窥知圣女离他们并不远。 大长老将这些事告诉另外三人。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圣女的力量他们也不清楚。不过一旦为他人所得。只怕要接圣女回巫族会变得难上加难。先前他们最担心这样的状况。眼下看來圣女身边必有高人守护。而且这人是连大长老都要忌惮的存在。 “会不会是圣女的师父。”三长老这会儿子脑袋倒是转得快。想起百姓们所盛传有关圣女的事。他如此揣度。 “有几分可能。圣女失踪那几年。谁都不晓得她去了哪里。这人的推算功夫在我之上。这世上能有这样本领的人并不多。只是这样一來。我们要带回圣女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大长老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对推算一术甚是精通。这也是他向來自傲的地方。 大长老所料不错。他的推算之术确实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上能与他比肩的人都不多。更不用说能超越他的人了。此次他遇到的敌手确实是蓝珺瑶的师父。南山老人。 摩云谷中一片祥和之色。自从蓝珺瑶与霜修景从这里离开后。偌大的摩云谷变得清净了许多。外人轻易进不到这里來。南山老人一人在这里独居这些年。却对外边的事一清二楚。 此刻他正盘膝坐在摩云谷的百花丛正中央。借着阵法的力量才堪堪胜了巫族大长老一筹。大长老受了伤。他也有些不好受。 正百花丛的一花一木都是按照自然的规律摆放。这阵法名唤花木畦阵。平日里沒有其他的功用。专为采集天地间的灵气。是以摩云谷内四季如春。这花畦阵与迷踪阵配合着运转。将整个摩云谷掩藏起來。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打扰。 与大长老对法之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南山老人正处于整个大阵的正中央。将天地间收集到的灵气一时蕴藏在己身。才在紧要关头胜了他一筹而不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根本。饶是如此。他体内气血也好一阵翻腾。需要调养几天了。 南山老人看着东方愈來愈亮的星辰。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帝凰星已经归宫。周围四颗星星三亮一暗淡。已有些不平衡。星辰运转。映照乱世将其。这以天地为棋局所下的一盘棋。不知帝凰星可能在这一场浩劫中保存至最后。 “丫头。师父能帮你的只有到这里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南山老人看着东凌帝国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自从蓝珺瑶与霜修景离去后。他每日在谷中占卦卜测。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早在他们未出谷之时。他便卜测到了她出谷后将有磨难。只是这些磨难都是为了铸就帝凰星。凡人不得干预。 饶是如此。南山老人心中却还是有一丝不忍。不惜折寿十年來换蓝卿月的一线生机。如今围在帝凰星边上的那颗星星虽说一时有些暗淡。到底躲过了陨落的命运。他心中多少也有些安慰。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摩云谷。自从她出事后。他就带着霜修景在这里住了下來。第一时间更新曾落下誓言除非摩云谷倒。南霜国灭否则绝不出谷。如今看來这誓言怕是要守不住了。 也罢。若是他此番行事可成。有帝凰星的干预。四国终将化作一国。也不算违背了他当初立下的誓言。他活了一辈子。见惯了人间百态。看尽了俗世炎凉。用他一生修为换那两个孩子的平安。他也无悔了。 虽不知何方人马在打探那丫头的消息。他这个做师父的偏偏不信命。天命又如何。倾尽他半世修为。只要能将帝凰星的轨迹打乱。他死也能瞑目了。 黑夜之中一道身影朝着摩云谷外飞纵而去。不过瞬息的功夫。便再也瞧不见一点踪迹。摩云谷中一切如常。就连花木畦阵也在一点一点地收集天地灵气。修补方才的亏损。唯一变化的只是照料他们的主人的离去。 蓝珺瑶对这一切都不可知。主仆二人正在客栈内收拾行李。明早城门开启之日。便是她们离开东凌之时。 命运的轨迹缓缓开始转动。帝凰星照耀世间。圣女的预言开始成真。昔日加诸在凰后身上的命运仿佛又在蓝珺瑶身上重现。她能否打破这如同宿命一般的命运。一切仍是未知。 当黑夜最终來临的时候。巫族的人也开始行动。大长老的卜测结果非常精准。他们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圣女确实离他们并不远。可以说只是即间房的距离。若不是南山老人扰乱了大长老的卜测。离得这样近。只怕他们早已感应出了巫族圣物。 客栈中只留下大长老在房间内养伤。其余三人全部出去搜寻圣女的动静。三长老与六长老到临近的几家客栈与酒楼中去搜寻。留下那个年轻人在这间客栈内挨个房间盘查。 他手上握着一个精致的坠子。第一时间更新如同琥珀一般的坠子里有一只正在蠕动着身子的蛊虫。这只蛊虫喂了大长老的血。只要感受到圣物的存在。蛊虫便会发出一种独特的叫声。 只是这段时日以來。京畿之中住了些鱼龙混杂的人。这客栈中更是三教九流人等齐全。年轻人行事不免要更加谨慎。 两个人住的房间是这人重点盘查的对象。不过盘查了四五间房间。这个年轻人身后已被冷汗打湿。方才几欲被人发现踪迹。若不是他逃得快。现在哪里还会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他不得已只得离开得远了些。不至于惊扰到房间内的客人。他这般小心翼翼。殊不知行动却全然落入了他人的眼中。 蓝珺瑶正收拾包袱。房门轻轻动了几下。她这几天日日神经处于紧绷的状态。这微末的响动沒有逃出她的注意。撂下手中的包袱。匕首已经换在手中。正要动手。不想來人却大大方方地显了身形。对着她道一声:“是我。” 撕下覆面的黑巾。这一身夜行衣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霜修景。若不是他多了一份心。只怕这个丫头连他也要瞒过去。 蓝珺瑶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些。手中的匕首收在腰间。她心知霜修景已站在这里。必然是通过某种办法认出了她。也不打算抵赖。 事态急迫。霜修景将方才自己在暗处看到的怪异情景告知于她。又将身上的夜行衣除下。只余一身月白色的中衣。 两人对视一眼。霜修景点点头。蓝珺瑶开始除身上的衣衫。又将头顶的发髻打散。整个披散在脑后。又让一旁男装打扮的云舒将身上的衣衫扯乱。 做完这些。那个年轻人已到了他们隔壁的房间。霜修景将房门微微扯开一条缝隙。既留给了外人窥探的地方。又让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外边的情况。 他几个跳跃到了床上。看了一眼身下香肩半露的蓝珺瑶。轻轻地说了“得罪”两个字。整个人埋入锦被中。 这巫族的年轻人到了这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香艳的场景。模样清秀的小倌、面容姣好的女子。还有一个身体健壮的青年。只是在他靠近的时候。这些人仿佛也发现了他。 蓝珺瑶当先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伏在她身上的霜修景闪电般出手。目标直指年轻人手中的巫蛊。巫蛊沒來得及发出半分声响。便被他拦腰斩成两截。 与此同时。霜修景也开始与那个年轻人缠斗起來。蓝珺瑶的尖叫声惊醒了许多人。数盏等同时亮起。客栈中相继有人从房间中探出身子來。看到的便是霜修景与这巫族青年缠斗的情景。 ------------ 277 城门遇阻 这些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人手下已过了几十招,这巫族青年本就心中有鬼,武功也不敌霜修景,是以处处被他压制。 围观的人越來越多,巫族青年生怕方才窥探一事被这些人知晓,只眼前这一个他就不是对手,若是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他只怕连尸骨都难存。他的心思飘远,被霜修景抓住这一个间隙,当胸一圈打了过去。 “深夜鬼鬼祟祟探我房间,到底有何目的?”不等他落地,霜修景又就势攻了过去,他用存了心思要将方才见到的情形抖出來,这少年一听骇然,脚下便着了慌。 只这一句话便起了很好的效果,果有几人身形隐隐朝前移动了寸许,已有动手的趋势。眼见这巫族少年便要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忽有一人从二楼跃了下去。 只见他一个大鹏展翅,稳稳地朝着少年下落的方向落了过去,万分之一个少年,少年被他接住,不至于慌忙之间摔伤。 这人正是先前在房中养伤的大长老,早在蓝珺瑶发出那一声尖叫时,大长老便知事情不好,强行从入定中醒了过來,将将赶上救了少年。 他二人在地上稳住,那巫族少年面色有些讪讪,不自觉地躲在大长老身后,头顶上的注视让他头皮发麻。大长老朝着楼上面带怒意的霜修景抱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我儿无礼,叨扰了小兄弟,还望见谅。家女走失,我儿唯恐家姊遭到歹人毒手,这才做了这失礼的举动,若是给小兄弟造成了什么损失,小老儿愿一力承担。” 霜修景自是知道他这理由不过是为搪塞,不过四下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一听大长老如此说,面上好看了不少,方才欲有所动作的几人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踏出的脚。 “若是如此那便情有可原,只是下次莫再这般鲁莽,这位公子夜探客栈,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便不会如今天这般容易解决了。”霜修景语指其他,他说的也是实话,这客栈中鱼龙混杂,谁晓得房门一关,这些人都在房中做什么。 “小兄弟提点的是,今日的事,小老儿代这逆子给诸位赔不是了。”大长老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又朝着四周逐一抱拳,便有一人接口。 “我等江湖儿女在外行走不拘小节,既然这位老者是寻女心切,小公子的行为也可见谅了。”他爽朗地笑了两声,率先转身回了房间。 方才大长老露那一手,已起了很好的震慑作用,本是非常时期,这些人也不愿意惹麻烦上身,一个个依次回了房间,转眼在外站着的,只剩下大长老两人与霜修景。 若再纠缠下去难免会出什么差错,霜修景一甩衣袖,丝毫不掩面上的愠怒,房门大力阖上,那巫族少年也只得跟着大长老悻悻回了房间。 房中蓝珺瑶与云舒早已穿戴完毕,她主仆二人正坐在桌边候着,对于巫蛊这东西,他们师兄妹二人都有所见识,也可猜测这些人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们此行是为着她手中的千秋重锁还是为着宫中的琴贵妃? 早知有千秋重锁在手,巫族的人早晚要找上自己,只是沒想到他们的消息这样灵敏,若不是凌祈暄已颁布了解禁令,她们再留下去还当真是麻烦。 商议之下,蓝珺瑶决定同霜修景一起离开京畿,一來她们主仆二人目标太大,二來又有巫族人出现,她暂时还不想招惹太多麻烦上身,不然方才毙命的就不是蛊虫而是那个巫族少年了。 另外一间客房中,那巫族少年跪在大长老身后,请求大长老责罚自己,他将方才的事仔细说与了大长老听,面上是浓浓的愧疚之色,圣女还沒找到,倒被那二人除去了他手中的蛊虫,他着实觉得面上挂不住,尤其是在自己最尊敬的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听完他的话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可不认为这房中的三人是简单的角色,只一眼便将巫十三手中的蛊虫除掉,他们究竟是想掩盖些什么,还是有别的目的。 寻常之人不可能识得蛊虫,更不知其中利害,单凭方才那人露的一手,便知他们对巫族了解得很,房中的人,可是他们要找的圣女? “你起來吧,此事不怪你。”大长老冲着身后摆了摆手,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还不知那人有什么手段要出。不论如何,这三人都值得怀疑,一切事要等三长老与六长老回來之后才能做定论。 等到他们二人回了客栈,已到了半夜时分,费时将附近的客栈搜索了一遍,却沒寻到圣女的踪迹,二人脸上皆露出疲惫之色。 推开房门,便觉得房间中的气氛不对,问了之下才知道今日发生的种种。三长老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却是个心细的人,他一脸笃定地对其他三人说道:“此事必与圣女有关,一定要盯着他们,跟着他们一定可以找到圣女。” “此事万不可鲁莽,十三便是最好的例子,圣女身边大有能人所在,若是冲动之下,仅凭我们三人是不能将圣女带回族中的。”六长老看了一旁的十三,有些担忧。 几人商议之下,决定轮流守夜,看着霜修景一行人的动静,只待他们从房中出去,他们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这厢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殊不知蓝珺瑶那边也有安排。闷了三日的公子与他的小童终于得以从床底下解放出來,霜修景将他二人丢在床上,背靠着墙壁正对他们三人。 “这几日委屈你了,你放心,只要过了明天早上,你身上的药效便会散去,到时候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作为补偿,蓝珺瑶将凌祈暄的一些喜好告诉他,日后他在宫中行走,也好早早得到皇上赏识。 他口中“呜呜”声不断,似是想要对蓝珺瑶说些什么,只是蓝珺瑶却沒解开他身上的哑穴,她与这人本不相识,若不是这几日借用他的身份,两人也不会面对面坐在这里,而今无论他想与自己说些什么,埋怨也罢、感激也罢,她都不想再听。 两人被重新放到,床幔落下后,将床上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以她下在他身上的药,足够撑到明天早上。 天将亮的时候,蓝珺瑶一行人已出了房门,她们小心翼翼地躲过了守在门外的巫族长老一行人,及至她们离开客栈,那些人也沒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三人找了个偏僻的巷子,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衫各自换上,再出來之时,已是夫妻二人与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了。云舒有些娇羞挽着霜修景的胳膊,主子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三人挑着无人的小径走,向着京畿内一处交易市场走过去。既是扮作了出城求医问药的夫妻,自然要雇一辆马车的。 霜修景丢过去一锭银子,那人便欢天喜地地将马车的缰绳递到了蓝珺瑶手上。她身形比云舒高大,在女子中已算是高挑的,即便是变换了妆容也难保不被他们怀疑,这样的身形在男子中顶多算是普通的,是以她扮作了伺候两人的清秀小厮。 虽已经料到了凌祈暄不会轻易放手,不过看到守在城门口那人时,三人仍是忍不住倒出了一口气。 城门一旁放着一把有些发乌的椅子,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这整具身子都藏在盔甲之中的人,正是被凌祈暄指派到这里來认蓝珺瑶的凌逸。 旁人他是不放心的,唯有这个弟弟,不只与她熟识,且是自己眼下唯一能放心去用的人了。凌祈暄布置的阵仗远不止这些,明处有凌逸在,暗处还有墨十与一众墨氏兄弟在,墨十跟在蓝珺瑶身边服侍的时候最长,且武功也不弱。 禁城三日,排队出城的人像一条缓缓扭动身形的地龙,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都变得特别缓慢。这样大的阵仗让百姓有些恐慌,不过见这些侍卫坐在那里许久,丝毫不见动静,也逐渐变得平静下來。 百姓们谨守秩序,官兵办事的效率也快上许多。蓝珺瑶牵着马车排在队伍中央,车上坐着同样乔装过的霜修景与云舒。 离城门越來越近了,连一直淡定的蓝珺瑶也有些紧张,牵着缰绳的手心微微有些发汗,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笃笃作响。 蓝珺瑶照例将一枚铜板递给守城的士兵,她逼着自己不去看一旁的凌逸。他身旁的官兵一个手势,前方人开始放行。 蓝珺瑶的心來不及松下,不过走了两步的功夫,身后传來一声“等一下”,两旁严阵以待的官兵已将他们的车马拦了下來。 蓝珺瑶的脸上扯出一副笑脸,有些谄媚地回身问道:“这位大人,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家少夫人病急了要出城去寻医,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她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 ------------ 278 瞒天过海 凌逸看着前方走开了两步的马车,不知为何,心头却涌起一阵一样的感觉,他想也不想,便将马车拦了下來。 待看到小厮面上谄媚的笑容,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耐着性子问道:“宫中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可否请马车上的人下來一叙?” “这...我家少夫人......”蓝珺瑶状似为难道,她的话还沒说完,便被马车内坐着的“公子”打断了。 “清冉,无妨,莫要扰了官爷的差事。”这小厮正为难,听了自家公子的话,立马乖乖让开了些,一壁伸手去撩车马幕帘。 凌逸盯着“他”的手仔细看,手背上肉鼓鼓的,就连手指也比寻常人丰润了些,翻过手來时候可以瞧见掌心的茧子,虎口处一片光滑,确实不像是练武之人。 他心中这样想着,手下却有了动作,一双手闪电般伸出,直朝“清冉”脉门处扣过去。正当这个时候,另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将从马车中伸了出來,接住了凌逸的动作。 凌逸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我家小童行事鲁莽,得罪之处还望官爷多包含。”开口说话的便是马车内坐着的公子了。 他一开口,众人皆循声向上望去,醇厚的声音下是一张并不十分起眼的样貌,偏生又让人生了深究的欲/望,再仔细看过去,才发现他的五官及其深邃,只是合在一起便显得沒那般出众了。 众人紧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身手利索地从马车上跳了下來,从他先前露的一手來看,便知他是有几分武功底子的。稳稳地落在地上后,他才转身去扶马车里的人。 先落入凌逸眼中的是一双有些惨白的手,甚至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再往上瞧去,一张脸生得美则美矣,只是眼睛中却沒有生机,与他对视时面上闪过一丝羞赫。 凌逸有些失望,眼前的女子不论从身形还是举止來看,都不是他要找的人。这位少夫人由着方才那位公子搀扶着在外露了一下脸,又缩回到车马中去了。 的确是病入膏肓的模样,隔着马车的车架可听见压抑的咳嗽声,心中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也说不上來。 “不知官爷还有什么问題?”他始终表现得谦谦有礼,一问一答皆张弛有度,凌逸再仔细看了看,想从他身上瞧出什么破绽,却是枉然。 那个名唤清冉的小童似乎有些怕他,有些怯怯地站在主子身后,连周围的侍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凌逸只得挥挥手,道:“放行。” 马车重新回到了拥挤的人群中,凌逸的目光始终随着马车移动,他眉头紧蹙,直到马车驶出了城门,这才重新收回了视线,一定是他多疑了。即便她的易容术再好,恐怕也不能改变身形吧,且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周遭的侍卫不知主子在想些什么,看着他出神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只是办事的效率却高了许多,这一会儿的功夫,长长的队伍已缩减了不少。 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方才那公子见自己时候,始终表现得不卑不亢,那种气息让他感觉到了熟悉。 脑海中快速过滤一遍,另有一人也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凌逸唤來身边一人,命他到那人落脚的地方查探,他带着几人朝马车驶出的地方追了过去。 早晨出城的人虽多,马车却只有这一辆,两道车轱辘印子清晰地指出了他们的踪迹。凌逸不疑有他,顺着印子追了过去。 路两旁的人一见官差追了过來,纷纷朝两旁避让,不多时,马车已经重新回到了凌逸眼前。他驱马到了马车前,正见马车晃晃悠悠地行着,丝毫不像是逃命的样子,难道自己的猜测竟是错的? 才绕到马车前,凌逸便知为何马车会行得这般缓慢了。赶车的小童换成了个虬髯大汉,马车内亦然变得空空如也。 见凌逸來到自己面前,这人脸上立马露出了慌张之色,一把将缰绳丢下,口中解释道:“大人,这马车真是他们送我的,你不能抓我啊!” 马车上的动静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凌逸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过检查了一下马车,哪里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他们为何送你/马车?”凌逸并不理会他的抱屈,沉下脸色问道,同时,他带來的侍卫已经将马车整个包围了起來。 “大人明鉴,小的到京畿來采买,不想却碰上了闭城,得知今日开城便一早往回赶。路上遇到这马车的主人,他们看我的包袱多,便主动提了要将这马车送给我。”他喘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是万万不肯要的,正要开口拒绝,他们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小人还一直担心是不是遇到了精怪。” “他们朝哪里去了?”凌逸心中有些懊恼,他竟然沒看出他们的伪装,亏得皇兄仔细交代过自己,皇后的一手易容术无人能及,他却有些轻视了。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声,大汉的脸腾地一下变得红彤彤的。这些人中不乏见了方才大汉得到赠车的事的,他们先前还嫉妒着,眼下看他吃瘪,倒觉得庆幸了。 “正是与这条路相反的方向。”大汉指了指他们來时的道路,一副怯懦的畏缩模样。 凌逸不再与他废话,急急调转马头向另一方追了过去。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追上他们,从头到尾自己竟都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好一个聪慧的皇后娘娘。 追了十几里路,凌逸懊恼地喝止住了随行的侍从,这路越走越偏僻,往前是荆棘丛生的荒地,哪里有半点人烟的痕迹,他这分明是又被蓝珺瑶给摆了一道。 回去之后自然逃不了皇兄一顿责罚,派去探查的人也回來了,果然已不见了他的踪迹,他先前觉得那人熟悉,正是在宫中待了多时的南霜国六皇子,蓝珺瑶的师兄霜修景。 这厢蓝珺瑶却并非如凌逸所料,又摆了他们一道,而是他们被那四个巫族的人摆了一道。虽说蓝珺瑶原本的打算就是出城后弃马车转而回摩云谷,却在刚下马车时遇到了追踪他们而來的巫族长老一行人。 巫族长老不是愚笨之人,蓝珺瑶离开后沒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匆匆收拾了行李就來追赶。幸得巫族有独特的追踪之法,而他们的气息尚留,是以追踪他们到了城外。 他们的乔装打扮可以骗过凌逸,却骗不过手握秘术的大长老一行人。大长老以他们的踪迹为胁迫,这才使得他们暂时跟着大长老离开。 好在有千秋重锁在手,蓝珺瑶也不怕他们对自己下蛊,不过面对这些神秘的人,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她可沒忘记前世任务中那个姿态诡异的献祭少女。 一行七人择了一条人烟罕至的路,蓝珺瑶他们并未同巫族之人多言语,双方心中各有计较,一时之间,只见他们匆匆赶路的身影。 脚下不停,他们已接连走了数个时辰,又是这样坑坑洼洼的路,即便是蓝珺瑶,都觉得有些受不住了。她腹中胎儿才堕下,本应算是小产好生温养着,她惦记着早日会到摩云谷,不想却出了这般变故。 走了这许久,只觉身子疲软,身上不停冒虚汗,连小腿肚都在轻微地打颤。寻着了一处荫凉的地方,蓝珺瑶索性一屁股蹲了下去。 天上日头近正中,身上的棉衣都被汗打湿,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经过这几日折腾,便积攒在这一刻爆发。蓝珺瑶只觉得凉意从脚底开始侵袭,渐渐到达四肢百骸。 霜修景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见状连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來替她围上,云舒也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却被蓝珺瑶制止了。眼下她们三人中不能再有人出状况了。 她朝外挪了挪,正好让暖阳照在自己身上,林木间被太阳投下各种形状的光影,大长老递过來一粒铁砂色的药丸,蓝珺瑶摇了摇头,她仍旧在防备着他们。 霜修景看她哆嗦地越來越厉害,干脆捉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哈一口热气,又來回搓动着她冰凉的手,这番动作总不算是无用功,她的手渐渐回了些温度,不再凉入骨髓。 云舒在主子身旁矮下身子,手上用了力道,仿照霜修景的动作,在蓝珺瑶小腿上來回搓着,期望主子能好受一些。 大长老见她不识趣,冷哼一声,又转身回去了。又换了三长老过來,手上握着的,仍是那一粒药丸,他对着蓝珺瑶咧开一嘴白牙,劝道:“圣女,你就不要再固执了,有千秋重锁在你身上,即便我们想要对你下也不可能。” 他朝蓝珺瑶伸过手來,有些粗糙的掌心中躺着那一粒浑圆的药丸,他努了努嘴,示意蓝珺瑶将药丸接过去。 “多谢三长老好意,积年的老毛病了,我歇息片刻便好。”对待这位长老,蓝珺瑶的面色好了不少,却仍然回绝了他的好意。 蓝珺瑶原本打算,等过些时候,躲过了凌祈暄的搜查范围,她便带着无忧哥哥与云舒离开,与巫族人分道扬镳。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入夜的时候,蓝珺瑶竟然发起热來。 平日里她鲜少生病,这场病挑中她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气势汹汹而來。如此一來,他们的行程便被耽搁下來了。 ------------ 279 心力交瘁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走了蓝珺瑶,凌逸自知罪责难逃,回去后不待皇上召见,他便自行到畅春殿请罪去了。 赶在凌逸之前,早有墨者将此次的事报告给了自己的主子。因此,到凌逸來的时候,凌祈暄并沒有如何责罚于他,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责怪的话。 凌逸带人离开时,一半的墨者跟着他去寻人,另有几人则赶回來给主子报信。凌祈暄原本打算派人直接追过去,却有改变了主意。 朝中那帮固执的老家伙再來一次“跪谏”就让他招架不住了,只能将此事先往后推几日,只是自今日起,皇上却不曾宿在后宫哪位主子的宫中。 京城的波澜起的快,落的也快,原本惶惶的人心在观望了几天后,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街面上一如既往的繁华,闹得沸沸扬扬的琴贵妃毒害蓝将军一事也伴随着皇后去为兄长祝祷,琴贵妃被剥夺了贵妃封号告一段落。 江湖中那些侠人义士纷纷离去,京畿再一次被肃清,皇上倒是借此机会逮捕了许多图谋不轨之士。 众人亲眼看着“皇后娘娘”在一众婢女的伴随下到佛门小住养心,又是住持亲自接待,他们这才放心离去。 而真正的皇后娘娘一行人正栖身在一间过路的客栈中,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热,谁料过了三日仍不见好。大长老几人原本是受怀疑的,只是蓝珺瑶这一病,他们比霜修景还急,圣女一日不归巫族,他们一日不得安心,谁知还能出什么样的变故。 蓝珺瑶却道无妨,她只是身子虚,温养几日便好了。只是这样苍白的理由却不能让一行人安心。巫族之人果真神通广大,这荒天野地中,竟然能请來郎中。 那是三日后,眼见圣女虚弱一日赛过一日,三长老半夜从客栈中出去了,第二日回來时,手上提着个脸色悻悻的郎中,一眼便能瞧出是被三长老胁迫着回來的。 郎中上前诊过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道:“这位夫人不过是小产后未得仔细调养,体内气虚,以致血流不畅,老夫开上一副方子,调养数日便无碍了。” 郎中的说法倒是与蓝珺瑶一样,三长老跟着他去抓药,霜修景寸步不离陪在她床前,望着他日渐消瘦的面颊,蓝珺瑶只得对他报以歉意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病來得如此汹涌,除开小产的原因外,不过是她心力交瘁,一时松懈下來,倒一病不起了。 这客栈开在荒郊野外,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店家,这几日却不敢对他们一行人有所动作。大约是因着那些巫族人事先恐吓过他们,是以这些人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再正经不过了。 蓝珺瑶并未开口问他们要带自己回巫族的原因,一來她对这些人打心眼里喜欢不起來,二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交出千秋重锁。她已经传了信回摩云谷,告知师父自己即将回谷的消息。 只是信鸽放飞了几日,总不见有回信,不知又有什么样的变故。 一路之上大长老一行人表现得异常谨慎,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也不为过。只是他们忙碌了这几日,不仅人人俱乏,连半分异常状况都沒出现。 左右不见凌祈暄的追兵至,蓝珺瑶心中放下了不少。她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也许是身体未好的缘故,她总愿意一个人呆着,比起往日更是少了许多笑容。 云舒在一旁伺候着干着急,却有些无能为力。她想要劝说主子几句话,却被霜修景制止了。他朝云舒比了个手势,不让别人去打扰她静养,这个坎需要她自己迈过來。无论多久,他都不会再离开她身边。 三长老这几日倒是往他们这边跑得勤快,他直言是因为霜琴的原因,才害她落到了今天的下场。只要是他能办到的事,他会尽心补偿。 蓝珺瑶告诉他不必如此,只是这人看起來性子粗,却固执得连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一來二去,蓝珺瑶也只得随了他去。 过了半月有余,蓝珺瑶的病情才见好转,只是仍旧畏寒。这日清晨,天上竟飘起了棉絮般的雪,不多时,地上便覆盖了白茫茫的一层,连屋顶上,树枝上,都带着点点白意。 客栈一楼的炭火烧得很旺,连同伙计在内的一行人都围在下边烤火取暖。蓝珺瑶将窗子推开一条缝,这样的情形,倒是与她才到这个世界那日一般,天地银装素裹,也是在那日,她莽莽撞撞间遇到了他。 心蛊既解,他从今往后自然不再需要受霜琴掣肘,也算是她留给他最后的报应了。想來对于霜琴來说,最痛苦的事摸过去凌祈暄恢复了往日的记忆,他的诏书不就说明她的谋划是多么成功吗? 只是不知此事是否牵连到太后,想到那日她如死灰一般的眸子,她便觉得心中发凉。雪地中有一个小黑点正朝自己迫近,蓝珺瑶定睛一看,正是她先前放出去的信鸽。 喜滋滋地迎了信鸽入室,又将窗子阖上,她才取下了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管。一见纸上的内容泪意立刻充斥眼眶,她颤颤巍巍地捧着这张只有寥寥数语的字条,如获至宝。 信鸽带來的是师父的回信,只有短短数语,却叫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是那样激动,以至于忽略了信鸽为何能在雪天归來。 窗外一个人影叹息一声,几个跳跃离开了原处,纷飞的大学很快将他的脚印盖住,一切都仿佛受到了洗涤一般。 这纸条上的内容非常简单,仅有一则消息与一句嘱托,却足以让蓝珺瑶重新振奋起來。上书蓝卿月一事尚有疑虑,他尚存活在世间。 眼泪似决堤了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蓝珺瑶忍不住抽泣出声,多日來积蓄的郁闷也一扫而光,她取出怀中的帕子将眼泪擦拭干净,又捧起信鸽放在唇边亲了亲。 霜修景推门而入,带入满室风雪。围着炭火盆子的人不过扭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扭过头去说说笑笑,他在他们身边坐下,让烧得老高的炭火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蓝珺瑶放出去的信鸽早被他截了下來,这几日看着她逐渐消沉下去,霜修景大约是知道她的心结的。无奈只得仿照义父的笔迹写了那个消息,虽说沉入洪流之中生存的希望几乎为零,却并不见有人打捞上蓝卿月的尸体,他这才大胆揣测,其实他与安宁公主并未死。 小丫头一味沉溺在失去家人的悲痛中,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他都推测出來的事对于她來说更是不在话下,只是她却不愿再去承受一次这样的失望,所以宁愿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那么,这件事便由他來做。一日未找到蓝卿月的尸首,便不放弃寻找。只要能让她开心地生活下去,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云舒生得清秀,这几日又表现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般,客栈里的人便起了打趣她的心思。谁知说了几句,倒被她捉住话柄好一阵反驳,他们这才见识了她嘴皮子的厉害,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客栈内的气氛又冷了下來。 暖烘烘地炭火烤得人有些昏昏欲睡,这几日在主子床前伺候,云舒也疲惫得紧,被这炭火熏一熏,眼皮子顿时变得沉重起來。 “云舒。”楼上传來蓝珺瑶的声音,她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却从主子话中听出了些欣喜的意味。连忙从这一群人当中起身,亟亟朝楼上跑了过去。 霜修景听到这声呼唤,着实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來,揉了揉眉心,对着身边的客栈伙计说道:“去烧些热水。” 伙计原本还奇怪要热水做什么,不过霜修景吩咐的事他却不敢不做,一溜烟到了客栈的厨房,沒过多久便见袅袅炊烟升起,在一片素白之中盘旋直欲上青天。 直到楼上传來话,姑娘要沐浴,伙计这才了然,看向霜修景的目光中崇敬之色更浓。 圣女能重新振作起來,三长老那张黑中透红的脸上当先露出了笑容,就连一直以來表现得十分淡然的大长老也面露喜色,连带着看窗外的大学也不觉得那样讨厌了。 他们在客栈内休整一晚,第二日初晨时,大学已经停了。瑞雪落了一夜,路上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踏下去直淹沒膝盖,蓝珺瑶却待不下去了,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霜修景给了客栈的人足够的银子,他们便将客栈内养的一条狗送给他们了。黑色与黄色驳杂的皮色显得它异常威武,立起后蹄比人还要高上几分。客栈的伙计赶制出了一个简易的雪橇,容蓝珺瑶独坐。 重新踏上归程,那个巫族的年轻人显得兴奋了许多,沿途路过许多不知名的地方,就连见多识广的霜修景也不知到了何处,却见巫族一行人脸色变得越來越好,便知已经极靠近巫族的驻地了。 ------------ 280 巫族屏障 越过一座山峰,地势瞬间变得开阔起來,群山合抱之中有一主峰耸立正中。蓝珺瑶侧过脸去,见身旁之人面露激动之色,便知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大长老开口提醒道:“一定要跟紧我的脚步,若是出了差错吃苦头,别怪我事先沒有提醒你们。”他说完便朝着一侧走过去,三长老招呼他们快跟上。 蓝珺瑶与霜修景对望一眼,此地并不简单,远不如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这小小的一座山谷内,竟然暗含着几个阵法,其中有一个更是上古流传下來的残阵。巫族之人能用它來保护住地,想必定然已经破解了这阵法。 这几日虽说在赶路,蓝珺瑶的脸色却比在客栈中投宿时好了很多。她点了点头,带着云舒与霜修景沿着大长老带的路辗转而下。 这山谷的外层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幻阵,以周遭几个山峰为阵基,这样大的手笔是他们往日不曾见过的,巫族先人将隐居地选在此处,想來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越靠近主峰,巫十三面上的雀跃之色就越浓,甚至连身形都变得轻快起來。与他们不同,蓝珺瑶三人却变得越发谨慎起來,蓝珺瑶一壁观察着大长老的步法,一壁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心分二用,难免出差错。 她一脚踩错,便觉得眼前的地形瞬间变得不同了,好在她的脚并未完全落地,连忙将踏出的那只脚收回。 大长老回头看了她一眼,责怪意味不言而喻,倒是一路上都像个隐形人一般的六长老,默不作声來到了她身边,谨防她再出什么差错。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大长老却停了下來,蓝珺瑶抬头一看,却是巫族中有人发现他们归來,一路迎了过了。他先与大长老行了礼,这才转而去看跟在三长老身后的蓝珺瑶一行人。 大长老见到他,面色明显好转许多。与蓝珺瑶对视上,他朝着她裂开嘴一笑,眸子里清澈的能倒映人影,他靠近了些,问道:“你便是圣女姐姐吗?” 蓝珺瑶含笑不答,倒是一旁的六长老,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不容他挣开,道:“族长今日看守还是松懈了些,若他晓得你又偷偷溜了出來,想來一顿打是逃不了的。” “六长老最坏了,竟在圣女姐姐面前打趣我,这次可不是偷跑出來的,是我爹让我來接你们。”他面上露出一抹红,将脑袋偏到一旁。 蓝珺瑶捕捉到六长老话语中的提示,对这少年的身份也有了了解,原來竟是巫族的少族长。看他一举一动率性天真,想來是在巫族中被保护得太好了。 “圣女姐姐我叫巫阴月。”一路上他一直跟在蓝珺瑶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蓝珺瑶只偶尔对他点点头,最后实在耐不住他缠人的功夫,才告诉了他姓名。 阴月引着他们到了一座山峰下,远远便瞧见着盛装的巫族族长带着族人迎在洞外了。见他们靠近,他身后的巫族人纷纷朝蓝珺瑶行礼,口中齐称道:“恭迎圣女归來。” 大长老代替蓝珺瑶让他们起身,吩咐了几句后便让族长散了排场,由着阴月带他们去休息。 这几日连日赶路,又是数九寒天的天气里,巫阴月顺手就去拉蓝珺瑶的手,却被一直待在她身旁的霜修景拦下,不过仍是将身上棕色的毛皮外衣脱了下來,披在蓝珺瑶身上。 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内一应物什俱全,洞中有个五尺见方的水池,底下泉水汨汨涌出,透着丝丝温热。 蓝珺瑶打量了一眼洞中的摆设,所有物品都显得极普通,却又不简单,单是那用张不起眼的床,便是由温泉水泡了不知多少年的暖镜石打磨而成。还有床边置放的桌子,竟是将整块玉挖空了來做桌椅。 这样的手笔显得有些过分奢华,然若不是仔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巫阴月对这一切却沒什么概念,只是催促着她快进去。 “圣女姐姐,这里是大长老临走之前便准备好的,我听爹爹提起过,巫族历代圣女都是在这里居住。”巫阴月显然十分喜欢这个洞穴,他接着道:“出了这里往右拐,隔三个洞便是我家,圣女姐姐若得了空闲就到我家去看看。” 细问之下,蓝珺瑶才知他们在谷外看到的那座最高的山峰是不住人的。那里日夜都有人看守,是巫族重地,就连阴月平时想要进去看看,也有得了大长老的首肯才成。 蓝珺瑶所问巫阴月大多都能答上來,只是涉及巫族一些核心问題,却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他对蓝珺瑶显得非常亲/热,挤在她身边坐着。 霜修景想要阻止,却被蓝珺瑶制止了行为,由着巫阴月在她身旁坐下,还挑衅似的朝霜修景吐了吐舌头,看得一旁的云舒失笑连连。 巫阴月与蓝云舒年纪相仿,只是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拉着蓝珺瑶不停地问着谷外的一切。族中不乏出谷的少年,连与他一同长大的同伴也出去过几次,奈何他每次想要出去,爹爹都不准许。 一來二去,他打定注意要从这里出去,几次想躲过巫族族长偷偷溜出去,却沒一次计划得逞。他眼巴巴地看着蓝珺瑶乞求道:“圣女姐姐下次出谷办事,一定要带上我,若是圣女姐姐肯带我出去,爹爹一定会同意的。” 蓝珺瑶心中另有考量,她在巫族中不会待得太长久,既然卿月哥哥还活着,她就一定要找到他。离开这里之后,先要回摩云谷一趟,此事还要找师父问个清楚。 若不是洞口传來一声威严的呵责声,只怕巫阴月还要粘着蓝珺瑶问个不停,來人便是巫族族长了。 巫阴月一见爹爹到來,立马变得比兔子还乖,安安静静地起身站到一旁,只是却在族长看不到时偷偷朝蓝珺瑶做了个鬼脸。 “圣女可满意这里的环境?”巫族族长自顾拉过椅子,与蓝珺瑶面对面而坐。 “不错。”蓝珺瑶如实答道,这里确被人用心照料着,连正中的水池都是引了地下的温泉水,虽是数九寒天里,洞中却无一丝寒意。 “此次能寻到圣女归來,我巫族振兴指日可待。”巫族族长将他的來意挑明,从前十几年前族中有征兆伊始,他们便为这一天做着筹划。 “族长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寻常女子罢了。”蓝珺瑶嘬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清幽的莲香盈鼻,仿佛让人连一身的浊气都去了,好茶。 族长并不隐瞒,将先辈留下的预言说与她听,巫族之中对此事是十分看重的,且圣女是带着巫族圣物归來,单凭这一点,便说明先辈的预言并沒有出错。 “圣女不必过谦,不知圣物可否借我一观。”巫族多少年來都在费尽心思想要找回圣物,巫族族长一时也有些激动了。 这是自己手中握着的最大保障了,蓝珺瑶不能轻易将此物给他们。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她道:“恕难从命。” 族长冲她摆摆手,方说道:“是我太过焦急了,我知你一时还不能信任我们,此事不急在一时,我今日來此只是來告诉圣女,山谷外的大阵是先人布下,若是落入阵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就连我也无法揣测,圣女这几日且安心在谷中休养吧,需要添置什么便着人告诉我一声。” 送走了族长,洞内终见片刻平静。云舒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蓝珺瑶捂住嘴,她指了指一侧的墙壁,隔墙有耳,他们必须时时防备着。 云舒了然,内力聚集在丹田,逼音成秘,将想要说的话送入蓝珺瑶耳中。听完她的话,蓝珺瑶点了点头,必要之时,这位少族长可以利用一下,只是眼下却不能对他表现得过分热情,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少顷,又有人过來,引着蓝云舒与霜修景到另外的石洞中休息。想是族长事先有过交代,她见了蓝珺瑶时面上一派恭敬之色。 由着这位巫族少女引路,蓝珺瑶这才得以打探洞外的摆设,只见一座天然的石峰上开凿了无数山洞,周围的几座山峰想必亦是如此,这些巫族族人便在这些石洞中定居。 族长为他们安排的地方恰巧分布在蓝珺瑶所住的石洞两边,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尽心,蓝珺瑶却不可置否,这一切皆是因为她手中的千秋重锁,这一点她看得明白。 看在蓝珺瑶的面子上,两边的摆设虽不如她所住的石洞,却也都是珍贵的东西。巫族人有求于她,自然事事尽心。 倒是一旁的霜修景,笑着打趣她:“我看这巫族的圣女怕是比你这个皇后还要金贵些,不若你留在这里,这四处的环境虽不如摩云谷,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了。” 蓝珺瑶斜睨了他一眼,回道:“若是无忧哥哥你想留下來,我是不反对的,族长的住处离这里也不远,不若由我出面去问一问,他可还有个小女儿?” “你明白我的心意,又何必?”霜修景话说到一半,又住口了,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茬了。 ------------ 281 巫族祭塔 第二日一大早,族长便带着人來拜访了。他遣人进來告诉她,今日巫族族人汇聚,他要带圣女去祭拜历代的先祖。 族长几乎是下了命令一般,蓝珺瑶想要反驳也无奈,只得先随着他去探一探究竟,正好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前世她见到的地方,到底是何处,千秋重锁也因此而得,她相信这两者之间定然有某种关联存在。 因是未知的地方,她有千秋重锁护身,霜修景与云舒却沒有,蓝珺瑶梳洗一番,交代他们在这里等她。眼下族长迫切需要她这位圣女來凝聚族人,眼下倒是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他们二人也明白这一点,即便是跟过去了,也不过是她的累赘,是以他们安心地等在原地,霜修景在阵法上的造诣不若,进來之时那个阵法已经足够他好生研究一番,以方便他们离开这里。 山洞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巫族之人,一眼望过去山坳中乌泱泱的一片,这些人望向蓝珺瑶的目光中都是一样的希冀与热切,蓝珺瑶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随着巫族族长一起向正中的高峰走了过去。 如巫阴月所说,这座山峰外把守严密,整座山峰仿佛倒插入云霄中一般,一眼望过去气势撩人。 族长出示了长老团的手札,守卫的人这才放了他们二人进去。看得蓝珺瑶不禁咂舌,这山洞对于巫族的意义必然不一般,竟连入内都要同时获得长老与族长的首肯。 进入洞内,光线便一下子弱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石壁两旁镶嵌着的夜明珠,巫族千百年來的沉淀不可小觑,单是这十步一颗的夜明珠,拿到外边便不知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沿着甬道前行了一段距离,地势变得陡峭起來,上下都需攀着两旁的铁索。凑近了看,石壁上是一个个鼓囊囊的包,随着她的靠近,那些包仿佛对她产生了惬意,畏缩地往后退开了些许距离。 冷汗瞬间爬上蓝珺瑶的后背,若不是她身上佩有千秋重锁,只怕早中了蛊。再想一想自己先前的决定不免有些庆幸,若不是她执意将他们二人留在外边,后果当真不可想象。 见她停下步子,族长回过头來看她,对着她解惑道:“若是外族人妄图想闯进來,先要过蛊虫这一关才行。自然,圣女是沒有这些顾虑的,有圣物保护,即便是族内最厉害的蛊都要惧怕三分。” 蓝珺瑶点点头,她也发现了这一事实,只要是她落手的地方,原本聚集成一堆的蛊虫便自发推开,她能感受到蛊虫对千秋重锁的畏惧。 两人又重新启程,蓝珺瑶心中安定不少,走过了那片蛊虫所在的区域,路也变得开阔起來。他们已经上了山峰,两旁的石壁上绘着一些姿势奇怪的人,蓝珺瑶一路看过來,石壁上的内容倒似是巫族的历史,包括他们的荣辱与兴衰。 族长并不催促她,见状反而耐心地同她讲起來,粗粗几句话却让蓝珺瑶起了敬佩之意,巫族的先人是有大智慧的,若不然也不能凭借着蛊术令得天下人相争。 遥想起千百年后的场景,不免心中又觉得凄然,曾经的辉煌全化作断壁残垣,若是这位族长知晓,怕不知要痛心成什么样子。 顾虑好眼下才是重中之重,蓝珺瑶收敛心神,忽而警觉这壁画竟有扰人心智的作用,盯得久了不免沉溺其中,亏得她灵台保有一丝清明。 族长刻意未提醒她其中的机关,想必也是对她的试探,只是这样的行为却让蓝珺瑶不喜,换了别人恐怕早着了他们的道。 这巫族供奉先辈的所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单是他们这一路走來,处处凶猛,旁人想要轻易闯进來也不容易,只是不知这里又是因何而陷落。 顺着盘旋的石梯而上,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初始的震惊过后,蓝珺瑶已经平静了下來。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巫族族长忽然停下了身形,抬头一看,正前方两扇大门紧闭。 随着族长一同站在石门前,蓝珺瑶扫了一眼石门上的图案,两扇石门连成一个整体。令她惊讶的是,石门上各绘有一个献祭的少女,如同她前世看到的那般,少女的手遥遥伸出,中间相连的地方竟是一只蛊虫,再仔细看,那蛊虫竟是活的,还在不停蠕动着身子。 族长转过身來,道一声“得罪”,他手中握着一个比针粗一些的物什,一段尖利,另一端是一个透明的东西。被它刺了一下,血顺着中空的血槽流至末端。 族长又依样在自己中指上刺了一下,而后恭敬地将两枚透明的血泡奉上,原本像是镶嵌在石门上的蛊虫猛地动了起來,它的速度很快,蓝珺瑶只隐约瞧见它在半空中残留的轨迹。 蛊虫附在血泡上,不过刹那的功夫,血泡又重新回复了透明的颜色。原來这蛊虫竟是以人血喂养,这样诡异的机关方法蓝珺瑶不曾听说过。 待蛊虫动作完毕,族长又恭敬地将蛊虫送回了石壁上,他在少女石雕凸出的双/乳上按了一下,石门从中分开,族长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石门。 即便是有心理准备,蓝珺瑶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似她看到的那种献祭少女,这石室内整整有一十八座,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是巫族用來供奉历代先辈的地方。 他们的灵位与常人无多大区别,只是灵位上方又多出一只雕刻的蛊虫。巫族族长向她解释道:“这些乃是伴随了先人一生的命蛊,先人离去后,命蛊随之消亡。” 巫族有秘术,以自身之阳寿转嫁到命蛊身上,使之得以存活。蓝珺瑶曾听说过这样的秘术,却不停真正见过。命蛊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这些人虽然将寿命转嫁到了命蛊身上,他们却得到了命蛊所有的力量,这些人中,无一人是弱者。 先前便觉得巫族一些术法不可思议,有一些已经是逆天一样的存在,想來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巫族才落到了这种地步,为世人所不容。 若是让他们重新入世,以他们这些年的容忍与积攒,只怕要打破这世间的平衡,这样的事情是蓝珺瑶万万不能容忍的。她虽无心怀天下的大志,却也不会因己利危害天下苍生。 所谓的仪式非常简单,乃是以蛊入血,她身上有千秋重锁,蛊虫又怎敢入她体内。无奈之下,族长只得讲属于她的那一只命蛊交与她好生保管,再一一拜过巫族先人,这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那十八座献祭少女的石像分列两旁,蓝珺瑶总觉得黑暗之中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探自己,且每次观那些雕像,都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暂且按照族长的指示将这些事做完,蓝珺瑶巴不得早些出去。只是见族长自來了这里,面上的神情便格外肃穆,她也沒有催促什么。 大约是因为她一直配合着族长的缘故,出祭塔时族长的脸色好了很多,甚至还有闲心同她讲述这石壁上锁描画的内容。蓝珺瑶面上一直表现得很淡然,即便是在祭拜巫族先辈之时,这些族长却沒计较。 祭塔上的东西应不止这些,此次不过为祭拜,匆忙间她瞧见索道两旁有许多石室,对于这些石室,族长只说待她甘愿种上巫蛊的那一日方可知晓。 蓝珺瑶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且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愿再进这祭塔之内的,先不说守卫如何,但是这祭塔之内的巫蛊,便足以令她却步了。 见他二人从祭塔内平安出來,守在外边的巫族族人一阵欢呼,之后得到巫神承认的圣女方能顺利从祭塔内出來,这些巫族代代相传的训诫。 霜修景和蓝云舒同这些巫族族人站在一起,看到她无恙,也松了一口气。蓝珺瑶对他们投一安慰的笑容,若非是她身上带着巫族的圣物,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从祭塔内走出來。 蓝珺瑶看了一眼身边的巫族族长,沒有多说什么。这样的结果他自然早就知晓,所以才敢放心让带她这个才进巫族一日的“圣女”进祭塔。 巫阴月站在最前方,他看到蓝珺瑶出來,脸上瞬时挂上了笑容,一边一颗尖尖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他振臂一呼:“圣女庇佑,巫族大兴。”四下的巫族族人便跟着欢呼起來,激昂的声音在山坳内回荡,久久不散。 “圣女今日多劳累,还请圣女回去歇息。”巫族族长对她的态度客气了很多,他制止了族人的欢呼,让人送蓝珺瑶三人回去。 有外人在,霜修景不好多问什么,只是默然跟在她身后。自从蓝珺瑶从祭塔内出來,巫族族人望向她的目光中,除了狂热,还多了一些尊崇,这种目光只在面对族长与长老才有。 蓝珺瑶并不在意这些,她迟早要离开这里,如今不过是与巫族族长虚以委蛇,只待寻到恰当时机,他们便会从巫族内脱身。 ------------ 282 巫族生活 还未回到住处,便听得一阵朗笑声远远传了过來,蓝珺瑶抬头一看,三长老正含笑看着他们,见他们从祭塔回來,便迎了上來。 蓝珺瑶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坏,大约是因为一路上的照顾,她冲着他点了点头。 四人一同进入石洞中,三长老当先开口问道:“巫族条件不能同皇宫比,简陋之处还望你多多体谅。昨夜睡得可好?” “三长老客气了,若是连这样的装饰都说成简陋,又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奢华呢?”蓝珺瑶冲他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泛着暖色的杯子是取了暖玉的玉髓做成,连杯子里飘着的茶叶,也是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 “圣女习惯便好。”三长老今日与往日不同,文绉绉地同她咬文嚼字,不仅他说着拗口,听在蓝珺瑶耳中也不舒服。 “三长老有话请直说。”蓝珺瑶打断他即将脱口的话,若是这样闲扯下去,不知要扯到什么时候。 “嘿嘿,还是圣女了解我,那我就不瞒你了,我今天前來是想看一看圣女手中的圣物。”像是为了宽她的心一般,三长老说完连连摆手:“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眼,看过之后立马就归还,绝不是想拿走。” 昨日族长想借圣物一观,却在圣女这里吃瘪的消息在长老会已经传开,三长老听说后,今日一大早便急急跑來,只等圣女从祭塔归來,一來他对这圣物也好奇得很,二來却是他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 若是自己能看一看这圣物,岂不是在族长面前长脸。三长老一脸期望地看着蓝珺瑶道:“圣女若是信不过我,我拿这东西來抵押。” 三长老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方只有手掌大小的印信,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蹲坐其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老虎递了过去。 蓝珺瑶摆摆手,道:“三长老的为人我信得过,看看也无妨,三长老快将这翻天印收起來吧。” “我就知道圣女通人情,定是族长老儿不讲诚信。”三长老这活宝一般的态度让三人有些哭笑不得。 蓝珺瑶笑着从脖子上解下千秋重锁递了过去,巫族这百年來的积蓄当真不可小觑,想不到连江湖失传的翻天印都被他们收入手中了,又不知有多少失传的宝贝攥在巫族手中。这翻天印是昔日排在江湖奇宝榜上前十的宝物,它能护住人的心脉,长期佩戴更能修复体内受损的经脉,拓宽穴道,是以为江湖人所争。 三长老小心翼翼地接过千秋重锁捧在掌心,好似面前的东西是一个碰一碰就会碎的宝贝,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三长老,面对这小小一枚玉佩时也显得激动异常。 过了一会儿,三长老面上的狂喜之色才回复了些,他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玉佩,若不是旁边还有他们三人看着,只怕他当场便要凑上去亲一亲了。 也不知三长老这段时间琢磨出了什么门道,将千秋重锁还给蓝珺瑶时一脸受到点化的模样,高深地道了一句:“不愧是圣物,圣女可要将它收好了,莫落入有心人手中。” 蓝珺瑶在三长老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奖千秋重锁重新收好,末了又道:“三长老日后若是想再看它,我定然不会推诿。” 得了蓝珺瑶的保证,三长老再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了一些欣喜与熟络,这样的效果自然便是蓝珺瑶想要的。以三长老这样的为人,总不好意思每次都白白要过去观摩,他的身份决定了他送出手的东西定然不凡。 送走了三长老,整个石洞内都显得清净了不少。三长老临走之前打下包票,若是圣女在巫族中遇到什么麻烦事,尽管着人去寻他,凡是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他一定全力去做。 蓝珺瑶哑然失笑,这位三长老不管对她怀着怎样的目的,眼下倒是巫族中唯一讨喜的人了。云舒起身到洞口守着,霜修景就着桌子将一张圈点过的地图摊开,这便是巫族所在的地貌了。 许是为了讨好她这位圣女,巫族中人并不禁止他们二人的行动,趁着蓝珺瑶到祭塔去的间隙,霜修景带着蓝云舒在巫族内转了转,状似欣赏巫族出尘的环境,实则是为打探地形。 除开一些巫族重地有人把守外,其余地方无论他们如何走,都沒有人阻拦,又或是巫族人认为,凭借他们还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 知道他们是同圣女一起回來的,巫族族人都对他们十分客气。赶在蓝珺瑶回來之前,霜修景绘出了这幅地图。只是用來护族的大阵他未能寻到破解的方法,毕竟是上古流传下來的残阵,巫族之人能将其完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着桌上的砚台,蓝珺瑶将地图上与自己见到的有出入的地方一一矫正,出谷之事不急在一时,只是务必要将这份出谷的地图筹备妥当,容不得半分差错。 将自己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地方在地图上标完之后,蓝珺瑶将今日自己在巫族祭塔内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在外饲养蛊虫难免误伤巫族族人,他们也不曾在外见到过这东西,想必是在祭塔上的别室内操作。 此番前來巫族,虽是无奈之举,蓝珺瑶却不后悔來到这里,有千秋重锁在手,她与巫族之间迟早有一方要做出妥协。与其日后让他们抓住自己的把柄为难自己,不若先将这个麻烦处理掉。 听了霜修景的话,她也开始深思,护族大阵是以周遭的几座山峰为阵基,汲天地之灵力,维持大阵日常的运转。若是想破掉这阵法,势必要先找到能够代替阵基的东西。 今日三长老手中的翻天印便可替代,只是用过之后,也必然会毁掉。即便他们能将翻天印握在手中,还要再找到另外三件可以替代的灵物,蓝珺瑶揉了揉鬓角,看來要打探一下巫族存放宝物的地方了。 翌日一大早,蓝珺瑶便从睡梦中醒了过來。这巫族族人隐居的地方当真是个好地方,她在这里歇息了两日,只觉小产遗留下來的毛病仿佛都好了几分,行走间身子格外轻便。 才走出石洞,便见以巫阴月为首的巫族少年正在练一套拳法,蓝珺瑶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左右无事,看他们打拳來消磨时间。 有圣女在一旁观看,这些少年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这一早上的历练下來,他们一个个都觉双臂似绑了铅一般,汗水将他们的衣裤全部打湿,族长平日里对大家很好,只是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强硬。 巫族适龄青年必须加入这支队伍,就连少族长也不例外。蓝珺瑶看着他们挥汗如雨,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一遍拳法看下來,她发现这拳法非常精妙。 只是一套简单的动作却能将人体锻炼到极致,想必能创出这套拳法的人在武功造诣上也不弱。这一套拳法打完,本该是休息的时候,巫阴月却要再舞一套剑法给圣女看。 巫阴月听长老提起过,圣女姐姐的功夫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好,少年人心强气盛,自然不服气。今日便是个绝好的机会,圣女姐姐若是能借此指点他,也好过他日日自己摸索。 少年们自发围起了一个圈子,巫阴月持剑站在正中央,蓝珺瑶点了点头,他手中的长剑挥动,一套与拳法相配的剑法挥泄而出。 蓝珺瑶看得仔细,这一套剑法虽然与方才的拳法是出自一位大家之手,却比拳法难上不少,这少族长的剑法练得不如拳法好,有许多招式相承接的地方,他舞得有些生硬。 长剑自上而下抵着地面,剑身弹起,巫阴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胡乱抹了一把顺着脸颊落下的汗水,一脸骄傲地看着一旁的蓝珺瑶。 “小小年纪能有这般作为,长大之后必是可造之材。”蓝珺瑶毫不吝惜赞美,从巫阴月舞剑的姿势來看,他练习这套剑法的时间并不长,能将这套剑法连到这种地步已属难得。 蓝珺瑶从绣墩上起身,她将巫阴月手中的长剑要了过來,空无一物的旷地上传來一声金属的嘶鸣声,但见蓝珺瑶的身形已经展开,她正舞着巫阴月方才展示的那套剑法。 明明是一套相同的剑法,由她舞出來却又与巫阴月使出來不尽相同,一转身,一刺剑,都显得灵气十足,且她动作娴熟,整套动作做下來流畅无比。 巫阴月在一旁看着,眼中的傲色渐渐隐了下去,转而痴痴地盯着蓝珺瑶的动作,长老说的话确实不假,他可以肯定圣女姐姐是第一次看到这剑法,却像是早已练过千百遍一般。 蓝珺瑶将这套剑法一连舞了三遍,直到身上有薄汗沁出,这才收了去势,将长剑重新还给了巫阴月。再看一旁的这些少男少女,他们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剑法中,一个个愣在原地,眉头不时蹙起,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巫阴月的长剑重新回到手上,他竟然顺着蓝珺瑶的动作开始起舞,却是模仿蓝珺瑶方才的动作,可以看得出來,在场的人在这套剑法的理解上,皆有新的感悟。 蓝珺瑶并未打扰他们的思路,一个人悄悄地退了出來,山坳里山风吹拂,带着些植物的青气,她却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 283 巫库取宝 蓝珺瑶信步在巫族内闲逛,仍是冬日的初晨,谷内比外边少了几分凉意,也许是护族阵法的作用,一眼望过去尽是葱茏一片苍翠,深呼吸一口气,清香扑面,她喜欢这里的环境。 石洞中升起了袅袅炊烟,稻米的香味在整个山坳内逸散,蓝珺瑶抚了抚有些干瘪的肚子,几日來饭菜都吃不香甜,近日闻到这味道更觉格外甘甜。 正待这时,她的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咕咕”,蓝珺瑶笑了笑,向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回去。行至洞口,却意外见到大长老正等候在外,见她归來,只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 蓝珺瑶亦朝他点头回礼,大长老对她态度冷漠,言语间尽是疏离。她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却也感受得清楚。 “不知大长老近日所來有何贵干?”蓝珺瑶客气地问道,他将自己带到巫族,却也沒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是以她的态度还算得体。 “进去说。”大长老说完,先行进入石洞中,蓝珺瑶紧随其后。 “她确实对你做了那些事吗?”大长老有些难以启齿。 这话问得蹊跷,让她一直摸不着头脑,蓝珺瑶一时沒有反应过來,不知大长老口中所说的她又是何人。 “琴儿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往日在族内,一直为族中人所喜爱,她有时虽骄纵了些,却不至于犯下这样大的错误。”说到最后,大长老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他的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 大长老所说属实,往日霜琴在巫族内生活,自小便由大长老亲自教养,巫族人见了她也都客气。在她出谷之前,大长老将事实告诉她。以她那样的心性,自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些年得到的待遇竟都是作为一个“工具”。 她心中有怨气,虽答应出谷寻找圣女,却在想着如何报复。才一出谷便遇上了有心之人,她答应与那人结盟,条件自然是让圣女不再存活在这个世上。 而后便有了凌祈暄树林被伏之事,此事应算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只是事情仍然出了变故,霜琴会对凌祈暄动心,只是那人始料不及的事,他们的计划也不得不发生了改变。 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的目的竟然达成了,蓝珺瑶虽沒落入那人手中,却也成功与凌祈暄离心离德。 凌祈暄身上的命蛊被解开是霜琴始料未及的,昔日宠爱一朝化为镜花水月,她不但丢了心也失了身,又成为巫族的罪人。她面上虽未表现出來,只怕心中多少也是会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的。 蓝珺瑶腹中的孩子是因她所失,直至今日,大长老仍对她处处维护,她的脸色慢慢沉了下來。若不是因为她,她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公道自在人心,过去之事,大长老不必多提。”蓝珺瑶不想就此事再与他多说些什么,霜琴早不是当初在巫族那个被他们百般宠爱的娇娇女,而今她心肠歹毒,残忍之处令人发指。 连日來的困惑得到解答,她也知道了为何大长老对她的态度这般冷淡,乃至于是不喜。既已明白这些,她自然不想再也大长老多费口舌。 这事本就是霜琴的错,大长老一生未娶,自小便将她当自己的孩子养着。虽听世人对她百般指责,他内心深处仍是有些不信的,这次來找蓝珺瑶求证。 虽然他极力为霜琴的行为找借口,眼下看到圣女这样的态度,他竟然半分怒气都无。“圣女不要误会,我知她对圣女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并无包庇她的意思,你放心,等寻到她,我一定带她來给圣女一个交代。” 大长老的态度软化下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再留下去也是尴尬,大长老起身告辞。 此间事了,蓝珺瑶难得才有的好心情也被破坏殆尽,面前的早饭也失去了它该有的味道,蓝珺瑶只食了小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了。 晨间得了蓝珺瑶的指导,才用罢早饭,巫阴月便兴致勃勃地來寻她了。他挤到蓝珺瑶身边坐下,先是四下瞧了一眼,见沒人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双手套,面朝着她跪下。 “圣女姐姐收我为徒吧。”他将手套举到蓝珺瑶面前,说道:“方才我将剑法又耍给了三长老看,连他都赞我得了高人的指点,姐姐的功夫定然是极好的,好姐姐你就收了我做徒弟吧。” “我哪里是三长老口中说的高人,不过是往日里多看了几本书,对一些武功的脉络大致能了解一些,平日你有什么问題大可來问我,只是收徒之事不必再说。”蓝珺瑶起身站到一边,避开巫阴月。 巫族之内不乏擅武者,三长老的武功造诣便不低,连他们都未收下这位少族长,她又何如会这样做。蓝珺瑶考虑得周全,她拒绝的态度坚决。 巫阴月不依不饶,只是看起來很好说话的圣女姐姐在此事上却表现得不容商量,无论他如何祈求,圣女姐姐都不同意。 被他缠得实在是困扰,蓝珺瑶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法,巫阴月在功夫上有什么问題尽管來问她,凡是她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怕巫阴月再出幺蛾子,她索性冷下脸來。 知道自己再跪下去也不是办法,巫阴月的脸色瞬时转变,他嬉笑着将那一双手套塞入蓝珺瑶怀中,喜滋滋地说道:“圣女姐姐要收下这双手套,这是以天蚕丝制成的手套,平日里刀枪不入。巫族虫子多,圣女姐姐戴着它,便无需顾虑这些了。” 巫阴月说完,不等蓝珺瑶拒绝,一把将手套塞入她怀中,一溜烟地跑了。 在他离开后,蓝珺瑶才开始端详这一双手套。看似轻薄的手套竟是天蚕丝织就,这的确算是宝贝,只是看他方才的态度,想必此事巫族族长定然不知晓。 她淡淡地觑了一眼手边的玉桌,巫族内的典藏不可谓不丰富,想要找出几件代替阵基的东西也不是难事,若当真无路可走,只能从巫阴月身上想办法了。 恰巧霜修景來找她看昨日已经矫正过的图案,她将这个想法说与他听,他们想尽快从巫族中离开,眼下这方法无疑最是便捷有效。 只是对于巫族中神秘莫测的巫蛊,还是要多加防备。蓝珺瑶身怀巫族至宝,可以不惧巫蛊,霜修景与云舒却沒有应对之策,若是由得巫族人对他们种下巫蛊,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虽承了师父的衣钵,蓝珺瑶对蛊毒却并不精通,一來巫族之人隐居世外,巫族之术并不发外传,二來则是因为南山老人对这样的术法厌恶至极,是以在他的手札上只是对巫术粗略提起过一些。 巫族的不传之秘,只怕蓝珺瑶稍加打听,便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眼下巫族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乃是因为蓝珺瑶并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若先前能料到自己会有今日的困境,蓝珺瑶说什么也要搜集关于巫族的资料。后世的记载中对于巫族也甚少提及,她一时犯了愁。 三长老的到來恰巧解决了蓝珺瑶的困惑,看着一脸憨笑的三长老,蓝珺瑶从未有一刻觉得他比现在更可亲。 昨日圣女肯将圣物借给他一观,且沒有半分犹豫之色。这让三长老心中得意的同时,也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才打完一套拳,又听那小子说圣女指导了他的剑法,三长老便巴巴地赶过來了。 当三长老提起要带圣女在巫族中四处走走的时候,她想也沒想便应下了,有三长老的带领,她能看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一听她想要看一看巫族的历史,三长老便满口答应了。在他眼中,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且大哥也沒吩咐不能给圣女瞧,给她看看又何妨? 巫族的史料保存得很好,长长的架子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竹简做成的书卷搭在这些架子上,越往里,便意味着其上记载的东西年代越久远。 起初蓝珺瑶只是在房门外随意翻看两眼,而后便是被书卷上记载的内容所吸引,她看得入迷了,竟忘了三长老的存在,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本散发着竹香与墨香的书卷,一步步朝里挪了过去。 起初三长老还会时不时看她两眼,而后见她沉浸在书中,自己干坐着也是无聊。要论他的武功,在巫族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见了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便觉一个头两个大。 趁着蓝珺瑶翻看书卷的功夫,他盘膝在出口处打坐,若是圣女出來了,他第一个便可感受到,这样想着,三长老很快便进入入定。 这些书卷上所记载的内容在蓝珺瑶面前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她恨不得一口气将这些东西都装进脑子里,手上翻看书卷的动作也在逐渐加快。 直到三长老从入定中醒了过來,蓝珺瑶仍然沒从石洞中出來,天色已经暗淡下來,天空中稀疏地挂着几颗朗星,三长老瞧了一眼一丝动静也无的山洞,若不是尽头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几乎要怀疑圣女在自己入定之时已经离开这里。 ------------ 284 计骗守卫 跟着三长老离开安放书卷的山洞时,蓝珺瑶依旧有些不舍。见她一副丢魂的模样,三长老在一旁忍不住打趣道:“圣女若是想看这些东西,明日我再带你过來便是了,若是让圣女受了劳累,只怕那位无忧公子要同我拼命呢。” “三长老说笑了,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今日能看到这些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明日怎敢再劳烦三长老?”蓝珺瑶面色未变,即便她一目十行,今日一天的时间还是有些不够用。 “我一个粗人,自己呆着也是无聊,能陪着圣女在这里,也让我这个莽夫受一受熏陶,染些你们读书人的气息,也省得大哥整日埋怨我。”三长老直爽的性格让蓝珺瑶心生欢喜。 “这样如何,明日我到这里看书时,三长老若想研究一下圣物的秘密,尽管拿去。”蓝珺瑶再次抛下诱惑,圣物对于巫族人的意义,相当于一个民族的信仰,对于这样折中的办法,三长老眉眼都变得弯弯的。 敲定这件事后,蓝珺瑶心中轻松不少,今日她在山洞内,只是粗粗将那些东西浏览了一遍,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三长老坚持将她送回住处,这才转身离去。 有了动力,便觉日子过得飞快,蓝珺瑶用了三日的功夫将这些书看了个七七八八,令她担忧的状况一直沒出现,大长老与巫族族长显然早就知道这事,却沒有阻止她却翻阅那些书籍,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月亮再一次照进石洞的时候,蓝珺瑶将这几日看到的东西在头脑中做了一个梳理,对于如何克制蛊虫,脑海中也有了一个方子,只是这方子奇特,有几样药她却不曾在巫族内看到过。 蓝珺瑶决定翌日再出去转转,指不定便能寻见这些药草呢,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她倚着床边睡了过去,正中央的莲花全部收起了花苞,仿佛也同她一起陷入了睡梦之中。 石洞外偶尔有虫鸣声响起,和着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成为一曲悦耳的交响乐。整个山坳内万籁俱寂,月格外皎洁。 这日一大早,巫阴月照例到蓝珺瑶的住处找她讨论武功招式,却见她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欢愉,追问之下才知道,她离开京畿之时走得匆忙,将师父留给她的一把匕首落在了那里。 巫阴月对这样的理由深信不疑,他也有些犯难。爹爹曾严令于他,万万不可带着圣女出去。只是既然是圣女的师父留给她的匕首,自然对于她有重要的意义,一时之间,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巫阴月看着圣女闷闷不乐,也沒了练剑的心思,他站在东门口不断踱步,试图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蓝珺瑶似不经意般将视线从他身上滑过,巫阴月并未察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懊悔之意浓浓,像一把小锤子一下子捶打在他心坎上。 转身间悬在腰间的佩剑剑鞘撞上了身后的石壁,发出一声闷响,巫阴月的眸子瞬间变得闪亮起來,他兴奋地冲到蓝珺瑶面前,道“圣女姐姐,不若我先带你去挑一件趁手的兵器使用,若以后有了出谷的机会,你再去将那柄匕首寻回。” 巫阴月自以为想到了好办法,满含期待地望着蓝珺瑶,只要她点头同意,他便立刻带她去挑选新的兵器。 蓝珺瑶一脸为难地回答道:“可是……” 不待她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巫阴月便将她从凳子上扯了起來,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跑去,方向这是向族长的住处那边。 蓝珺瑶被他带得跌跌撞撞,口中疾呼:“阴月,快停下來。” 巫阴月却不听阻拦,脚下的速度再次变快,直到两人跑到山的背阴面,才停了下來。蓝珺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下子捂住了口。 “圣女姐姐,你不要吭声,我先看一下今日的把守。”巫阴月压低了声音,附在蓝珺瑶耳边说道。 只见他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一面通体透亮的铜片,借着周围地形的遮掩,将铜片伸出去一点点,外边的情况便映在这一块儿小小的铜片上了。 山的背阴面居然还有一个山洞,且洞口有两人把手,这是蓝珺瑶先前不曾注意到的,她静静地等在一旁,看着巫阴月作为。 却不曾料到今日竟是他们二人守在这里,巫阴月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这二人行事最为严谨,只怕不容易混过去。只是圣女姐姐在旁等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在圣女姐姐面前失了面子的。 “圣女姐姐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去就來。”巫阴月的神色也有些紧张,但愿自己的计谋不要被他们识破。 还未靠近那里,便听得守洞的两个巫族族人对巫阴月扬了扬手,其中一人站出來道:“少族长请止步。”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巫阴月竟真的乖乖在原地停下了身子,这两个守卫也有些头疼,不知这次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清风、明月两位大哥,爹爹有事唤你们过去,是他叫我过來给你们传个口信的。”巫阴月将自己准备好的理由说出來,这两人只听爹爹命令,平日里对他也是不假辞色,他面上仍旧笑嘻嘻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胡说,族长......”不待巫清风说完,巫阴月又赶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清风、明月两位大哥,我还要找圣女讨教功夫,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了。你们记得早些过去瞧瞧,爹爹找你们似是有要事。”说完,巫阴月一溜小跑,冲着來时的地方跑的过去,他脚下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从清风与明月二人的眼前消失了。 跑过了山峰,巫阴月赶忙闪身进了先前的小道,与蓝珺瑶一起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后面,借着手中的铜镜打量清风与明月二人的动作。 看铜镜中的画面,他们二人似乎也有迟疑,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蓝珺瑶心中却比巫阴月更紧张,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不能顺利进入巫族宝库,便不能取到替代阵基的东西,他们眼下还无法破开这巫族的护族大阵。 两人争执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有所松动,巫阴月假借族长之命,计谋虽然拙劣,却正戳中这两个守卫的弱点,巫族族长有命,他们又怎敢不从?为着慎重起见,两人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看到两人从洞口处走开,巫阴月得意洋洋地朝蓝珺瑶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时间紧迫,待守卫的身影一消失,他们二人便向置放巫族宝库跑过去。巫阴月还不忘叮嘱她:“圣女姐姐,你一定要跟好我,洞内设有机关,若是不小心便会惊动我爹,到时他肯定又要责罚我。” 蓝珺瑶点点头,她虽对机关算术沒有多大的研究,却也不是全然不知晓,且那两人到了族长那里,巫阴月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她更要抓紧时间。 巫族宝库中宝物的排列年限同先前存放书籍的地方一致,由外到里,宝物的年份依次递增。 即便是洞口处摆放的东西,也是世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宝物。 巫阴月对这个地方并沒有多大概念,他从小便长在巫族内,鲜少接触外边的世界。他只知道这里把守严密,轻易不能进到这里,这里的东西轻易不能拿到外边,否则他那个当族长的爹会罚他比平日更重。 宝库的墙壁上隔十步远便有一个凸起,宝物大多被放置在这些凸起上面。见她停了下來,巫阴月道:“圣女姐姐,里边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快來。” 他说完,便引着蓝珺瑶朝内里走去,一壁收敛身形,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触碰到两边挂着宝物的石壁。 蓝珺瑶看出端倪,她的身形比巫阴月看起來更加灵活,不似他那般东躲西闪,稳稳地从并不宽阔的路上走过。 估摸着差不多距离到了,巫阴月及时停下了身形,道:“圣女姐姐,我的剑便是在这里挑的,你看一看这里的兵器,可有合你眼缘的?”说完这些,巫阴月便退到一旁,让蓝珺瑶挑选这里的东西。 “阴月,我若从这里取走了宝物,族长岂不是会惩罚你?”蓝珺瑶并未动手,她站在原地问道。 “圣女姐姐你放心,爹爹不曾真正惩罚过我,至多不过关我两日禁闭。我到前边去给你把风,圣女姐姐可要动作快些。”巫阴月仍然笑得一派天真。 他这般说,多少让蓝珺瑶悬着的心放下了些,族长对这个儿子爱护得紧,这对她來说倒是一个号消息,她仔细看了一眼身旁的宝物,这些东西虽已经万分宝贵,然作为阵基來说,还是不行。 为了防止这些宝物旁有什么机关,蓝珺瑶戴上了巫阴月送她的那双手套,以她前世的经验,要从这些宝物中寻出合适的并不难,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她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285 闯阵换宝 一阵突如其來的喧闹声打断了蓝珺瑶的动作.她匆匆将选好的几样宝物塞入事先准备好的布袋中.才将这些事做完.便见巫阴月有些慌张地从石洞外跑了进來. “圣女姐姐你快离开.这里先由我应付.”巫阴月说完.不容蓝珺瑶拒绝.推着将她送到了洞外.他的面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显然.连他也沒料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蓝珺瑶对他的愧疚更浓.她打定了主意要先从这里离去.日后定会补偿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他们來时的那条小道跑去. 巫阴月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圣女姐姐因此受罚.往日里逮到他偷來宝库.爹爹虽会发怒.然至多不过罚他面壁几日.此次动静虽然大些.想必也是多关几日禁闭的事情. 赶在他们到來之前.他又回到了宝库中.轻车熟路地在宝库内转悠.装作一副什么都沒有发生过的样子. 当一群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來时.巫阴月正在打量一件新入库的宝贝.他一壁注意着外边的动静.一壁扫视不够眼熟的几样宝贝.及至巫族族长进入洞中.他连忙收敛了心神.将目光全放在眼前的东西上. 此次的动静闹得格外大.不仅是族长來了.就连几位长老也跟着到了这里.看到自己这个顽劣不堪的儿子.巫族族长就火得气不打一处來. “逆子.”族长将手高高扬起.从旁却有一个女子站了出來.白皙的手挡住了他的去势.虽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从她眉眼之间.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窥见她的到來.巫阴月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他仍旧在装傻充愣.似是不明白为何发生了这样的事.问道:“爹.娘.长老.你们怎么來了.” “逆子.你为何要支开清风明月.假传我的命令.”巫族族长一口一个逆子.他虽被夫人阻止了动作.却仍显得气冲冲的. “爹.原來是为了这事啊.我见清风明月两位大哥守卫辛劳.便同他们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哪里晓得他们竟会真的上当.我这不是替他们把守宝库來了吗.”仿佛沒有感受到现场气氛的紧张.巫阴月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属下知罪.”清风与明月同时开口.他二人面皮发红.始终低垂着头.被这样拙劣的借口骗过去.是他们失责了. 在场的人沒有一个神情放松下來.大长老打了个手势.站出來问道:“阴月.圣女呢.” 巫阴月打定了主意要一力承担此事的后果.他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下.而后又打着哈哈说道:“今日晨时曾去过圣女姐姐那里.现下却不知晓.难道是圣女姐姐出了什么事.” 他的话才说完.被巫族族长派去清点宝库之中所存物品的人回來了.他有些慌张.禀报说;“宝物共丢失四件.分别是沧海琉璃、醉梦枕、浮生塔与那块不知名的神铁.” 这四样宝物即便在巫族的宝库中.也是占有一定分量的.巫族族长一把揪住巫阴月的领口.吼道:“逆子.你干的好事.还不说出圣女的下落吗.” 巫阴月听到这人的禀报时.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他勉力才从父亲的钳制中挣脱.不可置信地朝着后侧的宝库跑过去.不会这样的.一定是这人看错了. 眼前几处空落落的石柱凸起异常讽刺.巫阴月颓然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景象.随后赶來的巫族族长开口道:“逆子.你还要替她隐瞒些什么.” 巫阴月久久沒有回话.等他再转过头來时.眸光已恢复澄澈.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爹爹.道:“我要亲自去找圣女姐姐.” 族长正要骂醒这个执迷不悟的儿子.却被大长老阻止.他朝着族长点了点头.当先朝一侧避让过去. 巫阴月绕过族长.有些急切地朝外跑去.他要去问一问.圣女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如爹爹他们所说.圣女姐姐对自己是有心利用.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被他摒弃.圣女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她拿了这几样东西.也定然是有苦衷的.只要问清楚就好了. 沿路的巫族族长只见到巫阴月如一道风一般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他们正要同他打招呼.却发现了身后跟随着的族长一行.他们面容严肃.巫族人都有些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待巫阴月跑到蓝珺瑶的住处.从巫族入口处忽而传來一阵如山崩般的震动.巫阴月的身形连忙停了下來.大长老面上露出骇然的表情. 大长老原本是走在整个队伍中央的.这变故才发生.他身形忽然动了起來.朝着入口的方向疾掠过去.瞬时便超过了愣在原地的巫阴月. 还有一人与他是相同的动作.大长老动作后.三长老立马回过神來.他的功夫原本就比大长老还要高上几分.不一会儿便追上了他. 巫族族长一行人接连动身.唯有巫阴月不可置信地盯着不断传來动静的地方.甚至连握在两侧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族长夫人看着这幅模样的儿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圣女不简单.此事明显是她利用了自己的儿子.不管如何.这对阴月都是一种很大的打击.先前她一直教导阴月向善.族长又沒让他接触过巫族以外的世界.其中的肮脏他哪里晓得. “阴月.跟娘一起去看看.”族长夫人拉起儿子的手.这样也好.让他瞧一瞧人心的险恶.他早晚要接族长的大任.以这般性子怎能担当如此大任. 巫阴月顺从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娘亲的目光中有些委屈.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他仍然相信圣女姐姐是有苦衷的. 母子两人落在最后.及至他们到了那里.瞧见以圣女为首的三人正与族长一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 四样宝物落入巫阴月眼中.他将目光转移到蓝珺瑶脸上.面上仍是不解.原來爹爹说的都是真的.圣女姐姐真的是利用自己.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自巫阴月來到这里.蓝珺瑶便一直注意着他.早知自己的做法会对他造成伤害.只是这也是沒有办法的办法.她不能让无忧哥哥和云舒跟着自己在这里耗费时间. 巫阴月面上的变化沒有逃过她的注视.只是眼下这般情形.她又能解释些什么.蓝珺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这大阵便能破开了. 这几件宝物暂替了原來的阵基.阵法破开的一瞬间.这几样宝物也会同时损坏.而他们要想从巫族中出去.这是唯一的时机.也是唯一的办法. 大长老面色很难看.即便俗世中如何传言.他还是轻视了她.即便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他却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做法前所未有.他不知道这过程被打断会出现什么莫测的事情. “圣女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巫族不好吗.为什么你要从这里出去.”巫阴月的眸子中写满了不解与哀伤. “阴月.这里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都在外边那个世界.并未巫族不好.只是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蓝珺瑶想了想.开口解释道.她并不想伤害巫阴月. “圣女姐姐要做什么.不能将你的家人朋友都接到巫族吗.”巫阴月仍不死心.他想做最大的努力.若是圣女姐姐肯留下來.大长老他们找了圣女这么久.一定会原谅她的. “阴月.你不必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我必须从巫族中出去.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只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办法.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于你的.”蓝珺瑶讲这事说出來.也算是对巫阴月的一个承诺. “阴月.你还不明白吗.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利用你.这才每日里对你的打扰不厌其烦.”巫族族长难得将怒火平息.兴平气和地教育自己的儿子. 蓝珺瑶并沒有反驳.巫族族长说的也不尽然.看到巫阴月.她便想起了还在尚留在外边的蓝云卷一行人.他们过早地学会了成熟.像巫阴月这版的纯真对他们來说是一种奢望.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即便解释了想來也是沒多大用处的.她的沉默看在巫阴月眼中.却成了默认.他眼中的热切也一点点冷淡下來. 霜修景的心神用在破解整个大阵上.却也对身边的情形偶有顾及.他想要安慰些什么.却被蓝珺瑶的手势制止.让他误会吧.这样自己的心里反而能好受一些. 这残阵本事上古流传下來.大长老他们并不曾料到他们能将阵法破解.否则先前也不会对他们看管得如此宽泛.整个大阵开始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破裂了一般.蓝珺瑶也开始收敛心神.成败在此一举.错过这次机会.只怕日后她想要从巫族中出去难如登天. ------------ 286 一同离去 众人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阵法的动静.正待这时.代替阵基的宝物猛然破碎.霜修景一手抓住一人.在大阵将要闭合的万分之一个瞬间.从阵中逃了出去. 在他身后的大长老等人动作比他慢上了一步.沒能跟上他们的脚步.大阵重新闭合.他们必须将阵法全部检查一遍.确定无恙后.方能使用先前他们出谷的道路. 有一人的动作比大长老他们快上了不少.他原本站在整个人群的正后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蓝珺瑶近旁.就在阵法开启之时.他紧随霜修景之后.一个纵跃.出了巫族. 及至整个大阵重新闭合.大长老他们才发现了这番变故.巫阴月是巫族的下一任族长.他们生怕蓝珺瑶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一个个都焦急得不得了. 平日里最是宝贝儿子的族长夫人看起來倒是镇定了许多.她回身之时.正与三长老的目光对上.两人微微朝对方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方才蓝珺瑶的承诺犹在耳边.三长老先前与蓝珺瑶相处短短一段时间.却也知她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此番是她欠了阴月在先.阴月跟在她身边.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 只需等上一日.他们便能从这里出去.到时候以自己的功夫.要找到他们并不难.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忧呢. 族长夫人与三长老的想法大致相同.不得不承认.她看人极准.正是看准了蓝珺瑶的性子.她才敢放心.向前她正发愁不知怎样能给儿子一个锻炼的机会.如今这趟俗世之行.只盼望阴月归來之时能成熟些. 只是如这两人这般大智若愚的人又有几个.即便是睿智如大长老.也被这突生的变故打乱了阵脚.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巫族族人.不时有族长來到这里.想要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大长老安排的人给拦了下來.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整个巫族蔓延. 从巫族出來.三人猛然跌落在地上.沿着草坡朝下滚了下去.四周一片光秃秃的.只有低矮的草地.霜修景将蓝珺瑶整个护在怀中.以自己的身子垫在下面.若不是蓝珺瑶摸出怀中的匕首用力戳入地表.只怕他们还要往下滚过去. 三人才稳住身子.上方又有一人顺着他们先前的轨道扑了下來.巫阴月的头脑一时还处于震惊之中.若不是蓝珺瑶及时抓住了他.只怕他就要滚到地底的凹陷去了. 许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巫阴月的态度却变得别扭起來.他将头扭到一旁.看也不看蓝珺瑶一眼.口中发出一声稚气十足地冷哼声. 蓝珺瑶与霜修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麻烦.他们却不曾料到.巫阴月会跟着他们从巫族中跑了出來.以他在族中的地位.那些人又怎肯善罢甘休. 蓝珺瑶无奈地笑了笑.他涉世未深.他们总不能将他丢在这里.到时候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个老族长不跟自己拼命才怪. 他们四处看了一圈.这里并不是先前自己进入巫族的道路.四周皆是沒脚踝深的草.整片地势一直朝下延伸.坡度有些陡.只是自己手中的匕首也不能支撑多久.四个人的重量全挂在这把匕首上.他们身下的草皮也不见得有多结实. 这样的想法才从脑中升起.匕首突然从原本的地方翘起.连带着一方草坪都从原有的地皮上剥离.四个人沒有任何防备.以一种比原來还快上两倍的速度落了下去. 蓝云舒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手下也变得慌乱起來.这段时间的经历对她來说简直太过刺激.虽然料定了离开皇宫日子不会像先前那般安逸.不过这样的情形却是她沒有料到的. “噗通”的落水声接连响起.他们坠入下方的小水潭中.冰凉的潭水直灌入肺中.他们赶忙挣扎着从潭底往上爬. 水面上只有四颗湿漉漉的头.对上霜修景含笑的眸子.她吐出一大口潭水.回以朗笑.声音之大.仿佛要将这段日子的不愉快都从胸中抒发出去. 就连在他们不远处的巫阴月.脸色也比方才好上了许多.四人的样子同样狼狈.蓝云舒与霜修景都很有默契地呆在原处沒动.等着蓝珺瑶发泄完毕. 古潭的潭水冰凉刺骨.这水竟是活水.低头便可瞧见水中游动的活鱼.身上的衣物烤干后.他们摸了几尾鱼上來烤着吃.先前蓝珺瑶那一番发泄.像是惊到了巫阴月.他见见到的圣女姐姐.从來都是一副温婉的模样.只是这次他很聪明滴选择了闭上嘴. 潭中的鱼吃起來肥美.且令人唇齿留香.虽然只是做了一番简单的处理.几个人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篝火时不时窜起.火苗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多少都流露出些欣喜的表情.蓝珺瑶看着一旁像个沒长大的小孩子一样的巫阴月.开口问道:“阴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出來.” “我只是到巫族外看一看.如何便是跟着你了.”巫阴月双颊猛然变得通红.即便是在火光的掩映下.也被她看在眼中.他双眸一瞪.不愿承认. “阴月.外边的世界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我们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跟在我们身边会有危险.”蓝珺瑶试图劝阻他回到巫族中.有他在身边.巫族中人寻到自己也变得简单许多. “我要到哪里是我的自由.你与我非亲非故.管我作甚.”巫阴月一反先前在巫族中处处对蓝珺瑶百依百顺.语气中还不自觉带上了些委屈的意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跟着她从巫族中跑出來. 蓝珺瑶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霜修景制止.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巫族一事势必要有一个妥善的处理.眼下即便让这小子跟着.也并无什么大碍. 蓝珺瑶看了看对面的巫阴月.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骗他在先.跟在自己身边.她只能尽全力保证他不受到伤害. 山凹中十分寂静.四人皆保持静默.只余篝火劈啪作响之声.不知自己哪句话又伤了他.先前才缓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來.蓝珺瑶忘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在篝火旁躺下的巫阴月.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均匀地撒在他们周围.隔绝虫蚁蛇鼠的偷袭. 既然这潭水是活水.势必有从这里出去的方法.蓝珺瑶倒是不担心这个.做完这些回到原处.却发现无忧哥哥趁着这个功夫.挑了干透的树叶铺在那里.看上去倒是柔软的很. 第一抹微光撒进山凹时.蓝珺瑶就醒了过來.却发现另外三人也已醒來.她笑了一声.昨夜自己在这里倒是睡得安心. 借着微光.四人分四个方向在这小小的山凹内搜寻了一遍.却发现四处都是死路.他们站在古潭旁.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那般透骨的寒冷.然时间已经过去一日.巫族中人也当从阵法中出來了. 他们虽不知这里地形如何.然距离先前那个出口定然沒有多远的距离.他们要赶在巫族人找到他们之前.从这里出去. 以他们几人的功夫.要闭气从这里出去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古潭存在的时间久远.不知水下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看出她的犹豫.霜修景开口问道:“不若我先下水探一探路.若是能从潭下出去.你们再下水.” “不行.潭中危险尚不可知.我跟你一起去.”蓝珺瑶拒绝道.有她作伴.即便有什么突发状况.两人也好应付. 这话才说出口.被留下的两人便异口同声地否定道:“大家(我们)一起离开.” 怕主子不同意.蓝云舒又说道:“若是因为昨天的意外.他们出谷的道路也是这里.留我们两人在这里恐不能应对.” 蓝珺瑶思量一番.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上古遗留下來的残阵.谁也不能保证经过他们昨日那一番闹腾.大阵还能像先前那般运行. 看到主子点头.蓝云舒心头一片欢喜.若是主子在下边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看着清澈几可见底的水潭.她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潭水一如昨日般透骨凉.好在水中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危险.只是偶尔会有暗礁伸出來.水中聚集成一片的游鱼被他们的动静打散.惊慌地向四处逃散开來. 水下像是有人开辟了一条道路.宽阔的道路能容两人并行.只是入水已经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依旧沒有看到尽头.不知前方还有多远.他们的动作也再次加快. 涌动的水流并未让他们失去信心.只要沿着水流流出的方向逆行.他们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原本洁净的路上忽然有水草飘扬.顺着这个方向前行.水草也变得浓密起來. 这般变化使得蓝珺瑶双眸中透露出欢喜的意味.只要生物能生存.便意味着他们离出口不远了. ------------ 287 找到出路 前行一段时间后.水中的游鱼变得多了起來.阳光从水面投射下來.映得潭水发出耀眼的光芒.蓝珺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想不到这水下的甬道竟如此漫长.他们整整游了两柱香的时间.方从下边浮了上來. 她整个人都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在巫族呆了几天.竟使他们忘记了眼下外边的世界正是数九寒天的日子.再观自己身旁的三人.同样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尤其是巫阴月.他在巫族中呆的久了.初经这样透骨的严寒.波纹从他身边一圈圈逸散开來. 蓝云舒试探性地将手从潭水中伸了出來.直觉瞬间就要被冻成冰棍.她又连忙缩了回來.几人相视一眼.眸中是同样的无奈.他们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先前觉得透心凉的潭水这一刻却成了他们的救星.他们尽力游动到有植物的地方.巫阴月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面.脚下打滑.他惊叫出声.半个身子露出水面. 蓝珺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倒是一直紧跟在蓝珺瑶身边的蓝云舒.对这个趾高气扬的小子发出毫不客气地嘲笑之声:“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堂堂巫族少族长.竟被一只冬眠的乌龟吓破了胆.” 巫阴月被她说得窘迫不已.然他低头看去.脚下滑溜溜的东西正是乌龟的鬼壳.比大长老平日里用來占卜的那个鬼壳小了不少. 被潭水浸泡过的身子才感受到隆冬的寒.立马像蓝云舒先前那般.“哧溜”一下.将头都埋在了水面下.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方才的出丑而燥得慌. 在潭水中浸泡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的身子都开始发胀.面色透露着不正常的惨白.又要防备着巫族人的突然出现.一个个身心俱乏. 天公不作美.正待这时.天上又有白色的雪花飘落.开始只是星星点点落下來.沒过多长时间.雪花如撕开的棉絮一般.大朵大朵坠落下來.给这原本就凉薄的天气再添几分寒意. 巫阴月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他早有坚持不住的迹象.不过是为了在蓝珺瑶面前强撑一口气.这才苦苦支撑到现在.雪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眼中又重现神彩.看着落入他们身边即刻融化的雪花.他表现得十分好奇. 蓝珺瑶苦笑一声.难道他们几人才从巫族中逃出生天.就要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四处荒芜的环境显示这里并不曾有人居住.出了古潭便是透骨的严寒.古潭外是干枯的腐叶.望眼过去全是黄苍苍的一片. 欣喜于降雪的巫阴月并未注意到他们面色的不对.他甚至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他掌心融化.不由对这一物体啧啧称奇. 霜修景将半个身子露出水面.仿佛这样的寒冷能让他更清醒些.他极目远眺.妄图寻找出他们的出路.然四处都是枯败的荒草.又哪里有什么出路呢. 这样下去他们全都会冻死在这里.看着面色已经极尽苍白的蓝珺瑶.霜修景的心都揪了起來.他纵身一跃.出了古潭.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蓝珺瑶惊诧于他的动作.还未开口.便听他说道:“你们在这里先等着.我到那边去看一看可有御寒的东西.”说着.扬手冲着正前方一指. 他用内力将身上还在滴水的单衣蒸干.而后从地上整理了一些已经干透的枯草.裹在自己身上.又用一根草带子将枯草绑紧.迎着风雪向远处走去. 纷纷扬扬的白雪很快将周围的东西染成白色.连古潭中的水都变得比方才凉意了许多.蓝珺瑶三人时不时将头缩回到潭水中.让飘落在头顶上白雪在潭水中融化. 他们缩在潭水下的身子不住地打寒颤.双手交叉抱着臂膀.仍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整个脸都开始变得麻木.眼皮似有千斤重.蓝珺瑶不住地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 心中惦念着方才从潭水中出去的霜修景.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大脑却不听自己的指挥.变得越來越混沌.眼前似有人影晃动.一直在她耳边喃喃说着什么.她想要用心去听.却发现如何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再也承受不住眼皮的沉重.蓝珺瑶忘记了自己是在古潭中.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她的头朝着一侧偏了过去. 此时另外两人也与她差不多.巫阴月虽未曾经受过这样的严寒.然他从小就经常受到父亲的责罚.对于这样的情况倒是还能支撑下去.他拽着早已昏过去的蓝云舒.费力向蓝珺瑶身边游了过去. 老天爷终究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霜修景心中也沒把握自己这趟找寻到底能不能成功.走了许久.身边仍是一片荒芜.饶是他镇定.也不免变得有些焦躁起來.她小产后本就沒有时机好生温养身子.在冰凉的潭水中泡久了恐怕会使她的身子底子有所亏损. 狂风夹杂着大学.割在人脸上生疼.就在他打算改个方向朝另外一条路找过去时.一座简易的木制房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架不住心中一阵狂喜.他三步并作两步.顾不得还在下个不停的暴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房子的方向跑过去. 跑近了才看清.这是一座竹制的小屋.全是木头搭建的房子顶上是一层厚厚的草垫子.房门虚掩着.霜修景用力推了一下.房门便被打开了. 屋里的摆放十分整洁.比起在巫族中所住的山洞.这里简直可称简陋了.只是霜修景却更喜欢这里.简易的手工让他想起了住在摩云谷的日子.那里的一起.同样是义父一点一点筹备起來的. 念及还在古潭中泡着的蓝珺瑶等人.霜修景将木屋的门重新栓上.而后急忙往回赶去.亏得他回來的及时.若再晚上半刻钟.只怕蓝珺瑶便会遇到危险. 蓝珺瑶昏迷之前看到的人影正是霜修景.他本想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可以暂时容身的所在了.谁料她身子一偏.便往古潭下沉了下去.霜修景大吃一惊.赶忙将她从水中捞了出來.紧紧地抱在怀中. 巫阴月也抱着蓝云舒來到了古潭边上.他们两人一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向着霜修景发现的小屋走去.风雪很快将他们的足迹掩埋.古潭中又恢复到一片寂静. 而在与之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巫族大长老等人终于从巫族中出來.阵法重新运转.他已确认过并无大碍. 大长老他们并不知道蓝珺瑶他们落在了别处.顺着原先出谷的道路一阵急追.约莫小半日的功夫过去了.前方仍不见他们的踪迹.不免让人觉得怒从心底生. 大雪一直沒停.这些时辰过去了.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幸得这木屋虽小.五脏俱全.一应日常生活用品皆有存放.只是分量却不多.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上并排躺着蓝珺瑶与蓝云舒.一床厚实的棉被将她们两人裹在一起. 木门被他们从内里堵上.居中的炭盆中燃着几块木头.屋子里暖意融融.与外边的大雪封路天气全然不同.这一段时间内.巫阴月也由先前的一惊一乍变得平静起來.总算是给自己此次的出外找到一个好的理由.巫族之外的世界如此精彩.他出來见识见识也是沒有错的. 他们身上的衣物早被木屋内的高温蒸干.两人相对坐了半天.却无言.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他们都巴不得蓝珺瑶二人赶快醒过來.好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局面. 天色落幕之时.蓝珺瑶方才幽幽转醒.身上松软的被絮与室内的温度让她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这会儿子窝在被窝中只觉得难受. 她慢慢转动脑袋.轻微的动静惊醒了睡在她身旁的蓝云舒.她抬头瞅了一眼四处的情形.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醒了.來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吧.”霜修景最先发现她醒了过來.趁着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到先前的古潭中采了些东西.与木屋中的米混在一起.熬出一锅香气四溢的粥. 在炭火的炙烤下.粥的味道在整个木屋中逸散.蓝珺瑶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它配合地发出两声“咕咕”的声音. 蓝珺瑶点了点头.与蓝云舒一前一后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昏迷前她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现在清醒过來.也只记得眼前模糊的身影.略一推想便知应是无忧哥哥寻到了这里后返回去接应自己. 风雪声拍打着小木屋.发出沉闷的响声.看这木屋中的一切.倒像是有人刻意留在这里.只是他们进來时桌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已是许久不见人烟的模样. 蓝珺瑶捧着霜修景递过去的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荷叶的香气直抵脑中.蓝珺瑶舔了舔嘴角.道:“劳烦无忧哥哥替我再上一碗粥.” ------------ 288 消息走散 翌日一大早.蓝珺瑶从睡眠中醒过來时.大雪已经停下.整个世界都变得苍茫一片.就连他们暂时栖身的小木屋.也变得银装素裹起來. 积雪很深.一脚踏出去能淹沒半个膝盖.才推开木屋.凉意瞬间如潮涌一般充斥整个小木屋.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们也不得不启程离开了.一來小木屋内储存的东西并不多.勉强只能够他们今早的饭食.二來她心中迫切要寻到卿月哥哥的消息.在这里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巫族那些人这么久都沒有寻过來.怕是与他们走了不同的道路.蓝珺瑶回去觑了一眼正侧身整理东西的巫阴月.见他面上沒有什么表情.这才放下心來. 站在小木屋门口.深呼吸一口气.风雪的清新气息仿佛要将脾肺都通一通.然她毕竟才从暖意融融的木屋中出來.凉气猛然灌入喉咙口.呛得她一个劲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來. 蓝珺瑶赶忙将木屋拴上.在木屋里又待了一会儿.这样的情形才好转了些.不经意间扭头.却发现另外三人都在盯着自己笑.眼中全是促狭的意味. 蓝珺瑶气恼地去瞪霜修景.他眼中的笑意更浓.手中的动作也不停歇.熟练地将锅架在铁架子上.炭盆烧得很旺.铁锅中不断发出“咕噜”的声响.蓝珺瑶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 她昨夜仔细想过.这里与摩云谷正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若是他们加快赶路.能在半个月内抵达摩云谷.只是师父向來不喜巫族中人.到时候切忌不能让他晓得阴月乃是巫族的少族长. 就在炊烟从烟囱中盘旋着往天上飘去时.守候在这里的探子也得到了消息.他们是皇上的影子卫.分散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替皇上收集消息.影子卫并未急着禀报.而是采取了继续观望的态度.他们必须确保这小木屋中所住的女人是皇后娘娘才能将这消息上报给皇上. 自然这吩咐是墨一瞒着凌祈暄央求他们这些影子卫的.先前蓝珺瑶才从宫中离开时.皇上急得像只沒头苍蝇一般.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就派人前去接应.一次次消息传來.换來的结果却是一次次无用. 墨一虽知皇后娘娘的苦.只是到底这事涉及自己的主子.他不能让主子的身子垮了.是以在皇上又一次将命令传下去的时候.他瞧瞧唤住了这些将要去执行任务的影子卫. 同是皇上最信任的手下.又都是打小在蓝珺瑶身边长大的.墨一的请求虽让他有些为难.不过看主子整日里不吃不喝也不是个事.他们只好同墨一一起欺骗主子. 影子卫再次将“皇后娘娘”的踪迹告诉主子时.墨一的心猛然一揪.不是交代了他们谨慎行事吗.主子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才睡过去了. 此番影子卫带回去的消息.正是在巫族附近发现皇后娘娘踪迹的事.先前为了调查主子身上被琴贵妃种下的蛊毒.主子便派遣了他们到巫族中仔细查探.蛊毒一事虽告一段落.主子却沒來得及将他们召回. 留在巫族的影子卫照例将巫族的情况每日上报.巫族圣女回归的消息引得巫族人口口相传.更以能睹圣女容颜者为荣耀.这名影子卫随着巫族人一起去看圣女.却发现巫族这个回归的圣女正是应处身在皇宫中的皇后娘娘. 主子的命令翌日便传达进來.这影子卫一见任务顿时松了一口气.主子让寻找的皇后娘娘.就在自己眼前.虽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皇后娘娘会出现在这里.影子卫还是公事公办地将这个消息上报了.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影子卫先前的努力竟差点功亏一篑.他比寻常人更关注皇后娘娘的动静.得知大长老带人要拿她.他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嗓子眼.亲眼瞧见皇后娘娘与大长老对峙.这影子卫忍不住就要出去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了.幸得当时阵法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大长老他们也无暇顾及自己. 自从皇后娘娘破了大阵.影子卫便知这事刻不容缓了.只是大阵尚未修复完毕.他想往外传递消息也沒有办法.只得等到翌日大长老他们确认了大阵已经参照先前的轨迹正常运行. 这么耽搁下來.等到影子卫的消息抵达皇宫.蓝珺瑶他们已准备从小木屋中离开.转而向摩云谷方向出发. 墨一虽然问了两句.却沒有阻拦他进入大殿中.体谅着主子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若是能快些寻回皇后娘娘便好了. 凌祈暄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整个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椅子靠背上.听着影子卫的汇报.他面上的表情也在一点点转变.眼中的黯淡逐渐被希冀的光彩所取代. 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捕风追影地追逐着她的一些消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想错过.心中虽知道自己这般行为有多荒谬.他却不能不这样做.及至今日他才幡然醒悟.即便是坐拥万里江山又如何.若沒有她的陪伴.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近况.影子卫照原先的回答又重复答了一遍.并未显露出半分不耐之色.从不曾在属下面前失态的凌祈暄这会儿子连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丝雀跃. 影子卫退下后.凌祈暄唤了墨一进來.他兴致高昂地提起要到外边走一走.多日來的阴翳一下子被驱散.在她脸上找不见半分痕迹. 墨一在外候着.虽不知方才影子卫到底禀报了什么.不过能让主子这般失态.定然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墨一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前些日子主子听到那位的消息便会不管不顾的赶过去.结果却是次次落空.还引得朝中大臣对此颇多微词. “皇上慎重啊.”墨一跪在主子面前.拦住了主子将要去往后殿的身影.他继续道:“皇后娘娘聪慧.前几次皇上认定是皇后娘娘的消息.等到赶过去时候却是扑了个空.奴才以为.此次的事大意不得.不若先由人前去打探一番.若当真是皇后娘娘.再由主子亲自出面将她请回宫中.” 想起前次种种打击.凌祈暄狂热的心又一点点冷静下來.墨一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像是算准了自己的所有动作.每次自己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等待自己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这便是做错事的代价了吧. 凌祈暄跌回龙椅中.金皇色的椅背散发着冰冷的光芒.这些日子以來.他也变得形容消瘦.原本合体的龙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下巴处是一阵青色的胡渣印子.看上去比往日倒是添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不顾诸位大臣的反对.他执意将整个后宫遣散.若是想继续留在宫中的.可到庵中修行.若是想要再行嫁人的.他会给出一笔高额的嫁妆. 然大多女子都选择了留在宫中.皇上的女人又有几人敢接手.且她们留在宫中.虽说是在带发修行.多少还是有见到皇上的机会的. 朝中大臣惊闻这个消息.一个个上书劝谏皇上.皇家的子嗣要紧.后宫不可遣散.然这次无论他们如何动作.凌祈暄都权作不理.并于当日发布圣谕.寻了一个适当的由头将后宫遣散.并将这个消息公布于众. 消息在百姓中传开.他们都为还在为百姓祈福的皇后娘娘高兴.似乎皇上前些日子的荒诞举动也能被原谅了. 然过了这几日.不少带发修行的嫔妃都有些绝望了.她们每日里念了千万遍的皇上未曾再踏足后宫一步.自从皇后娘娘离宫后.皇上便将整个身心都扑在政事上.此番举动深得百姓之心. 凌祈暄强忍住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唤了影子卫仔细去打探消息.若寻到皇后娘娘的踪迹便即刻上报.半刻耽误不得. 这里发生的一切蓝珺瑶都不知晓.这段时间以來.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与京畿有关的一切消息.霜修景与蓝云舒也很识趣地不再提起.眼下队伍中虽多了个巫阴月.可他对蓝珺瑶的过去知之甚少.是以她的过去仿佛是要被揭过去了一般. 这一路走來.巫阴月不曾问过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如他所说那般.他对这些东西丝毫不在乎.半月的时日转眼便过了一多半.他们一路上一直在注意着大长老等人的消息.直到现在.也不曾真正与他们撞见过. 非他们沒发现大长老的踪迹.其实大长老一行人反而赶到了他们前面.他们一直跟在大长老他们身后.自然不会被大长老一行人发现. 苦苦追踪十多日.却沒有半分成果.饶是以大长老般坚韧的心智.也不由变得躁动起來.他原本就对蓝珺瑶有意见.眼下更是不耐. 大长老站在临街的客房中眺望.这些日子以來.不仅寻不到圣女的消息.就连琴儿那孩子.也像是再次从世间蒸发了一般.窗外來往的人马让他觉得烦躁.大长老将窗户甩上.从卦象上显示.他们与阴月相距并不远.怎就一直追不上呢. ------------ 289 师父出谷 离摩云谷越來越近了,沿途一路走过來,仿佛还是自己离开那年的老样子,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一成未变。远离了京畿要塞,给这里的人带來了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宁静。 他们看着自己一行四人,目光中虽然有好奇之色,然也只是这样罢了。他们的眸光一片澄澈,倒让蓝珺瑶想起了同样远离世俗的巫族中人。他们的心还是干净的,不曾被尘世的污浊所玷污。 再有半日的功夫便能到达摩云谷了,蓝珺瑶他们停在一个小镇上歇歇脚,顺带整理一下行装。想到师父,她便想起了他那老顽童一般的性子,不知过了这些年,可还如当年一般健朗。 以这个样子回去,怕是要让师父对自己失望了。蓝珺瑶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唯有在这里,才能让她解开心防,露出这样的笑容。 巫阴月虽不知她为何会这样兴奋,但是看到她这个模样,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这一路來,她都表现出一副对自己十分愧疚的模样,这让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快的,总有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感受。 见了她的喜怒哀乐,巫阴月这才明白过來,巫族中的那个“圣女”不过是为了做样子给大长老他们看,他甚至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故事,他想了解藏在她面具之后的故事。 还未出谷之前,师父便预见了自己出谷后会遇到的灾难,想必师父送自己那块玉佩,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点,只是自己却沒能很好地利用这块玉佩。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说不尽的话想要向师父倾诉。霜修景的脸上似有隐忧之色,只是沉浸在喜悦中的蓝珺瑶却沒发现。他几次想要开口,在见到蓝珺瑶脸上期待的额神色后,都被他强自压回了肚子里。唉,到了摩云谷再另作打算吧。 只要见了主子的师傅,而后主子便会带着她同哥哥会合了。想到这里,蓝云舒的眉眼都是喜悦,她与哥哥自小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以來,从不曾像这次一般,分开那么久。 四人各怀心事,脚程便不由慢了下來,等到他们到达摩云谷时,天色已经暗淡下來,一轮明月空荡荡地挂在天空,四周一个星星也沒有,显得十分孤单。 蓝珺瑶看着面前一大片梅花林,握紧了拳头。进摩云谷的道路不可为外人所知,事实上,除了蓝珺瑶与霜修景,南山老人是禁止外人进入这里的。谷外与谷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蓝珺瑶不忍心将蓝云舒与巫阴月丢在外边,且有大长老一行人这个潜在的危险,她只好蒙了两人的眼睛,带着他们进入谷内,想來师父也是能够谅解的。 “师父,我们回來了。”一改在谷外的稳重,蓝珺瑶进入谷中后便亟不可待地朝着南山老人的住处跑过去。 不远处的木屋漆黑一片,小跑了这一段路程,蓝珺瑶背后出了一层黏腻的汗,她无暇顾及这些。跑近了才看到,木屋外竟然落了锁,用手一摸,锁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蓝珺瑶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已经空置许久的木屋。不久前师父才同自己通过信息,眼下又去了哪里?她的眸子猛然缩紧,难道先前那消息竟然是假的。 身后的霜修景带着巫阴月与蓝云舒追了上來,正对上蓝珺瑶凌厉的眸光,他下意识地就要避开。这种反应不由坐实了蓝珺瑶的揣测,心中仅有的支柱猛然坍塌,她有些站不住,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 霜修景伸出手去扶她,却被她躲闪开。黑暗渐渐袭上心头,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吸入一个无边的黑洞之中。 正待这时,一旁的蓝云舒发出一声惊呼,道:“主子你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蓝珺瑶顺着云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几个大字闪烁,定睛一看,竟是南山老人留下來的讯息:月尚存,勿挂我。 霜修景同样看到了义父留下的这则讯息,他沒有想到,先前自己冒充义父写给瑶瑶的事竟然化作了现实,他心中窃喜的同时,长久以來埋在他心中的秘密也终于不再是秘密。 凑近了看,那几个特殊的字是师父临时取了花草摆放而成,夜幕降临之后,这种花会吸引萤火虫,翻飞的萤火虫落在这些花上,这才有了蓝云舒方才看到的效果。 这样的惊喜太过别具一格,若不是他们机缘巧合之下晚上赶到这里,只怕是不会注意到这些花草的。蓝珺瑶有些哭笑不得,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师父了。 一惊一乍之下,蓝珺瑶只觉胸口处闷得都要喘不过气來,她扭过头來,目光中带着歉意,看着一旁的霜修景,方才是她一时心急,错怪了他。 霜修景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有所欺瞒。只是蓝卿月一事疑点众多,他也沒有把握。万幸他还活着,如若不然,他真不知要如何同蓝珺瑶交待。想起她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眼瞧着他柔柔地冲着自己摇了摇头,蓝珺瑶心中对他的愧疚之色更浓,从一开始便是这样,无论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在他面前都能一笑了之。若是哪家女子有幸嫁了他,不只有多幸福呢,只是这样想想,蓝珺瑶却觉得心底有些酸涩。 这里的环境与巫族人世代生活的世外桃源非常相似,巫阴月到了这里,渐渐卸下了伪装,他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自己还沒有从巫族中出去。 夜色已深,蓝珺瑶只觉身心疲惫,身上早已被汗湿,她同霜修景交待了一句,便带着蓝云舒朝自己的小房子中走去。 挑了自己的一套衣裙给她,蓝珺瑶带着她朝后山走去。绕过后山有一方小小的泉眼,且是天然的温泉,这里是她在谷中最喜欢的一处地方。 温泉旁生长着一棵桃树,明明是腊月的天气,桃树却常年开花不败。其中有师父的功劳,也有天气的因素,谷内四季如春,这温泉旁的温度更高一些,想來便是这桃花常开不败的原因了。 池底是一层天然的火山石,在月亮的照耀下反射着莹亮的光芒,桃树上不时有落花飘下,才绕过假山,蓝云舒便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惊呆。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來。”蓝珺瑶微嗔一声,招手让蓝云舒下來。 温热的泉水将她们整个包围,靠在已经固化的火山石上,只觉整个身心都变得放松了。泡久了只觉连日來的疲劳一扫而光,蓝云舒第一次享受这样的沐浴方式,餍足地发出一声轻吟。 两人并排背对着假山而坐,过了半个时辰,蓝云舒才鼓足勇气开口问道:“主子,你还在怪罪哥哥吗?” “并沒有。”蓝珺瑶闭着眼睛半躺在池边,卿月哥哥的消息才传回來之时,她心中对保护他的人确有怪责之意。只是过了沒多久,她就想通了,霜琴和人联手要除去自己身边的人,她自己都沒有保护好哥哥,又怎么能怪罪他人呢? 心中虽然将这些问題想通了,她也极力劝阻自己。然还是不想将他们带在身边,她怕自己看到他们便忍不住想到卿月哥哥的死。 既然已经确定了卿月哥哥尚在人间,等他们出谷之后,也可以将云卷他们调回身边了。眼下多方势力都想要找到自己,多一些力量在身边,她也能够更快地找到卿月哥哥与安宁公主。 “主子,能否将哥哥他们唤回來?”蓝云舒试探性地询问道,她知道哥哥保护公子不力,理应受到惩罚,只是自从公子失踪后,她便不曾听到过哥哥的消息了,也不知他是好是坏? “嗯。”蓝珺瑶应下,即便云舒不提,她也打算将云卷他们叫回來了,还有师父送自己的玉佩,也该好生利用起來才是。 蓝云舒一时沒有反应过來,还以为主子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再回味却发现主子应下了。她的情绪立马变得激动起來,道:“谢谢主子。”说着,声音已开始变闷,渐渐带上了些哭腔。 另外一边霜修景得了蓝珺瑶的交待,依言带着巫阴月回到住处,木屋内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草草收拾了一番,他在床脚下铺了一床棉被,让巫阴月睡在床上,他自己睡在地下。 这一夜谷中格外静谧,月亮渐渐朝一侧偏移,当第一抹微光照进山谷之时,几人还在沉睡之中。鸟雀之声渐渐在山谷内响起,此起彼伏如一首悦耳的歌声。 蓝珺瑶推开房门之时,恰逢对面的木门也打开了,她与霜修景对视一眼,往日里师父在时,一大早便会唤他们起床连功。眼下师父不在谷中,他们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霜修景打了个手势,两人沿着谷中一条小道慢慢走着,仿佛又回到了她才到谷中來的那些日子,两人也是如今日这般,慢慢悠悠沿着这条小道走到尽头。 ------------ 290 三方对峙 摩云谷的景色虽好,然此刻却不是久呆的时候,等她将手边所有的事都处理完毕,就回到这里陪着师父,再也不出去了。 蓝珺瑶决定到江淮一带去看看,顺着当初发洪水的河流找一找,说不定便能找到哥哥的线索。同时,她也传信给林掌柜,请他着人多注意这方面的消息,若是发现有被救的男子或女子,便即刻将消息告诉她。 看着身边颇为“浩大”的阵形,蓝珺瑶失笑。云舒是无论如何都要跟在她身边的,无忧哥哥也不肯离开。巫阴月还是像先前那般,若是自己提到这个话題,他便一脸别扭的模样,而后几天都同自己有些不对付。 蓝珺瑶拿他当小孩子看,并不与他计较什么。只是这样淡然的态度反而更不顺巫阴月的心意,她看着马车外坐着的人,心想还是在巫族时的阴月可爱一些。 此次她们南下,反而倒不急着赶路,从摩云谷出來,走到第一个村镇的时候,他们买了一量马车。当那一家子看到他们给出的银子时,那家的男主人脸都憋红了,说这钱可以买五辆马车。 不容他们推辞,蓝珺瑶将这钱强塞入一旁的妇人手中,她看的出來,这一家子的生活并不宽裕。生怕这家的男人再追上來还钱给他们,一行四人赶快上了马车,马鞭子高高扬起,抽打下去,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向外奔去。 此次倒像是散心一般,每到一个城镇他们便留下來休息两日,到村子里各处都转一转,才继续上路。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蓝珺瑶的身子也渐渐变得丰腴起來,她原本就生得貌美,想不到如今倒是为她带來了不少麻烦。 到了后來,她索性取出一张面具戴上,容貌依旧清秀,只是不像过去那般出众,一行四人才变得稍稍省心了些。 就在这段时间内,凌祈暄派出去打探皇后踪迹的人也寻到了一些线索,他们根据这些线索一路找來,已与蓝珺瑶他们相距不远。另一方面,巫族之人自有一寻找巫阴月的方法,自从出了巫族,他们一路兜兜转转,都不曾找到蓝珺瑶他们。 且前几日蓝珺瑶带着巫阴月回了摩云谷,巫族中人更是一度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这不由让他们更坚定了蓝珺瑶身上所承载的独属于巫族圣女的力量,此刻他们与凌祈暄派出的人马相距很近。 灾难过后的江淮一带远不如从前那般繁盛,若不是蓝卿月到了那里之后,组织了一系列的防灾救灾措施,只怕江淮的情况会更严重。 毕竟这里是哥哥最后的心血所在,蓝珺瑶每经过一个地方,便尽全力指导当地的居民进行灾后重建工作,她所了解的不多,不过根据前世所知道的东西,倒也能够帮上他们一些。 正是因为如此,这一路走來,江淮一带都在传扬,是蓝大人有好生之德,到了天上不忍心看他们老百姓在凡间受苦受难,是以派了蓝大人身边的仙女下凡來拯救他们。 听到这些传闻,蓝珺瑶只是笑笑便不可置否了。老百姓便是如此,她做这些不为让老百姓感激,也不为名流千古,只要能早日找到卿月哥哥与安宁公主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循着蛛丝马迹找來的巫族长老一行人与墨家兄弟对此都有疑惑,他们问了沿途的那些百姓,一行四人的队伍中有一女三男,女子长得十分清秀,就跟天上的仙女一个模样。 他们自然听出其中有百姓夸大其词的成分存在,只是双方心中都有一个疑惑,这四人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这种想法才在脑海中升起,双方便都确信不疑了,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能力。 蓝珺瑶还是像先前那般,每到一个地方,便带着身边三人将整个地方都翻了个遍,也会找当地的百姓询问,是否见过一个陌生的男子与一个陌生的女子。 因着她对百姓的帮助,百姓们大多感激她,对她的问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令她失望的是,自从江淮遭遇涝灾之后,连这里的百信都有许多举家北迁的,更别说有什么陌生人到这里來的。 又过了两日,蓝珺瑶终于來到了蓝卿月先前落水的地方,站在高坡上向下望去,洪水退下去之后,被冲毁的房屋又重新露出來,墙体在水中浸泡多时,时刻有坍塌的危险,江淮郡守干脆上报皇上,奏请皇上拨款,重建江淮一带。 蓝珺瑶他们到这里的时候,高坡下一座座房屋已经修葺完毕,地面的清洁工作也开始进行。每日里都有人端着用药材煮好的水泼洒在路面上,防止疾病的发生。 这里的人们早早便接到了“活菩萨”要來的消息,加之先前早有传言,“活菩萨”是蓝大人身边的仙女,他们一个个对蓝珺瑶显得很是恭敬。 当她提出要到这里看一看时,这里的人显得很激动,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四人带到了这里。高坡靠近坡边的地方起了一座精致的小庙,秒内供奉着为江淮而“死”的蓝卿月,还未靠近便见烟火阵阵缭绕,如仙境一般。 随行的百姓告诉蓝珺瑶,他们这里的人都从心底里尊敬蓝卿月,他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当若若沒有蓝大人极力相救,他也在那一场涝灾上活不下來。 蓝珺瑶走近了些,便有人递上一炷香,蓝珺瑶将香插在香坛中,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尊塑像,心中默默祈祷,不管卿月哥哥眼下身处何处,都希望他与安宁公主能够平平安安的,也希望自己能够早日找到他们。 看着眼前的塑像,仿佛还是卿月哥哥离开之前的样子,眉眼间全是自己思念的模样。看着看着,蓝珺瑶的眼中便有些发涩,也不知是这里的香火太过熏人,还是自己心中太苦。 瞥见她双目泛红,霜修景赶忙将她从地上扶了起來,这塑像做的相似度极高。塑像中的蓝卿月一手扶着悬在腰间的宝剑,一手斜直前方,面上一片浩然之色。 正在此时,小庙外來了两方人马,各有三人,他们同时走向矗立在高坡边缘上的小庙,两方人马各看了对方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之色。 身处小庙内的蓝珺瑶四人并不知这几人的到來,睹物思人,蓝珺瑶要找到卿月哥哥的心更加迫切了。 小庙外的两方人马正是巫族长老一行人与凌祈暄派來的墨家兄弟,他们同时在小庙两旁停下,双方形成对峙的局面。 小庙周围的人看他们不是來祭拜蓝大人的,也开始警惕起來,这些单纯善良的百姓,他们要保护这个小庙不受外人的侵害,局势立即就变得微妙起來。 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徒增伤感,蓝珺瑶与带他们前來的百姓道谢之后,就要转身离开这里。还未曾出了小庙门口,忽然被霜修景拦下,就连先前一直满不在乎的巫阴月也变得谨慎起來。 她收敛心神,隔着这道门静心细听,这才发现门外多了几道呼吸,且伴随着一些粗重而绵长的呼吸夹杂其中,同无忧哥哥使了个眼色,蓝珺瑶带着云舒慢慢往后撤退,她们从一侧的墙壁处翻出去,却要看看小庙外到底守了些什么人。 等了许久,庙门处终于传來了动静,双方人马立刻站好,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庙门,见出來的是三两个普通的百姓,他们失望了,戒备的状态也立刻松散下來。 趁着这个间隙,门内却忽然有两人向着两方人马袭來,他们手中剑光一闪,双方人马各自提起武器抵抗。 只是这一耽搁,他们就已经错失了最好的防御机会,墨家兄弟最前的一人防备不及,衣袖处立马被剑挑开一个大口子,如此还是霜修景手下留情了。 另外一边,巫阴月所使的正是先前在巫族时蓝珺瑶所指导他的那一套剑法,只是他才使出一招,便急急收了剑招,他眼前三人正是大长老、三长老与六长老。一见是他,大长老三人也愣住了,各自收了攻势,唯恐伤害到他。 霜修景自然认出了这些人是凌祈暄的手下,也就有意借此惩罚他们一番。因着蓝珺瑶给他做了简单的易容,此时看在墨家兄弟眼中,眼前之人确实是一个普通的人。 “阴月,你不是跟圣女在一起吗,圣女去了哪里?”大长老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与巫阴月对视,直直地望进他的眸子中。 “不知道。”巫阴月不肯说出來,这段时日的接触下來,他已对蓝珺瑶有了初步的了解,凭借她的本事,是不肯被大长老他们硬逼着回巫族去的,既然这样,他干脆不说,免得双方见了面再起争执, 墨家兄弟自然也关心着蓝珺瑶的下落,是以大长老在问的时候,他们也分了心思去听答案,只是这样一來,他们原本与霜修景战成平手的局势便稍稍落入了下风,身上的衣衫再多一道破烂的痕迹。 ------------ 291 云卷归来 蓝珺瑶带着云舒从一侧的墙壁上翻了出來.她们二人在墙体的遮掩下.先躲在一旁看这里的动静.听到巫阴月回答不知道.蓝珺瑶着实有些吃惊.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同他们交手的准备.眼下只得先留在原处看进一步事情发展如何. 沒过多久.霜修景已然同墨家兄弟交手百余招.双方缠斗在一起.一时打得难解难分.只是巫阴月不肯开口说.大长老他们也不是愚笨之人.來之前本就打探过.他们知道圣女定沒走远.肯定是小庙附近. 趁着巫阴月不注意.六长老悄悄向后挪动身子.只场中气氛激烈.霜修景与巫阴月都不曾注意到这一动静.而在另一方面.蓝珺瑶扯住了正要有所动静的蓝云舒.眼下出去容易打草惊蛇.等六长老退到这里.她们再动作也不迟. 只是她们棋错一着.蓝珺瑶从摩云谷出來之时.随身便带了一些常用的药物.她对六长老用**的时候.虽然得手了.只是六长老临倒下之前不知用什么方式通知了大长老他们.那两人同时朝自己这边看过來.她们只得放手.任由六长老倒在地上. 此番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眼见巫族中人朝蓝珺瑶走过去.霜修景与墨家兄弟同时住手.三方势力在墙角处形成对峙.巫阴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蓝珺瑶身边. “阴月.跟我回去.你爹娘都担心你.”大长老的声音一如先前一般威严. 巫阴月摇了摇头.道:“大长老请转告我爹娘.不必担心我.等时间到了我自会赶回族中.” 墨家兄弟此次以墨十为首.他曾经跟在蓝珺瑶身边保护他.是以凌祈暄将他派出來寻找她.眼前的女子虽然变换了容貌.不过仍是那人的气度.身形较往常有些消瘦. 墨十一眼便将她认了出來.眼前眉眼清秀的女子.正是他们要寻找的皇后娘娘.他身边的两人虽沒认出她來.不过看眼下的形势.也能对此揣度一二.他们只是等着墨十对此做个确认. “圣女不声不响地从巫族离开.是否有悖当初的承诺.”六长老被三张老架着.还未清醒过來.这样一來.巫族的力量看起來是有些薄弱了. “大长老何出此言.我曾随你到巫族内走了一趟.且按照你的要求.安抚巫族族人.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如何算是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呢.”蓝珺瑶并不曾否认自己的身份.且有巫阴月在这里.即便她否定了巫族之人也不会相信. “圣女取走我巫族宝物.坏我阵法又当何说呢.”大长老步步紧逼.不怪他不喜这女子.看她口齿伶俐.颇擅狡辩.哪里有琴儿十分之一的乖巧. “我跟大长老非亲非故.也不欠巫族什么.反倒是因为你们.害我落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我取走几件宝物.不过是算作报酬与补偿罢了.”蓝珺瑶不屑地睨了他一眼.他这般德行也能做到大长老的位子上.胡搅蛮缠的功力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你.你.你”大长老被她气得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娘娘.主子念你念得紧.且霜琴也被主子废了.属下恭请娘娘回宫.”一旁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墨十适时开口说道. “墨十.你们称呼我蓝姑娘便可.我与你们的主子早已一刀两断.再不是你们的娘娘.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蓝珺瑶与他此生再无任何干系.与其将力气浪费在我身上.不若多关心江淮一带的百姓.”对于凌祈暄派來的人马.蓝珺瑶同样沒给他们好脸色. “娘娘离宫一事.主子并不曾牵扯到任何人.太后也好生生地奉养在宫中.自从娘娘离开后.主子不曾一夜安眠.眼下已是形容枯瘦.娘娘菩萨心肠.就跟属下回去吧.”另一人想起蓝珺瑶往日的善举.妄图以感情牌來打动她. “后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女人.你们不必再多言.我今日有要事.若是你们愿意留下.就看一看江淮的风景.若是不愿就此离开吧.”蓝珺瑶摆摆手.就要同霜修景一同离开. 此次墨十他们像是与大长老商量好了一番.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将蓝珺瑶拦截下來. “如何.你们还想强将我留下來.”蓝珺瑶冷笑一声.真把她当做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娘娘(圣女)得罪了.”墨十与三长老同时动了.他们出手凌厉.像是一举要将蓝珺瑶制住一般. “两人合力欺负一个女子.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霜修景与蓝云舒一左一右挡在她身侧.迎着两人而上. 大长老要照顾昏迷中的六长老.顾而沒有加入到战局之中.墨家另外两个兄弟却动手了.他们只衷心于凌祈暄一人.只要能将主子交待的任务完成.他们并不在乎用什么方法.即便这有些不大光明磊落. 蓝珺瑶也飞身而上.她手中是一把短匕.面对持剑的两人.显得有些吃亏.不过她只防不攻.倒也未能让这两人近她身前.只是身后还有一个大长老不知何时会像一个毒蛇一般咬你一口.她也要防备着身后的动静. 几人缠斗在一起.局面一时僵持不下.小庙中的百姓远远跑开.他们回去搬救兵了.只看这些穷凶极恶的人.便知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不能让“仙女”姑娘被他们害了. 他们三人与这双方人马战成平手.虽一时不会落败.只是想要从这里脱身也不容易.蓝珺瑶脑中闪过几个念头.都被她否定掉.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方能从这里顺利离开. 云舒的功夫不若墨十好.若不是霜修景在一旁时时帮衬着.只怕她早就落败了.只是三长老的拳脚功夫也厉害.霜修景心分二用之下.便也只能勉力与他战成平手. 交手之中蓝珺瑶发现.面前这二人虽全力攻击自己.却避开了自己的要害之处.想來应是那人有交待.她心下了然.动起手來便无所顾忌.专朝两人的要害处攻击.只有自己先将一人打败.而后才能扭转整个局面. 这两人也郁闷起來.他们虽能对皇后娘娘下手.只是却不能伤害她半分.來之前主子早有交待.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处处受人掣肘.他二人不得不转攻为守.他们对皇后娘娘手下留情.皇后娘娘对他们可是处处下手无情.被她手中的短匕瓷到.说不得便被穿了个‘透心凉’. 三方胶着之下.远处忽见人烟.约莫十几人匆匆赶來.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批手持菜刀、锄头的江淮百姓.蓝珺瑶正面对这些人.看到他们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早几日前.蓝云卷便接到了主子的讯息.得知主子唤他们到身边.他们一个个高兴地欢呼起來.自从公子出事之中.主子便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知道是自己保护不力.才让公子出了意外.沒有主子的命令.他们只能在这里呆着. 蓝云卷心思较其他人缜密.他思想向后.始终觉得这事疑点重重.便私下带着他们沿途寻找.活要找到公子的人.死要找到公子的尸.这样一來.他们便与蓝珺瑶错过了.好在他让两人留守在这里.是以得到主子的命令后.他们便日夜兼程往回赶. 这些人一见这种情况.一言不发便冲了上來.他们早不是先前京畿中那帮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跟随公子到江淮治灾.他们经血的洗礼.眼下倒似下山的猛虎. 他们加入之后.蓝珺瑶得以从中抽身.几人招呼一人.生生将他们缠住了.蓝珺瑶则到了云舒身边.与墨十交起手來.她的功夫不弱.又有这些少年从旁协助.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还为持续半刻钟.蓝珺瑶等人的困局便解开了.不明真相的百姓挥舞着锄头等工具朝大长老等人身上招呼.若不是被蓝珺瑶及时喝止.只怕他们近日也要挂彩. 三方人马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对峙局面.蓝珺瑶身后的势力看起來颇为壮观.相比起來.对面几人就显得势单力薄. “看來今日主子交待的事是无法完成了.”墨十面上一片苦涩.此事要向主子禀报之后才能再做决断了.他说道:“娘娘且保重.我们近日就此别过.” 蓝珺瑶并未搭腔.她身后的百姓惊诧于这一声娘娘.再想起她连日來的举动.大多人心中已明白过來.眼神变得更加热切. 墨十离开后.大长老也不发一言带着三长老与六长老离开.今日局面如此.他们想将圣女带走已是不可能.只是临走之前.大长老回头看了巫阴月一眼.对他非常失望. 经过他们这一番闹腾.蓝珺瑶再想安静待下去已是不可能.从这些百姓的眼神中.她知道她的身份已经多少引起了这些人的怀疑. 向这些人道谢之后.又留给他们一些药方.蓝珺瑶带着一行人踏上了寻找蓝卿月的路.他们人数过多.出行间仪仗颇为浩大.远远看去倒像是哪个官家小姐出行一般. ------------ 292 寻得卿月 蓝云卷此番归來.一同带回來的.还有他们多日打探的结果.听到他所说的消息.蓝珺瑶面上全是笑意.沒有什么比卿月哥哥的消息能让她心中安定了. 马车慢慢行在前往邛江的路上.蓝云卷等一众人骑马跟在马车两旁.他们此次扮作大户人家出行.他们这些人便是小姐的护卫.马车上只坐着蓝珺瑶与蓝云舒两人.自然.云舒是小姐的丫鬟. 马车内不知云舒讲了什么.时不时有笑声传出.蓝云卷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自知保护公子不利.他便一直努力想要做些什么來补偿. 亲眼见到公子在自己面前落入洪流中.蓝云卷心中的震撼一点不比主子小.初始之时.他也被这突如其來的事乱了阵脚.然而沒过多久时间.吃吃未曾见到有人打捞起公子的尸体.且洪流中不可能有游鱼的存在.他开始带着人去调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这些日子的苦沒白吃.只要能再获得主子的谅解.他受这些苦算得了什么.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兄弟都同自己一样.他们是得了主子的栽培才能有今日的成绩.若是公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还不知如何是好. 顺着蓝云卷他们先前所走的路.还要一天才能到达他说的那个镇子.因为已经走过一遍的原因.他们这次再來.就能避开很多地势陡峭的地方.也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巫阴月驱马走在另一侧.与蓝云卷并行.霜修景靠在马车的外边.给她们做了车夫.巫阴月与蓝云卷他们年龄相仿.只是他和这些人身上所带的气息又不尽相同.他虽然好奇.却沒问出口. 蓝云卷也好奇巫阴月的身份.他原本以为这是主子收在身边的人.只是后來看着又不像.主子沒有告诉自己的事绝对不问.这是作为一个手下基本的原则.且看这少年一脸心高气傲的模样.他也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 行至这里.他们已经走了一多半的路程.若是沒有什么变故.只怕用不到半日时间.他们便能走到地方了. 也有过路的行人看着他们这样大的排场啧啧称奇.越往西走.地势越荒凉.这里的住户也少.正是因着这般缘故.他们在此次洪灾之中反而受到的损失最小. 即便是沒发洪灾之前.这里也鲜少有人到來.更不要提像他们这般队伍壮大的人.蓝云卷先前到这里來查探消息时.也有些不可置信.难道公子竟在这种地方生活.只是消息一点点传來.饶是他也不得不相信. “云卷.还有多久能到.”蓝珺瑶半倚在马车中.走了大半日.只觉颠簸的山路仿佛要将自己的一身骨头都颠散了.有蓝云舒时不时说笑逗她开心.这才觉得沒有那么无聊. “回主子.还有小半日的功夫就到了.”主子的话将蓝云卷的思绪拽了回來.他估摸了一下路程.这才答道. “继续赶路吧.”蓝珺瑶问了这句话.便沒动静了.马车中也沒了动静.她坐在一边休息.蓝云舒也不敢打扰她.乖乖地坐在一旁.只是那张小脸上从始至终都透露着欢欣. 这几日她一直在盼着哥哥归來.近日见到他.除了欣喜更多的是酸涩.月余不见.哥哥变得黝黑.精瘦的肌肉显得他比往日又消瘦了几分.虽知哥哥心里难受.她这个做妹妹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蓝云舒坐在靠蓝云卷一侧的窗边.打开窗帘子就能看到哥哥.见她探出头來.蓝云卷先是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而后才朝她笑了笑.让她坐回到马车里去. 过了几个时辰.马车在一处停了下來.眼前这一段路崎岖不平.与其坐在马车上.还不如下來走. 蓝云卷驱马靠近马车.恰逢蓝云舒掀开车帘子.他便将情况如实禀报.听了他的话.蓝珺瑶从马车上跳了下來.她早就想下來走走.只是怕耽搁了行程.天黑之前不能到达蓝云卷所说的那个村子. 一行人皆牵马前行.留下两人在最后拉着马车慢慢走.途中蓝云卷告诉她.只要过了这一段小路.便能到达那个小村子了.蓝珺瑶的教程比先前又快了些. 如蓝云卷所说的那般.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小镇.偌大一个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居住.猛然來了这么多人.各家都探出头來看热闹. 当他们看到熟悉的蓝云卷等人时.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本看他们这种架势.还以为是來了流寇. 远远便有人同蓝云卷他们打招呼.跟自己的主子打过招呼后.蓝云卷一人独自上前.他将自己的來意与这里的村民说明了.只是沒说公子的身份.只说公子是在洪流发作时出了意外.家中一直惦念着他.得到消息.他们家小姐便急急找來了. 村民一听.连忙将蓝珺瑶他们引到了村子里.他们十分同情她.一个大姑娘家.孤身千里來找兄长.他们丝毫不怀疑蓝云卷的说辞.一來他先前在这里时帮了村民不少忙.二來蓝珺瑶对兄长的思念不似作假. 沒坐多久.便有人将当初发现蓝卿月消息的人领了过來.他将发现他的情形再一次同蓝珺瑶讲述了一遍.离得太远他并未看清蓝卿月的长相.只能记得他的身形. 听了这位猎人的叙述.蓝珺瑶几乎能断定这人就是卿月哥哥了.只是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卿月哥哥一直流连在此处.连消息也未曾送出去. 那猎人又说.天色将晚.那边地势陡峭.他们眼下过去怕有危险.且“野人”的防备意识极高.若是有人靠近便会遭到他的攻击. 蓝珺瑶本想直接过去寻他.在众人的劝阻之下.这才答应等到明日天一亮.再由这位村民带着他们过去. 村民口中的“野人”便是卿月哥哥.听到他们对卿月哥哥的称呼.蓝珺瑶鼻头阵阵发酸.卿月哥哥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才会被他们称作野人. 这一夜对于蓝珺瑶來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好不容易捱到鸡鸣时分.她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坐了起來. 村民们也陆续从房中走了出來.昨日听说了蓝珺瑶的故事.他们近日自发要送她过來.一來是担心他们走不惯陡峭的山路.二來则是看她哥哥神智有些不正常.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这便是蓝珺瑶喜欢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的原因了.他们身怀这世上的善.不会像世俗中的那些人一般.对你斤斤计较.彼此间尔虞我诈. 上山的道路崎岖不平.比他们进村子那条路还要难走.村里唯有的几户人家都出动了家里的男丁.陪着蓝珺瑶他们一同上山.他们也要顺带在山上打些猎物.好拿到集市上换些日常的吃食. 到了上次村民见到哥哥的地方.却沒有见到卿月哥哥.只听村民对蓝珺瑶说道:“姑娘莫灰心.你哥哥每日里都要到这里來.眼下时间还早.算着时辰.他还要过会儿才能到这里來.” 生怕这么多人惊动了哥哥.蓝珺瑶让他们各自寻了隐蔽的草垛藏住身子.一行人耐心地等待着蓝卿月的到來. 那位村民说得果然不错.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远处一人慢慢朝他们走了过來.他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也显得破烂不堪.一举一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蓝珺瑶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一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看到这样的公子.蓝云卷他们也吃了一惊.先前他们只听到这里有公子的消息.还來不及探查.便接到了主子的讯息.只得匆匆赶了回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哪里能看到过去半分光彩.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日不同寻常的气氛.走一步便停下來看一看.警惕着周围的举动. 生怕惊动了他.大家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蓝珺瑶沒有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等到他走到了他们身边.蓝珺瑶这才看清.卿月哥哥正在挖一种野生番薯.小的时候他也曾带自己挖过这东西.不想他已经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蓝珺瑶再也忍耐不住.她慢慢从原地站起了身子.又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呆在那里不要动弹. 蓝卿月已经回过头來.他警惕地看着蓝珺瑶.一手护着自己方才挖出的番薯.蓝珺瑶靠近一步.他便往后退开一步. 这样的情形不免令人心酸.往日里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卿月哥哥却像防贼一般防备着自己.蓝珺瑶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落了下來. 这时.对面的蓝卿月像是有了反应.他忽然将番薯丢在一旁.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口中痛苦的**声不断.他对蓝珺瑶的防备之色更浓. 蓝珺瑶取出帕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先前无忧哥哥给自己带的甜点从袖中取了出來.当着蓝卿月的面打开.先往自己口中放了一块.这才试探性地将甜点递了过去. ------------ 293 觅得安宁 蓝卿月盯着蓝珺瑶手中的甜食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迅速从她手中的帕子上取出一块干透的果脯,一把塞入口中。他一边品味果脯的味道,一边斜觑着蓝珺瑶的脸色,眼见她一直对着自己笑,蓝卿月的胆子也慢慢变得大了起來。 沒过多久,这些果脯都被他一个人吃光了,他似乎对蓝珺瑶卸下了心防,任由蓝珺瑶一点一点为她拭去面上的污迹。 面对这样的变化,蓝珺瑶自然欣喜不已,她与蓝卿月面对面蹲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蓝卿月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而后拉着蓝珺瑶飞快地朝高坡后走过去,高坡后是一片密林,村里的猎人有时也会到这里打猎,只是却不曾见过蓝珺瑶,想來是因为他所待的地方更靠近森林里边。 蓝珺瑶全无防备,被他猛然从地上扯了起來,且一路狂奔着朝密林深处跑去,她慌忙稳住了身形,随着蓝卿月纵身在林间跳跃。 蓝珺瑶发现,他虽然不认得自己了,但是他的武功却沒退步多少,怪不得能安然生存至今。她不知道卿月哥哥要带着自己去哪里,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在森林中飞快地穿行。 又行了一段距离,蓝珺瑶都要被他给绕晕了,却见一棵双人合抱粗的老树落入视线之中,树上有一个简易的房子,是用树枝与枯叶搭成的。 到了这里之后,蓝卿月的神色明显放松下來。他扯了扯从树上垂下的一根绳子,便听得头顶上一阵清脆的声音传來,一个女子从树屋中走了出來。 见到站在树底下的蓝珺瑶,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冲着蓝卿月打招呼的手也慢慢停在半空。 蓝珺瑶唇边的笑容却一点点扩大,而后竟然笑出了声,她冲着面前的人招了招手,道:“安宁,好久不见。” 安宁重新扯动嘴角,对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道:“好久不见。” 蓝卿月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兴冲冲地握着蓝珺瑶的手冲树上的安宁扬了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血缘关系就是这么神奇,即便他失了记忆,也很快便对他敞开了心防。 蓝珺瑶抓紧卿月哥哥的手,借力在树干上一踏,飞身上了树干,正落在安宁的身旁。她怎会沒有看出端倪,安宁公主明显沒出什么问題,却未将消息传回京畿,宁愿栖身在这里破落的院子里。 蓝珺瑶看了一眼眼前静静站立的安宁公主,长发在脑后松松绾成一个髻,头上戴着一个用树枝扭成的帽子,身上是破旧的棉衣,与卿月哥哥是一样的邋遢。 “为何不传消息给我们?”看着淡然却显得十分满足的两人,蓝珺瑶鼻头一阵发酸,好像二十多年的泪水都攒到了今天一般。 “我们在这里过得挺好。”安宁毫不避讳蓝珺瑶的打量,自从顺着洪流落在这里,他们便干脆在这里住下。 蓝珺瑶沒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旁被两人忽视许久的蓝卿月有些不满,他拉着蓝珺瑶,兴致勃勃地走进了他的树屋之中。 树屋架在大树的一处枝桠处,四周纵横交错的树枝将整个树屋牢牢托住,树屋内光线并不明亮,蓝珺瑶只隐约瞧见屋内或斜伸出或凸起的树枝,这便是他们的“床、桌子、凳子”。 如此参观了一番,蓝卿月像是有些累了,不知安宁对他交代了些什么,他呼啸一声便出了树屋,手脚麻利地朝远处荡了过去。 蓝珺瑶跟着安宁在树屋内坐下,通过她的讲述,这才了解了整件事。的确,当初顺着洪流落下的时候,蓝卿月不幸撞到了头,他们二人侥幸从洪流中脱身,这里便成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蓝卿月醒來后,面前只有安宁公主一人,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依靠,他的功夫还在,只是神智却仿佛只有两三岁的孩子一般。如此过了两日,除了条件比之往常在宫中不如,倒是少了许多繁琐。 自上次九皇子叛乱中得了蓝卿月的救援后,安宁就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在蓝卿月未曾南下江淮之时,她一直在苦苦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愫。只是这样的做法反倒起了反作用,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偷偷瞒着母后跑去江淮了。 到了这里之后,安宁公主有了一个自私的想法,也许过一段时间,世人便会忘了他们,她和蓝卿月便能永远地生活在这里。抱着这样的想法,安宁与蓝卿月每日里在这里生活得倒也自在。 安宁坦然地告诉蓝珺瑶,若不是今日他们找了过來,她仍会与蓝卿月这样生活下去。即便他这一生都是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嫌弃,她会照顾他一生一世。 听了她的话,蓝珺瑶缩在一侧的手颤个不停,她脸上也是难以抑制的怒气,“啪”的一声脆响,蓝珺瑶一个巴掌抽在安宁公主脸上,试图将她打醒。 “你这样做,可有考虑过关心你的人的感受,你的母后以为你被琴贵妃害死,不惜与她斗一个鱼死网破要为你拼命。我为了替你们两个报仇,亲手将我未出世的儿子制成心蛊的解药。”蓝珺瑶说着,面上已是潸然泪下。 只是她声声控诉,一字一句撞入安宁心中:“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一点不考虑太后的心情,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我一家皆丧命,卿月哥哥与你还活着的消息,你怎么忍心就这么瞒下去?” 听了蓝珺瑶的话,安宁也有些震惊,起先她并沒有考虑到这些,而后想到了,便又在这两种生活之间摇摆不定了。若回到京畿,她和蓝卿月之间再像今日这般相处。 她原本想着,母后有那么多人伺候着,沒了自己,母后一定会将手中握着的权力交由皇帝哥哥,届时,母妃后半生便得以无虞。 她却沒有想到,太后手中握着兵权是为了谁,她这样任性地躲在这里,京畿中早因为此事闹翻了天。且卿月哥哥不知有无大碍,看他方才的样子,若是就这么生活下去,她怎么忍心? 安宁被她这一巴掌打醒,别扭地将脸扭到一旁。恰逢蓝卿月赶了回來,眼见两人都在哭着,他焦急地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论你怎样决定,卿月哥哥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方才我检查过他的脉象,他眼下的情况并不好,若不及时诊治,只怕不出一年智力便会退化等同一岁婴儿。”蓝珺瑶抹干眼中的泪水,她话到这里,安宁也不是愚笨之人。 “我想先跟母后报个信。”安宁回过神來,她是大错特错了。 跟随他们到这里的人眼下才敢从草丛中冒出头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蓝卿月一下子被惊吓到,他躲在蓝珺瑶与安宁身边,有些怯懦地指着这些人。 看到昔日仪容非凡的公子变成这般模样,蓝云舒心头一酸,强忍着才让自己沒有哭出來。 “你们先回去吧,这么多人会吓到他,多谢几位大哥了。”蓝珺瑶吩咐了他们先走,而后又谢过这些带自己等人上來的村民,这才执起卿月哥哥的手软言安慰:“不要怕,他们不是坏人。” 直到他们离开之后,蓝卿月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一手抓着蓝珺瑶,一手抓着安宁,牢牢地将两人的手攥着自己掌心中,这才敢跟着他们朝山下走去。 他们走得慢,回到住处时,云舒他们早将洗澡水烧好,猛然到了这里,蓝卿月更显谨慎,他始终未松开蓝珺瑶与安宁的饿手。而后蓝珺瑶好生安抚,他这才松开了安宁的手,让她到另外一间房间沐浴。 蓝卿月不让其他人靠近,蓝珺瑶只得亲自替他擦背。脱了他身上那身破烂的衣衫,蓝珺瑶更觉心疼,往日里精瘦的身子上遍布凹凸的伤疤痕迹,因为沒有及时正确处理,这些疤痕都结痂了。 蓝珺瑶将手中的帕子一点点沾湿,细心地为他擦背。她的力道适中,蓝卿月也从方才那种紧张之中慢慢放松下來,渐渐竟在浴桶之中睡了过去。 蓝珺瑶请霜修景与蓝云卷帮忙,与蓝卿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这才重新进了屋子,绞了帕子替他擦拭头上湿漉漉的头发。 蓝珺瑶端详着这张许久不见的睡颜,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身子时不时惊动一下,骤然,他口中发出疾呼,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來。 蓝珺瑶不防备,被他撞了个正着,下巴处顿时变得木然。 他睁开眼看到蓝珺瑶,忽而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蓝珺瑶见状,回搂着卿月哥哥,右手顺着他紧绷的脊背慢慢抚摸,试图让他平静下來。 蓝卿月就这样抱着她重新睡了过去。蓝珺瑶将他放平,想要重新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却被他捉住双手,力气很大,不容她挣脱。 蓝珺瑶试探性地往外抽手,却发现只要自己动一动,卿月哥哥好不容易平静下來的面容似有重新惊醒的征兆,便只得放弃了自己的动作,任由他这样牵着自己。 ------------ 294 购宅安家 休息一宿之后,蓝卿月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见了他们也不再表现得慌张失措。蓝珺瑶看了之后频频点头,哥哥虽然撞到头部失去了记忆,然他的秉性却沒有任何改变,如此,她便有些责怪自己,若是自己能先一步找到卿月哥哥,他恐怕早已恢复了正常。 用过早膳之后,蓝珺瑶为蓝卿月仔细诊脉,慎重起见,又让霜修景为他再诊一次脉,见他与自己的见解一致,这才敢下药方。 蓝卿月的病情并不算太严重,只是拖延的时间有些久,诊治起來这才有些麻烦。他落入洪流之中,安宁紧追着跳了下去,为了不让安宁受到伤害,蓝卿月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是以落水之时撞到了头部。 而后因为安宁的一念之差,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等他们在世人的眼光中淡去之时,他们再重新出现。她不懂医术,耽误了蓝卿月的最佳救治时机,在他颅脑之中,血块压迫神经,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也正是因为这样,蓝卿月的智力才会一点点退化。 这种病症若是放在前世,只需要一个颅腔手术,将脑袋内压迫神经的血块取出,而后慢慢静养一段时间便无大碍了。就眼下的条件來说,只能以针灸配以药物,慢慢将他脑中的淤血化去,眼下这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 最后蓝珺瑶决定采用双管齐下的方法,若是单以针灸,她怕时间紧迫,血块不能及时化开,会对他以后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一个上午的功夫,蓝云卷他们就已经将蓝珺瑶药方上的药材全部采集完,一并带回來的,还有一个一人高的药筒。 如此过了两日,蓝卿月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们也不得不在这里停了下來,安心为卿月哥哥治疗。好在这里的人除了安宁对太后有所牵挂,其余人也无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在小镇的日子过得也开心。 眼见蓝卿月的病情有了起色,慢慢从他身上也能找到从前那个叱咤凛冽的蓝将军身影,安宁面上的愧疚之色渐渐淡了下去。这日趁着蓝卿月还在泡药浴,她悄悄向蓝珺瑶告辞,虽说已经将自己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京畿,只是沒见到母后,她心中仍旧有些不安。 蓝珺瑶明白她心中的惦念,便将自己带來的那些人分成两拨,一拨留在自己身边,另外一拨护送安宁回京畿。如果不是暗中有巫族之人虎视眈眈,还有凌祈暄安排的人伺机而动,她便将这些人全部派与安宁了。只是卿月哥哥还沒恢复过來,她不能再让他出任何差错。 这一段时间的平静让蓝珺瑶时时都在戒备,她不相信那两拨人马会这样简单罢手,住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小镇的村民让她感受到了心安,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为他们带來无妄之灾。她一直在祈祷,这一天能够來得晚一些。 出乎预料的是,直到蓝卿月脑海中的血块全部化去,这两方人马都沒出现。蓝珺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买下隐忧,他们能忍这儿久,到底是有什么样惊天的计划。 治疗结束的第二日,蓝珺瑶他们便从小镇中离开了,虽然卿月哥哥的记忆仍旧沒有恢复,不过这事也急不得,要顺其自然才行。 小镇中的人都舍不得他们离开,再三挽留之下才不得不放弃。蓝珺瑶他们住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内,一直约束着手下不去扰民,反而村民有什么麻烦事,他们还会去帮忙,是以村民都对这个好脾气的贵小姐十分喜爱。 卿月哥哥恢复了往日的习性,虽对过去的事仍旧记不起來,不过能像个正常人一般行事了。这一点让蓝珺瑶十分欣慰,虽说心中会有失落,不过比起这些,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还是忘了好。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跟着自己回到摩云谷中,师父不喜人打扰。蓝珺瑶曾问过他们,不仅是云卷云舒他们不愿离开自己,就连巫阴月也要一意跟随,这让蓝珺瑶十分无奈。 最后还是霜修景拿下主意,依照蓝卿月眼下的状况,是不可能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的,正好他们在靠近摩云谷的地方置办一处房产,平日里便在那里住下,偶尔也可以回摩云谷看看,想必师父知道了也会开心。 一行人都对他这个意见表示赞同,蓝珺瑶也无法反对,只得顺应众人的意思,队伍再次开拔,仍旧是扮作从前的模样。 想到将要过上一阵子平静的生活,蓝云舒十分开心,就连蓝卿月也受到了感染,面上时时有笑容漾开,看得蓝珺瑶也开怀许多。 自从离开东凌之后,蓝珺瑶就可以压抑自己心中关于那些不好的记忆,就连与此相关的人事也一并封存,既然决定了要重新开就,就要同过去撇个一干二净。 当蓝卿月问及过去的事后,蓝珺瑶只粗略告诉他爹娘在一次意外中不幸离世,眼下蓝家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蓝卿月似是信服了,他沒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回望着某个方向出神,要蓝珺瑶连唤几句才能回过神來。 “卿月哥哥,你是不是在想安宁了?”蓝珺瑶见他又在出神,忍不住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唤回他的神思,蓝珺瑶又接着说道:“卿月哥哥,你且放心,安宁只是回去探望一番,若是不出意外,十日后便能追上我们。” 安宁回宫之后先是与太后请罪,到底是母女连心,见她平安无事,太后也不忍责怪。而后安宁又将自己与蓝卿月的事与太后粗略提了提,沒想到太后对这件事倒是沒有什么意见,反而嫌她在在自己身边闹腾,巴巴要将她赶过來。 昨日收到安宁的來信,蓝珺瑶仿佛看到了她愤愤的模样,太后的心思蓝珺瑶大抵能明白几分。经历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她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想那些嫔妃一般,斗个你死我活。蓝珺瑶故意瞒着蓝卿月安宁的消息,到了现在,才想着给卿月哥哥一个惊喜。 “你这个鬼精灵。”蓝卿月亲昵地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被自己的亲妹妹说中了心事,他倒是一点也沒有露出害羞的样子,倒是让想看他笑话的蓝珺瑶大大失望了一番。 将至摩云谷时,蓝珺瑶一行人才停下了脚步,这里是离摩云谷最近的一个成真,在往前走,就是零散的一些猎户了。 蓝珺瑶他们转了一整日,这才找到一家空置的宅子,且是整个村镇最大的宅子,只是这宅子却不敢有人去买,他们细问之下才知道,原來这宅子“不干净”,盖了宅子之后,夜夜至三更这宅子都会有凄厉的叫声传出。 蓝珺瑶听了之后,要到大宅里看看,宅主人似要劝阻,话到嘴边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若是他们不想买宅子,自己也不会强行要求。 仔细将宅子的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霜修景告诉他,这宅子的风水在整个村镇中算是最好的,若不是因为“不干净”的原因,宅子的价格定然不会如此低廉。 他们是不信村民所谓的说法的,且蓝珺瑶亦然发现了症结所在,她同霜修景眨了眨眼睛,拉着他來到后院的水池旁。这宅子的主人是个秀才,在村子里也是有一定声望的。这秀才竟然想到了从河边引水到自家宅子里省却了每日挑水的辛苦。 只是他的一番好心却沒起到应有的效果,蓝珺瑶顺着水道來河边,只见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随着天气变暖逐渐融化。水下一丝动静也沒有,蓝珺瑶借來霜修景的长剑,对着冰面用力刺下去,冰层破,寒意入水,藏在水底的鱼被惊动,顿时四散逃开。 霜修景一见,立刻了然,这样的结果当真让人哭笑不得,所谓的不干净竟是这个原因,若是那秀才知道了,恐怕不知该如何后悔。 后院的池水与小河相通,水池又连着厨房,做完饭后,池水被炉火烧得去了寒意,引得大批游鱼前來,他们听到的撞击声,便是鱼儿出水摆尾拍动水面的声音,至于凄嚎声,那更容易解释了。柴房露了一个一方小洞,寒风从这个洞内灌进來,在整间狭小的柴房内呼啸,便有了他们听到的效果。 蓝珺瑶拉着霜修景出了房子,仍是表示要买下这座宅子。一听他们有买下宅子的意向,大宅的原主人还好心将此事告知他们,见他们丝毫不为此事所动,这才放下心來。感念于他的真诚,蓝珺瑶不但将买宅子的钱一次性付清,还多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惹得他好一番感恩戴德。 人多办事快,才半晌的功夫,该添置的家具已经都运了过來,全部摆放在院子里,他们都不明白蓝珺瑶要做什么,不过她说这个家要按照她的要求來装扮,众人都沒有异议。 想象着前世那种现代化的气息,蓝珺瑶将图纸画好,交代他们依照图纸将这些家具一个个摆放到位。原想着要亲自监督他们,一封突如其來的密信打破了她的计划。蓝珺瑶不得不将这事交给蓝云卷去做。 这封信竟然是从西陆帝国寄过來的,且隔着信封便能嗅到的血腥味让她感受到了不安。蓝珺瑶匆匆带着密信回來房间。 ------------ 295 师父故去 蓝珺瑶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她颤颤巍巍地将信封打开,果见信纸边缘有两根血色的手印。她强迫自己镇定,一字一句将这封信读完,她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手中的信亦随之飘落。 紧跟着进來的霜修景赶忙将她从地上拽了起來,而后拾起地上的密信,只粗粗扫了几眼,顿时露出同她一般惊诧的表情。 这封信却是林轩掌柜寄來的,信中所称,南山老人已到了弥留之际,希望两位少主赶來见他最后一面,算算时日,已经过去了五日之久。 眼泪瞬间充盈眼眶,蓝珺瑶不敢相信,师父到底会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如何会到了今日的地步。她不相信,这一定不是真的,师父武功高,医术精湛,甚至精通奇门八卦,天下间又有什么能困住师父呢?且师父不是在山谷中留信说,他只是出去办一点小事吗? 师父的音容笑貌在自己脑海中不断回荡,如老顽童一般的师父,教习她武功时格外严肃的师父,她不肯开口叫她师父却始终由着她任性的师傅,蓝珺瑶忽而从凳子上弹起,抓着信便要往外冲,幸得霜修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了下來。 “瑶瑶,你冷静些。”霜修景将她紧紧钳制在怀中,就算这信上所书内容是真,他们也要粗略准备一下。 “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让人去准备两匹快马,我们即刻启程。”霜修景沉吟了一下,说道:“卿月的记忆沒恢复,要留下云卷云舒他们在此照顾。” 蓝珺瑶心中泛过阵阵感激,若是再因自己的疏忽而致使卿月哥哥出了什么差错,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幸得身边有他在,似乎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也是无忧哥哥。 蓝珺瑶并未将此事告诉蓝云卷他们,她怕引起什么恐慌。她请求巫阴月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防备着大长老他们对这里的人下手,这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不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巫阴月还是应了下來。 半个时辰之后,镇上两匹教程好的马被他们买來,蓝珺瑶提着一个简单的包裹,与霜修景一同跃马而去,马鞭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朝前奔去,蓝珺瑶却觉得仍旧不够快,她怕时间不够,她來不及见师父最后一面。 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朝他们张开,他们所走的每一步走在敌人的算计之中,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正是因为这般,蓝珺瑶脑海中有一个点瞬间变得通透,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继续下去,即使明知眼前等待着她的,可能是万丈深渊。 行至傍晚,身上的马儿终于不堪劳累,“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在霜修景的劝阻之下,两人才决定在原地休息一个时辰。 官道旁的树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只是气氛却一直沉默,他们的脸色都不轻松。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南山老人充当着亦师亦友亦父的角色,沒有南山老人,便不会有今日的他们,是以他们都在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他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 “师父(义父)此前曾与你留下什么讯息?”两人同时开口,问完又都重新变得沉默,原來南山老人做这事竟是连他二人都未告知,情况当真不容乐观。 想要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唯有先见到师父,想到这里,蓝珺瑶竟是一刻也休息不得,估算着时辰,也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了,她说了上路,霜修景欣然同意。 赶到西陆帝国时,已经过了三日。他二人直奔林掌柜所说的地点,恰逢林掌柜要出门,一见风尘仆仆的两人,连忙将他们迎进宅院之中。 不想以这副形象在师父面前出现,他们匆匆洗漱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这才跟着林掌柜去见南山老人。 见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蓝珺瑶几乎认不出他,原本仙风道骨的师父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原本总是鹤发童颜的面容变得干瘪皱巢,双目紧闭,就那样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故去一样。 林掌柜也忍不住一阵心酸,背着他们二人偷偷抹了抹眼泪,而后说道:“两位少主,主子等你们已经很久了,他以金针封穴,留着最后一口气见两位少主最后一面。若是想让主子醒來,只需将他后脑下三寸处的金针拔出,主子便会醒过來。” 林掌柜将主子留与他的话交代完毕,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顺带将房门带上,他守在院子里,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听了林掌柜的话,两人心中俱是一震,他们沒有想到师父竟然以这种方式來见他们最后一面,他们都清楚金针拔出來的效果,两人在南山老人的床边跪了许久,始终下不去手。 霜修景缓缓闭上双眸,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定之色,他在南山老人的床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摸到他脑后的金针,探手拔了出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这事还是让他來做好了。 几息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山老人的动静。他的眼睛先是眨了眨,而后费力地睁开,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两个孩子,他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好孩子,以后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南山老人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的色泽,眼中也有了神采,这样的反应却让两人心头阵阵苦涩,他们如何不知,这便是回光返照了。 两人一左一右握住南山老人的手,而后笑着说道:“师父(义父)放心,我会照顾好无忧哥哥(瑶瑶)的。”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对于这两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如何不清楚他们的秉性,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忍心看他们后半生疾苦,拼尽自己一生的修为替他们逆天改命,虽在最后关头将自己折了进去,不过到底是值了。 南山老人握紧蓝珺瑶的手,仔细叮咛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心中都要存着一份善念,苦难终将结束,要牢记师父交待的话。” “师父,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蓝珺瑶脸上一直挂着笑,她要让师父走的安心。 “修景,这些年來,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养大,我与你娘亲师兄妹一场,若当初我能够阻挡一二,也不会让她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日后你若继承父业,切莫像你爹一样。”南山老人说着,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这是他第一次唤霜修景的名字,接着他的目光开始透过两人看向他们背后。 “小师妹來接我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能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十分开心了。”南山老人看向虚空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正朝他伸出双手,他竟像个愣头青的小伙子一般,双颊逐渐有潮红之色扩散。 南山老人离去后,两人再也忍耐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未及南山老人身上,又被蓝珺瑶接住,她喃喃而语:“不能让泪水弄脏了师父的衣衫。” 一旁的霜修景双目之中一片血红之色,他握紧双拳,手上青筋暴起,不管是谁伤害了师义父,他都要那人血债血偿。 两人在南山老人身旁跪下,恭敬地朝他磕了三个头,这才打开房门,唤來林掌柜操办师父的身后之事。亲自守着老主人故去,林掌柜心中也是一片酸涩,他抹了一把老泪,点头应下。 南山老人一生无子无女,蓝珺瑶与霜修景便作为他的子女为他守孝,依照寻常人家丧办的习俗,他们二人亲自替他守孝三日,方才准备入殓。 这个期间,林掌柜已经通知了昔日主子手下的掌事前來吊唁,蓝珺瑶与霜修景二人同着麻衣孝服,跪在南山老人灵前,直到送了他入殓。 南山老人生前有交代,死后将他的尸体一把火焚尽,骨灰葬入摩云谷的后山之中,在那里葬着的,还有霜修景的母妃。 对于他这最后一个要求,霜修景自然无反驳之意,且这些年來,他早已将南山老人看作自己的生父。这辈子有缘无分,愿他们下辈子能修百年秦晋之好。 将这些事忙完,两人才算是真正得了空闲。不日他们将带着南山老人的骨灰返回摩云谷,只是在此之前,他们有一些事要弄明白。 送走了一应宾客,蓝珺瑶二人请了林掌柜到一间偏房中说话,自知瞒不过去,林掌柜为难地坐在两人对面,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老主子生前有交代,此事万不可让两位少主知晓。 林掌柜将南山老人的话原原本本说与他二人听,哪里晓得他二人却异常固执,一前一后将自己困在中间,林掌柜也为难得紧,若是不说出实情,两位少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将此事说出來,又有悖主子的遗愿。 ------------ 296 恢复记忆 “林掌柜,我知道师父有交代,这样,我门也不为难你。我将自己的揣测写出來,若是对了,你便点头,若是不对,你便摇头,这样便不算是你告诉我们的,也不算你违背了对师父的承诺。”蓝珺瑶紧紧盯着林掌柜的双眸,这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大妥协,他们不会让师父不明不白地死去。 心知自己今日是无法躲过去了,林掌柜只得点了点头,却不想他们已将笔墨都备好了,转头一看,少主笔走龙蛇,“刷刷”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一段话。 半日的时间过去了,蓝珺瑶与霜修景也将此事大致问了个清楚,他们先要将南山老人的骨灰带回摩云谷下葬,而后同卿月哥哥他们会合之后,将他们安顿好便为师父报仇。 林掌柜坦言这事有自己一部分责任,两位少主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尽管吩咐,他在此事的态度上同两人先前一般坚决,蓝珺瑶便将要准备的东西吩咐他前去置办,他们与他分道扬镳,约定二十日后会合。 仍是來时走过的那条道路,只是再走时心情却有全然不同。一路上的景色再好,他们都沒有欣赏的心思,手中的包裹沉甸甸的,那一见已成最后的诀别,偌大的摩云谷以后再不会出现那个老顽童般的身影,想到这里,蓝珺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摩云谷外一派萧条之色,若非启动了阵法,寻常人如何也不能进到摩云谷中。这样也好,有阵法的护佑,可保护师父不被他人侵扰,同无忧哥哥的母妃安然在这里生活下去,前世无缘,愿他们來世能结连理。 摩云谷中不进外人,两人合力将南山老人的骨灰葬下,坐在他们曾呆着的那座小山峰上,蓝珺瑶倚在霜修景一侧的肩膀上,幽幽说道:“无忧哥哥,为师父报了仇,我们就在在这里生活下去,你说好不好?” “好,你说的都依你。”霜修景心中一喜,漫长的等待终于换來了结果,即使让他继续等下去,他也甘愿。 透过繁华紧蹙的景致,蓝珺瑶仿佛看到了他们一岁之间枯荣,林掌柜只告诉他们师父是在办一件要紧的事,在关键时刻受到外力打扰,虽然这件事最终成功了,只是师父却沒了化解反噬的能力,这才是师父亡故的重要原因。 这些日子以來,他们一直在思索,到底是什么样关键的事,师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连他向來视作心腹的林掌柜,也未曾得到半点消息。 若不是师父当真已经气力衰竭,只怕他连林掌柜也不会唤去。苦苦思索仍是沒有头绪,看到只有找到害师父那人,才能知道师父到底在忙什么事。 “你累了,今日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出发,循着林掌柜告诉我们的线索,定能给义父报仇。”霜修景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蓝珺瑶,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操劳,都沒有真正地阖上眼好生睡一觉,看到她眼底青色的淤痕,他心中很是心疼。 身旁沒了声音,霜修景俯下头一看,不知何时她已沉沉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睫毛时不时颤颤悠悠地晃动两下,眉头时而蹙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凝望着她的睡颜,竟入了神。穷其一生,只要她能得到幸福,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慰藉了。待一切事了,若是她还愿意留在这里,他便照顾她一生一世。 当阵法再次合上的时候,两人他们二人已从摩云谷中出來,将踩碎的枯草打乱,确认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后,两人才从这里离开。 他们回到住处时,天色才亮,望着他二人手臂上的白色袖带,前來应门的蓝云卷寒了心。什么话都沒说,先将他们迎了进去。 沒过多久,这里的人都相继起來,主子不言,他们自然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看着主子逐渐消瘦的身形,他们心中阵阵苦涩。 前些日子才温养得有些起色的身子经过这几日折腾,竟又变得销售起來,主子站在那里,像是一阵风來就能吹倒的样子,蓝云舒才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主子回來,满眼的欢喜在见到主子鬓发间的白花时全都消失不见。 她转身去了厨房,今天早上要再添几个菜,主子这几日在外一定吃得不好,她不能为主子分担苦痛,只能为主子做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们沒事。”蓝珺瑶扬手,让他们各自去做应该做的事,她也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昨夜并未休息好,鬓角处突突直跳,她的心也一阵阵发慌。 然而走到门口时,看到在房门口一脸担忧地等着自己的卿月哥哥,蓝珺瑶的泪水却像开了闸门的水,一发不可收拾了。她伏在蓝卿月的怀中,抽抽搭搭地哭着。 蓝卿月反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抚下,都怪自己沒用,看着她难过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他面上全是疼惜,心中波澜乍起,继而脑海中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突如其來的痛感让他强忍着才沒冷哼出声,只是冷汗却顺着双鬓涔涔落下。伏在她怀中的蓝珺瑶并未发现异样,直到他的身子紧绷,她才猛然抬头,入目便是他沒有一丝血色的面颊。 “卿月哥哥。”她凄厉地唤了一声,蓝卿月再也支撑不住,记忆如潮水般涌來,他猛然朝后倒下,若不是霜修景赶來得及时,只怕要实打实再摔一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蓝珺瑶跟在双休竞赛身后,卿月哥哥才被他放在床上,她赶忙将两指搭在他的手腕处替他诊脉,细细诊治之下,却发现他的身体并无异样。于是唤來蓝云舒仔细询问,得知在他们离开这一段时间,卿月哥哥一直安然无恙,她才松了一口气。 蓝珺瑶把他们都赶去休息,自己守在蓝卿月床边,虽说他无恙,然沒有亲眼看着他醒來,总是不放心的。就这样在他床头一直等着,最后竟趴在这里沉沉睡了过去。 蓝卿月这一昏迷就是一整日,傍晚的晚霞初上时,他才悠悠转醒,手臂处一阵酸麻感传來,他扭头一看,却是妹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 他知她睡得浅,连动也不敢动,由着她这样压着自己的胳膊。他的眸中已是清明一片,再不复从前的迷茫之色,先前的昏厥正是因为从前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回,他一时承受不住,这才昏厥过去,如今将过去的事全部记起,不由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妹妹再添一份心酸。 他用双眼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他的失踪该让她多么绝望,幸亏她足够坚强,若是她因此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蓝家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他们就是彼此最大的依靠。 整个宅院中一派寂静,想是霜修景吩咐过,让他们小心行事,不得吵了她睡觉。他对霜修景很是感激,感谢他在自己不在时,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反倒是那人,曾承诺会一生一世护佑于她,只是他却沒有做到。 少顷,蓝珺瑶猛然警醒,她一抬头,正对上蓝卿月温柔的目光,她揉了揉眼,再看仍是这般,继而扑进他的怀中,道:“醒了便好。” 蓝卿月被她枕着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只觉,只好用另外一只手会搂着她,他附身在她耳边道:“放心,有哥哥在这里,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蓝珺瑶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接着才反应过來,她不可置信地从蓝卿月怀中直起身子,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确认是自己的卿月哥哥无疑,她忍不住狂喜起來。 “卿月哥哥,你终于好了。”这已算是近來对她最大的安慰了,幸亏卿月哥哥恢复正常了,若是沒有,她真不知下一步当如何是好。 听到屋内的动静,一直守在门外的霜修景这才扣了扣门,她已经一天都沒有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两人一同走出房门,却发现所有人都在门外等着,主子一睡便是一整日,这一天大家过得都不安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出來,大家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主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怔怔地站在原地,蓝云舒只得开口唤道。 “都愣着干嘛,还不去吃饭。”蓝珺瑶开口赶他们过去,自己当先朝餐桌走了过去。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是蓝云舒花了心思让人做的,她看着也喜欢,都是清淡的菜品,她看着心生暖意。 “主子快尝尝好不好吃,厨房的师傅可是等着主子给加月钱呢。”蓝云舒故意岔开话題,指着桌上几样菜道:“这几样菜都是主子往日里喜欢吃的,这几样是厨房的师傅新研究出來的菜系。” “好,若是不好吃,我可要扣他们的月钱。”蓝珺瑶知道他们心里担心,顺着蓝云舒的话接了下去,嘴角处露出笑容,以宽慰他们的心。 ------------ 297 云集西陆 午间时分,蓝珺瑶等人齐聚一堂,商议明日的去向问題。正待这个时候,一人匆匆來报,手上拿着一封急信。 蓝珺瑶接过急件,是林掌柜寄过來的信件,不知又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脸上才见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光转为凌厉。 “计划有变,我们要先到西陆一趟。”蓝珺瑶沉声道:“林掌柜信中所言,有人假借南山老人徒弟的名号,聚集起了一大批武林人士,不知要行何事。林掌柜请我们过去阻止。” 言罢,蓝卿月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南山老人既是瑶瑶的师父,何况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不能再让有心之人假借他的名号行不轨之事,南山老人生前为百姓、士子、皇亲所称颂,故去后也不能让他的名号蒙羞。 “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启程赶往西陆。”为何事发之地都在西陆,这其中可有什么阴谋,那人对瑶瑶觊觎已久,此番只怕也是想要将她引去,蓝卿月的心中不无担心。 自从他们住进來后,这座宅子再沒有发生从前那样恐怖的事件,是以村镇中的百姓都在传言,这是仙人下凡來收拾恶鬼了。闻得他们要走,宅子的原主人连忙代表百姓前來劝阻,听说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这才放下心來,还答应替他们暂时照看宅子。 此行一路顺畅,他们到达西陆帝国之后,发现这里的城守也松散了许多,城中确如林掌柜所言,多了许多江湖人士。只粗略在城中打探一番,便能得到江湖人聚会的消息。 短短数日内踏足西陆帝国两次,且每一次到这里,都沒有好事发生,蓝珺瑶望着城门上“西陆”两个大字,陷入迷茫之中。 蓝珺瑶他们來到一个颇称得上规模的客栈中,选了一楼大堂的位置坐下。方才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尽是些手持宝剑的人,男女都有,看他们的架势,像是为了所谓的江湖聚会而來。 正思量着,一侧桌子上的客人忽而低语,她凝神侧耳倾听,原來这帮人也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号召令所來。据传,约十五日前,江湖中久不现世的南山老人令再现江湖,且此次是由他嫡传的一个弟子手持号令出现,是以江湖人云集西陆帝国。 他们都听到了这一桌人所说的话,显然这是有心之人摆下的一个阴谋。且这人竟知道南山老人唯有一个嫡传的女弟子,蓝珺瑶的眸子忽而眯起,既然如此,这人定然与师父的死有关系,她就更不能错过这一场所谓的江湖盛宴了。 同样的问題霜修景与蓝卿月也想到了,这人知道的东西恐怕不止流传的这么简单,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是是冲着瑶瑶所來。 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继而两人又沉默下來,若当真如此,那他们此行倒是羊入虎口了。只是虽知道这事是陷阱,他们却不得不去。 仔细听这大堂中的人的议论,他们所讲的内容大致与身旁人不差分毫,都是因为南山老人的调令方才聚集在此,至于那人有什么样的目的,竟无一人知晓。 离“南山老人的弟子”现身还有三日时间,他们便在这间客栈中住了下來。三日的时间里,他们与林掌柜见过一面,他所掌握的信息比市井留言倒是可靠了些。 林掌柜告诉他们,此次猫南山老人之名行事之人很有可能是先前害了他的人,他不但使得南山老人受到重创,而且也从他那里窃走了一些信息。虽然知道南山老人有一位嫡传的弟子,他却不知道这人是谁,如今设下计谋,便是想将蓝珺瑶引出來。 林掌柜的揣测已经与事实真相相差无几了,只是有一点他却沒有料到。这人确是造成南山老人死亡的直接元凶,他不仅知道了南山老人有唯一的嫡传弟子,还知道这个弟子的身份便是蓝珺瑶,他设下这一场计谋,便是想将蓝珺瑶引到这里。 西陆皇宫之中,陆之润正端坐在龙椅上,听着手下的报告。早在蓝珺瑶一行人入城的那一刻,便有探子始终跟随,这些探子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将他们的讯息报告给陆之润听。 听到手下回报來的消息,陆之润舔了舔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千谋万算,总算将她引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前几日她來给那个老不死的收拾,正逢上陆之润闭关疗伤,这才放了她一马。 陆之润一直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野心,从前或许是因为她的另一层身份,而今却是因着她变得越來越有趣了。 她成亲当自己前去送“贺礼”,几乎就要得手的间隙,却被那个南霜国的小子给打乱了计划。肩胛骨处的伤口一到雨天便隐隐作痛,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噬咬一般。不过不要紧,只要他们这次來了西陆,他要这些人插翅也难逃。 正说着,有一人从一旁的偏殿内拐了进來。她面上隐隐有怒气闪现,她在陆之润面前站定,道:“若是你此番再食言,别怪我不客气。” 这人正是陆之润从东凌救走的前废贵妃霜琴,若非因为蓝珺瑶,他的阿郎一定还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这些日子她仔细思索过,只要解决了她,一切都会回到本原的样子,但是凭着她一人之力,是难以靠近蓝珺瑶甚至伤害她的。 陆之润将她救走之后,要让她假冒南山老人的徒弟,他向自己承诺这计谋一定能引得凌祈暄与蓝珺瑶双双前來,她这才再次与他合作。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陆之润答应后,她便转身离开了。望着她的背影,陆之润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慢慢扩大,不过是个死不足惜的小卒子,若不是她还对自己有些用处,凭她这般嚣张的气焰,能在自己面前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你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即刻來报。”先前霜琴过來之时,这暗卫便识趣地住嘴不言,听到主子开口,他才如蒙大赦一般,向主子叩拜之后,从大殿中走了出去。 为了将她弄到手中,陆之润已折损了不少手下,此番这般周密的计划,看她是否能逃出他的五指山。想到南山老人的预言,他随即又释然了,与整个天下相比,这点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得圣女者得天下,只要他将蓝珺瑶弄到手,这天下对于他來说,不过是唾手可得。几个势力的角逐将要在西陆画下一个帷幕,也只有他,有资格获拥圣女。 这三日來,她们四处打探,林掌柜与南山老人手下的一众旧掌事也倾尽全力寻找线索,到了第三日,种种线索指向一人,她听到后,不由黑了脸。 当初沒能将他斩草除根,想不到今日酿成大祸,蓝珺瑶有些后悔。只是事到今日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她不会让他继续为祸武林。 这一日,西陆的江湖人士格外多了起來,不仅是西陆之人,甚至连其他三个帝国与一些小的国家中的江湖人士也赶到这里,南山老人的号召力可见一般。蓝珺瑶攥紧师父留给自己的令牌,她不会容忍他们糟蹋师父的名声,这些败类必将由她亲手惩治。 事情正按照陆之润的计划一步步超前发展,他沒有想到南山老人的影响力居然如此之大,不过热闹就是要大了才好看。只要计划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便足够了。 与这些江湖人一并进入西陆帝国的,还有另外两方乔装的人马。一为大长老一行人,另一方则是凌祈暄几人。 陆之润将南山老人诏令传出去的时候,故意曲解世人,令得他们认为这个女子便是蓝珺瑶。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们都不会放过,且大长老仔细卜测过,巫阴月就在西陆帝国境内,他一直跟在圣女身边,想來这个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另外一边,凌祈暄将东凌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带着墨一等人乔装赶來,他同样被陆之润的消息所误导,循着消息來到这里,只希望蓝珺瑶能回心转意。 此次的盛况与前些日子东凌京畿内江湖人士汇聚的局面只逞不让,甚至比那种局面还要盛大,西陆的百姓自然听到了这份传言,近來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行事,收敛着自己的言行,生怕一个不当,惹怒了这些莽汉,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西陆的朝堂之上本就是以陆之润为尊,面对这样混乱的情形,他沒有说什么,这些官员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年前陆之润以雷霆手段夺得皇位,将一干持反对意见的大臣悉数抄了九族,这些人再也不敢对他的决断有任何异议。 若不是蓝珺瑶他们早來了三日,只怕眼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沒有,他们栖身的那家客栈内,就连柴房都被人高价定了下來,更遑论是楼上的客房了。 ------------ 298 颠倒黑白 这一夜客栈外一直闹闹嚷嚷,吵得人不得安睡,就连大街上也像是沸腾了一般,他们都在期待着第二日的到來。 南山老人对于世人來说,几乎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只是二十年前,原本活跃于江湖之中的南山老人却突然隐退,仿佛从世间蒸发了一般,从此江湖再难寻到他的踪迹。 他们都在揣测,南山老人是否已经仙去,如今这个所谓的“南山老人嫡传弟子”正好给了他们佐证的机会。 索性被他们吵得睡不着,翌日一大早,蓝珺瑶他们便梳洗一番,准备出发了。客栈中不乏一宿未曾合眼之人,他们比蓝珺瑶起得更早,生怕去晚了见不到南山老人的嫡传弟子,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他们便从客栈中出发了。 客栈中陆续有人离开,蓝珺瑶他们却始终不慌不忙,这些人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未达目的之前他们不会轻易罢手,如今江湖人云集,一是半刻也不能全部到齐,他们一点也不着急。 尤其是这两日,他们探听得知此次的目标很有可能便是蓝珺瑶,这些人就更不着急了。等到距离他们所说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蓝珺瑶他们才不慌不忙地出发。 几人的状态看似都松散得很,实则一个比一个警惕。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他们发现身边像是总有人在监视,且不只一人发现了这个问題。 身旁不断有行迹匆匆的人火急火燎地赶路,他们落在最后,恰巧赶上一拨人蜂拥而至,他们借着这个机会,不着痕迹地混入那一群人当中。陆之润派來监视他们的人见到这番情形,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四处寻找开來,若是主子交代的人被他们给跟丢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蓝珺瑶他们夹杂在过往的行人之中,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些人虽然与这些路人穿着相似,只是面上的焦急之色却不作假,尤其是他们那种训练有素的动作,必然是隶属于西陆的军队无虞了。 蓝珺瑶他们到了地点之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刻钟,此刻眼前已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每个人之间都沒有缝隙,人与人之间几乎是前胸贴后背站着。 每个人都在翘首以待,等着“南沙老人嫡传弟子”的到來,蓝珺瑶朝前方望了一眼,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他们趁着这个间隙,将事先带來的衣衫换上,匆匆换上一张人皮面具,他们顿时变得与这些江湖人一般,在这茫茫人海中根本无法认出他们。 辰时一刻,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寂静下來,前方的人潮自动错开,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了进來,一袭红纱覆面,她丝毫不惧于这样的阵势,从容淡定地从人群正中央走到了那方凸出的石柱旁。 这些江湖人士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只见她忽而提气纵身,一个轻跃,落在石柱的顶端,以俯视的姿势看着身下簇拥着她的人群。 蓝珺瑶他们也在人群之中,待她上了石柱,蓝珺瑶一眼便将她认了出來,这一身红衣的女子赫然就是霜琴。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蓝珺瑶却不诧异,早有猜测她和陆之润狼狈为奸,今日只是证实了这个猜想罢了。 她并未露出太多异样的情绪,就连她身边的人,也一个个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江湖侠士一般。另外一边,陆之润却在大发雷霆,他身边的奴才一个个低眉敛首,承受着主子的怒火。 陆之润怒不可遏,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将人给跟丢了,他们站在高处仔细搜寻了一遍,却沒瞧见蓝珺瑶等人的身影,不得以才将此事报告给了主子。 他深知蓝珺瑶的本事,她的易容术已经臻至化境,凭这些蠢货,又怎么可能会找到她。胸口处一团怒火烧得炽烈,从大局着想,他暂时还不能动这些蠢货。 “滚。”陆之润呵斥一声,这些人立马从他眼前消失了。冷冷地瞧了一眼摩肩接踵的人群,他就喜欢跟聪明的人玩游戏,她以为藏身在这些江湖人中,他就拿她沒有办法了吗,幼稚。 冷冷地瞧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女子,他吹动怀中的虫哨,想不到巫族那些人竟然因着这个女人愿意与自己合作,这样的炮灰他自然求之不得。凭借他们,也想将蓝珺瑶带走,是否有些太过自大了。 扫视了一眼人群,陆之润冷冷地哼了一声,据探子回报,这些人中不乏一些身份尊贵的人,其中就有他的老对手在内。今日无论是谁想要干预,都要葬身在这里,也只有他才配得到蓝珺瑶。 石柱之上,霜琴幽幽而立,寒风鼓动她的裙摆,乍一看去,像是要乘风归去一般。她瞥了一眼下方骚动的人群,然而却沒有找出阿郎等人,罢了,待会儿即便是阿郎也要束手就擒。 霜琴双手抬起,与腰腹齐平,她比了个下压的动作,下面的人立马安静下來,她清了清嗓子,而后说道:“今日冒昧请大家前來,着实是有要事。” 她听了一下,看了一下这些江湖人的反应,见他们都凝神倾听,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内容,一字一句说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家师,我在这里先行谢过诸位的到來。” “诸位有所不知,家师前不久出谷行医,不想却在谷外遇到了小人的偷袭,至今昏迷不醒。”霜琴的话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人一下子沸腾起來。 “诸位,我今日所來的目的很简单,便是找出谋害师父的凶手,为师父报仇。”霜琴脸上全是忧伤之色,看得这些人大为不忍,这些人都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姑娘,你只管说暗害南山老人的凶徒,我们一定帮你报仇。”人群中有人大喊,不知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额人,还是先前受了南山老人的恩慧。闻得南山老人被人谋害,他们一个个表现得义愤填膺。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师的仇一定要我亲手來报。我暗中寻访多时,直至十八日前才得到消息,暗害家师的人竟是东凌的皇后蓝珺瑶。”霜琴字字铿锵有力,话语中恨意滔天,像是要将她剥皮挫骨一般。 这消息比方才的消息更显劲爆,东凌人人都道皇后的好,又如何是像她所说的那般十恶不赦的人,且她的兄长蓝卿月才为了救灾葬身于洪流之中,蓝丞相生前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在场的江湖人士中不乏东凌人士,他们听了霜琴的话,三两人垂头低语,对她的话持怀疑的态度。 而隐在人群当中的凌祈暄一行人听到这些,当下觉得愤然,他们同蓝珺瑶一样,在霜琴一出來的时候,便认出了她,听着她在那里胡言乱语污蔑皇后,他们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这才能稍稍表现得平静一些。 这女人当真无耻之极,想不到她不仅冒充瑶瑶的身份,竟然还反过來倒打一耙,将此事赖在她的头上。凌祈暄几欲冲出去撕烂她的嘴,在墨一等人的劝阻之下,这才沒有跳出去,静候事情的发展。 “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些什么,我们皇后娘娘一向心善,是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的。”人群中有人调出來为蓝珺瑶说话,再看一眼,这里竟有不少人同他一样,面上是怀疑之色。 “我知道壮士心中所想,先前我也一直敬佩这位皇后娘娘的为人,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出这种卑劣无耻的事,只是这消息定然是不会出错的。怪只怪她平日隐藏得太深,我们都受了她的蒙骗。”霜琴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慷慨陈词之下,有一些人的观念开始动摇。 明知她这样做只是为了逼迫自己出去,这样拙劣的计谋却很管用。任由她再胡言乱语下去,这些江湖人必将受到她的误导,到时不知要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來。 蓝珺瑶无奈地朝身旁的人笑了笑,扯掉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气运丹田,沉声道:“贵妃娘娘的戏当真演得好。”她一壁说着,一壁为她鼓掌。 人群自然地错开,为她让出一条道路,霜修景等人将她护在中央,警惕着这些人会突然袭击。看到她走出來,凌祈暄与陆之润都变得喜不自胜,还有陆之润身后的大长老,不屑地看了一眼扮作男装的她,摇了摇头。 “昔日贵妃娘娘以恶毒计谋害我兄长,我放你一条生路,念着人性本善,给你这个改过的机会。若是早知你会在这里伙同陆之润为非作歹,我定然早早取了你的狗命。”蓝珺瑶的声音逐渐变冷,话语中杀意渐显。 她一语道破霜琴的身份,在她的提示之下,在场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她,想到她先前的恶毒作为,这些人对她方才的话报以深深的怀疑。他们皆沉默下來,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 299 诏令天下 对于她的声声指责,霜琴却一点不受影响,她甚至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样子,回声道:“蓝将军的为人是我也钦佩的,且他是一国之栋梁,我深爱着阿郎,又如何会置他的国家于不顾。倒是你这个女人,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竟然连自己的兄长都敢谋害,还将此事诬陷在我身上。” “贵妃娘娘,你睁大眼睛瞧瞧,可还认得我?”蓝卿月从一旁走出,他猛然抬起头來,目光直视霜琴,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自己做下了一件件恶事,竟然还想将这件事赖在瑶瑶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挺拔的身姿一如既往般傲然,霜琴略微转移了目光,见到“死而复生”的蓝卿月,她面上顿时变得慌张起來,随即又改口道:“你们兄妹二人枉为蓝相爷的子女,你们的手段不可谓不拙劣,竟然联手摆下这样的狠招,假借悠悠众人之口,來了个诈死?” 霜琴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在场的江湖中人见到了变脸的厉害。这些人全都沉默下來,目光在两方人马之间游移不定。显然,他们也认出了眼前这人便是已经故去的蓝将军,只是他如何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他们心里也有怀疑。 “我本不想与你撕破脸皮,只是你不知悔改,事到如今竟然还妄图颠倒黑白。霜琴,你看这是什么!”趁敌病,要敌命,蓝珺瑶将南山老人留给她的那块令牌拿出,一手高高举起,同时也是在给这些江湖中人看。 此令牌一出,在场之人皆哗然,对她手中的这块令牌,他们有不少人都熟悉得紧。二十多年前,南山老人持这块令牌叱咤江湖,令牌一出,多少人为之色变。 “师父被歹人谋害,我一直苦苦寻找而无线索,想不到今日你竟然自投罗网,假冒我的名义在这里败坏师父的声誉,如此也好,也免去了我一番功夫。”蓝珺瑶厉声呵斥,这些人纷纷闻之色变。 “你胡说,我才是南山老人嫡传的弟子,你不仅害我师父性命还借机夺我师父的玉牌,眼下更是花言巧语以欺骗在场众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霜琴还试图巧言狡辩,只是这些江湖侠士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屑。 原本面色和善的人纷纷朝着霜琴迫近,一个个身上的戾气都渐渐显现。霜琴往后退了两步便无路可退了,她色厉内荏地吼道:“哈哈,即便我不是他的徒弟又如何,你们今天都逃不了。蓝珺瑶,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她的语毕,在场众人纷纷为之色变,一个个慌忙检查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体内的内力空空如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妖女,你做了什么?”他们又往前走了两部,便有人支撑不住倒了下來。场中忽而有异香袭來,这里本就是一个凹谷,异香久久不散,他们这才知道中了这女人的招。 眼见一个个人接连倒地不起,蓝珺瑶他们也佯装中了**,一个个接连倒了下來。等到场中再无一人站立的时候,霜琴才拍了拍手从石柱上跳了下來,一如先前一般威风。 她气定神闲地朝着蓝珺瑶的方向走过去,时不时踢一脚一旁横七竖八躺下的人,面上一派蔑视的神色。 “再不出來我就杀了她。”她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柄长剑,而后架在蓝珺瑶的脖子上,环视一周后,对着西南处的山坳出口处喊道。 “果然不愧是巫族中培养出來的人,手段让人不能小觑啊。”就在她的话音落后,果见一行人从山坳处走了出來,正是陆之润与他的一帮手下,赫然在他身旁的,竟然是一直沒了踪迹的大长老三人。 蓝珺瑶虽一动不动,然却将场中的情形尽收眼底,她清除地看到了霜琴面上的阴狠一闪而逝,而后被盈盈笑意所取代。 “皇上过奖了,若沒有皇上的帮忙,我又岂能办成这件大事。”霜琴一语道破陆之润的身份,两人言语之间却是在暗暗较劲。 “你如何处置这些人与我沒有干系,不过依照我们的约定,你要将我的阿郎交给我。”提到凌祈暄,霜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分心之下,蓝珺瑶的脖子上有点点血迹溢出。 “这个沒有问題。”陆之润说完,同身边的大长老耳语几句,不知大长老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指着人群正中央的地方,将那东西又收了回去。 霜琴的注意力全在这一点上,眼见大长老道破凌祈暄所在,她眉眼间都是欢喜。 陆之润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霜琴从欢喜中回过神來,手中的长剑再次握紧,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让人把阿郎给我带过來。” 趁着这个功夫,蓝珺瑶捏了一下霜修景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他们继续冷艳旁观,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她看得清除,大长老心心念念要找到霜琴,只是不知为何又站在了陆之润一方,这倒可以利用一下。 陆之润指派了身边一个腰间挂着佩剑的手下,他走到方才大长老所指派的地方,将一人从下面拉了出來,而后驾着他往霜琴身边走了过來。 “停下,你把他放在那里,滚吧。”在这个侍卫距离霜琴她们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她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得到主子的首肯后才将凌祈暄放在地上。蓝珺瑶已将场中的大致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药物,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们制住,脑子清醒身子乏力,眼看着陆之润他们动作却无可奈何。 不想他竟然也來到了这里,先前听到霜琴的话,她原本以为这只是陆之润的伎俩,对上那双眼含期待的眸子,她不自觉地别开了脸。 自从蓝卿月一事后,他便不曾正眼瞧过自己,再次见到他,霜琴恨不得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自从陆之润的手下将他带过來后,她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此刻他居然对自己视若无睹,而对自己剑下的蓝珺瑶一脸深情,她自然怒不可遏。 “这个小贱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恶从心底升,霜琴妒意大发,迫在蓝珺瑶颈间的剑一点点收紧,血丝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出。 “住手。”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竟是陆之润、大长老、凌祈暄齐齐开口制止,他们的阻止不仅沒起到效果,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霜琴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她竟然手执长剑朝着蓝珺瑶刺了下去,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待这时,原本躺在蓝珺瑶身边的巫阴月突然跃起,趁霜琴不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出手,一下便将她的长剑挡在了一旁。 霜琴脸色一变,厉声道:“阴月,你要向着这个外人吗?” 巫阴月手下的动作不停,与她缠斗在一起,不答反问道:“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这个女人使了什么妖法,竟将你们都收服了?”霜琴避而不答,仍是厉声诘问。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陆之润却在这个时候带着大长老等人來到了蓝珺瑶身旁。他在蓝珺瑶身边蹲了下來,挑起她的下巴,道:“皇后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蓝珺瑶奋力从他手上挣脱,闭上眼不去看他,嫌恶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陆之润,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仿佛要将她的下巴都给捏碎了。 “不要指望着再有人來救你了,他们自身都难保,你终究还是我的,也只有我才配与你并肩。”陆之润一脸邪佞,他凑近蓝珺瑶一侧的脸颊,深深嗅了一口气。 凌祈暄与霜修景在一旁看得睚眦欲裂,碍于蓝珺瑶的要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之润轻薄于她,他们眼中的怒火几欲将他焚尽。 蓝珺瑶的手猛然收紧,强忍着要看他的阴谋,这才沒有与他动手,只是站在一旁的大长老三人面色有些怪异,却也沒说什么。 陆之润将蓝珺瑶从地上抱了起來,她依偎着他站在那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将蓝珺瑶挂着玉牌的手高高扬起,对着倒在地上的江湖人说道:“南山老人曾有令,谁人得到这块令牌,武林中人皆需遵从于他。” 他拥着蓝珺瑶转了个方向,接着又说道:“今日以这种办法将诸位聚集在这里,实属无奈,若是你们肯效命于我,我便给你们解药,若是不从者,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壁说着,一壁带着蓝珺瑶在原地转了一圈,同时也让这些人看清了他手中所持有的玉牌。“不日后,我将迎娶她为我的妻,我身边这位蓝姑娘,不仅是南山老人嫡传弟子,更是巫族圣女,有她相助,我必将一统四国,你们可要考虑好了。” 陆之润好不避讳地将自己的野心说出,他看得清楚,有不少人听到他丢出的消息后,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光芒。 ------------ 300 局势翻盘 “如此说來.也是你对师父下了毒手.”蓝珺瑶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好不避讳地与陆之润对视.直欲将他千刀万剐. “虽说我纵容于你.可是当着这些英雄豪杰的面.你也不该将这种十恶不赦的事赖在我头上.”陆之润对于她要吃人一般的目光视而不见.有些不满地将她盘在头顶的发髻柔散.如瀑青丝顷刻在脑后垂下. “是吗.”抛下这句话的瞬间.蓝珺瑶忽而动了起來.她的动作很快.原本被陆之润捉住的手忽然发难.五指成爪攻向他喉咙间.大有一招就要取他性命的趋势.这让一部分已经在陆之润的威胁下动摇的人十分诧异. 面对她的突然袭击.陆之润却显得不慌不忙.像是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将将挡在自己面前.拦住了蓝珺瑶的攻势.另一只拥着她的手转而去扣她的脉门.两人一來一往.看得在场人都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生死地对的打斗.手上的攻击被阻.蓝珺瑶旋即一个后弯.避过了陆之润朝她伸过來的手.她的双手撑在地上.腰下是陆之润弓起的腿.原本放在地上的双脚奋力向上踢过去.带动风声“簌簌”作响. 陆之润笑着应对.趁着抵挡的间隙.说道:“身怀巫族圣物千秋重锁.又怎么会中了这样拙劣的计谋.”他信手将手中的千秋重锁丢到一旁.玉牌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东西做的虽几可乱真.到底不是真的.留它也沒多大用处. 玉牌正落在凌祈暄身旁.他神色古怪地看了陆之润一眼.在他与蓝珺瑶缠斗在一起时.左手闪电般地伸出.将千秋重锁握在了自己掌中.自从身上的巫蛊解开口.他对巫蛊便有了一种抵御的能力.是以他同样能逃过陆之润拙劣的计谋. 与他相隔不远的霜修景也在同时做出了与他一般的动作.只是碍于距离的问題.动作比他慢上了一步.使得千秋重锁落在他的手中.他并未就此住手.而是向着凌祈暄怀中掏了过去.势要将千秋重锁夺过來. 他们双双从地上弹起.众人还來不及反应.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人有陆续站起來的.分别是凌祈暄带來的墨一等人.还有蓝珺瑶一方的人.双方都处在蓄势待发的关头.只要一言不合便会打起來. 这样的结果让这些江湖人大跌眼镜.他们一个个惊诧地合不拢嘴.继而慌张起來.他们原本以为这些人与他们一般被陆之润制住.蓝珺瑶投鼠忌器.他们便有了出路.现在才发现.原來这一场博弈中.中招的只有他们这些人.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当真就能从这里出來了吗.”陆之润对于眼前的变化显得毫不慌张.他忽然对空长啸一声.整齐的脚步声逐渐传來.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叮当声.逐渐将他们包围. 蓝珺瑶瞥了一眼四周.眉头不由紧蹙.形势越发不妙了.陆之润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讳.调來了西陆的军队.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些西陆的将士已经将整个山坳围了起來.这样的情形使得这些神经本就紧绷的江湖人再一次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即便是原來一脸镇定的人也变得惶恐起來.形势大为不妙.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陆之润的劣势全然消失不见.霜琴与巫阴月不知何时停下了打斗.却仍旧是一幅剑拔弩张的架势.霜琴想要到凌祈暄身边來.却在遭遇到他冰冷的眼神后止步不前. 巫阴月回到蓝卿月身边站定.他仔细嗅了一口空气中的味道.这才开口说道:“他们中的是梦蛊.这种蛊虫不会夺人性命.只是能控制人的行动.若是有冥灵草在手.只需熏一熏便能解除.” 余下的话巫阴月沒有再说下去.眼下最为麻烦的事便是他们沒有冥灵草在手.这才让陆之润如此有恃无恐.还有一句话他沒有说出口.这梦蛊平日里最容易饲养.每月只需一滴鲜血便能活下來.梦蛊看起來无害.却深得巫族人的看重.中了梦蛊.若是超过十个时辰仍不能解开.神经便会被蛊虫一点点侵蚀.这个人余生就只能以白痴的状态活下去了. 听罢巫阴月的话.这些江湖人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放松下來后.心中不由对巫族有了记恨之意.这样大的手笔.除却巫族之人.陆之润又能从哪里弄來这么多的梦蛊.还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使他们中了招. 陆之润曾与蓝珺瑶打斗过.自诩对她知之甚深.如今再交手.却不想她的功夫比之从前又精进了许多.一个大意.便要被她伤到.是以在与她硬拼了一记后.双方各自被弹开. 不待重新交手.他朗声道:“到了今日这般地步.你还要再挣扎下去吗.我今日设下圈套.本就是为了引你上当.这些人的生死我全然不在乎.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性子.怕是不能置身事外吧.”他一壁说着.一壁指了指地上的人. 蓝珺瑶冷笑一声.并未言语.陆之润自以为对自己的性子了解透彻.殊不知这些人的性命看在自己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他们一个个到这里來.哪个沒有自己的小九九.即便陆之润当着她的面将这些人杀个精光.又与她有何干系. 见蓝珺瑶又要朝自己攻过來.陆之润有些头疼.他冲着她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今日敢來这里.就一定有了完全的脱身之策.只是你能保证带着他们毫发无伤的从这里离开吗.” 陆之润的话说得一点也沒错.既然明知这是他的计谋.她也敢到这里來.自然是事先做好了安排.她能带着他们顺利从这里离开.却不一定能保证他们毫发无伤.对于陆之润调來军队的疯狂举动.她有过揣测.却沒想到他竟敢真的这么做. 见她神色间似有犹豫.躺在地上的那些江湖人慌了起來.虽是南山老人的嫡传弟子.她却沒有一定要救他们的义务.于是他们一个个忙不迭地出声向她求救. 霜修景等人慢慢朝蓝珺瑶身边聚拢.与此同时.两人才算是暂时停下了打斗.陆之润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他平日里训练的死士.与这些人打斗起來.才是真正难缠. 蓝珺瑶转过头來.以眼神询问巫阴月可有解此梦蛊的方法.他微微摇了摇头.沒有冥灵草在手.他也无能为力. “只要你肯跟我离开.我保证这些人毫发无伤地从这里离开.”陆之润抖开折扇.只是在这样肃杀严寒的冬日里却显得有些滑稽了. 蓝珺瑶并未同他搭话.她环顾四周.却沒发现大长老等人的踪迹.山坳外尽是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将士.她心下了然.忽而对着陆之润灿然一笑. “大长老.巫族代代相传的规矩.到了你这里便算不得数了吗.”她这话问的蹊跷.旁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唯有她身旁的巫阴月.眼中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巫某虽不敢言对巫族有大功.但求无愧于巫族的先辈.蓝姑娘此话怕是有些不当.”大长老等人不知到底隐在了何处.他的声音在整个山坳内回荡.却叫人对他的踪迹捉摸不定. “若是我答应你的要求呢.”蓝珺瑶一脸高深莫测.只是眼中却全是嘲讽之色.这样的她让陆之润感到了不安. 她的话音落.四周一片寂静.大长老久久未回话.不知在思量些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好像有些脱离陆之润的控制了.他唤來身边一人.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个黑衣人迅速朝着一个方向跃去. “蓝姑娘此话可当真.”大长老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此次出谷的目的便是为此.和陆之润考虑也是为此.若是不然.陆之润又如何能处处支使于他. 那黑衣人奔了个空.蓝珺瑶看得一清二楚.不待他返回.她又开口道:“我如何做大长老才能信服.” “只需取你一滴精血落在圣物正中央.阴月可代我行事.”大长老将方法说出.又特地指了巫阴月來办这件事. 这些人听得越发糊涂.但他们也清楚.精血便是心头血.若是一个取用不当.她的小命便不保了. 陆之润怎会坐视事情在自己的掌控下翻盘.原本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他忽而大怒.身边的死士接到主子命令.朝着蓝珺瑶等人围了过去.与此同时.另有一小队人在山坳外围开始了搜捕. 旁人还不明了.霜修景却是瞬间将事情想了个通透.这件事的危险不言而喻.与义父的声誉相比.更重要的是她的性命.他正要阻止她去做这件事.却发现她已经到了凌祈暄面前. ------------ 第四卷: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 301 洗髓伐骨 蓝珺瑶与凌祈暄面对面站立,天地仿佛都在此刻失去了眼色。墨一等人迅速将两位主子护在了中央,他们警惕地看着四周,他们面对的是个狠角色,这个当口,越发要谨慎一些。 自从中了心蛊之后,他便不曾好好地看过她了。如今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面前站着,他如何能不激动?恨不得能即刻将她搂在怀中,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然对面那人眉眼处的清冷却令他却步。 蓝珺瑶神色平静地向他伸出手,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失了孩子的痛一时半刻不能抹平,只是再见时能如此平静面对,只是连她都沒有料到的。 凌祈暄握着千秋重锁的手逐渐收紧,在一侧握成拳头,克制着自己的举动,手臂僵硬地将玉牌一点点递了过去。他不相信她能够对自己真正无情,只是也明白她心中的恨。那个未來得及见面的孩子,若非安宁回來后得了太后告知,他竟不知,自己身上的心蛊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解开的。 在她最是无助的时刻,自己加诸在她身上的,只有伤害。想到这些,他心中对自己的责怪更浓,此事虽有霜琴作怪的因素在内,若是自己肯早些听一听墨一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蓝珺瑶接过他递过來的玉牌,他握着玉牌的气力很大,她费力才将玉牌扯了过來。见他的手继续朝自己伸过來,她很快朝后退开一步,道了声:“多谢!”而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凌祈暄的手握了个空,虽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此刻心中却是一片酸涩,他眼睁睁地再一次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离开而无力阻止。 时间紧迫,蓝珺瑶來不及犹豫,她将千秋重锁递给巫阴月,以眼神示意他赶快动作。以陆之润的为人來看,他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便善罢甘休。 巫阴月冲着她点了点头,神色立刻变得谨慎了许多。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银色短刀,又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在短刀上,征得蓝珺瑶的同意后,他将短刀朝着她胸口的位置迅速刺了过去。 蓝珺瑶才感觉胸口有一丝酥麻感闪过,巫阴月手中的短刀已经抽了出來,仔细看去,短刀的刀尖处一个个鼓囊囊的凸起,泛着血红色的光芒。 巫阴月将短刀凑到千秋重锁的正中央,刀背向下,那个鼓囊囊的凸起一会儿便恢复了先前的颜色,原來是一只蛊虫。血滴落下后,这蛊虫很快便不能存活,巫阴月在蛊虫的地方再抹了一下,短刀又恢复了先前的森冷。 这一套动作瞬间便完成了,陆之润有心阻止,却被旁人重重阻挠。而在蓝珺瑶依照约定将雪滴在千秋重锁上之后,山坳内便有异香缓缓飘散,清淡的香味直入人心脾,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也开始慢慢恢复了知觉。 陆之润一见大事不妙,杀心顿起,他高抬右手,做了个手势,原本围在山坳外围的侍卫开始有所动作,他们手中的长剑快速刺出,血腥的屠戮在整个山坳内开始。 与此同时,蓝卿月等人也沒闲下來,与这些身穿铠甲的侍卫一同动作的,还有围在陆之润身边的死士,他们动起手來毫无顾忌,比那些外围的侍卫,他们更像是一台台杀戮的机器,毫不留情地收割着这些江湖人的性命。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山坳内蔓延,有动作慢上一步的,便成了这些人手下的亡魂,即便是蓝卿月等人,也只能勉力保得身边寥寥数人,何况他们还要应付那些死士的攻击。 山坳内的场景一片凶残,霜琴有心要到凌祈喧身边,却被陆之润及时制止。而原本不知在何处蛰伏的大长老等人,也在这个间隙來到了蓝珺瑶身边,护着她不让这些打斗波及到她分毫。 这些江湖人也精明得很,他们还未全部恢复,眼见蓝珺瑶身边最为安全,一个个挤破了头往她身边凑,无形之中倒是在她外围竖起了一道坚实的人墙,令得想要对她有所动作的陆之润再无虏获她的可能。 才取过心头血,即便是一滴,也让她有些不适。好在有身边这些人在,她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巫阴月的刀法很好,加上他又用了巫族特有的方法,蓝珺瑶并未感受到多大的疼痛。 只是鲜血逐渐在脚下蔓延,血腥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蓝珺瑶几欲作呕,却只是抚着胸口粗声喘息。 这些江湖人往日里哪个不是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的角儿,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也过了,方才一时的慌乱只是被陆之润占了气势,气势上先弱了敌人。 眼下有了冥灵草的解药,他们逐渐恢复了知觉,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这不但沒有使他们胆怯,反而激发了他们身上的那种凶戾,顺手提起身边的武器,迎着这些西陆的侍卫冲了上去。 只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屠戮,有三分之一的江湖人在还未恢复过來时便丧命于这些人的刀枪下,想要从中突围倒是简单,只是他们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这些人精通拳脚功夫,一个人抵得上半个小分队,他们又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陆之润一方的人马虽然在数量上占着优势,然触及这些江湖人,却还是被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陆之润不在乎伤亡,这些侍卫对他來说,不过是蝼蚁一般的所在,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这些蝼蚁全部葬送在这里,他也不会心痛。只是眼下的形势却容他不得不考量。 瞬息之间,他们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西陆帝国的侍卫被这些江湖人士杀了个人仰马翻,在自己的主子沒有下命令之前,他们已经产生了退却之意。无心恋战,自然比不过这些大杀四方的江湖草莽。 眼见自己一方人马损失越來越严重,这些江湖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陆之润不得不下令撤退。临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蓝珺瑶一眼,如狼一般的光芒让人胆寒。 经此一战,双方都有折损,且损失都不轻。唯有蓝珺瑶带來的人安然无恙,墨一等人也都好生生地站在凌祈喧身边。 胸口处忽而泛起阵阵燥热,手中握着的千秋重锁也开始发烫,蓝珺瑶几乎经受不住它的热度,早在一旁候着的大长老眼见,一下子发现了她的异样。 “盘膝坐下,静息凝神,以内力引导其在体内流转,九周天后方无恙。”大长老连忙吩咐,众人这才发现,蓝珺瑶的身上开始有一层细密的白烟冉冉升起,看上去就像是要成仙归去一般。 蓝珺瑶不敢大意,依照大长老的话在原地坐下,双手合十,引导着胸口处这一阵热流缓缓在体内的经脉流转。 大长老在蓝珺瑶身后坐下,双手抵在她的背上,双目即刻闭上。身后仿佛有一股清流顺着经脉追了上來,这股清流流过的地方,燥热逐渐被抚平。感受到身后大长老的动作,蓝珺瑶连忙收敛心神,让热流在体内缓缓运行。 原本躁动不安的山坳渐渐平静了下來,不用霜修景等人警告,这些江湖人自发敛了心神,寻了一处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开始打坐调息。 而就在蓝珺瑶身边,一左一右有两方人马守着,他们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对于凌祈暄的动作,霜修景等人并未置否,他们几人在蓝珺瑶身边坐下,看似歇息,实则一个个精神都在高度集中,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眼下这般变化对于她來说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这件事他们都插不上手,也只好在一旁等着,只有她醒來了,才能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至于巫族的三长老与六长老,同样盘膝在大长老身边坐下,他们是在为大长老护法,若是他们两人出了什么意外,三长老他们即便回到族中,也不好向族长交代。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难熬的,在蓝珺瑶未醒的这段时间内,却沒有一个人对此有异议。就连那些已经调息好的江湖人,也三三两两聚集在远处,静静地等着蓝珺瑶再次苏醒。 凌祈喧原本想要问取血一事,只是怕打扰了她的调息,故而一直隐忍着,只是看着久久未曾苏醒的蓝珺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热流与清凉不断冲击着自己的经脉,当热流经过一些细小的经脉时,便会让人格外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灼烧、锻造着自己的经脉,凉意抚过的经脉,却又变得舒畅无比。蓝珺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变得轻盈起來,就连往日的旧伤留下的痕迹,也在灼烧中一点点被清理出体外。 蓝珺瑶的猜想不错,这便是巫族圣物对于她的洗髓伐骨,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异常的,只是事后得到的好处也是大的惊人。既为巫族圣物,千秋重锁便不会如蓝珺瑶理解的那般简单,洗髓伐骨,只是圣物对她的认可。 ------------ 302 麒麟令牌 新月爬上枝头时.蓝珺瑶终于从入定中苏醒过來.她睁开眼.身旁一直守候着的人连忙围了上來.卿月哥哥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对上他们担忧的眸子.她露出浅浅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恙.许是因为圣物的缘故.她现在只觉身子轻盈赛过飞燕.身体内曾存在的旧日伤患也都再也感受不到分毫.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坐得久了双腿有些酥麻. 蓝珺瑶原本对巫族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她从心底里仍是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眼下这种事躲无可躲.她回味了一下方才那种玄妙的感觉.只觉心中有些复杂. 对于自己來到这个陌生时空的原因.她一直在用某种世人所公认的观点劝慰自己.怕是她触及了众多平行世界的交汇点.打破了原本的平静.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才來到这里.眼下看來.怕是与自己手中这个圣物有莫大的干系.那么.千百年前的凰后.是否也是同自己有过一样“身不由己”的原因呢. 蓝珺瑶的呆愣并未持续多久.巫族千百年來的传承她并未十分了解.这些玄妙的东西原本同自己的生活有着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距离.只是现下却变得全然不同了.思及大长老先前的交代.她忽然觉得手中的千秋重锁也变得神秘起來. “个中裨益唯有圣女清楚.只是此间的厉害关系圣女却不晓得.今夜子时.烦请圣女一人相见.我会将圣物一事全然告诉圣女.”许是因为圣物已经认主.大长老对她的态度比先前客气多了.等到蓝珺瑶转头去看时.大长老仍是那种淡然的模样.仿佛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不过是幻觉. 若是放在先前.她对大长老的话定然是不加理会的.现下她心中的疑虑无从得到解答.关于圣物的事.巫阴月也知之甚少.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算是做下应允. 蓝珺瑶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只觉身上黏黏的十分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先解决那些江湖人的问題.经历了方才一事.她对这些人也无甚好感. 见她从地上站起了身子.那些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的江湖侠士也连忙起身.迎着她走了过來.为首一人是个有些瘦弱的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不过蓝珺瑶心中明白.能够在这个时候代表这一群人.这书生恐怕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无用. “蓝姑娘的救命之恩.我等先行在此谢过.”这书生模样的男子來到蓝珺瑶面前.先是朝她抱了抱拳.而后竟然躬身朝她拜了拜. “侠士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他们假冒家师之名招摇撞骗.这本是我的职责所在.”蓝珺瑶闪身到了一旁.躲过了他这一拜.而后客气又疏离地说道. “此番我等也有过错.任由歹人行如此不为天人所容的恶事.哎”他沒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言道:“多年之前.我曾受过南山老人前辈的恩慧.这些年一直在尽心打听他的下落.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经仙去.” 蓝珺瑶听出他话中的惋惜之意.不管这人所说是真是假.累及师父.她总要表现一番的.于是她开口道:“侠士不必哀伤.此事真相已明.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也会十分欣慰.” 师父的仇她一定会亲手报.只是这番话却不适合在他们面前说出.提及师父.她明白这才是这些江湖人真正的目的. “前辈曾以麒麟令诏令整个江湖.前辈虽然故去.这令牌却传与了姑娘.今后姑娘便是所有武林人士的共主.盟主但有命令.我等谁敢不从.”他这一番话说得感概良多.到底是否真心.蓝珺瑶不辨而知. “我今日來此还有另外一事.”蓝珺瑶顿了顿.师父能以自己的手段令得这些江湖人当年折服.只是过去了这些年.谁知他们又有怎样的变化.人心不古.即便是自己方才救了他们.只怕这些人中也鲜少有人能真正服自己. “家师仙逝前曾有交待.他老人家故去后.麒麟令再不存在.江湖盟主一职可有诸位推选有德有才之人当任.诸位不必奉我为共主.”这个决定却是蓝珺瑶临时起意.这些江湖人既不是真心归顺于她.将來行事难免会有诸多不满.既然如此.不若假借师父的遗令.他们可得解放.自己也乐得清闲. “如此怎么使得.且不说姑娘对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我等若是真的另行侍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姑娘不必推辞.既为前辈的嫡传弟子.姑娘的能力自然不必多说.”这书生一脸惶恐的模样.像是蓝珺瑶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蓝珺瑶苦笑一声.说什么她也不会接这个烂摊子.他们的用意她大致也能明白.能够从麒麟令中解脱出來.于她与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我意已决.侠士不必多言.在其位必行其事.我既无意于江湖琐事.即便任了这个盟主之职.于大家所行之事也无裨益.”蓝珺瑶朝他摆了摆手.态度十分坚决.半分沒有退让的意思. 这人原本还要固持己见.却被蓝卿月打断.细看当场.的确属他最有话语权.“我们对这共主一位确无力接受.这位侠士就不要再行劝解了.”蓝卿月不着痕迹地朝前站了些.恰将蓝珺瑶挡在自己身后. 书生打扮的男子看了一眼以合围之势将蓝珺瑶护在中间的众人.这些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而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姑娘了.我这里只一句话.若是日后姑娘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此地不是久呆之地.众位且保重.我们先走一步.”蓝珺瑶也懒得再同他打嘴上的交道.点了点头.而后带着蓝卿月等人从这里离开. 蓝珺瑶对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且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她才沒当面拆穿这些人的小九九.盟主的位子于她而言又有什么.不过借机送他们这个人情. 蓝珺瑶的脚步很快.她迫切想要找到一个地方.冲走身上这一身黏腻.以蓝卿月为次.霜修景与凌祈暄等人依次跟在她身后. 若非必要.日后她再不想踏足这个地方.心中打定这个主意.蓝珺瑶带着他们回了先前的住处.便是林掌柜所安排的地方. 一路匆匆忙忙.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凌祈暄竟然也随在她身后.蓝卿月对他自是沒有什么好感.其余人虽口上不说.谁不知他的身份.以及主子与他的过往.这一路上.沒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话. 凌祈暄待要跟着蓝珺瑶进去.却被她拦下.整个队伍便也在门前停了下來. “我说过.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干系.你大可不必这般.”蓝珺瑶蹙眉.今日势必要将此事讲清楚.若是日后纠缠下來.会更麻烦. “我知道先前的事是我混帐.那些事都非我本意.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能做些什么补偿.否则我良心不安.”凌祈暄将姿态放得很低.即便是一直在他身边侍候的墨一等人.又如何见过他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 蓝珺瑶早已铁了心要与他一刀两断.不管他如何做作.也全然不能撼动她.她冷冷地回道:“我从不曾怪罪于你.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夜深我不想扰民.凭你的本事.在这城中必然有落脚的地方.你们走吧.” 面对她这般决绝的态度.凌祈暄干脆耍起了赖皮.他的一言一行.令得在场所有人面上都像是吞了个鸭蛋一样. “你是我的娘子.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凌祈暄忽而摆出一副讪笑的模样.讨好地想要去扯蓝珺瑶的衣襟.却被她及时察觉.并未得逞. 蓝卿月早在一旁看得不耐烦.自从妹妹嫁与他后.不曾受到一天的呵护.更是因为那个琴贵妃.连腹中的孩子都未能保住.他自是不惧凌祈暄.当下便拉着蓝珺瑶的手朝宅院走去.再不与他纠缠下去. 凌祈暄待要继续跟过去.斜着却有一人闪了出來.将将挡在他面前. “凌兄还请止步.太过急功近利反会适得其反.”霜修景面上笑意吟吟.仍旧是从前那般温润的模样.只是态度却坚决得很.一副守卫的姿态. 巫阴月与蓝云舒等人相继从这两人身旁走过.他们对两人之间的对峙视若无睹.主子的私事.还轮不到他们來干涉. 及至所有的人都进了宅院.凌祈暄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霜修景.不发一言.转而带着墨一等人离开.來日方长.如霜修景所说那般.他要挽回她的心.便不能急在一时半刻. 凌祈暄他们所住的地方离蓝珺瑶的宅子并不远.一路上气氛异常沉默.唯有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闷声. 墨一终是看不惯主子这般委屈求全的模样.在他心中.主子在此事上虽有过错.只是错不在他一人.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糟践了主子的一番心思.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主子为了挽回娘娘所做的努力.向來高高在上的主子能放下身段做到这种地步.他看着着实心疼. “主子.”墨一忍不住要为主子抱屈.然才唤出一声.便被凌祈暄扬手打断.他知道墨一要说些什么.只是这些是他心甘情愿.若是能换回她的谅解.今日所为又能算得了什么. “派人盯着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向我汇报.”凌祈暄吩咐一句.面上也露出些疲惫之色. ------------ 303 深夜离开 今日诸多琐事劳人心神,且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陆之润又会有什么阴谋,他们未來得及休息,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连夜离开西陆。将一应事宜吩咐下去后,蓝珺瑶才准备沐浴。 林掌柜今日虽未同他们一同前去,却着人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自然知道少主一力退敌的消息,能收到这样的徒弟,老主人想必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久久未曾等到少主归來,林掌柜也睡得不安稳,蓝珺瑶他们才回來,他便披衣从房中走了出來,一见蓝珺瑶有些狼狈的模样,更是老泪纵横。 这西陆的宅院眼看是留不得了,好在这只是林掌柜临时置办的,整理起來也方便。他让人去烧了热水,又让另外一些人收拾东西,本该平静的夜晚却是一派忙碌。 将身子全部浸在浴桶中,只留了个头在水面上,氤氲的水汽迷蒙了蓝珺瑶的眼,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來,她用力呼了一口气,只觉胸口处的郁闷也连同这口浊气一同排出体外。 陆之润为人狡诈,想要为师父报仇不能轻举妄动。自从來到西陆之后,她便有所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她整日里的行动,也是在刻意做给他看。想必经历了今天的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她着急从西陆离开的原因。 晃了晃脑袋,她又往水中沉了些,热水淹沒脖子,让人有些呼吸不过來。今日之事,最大的得益者反倒是大长老一行人,虽不知圣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却隐约能察觉,自从精血被千秋重锁吸收后,她便与巫族有一种剪不断的关系了。 在水中整整泡了一个时辰,直至水失了温度,蓝珺瑶才从浴桶中起身。仍旧是一件简易的男装,她穿戴完毕之后,径直去了大长老处,若是不将此事弄明白,她心中始终不能安定。 宅院中众人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她轻轻叩响房门,大长老即刻便开了门请她进去,这样反倒像是大长老一直在等着她到來。 走进大长老的房间,这才发现三长老与六长老也在这里等着她。她冲着两人略微点了点头,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细想此次的行动,大长老一直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便是先前追踪他们无果,也不见他显出丝毫惊慌之态,这沒由來的自信难道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圣物,蓝珺瑶不得而知。 再次见面,三张老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他起身为蓝珺瑶倒了一杯水,两人似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先前对圣女有不敬之处,还望谅解。” 蓝珺瑶对三张老的话不置可否,至今为止,她对巫族尚无半分好感,归属感更是无从谈起。她近日所來不过就是为了知道,连师父也看不透的千秋重锁,到底有什么來历。 四人摆开促膝长谈的架势,宅院中的忙碌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油灯的灯芯剪过几次,蓝珺瑶才算弄清了整件事情的缘由,只是听完仍觉得不可思议。 大长老告诉她的是巫族代代传下來的讯息,蓝珺瑶的猜测不错,这个圣物果然与凰后有莫大的干系。相传此物是随着凰后一同现世,巫族的先辈有幸结交凰后,二人曾有一段缘分,而后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被凰后随身携带的圣物在巫族安家落户。 这圣物不仅承载着巫族先辈的嘱托,也包含着一个惊天的辛秘。巫族这些年來的养精蓄锐也是为了验证这个誓言。天下之势,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大陆四分已经太久,而她的到來,便是顺应了这个所谓的天命。 听完大长老的话,蓝珺瑶对巫族的印象改善了许多,她原本以为巫族是在等着一个契机等待重新崛起,哪知巫族的先辈居然早就预料到了近日的情形,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推动天下之势。 见识过师父神鬼莫测的推算能力,蓝珺瑶不由对这位巫族的先辈肃然起敬,当世又有几人能堪破俗世的诱惑,而那位大能会做下这样的决策,恐怕与巫族由盛转衰有莫大的干系。 “圣女该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将你留在巫族了吧?”此刻的大长老不复先前她见到的那般淡然,已有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显现出如师父一般睿智的光芒,能得族人如此尊敬,大长老自然不是先前蓝珺瑶所想的那般无情。 “在霜琴一事上,我的处理确实有些欠妥,此事我要向圣女陪个不是。只是我们必须要找回她,我族历代便有献祭的传统,先辈的规矩不可废。虽对外称养她是为了找到圣女,实则她却是代替圣女献祭之人。”大长老解释道。 蓝珺瑶听了不由暗暗心惊,巫族多样以來对她的培养,竟是为了代替自己献祭,她与自己的气运杂合,对凌祈暄的“一见倾心”某种程度上竟是代自己行事。 对于这件事,大长老也有歉意,害她失去孩子更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若要代替自己,必须要窃走自己的一部分运势,至于是哪一段,却是连他也不可控制的。 蓝珺瑶心情十分复杂,当真是天意弄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猛然间被人取代,这个人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事,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蓦然,前世所见的那个巫族献祭少女塑像又跃入脑海,冰冷的眸子直望进自己心底。她嘴边的那一丝诡笑眼下想來格外让人胆寒,那人的面目仍旧清晰,渐渐与霜琴的样貌重合,蓝珺瑶生生打了个冷颤。 “放过这样的崛起机会,大长老当真会甘心吗?”蓝珺瑶问出了埋藏在心底也是一直以來的一个疑问。 “若不是先辈的交待,只怕这世上已找不到巫族活动的踪迹。圣女也曾到过巫族,试问若是让你留在巫族中,你可情愿?”大长老这样和蔼的面容让她丝毫不觉有任何违和之处,仿佛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蓝珺瑶点了点头,撇开先前她心中的误解不说,现下巫族的生活环境的确可称作“世外桃源”,与摩云谷的环境也有些相似,若是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代,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俗世中的尔虞我诈反令人困扰,习惯了这样的安逸,巫族已经不适合再去参与权力的角逐了。”大长老对这种生活十分满意,这样的大智慧才令人折服。 “不管圣女如何决断,我们都会竭力相助,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兴亡只在一念间,若是日后圣女难做决断,不妨想想我今日所说。”这样敞开心扉交谈令双方的距离都拉近了不少,蓝珺瑶也明白过來,为何三张老先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大长老放心,今夜所说,我绝对不会对再一个人说起。”蓝珺瑶起身告辞,同时也做出自己的承诺。 转移的事由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蓝珺瑶步出大长老等人的房间,外边的人已经整装待发,只要她一个命令,大家便启程从西陆离开。 早一刻从这里离开,他们的安全便又多了一份保障,蓝珺瑶翻身上马,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夜已过半,城中的百姓都陷入沉睡之中,拜陆之润所刺,街上一支巡逻的队伍也沒有,这也为他们的离开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马蹄上都缠了一层棉布,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小他们的动静,好在他们都沒有过多的物什要收拾,一个个手上拎着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包袱,里边放了一些干粮与几件换洗的衣物。 靠近城门时,蓝珺瑶责令整个队伍听了下來,她看了看远处一片黑漆漆的城门,当先从马上下來。往日里城门处总是燃着两盏煤油灯,虽晦暗不明,却也能为夜行的人指路。 城门下仿佛隐藏着一只张着嘴的巨兽,只等着他们靠近,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吞入腹中。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來风满楼的意味。 蓝珺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來,他们自从赶回后便马不停蹄地准备离开等一应事宜,为的便是在陆之润有所反应之前,从西陆离开。如今看起來他们倒是慢上了一步,城门处蛰伏的人马,恐怕就是他们。 蓝珺瑶的思绪飞转,她打了个手势,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她回头望了一眼,将蓝云卷招到身边,让他前去探路。 随着蓝云卷一步步逼近城门,他们一个个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动静。蓝云卷整个人都进入戒备状态,他一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状况。 一步、两步、三步,蓝云卷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他握着长剑,以剑鞘探路,挥手间一片空落落的,城门下竟然一个人也沒有。再往前便是城门了,他摸到门栓,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将城门打开。 ------------ 304 以身为质 这样诡异的情形使得蓝云卷越发谨慎起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朝城外望过去,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半个人影也见不着。旋即他又将剑柄探出城门外,略微晃动了几下,仍旧是一片平静。 他并沒有因此就放松警惕,而是继续加大手上的动作,及至他将城门打开一人宽,这才从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一点点向着城门外挪动。不知是否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有意放他出去,还是他们多疑了,四周静的连落片叶子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楚。 城门外直接通向远方的主干道上十分整洁,沒有一个人影的存在,若是埋伏,只怕他们会选在两侧的山脊上。借着月光他只能看见影影幢幢的树木倒影,其他却看不大清楚。蓝云卷只好顺着原路返回,将他所见仔仔细细报告给自己的主子听。 此次蓝珺瑶随行,他们几人到前边探路,后边留下蓝卿月照料。三张老为了保护她,紧紧地跟在她身旁,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必然逃不过三长老的眼睛。 出了城门,蓝珺瑶探手入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朝着左右两边照了照,可惜火折子映照的范围有限,往高处去的地方仍是黑漆漆的。 这时三张老走到她面前,拿过一个粗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她,示意她将其点亮。蓝珺瑶虽不知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想來应与火折子的原理差不多。她按照三张老的要求,将这东西点然后猛地朝着高空抛了上去。 原本是一点不明的火星,上升到山脊两侧的高度时,却忽然爆裂开來,同时,这火团爆出炫目的光,将那一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蓝珺瑶仰头看去,这一看之下不由心惊,只见山脊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铠甲的西陆侍卫,他们并不防备自己会出这样的招,天空的骤然明亮使得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睛。 蓝珺瑶的视线与三长老交汇,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之色,两人朝着身后做了个手势,他们身后的人立马变换队形,迅速地往城门内退过去。若不是他们慎重,还当真落入了陆之润的圈套之中。 想到山脊与古树上密密麻麻的西陆士兵,蓝珺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不待他们退入城门内,变故陡然又生,原本漆黑一片的百姓居所中突然涌出了大量的士兵,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也不断有人朝他们奔來。 方才被冷烟弹晃了眼的士兵也回过神來,他们的眼睛一时之间还不能视物,只是张起了手中的弓,对准了下方的山道,一个个侧耳细听,摆明了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 少顷,这些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了起來,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陆之润分开队伍,缓缓从后面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子,与这些西陆的士兵面对面站立,将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了自己的队友。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仍是白天那一套衣裳,看这架势,竟是从山坳离开后,便径直到这里來埋伏他们,这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与他多说无益,待会儿我们护着你从这里冲出去,他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能从这里离开,他也不能拿我们如何。”守在她身旁另一边的蓝卿月道。 蓝珺瑶却摇了摇头,陆之润的为人她大致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若当真按照卿月哥哥所说的做了,只怕他会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们。有自己在这里,他多少还会顾忌一些,若是自己单独离开了,以他今天带來的这些兵力,疯起來只怕自己带來的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陆之润,即便你得到了我又如何?若是当真如谣言所传的那般,天下的兴亡在我一念之间,凌祈暄岂不是早就得到了整个天下?”蓝珺瑶试图在言语上对他进行劝阻,能拖一时便是一时,眼下这种困境,她也无计可施。 “我知道你口舌厉害,只是今天你若不跟我走,他们的性命全部都要葬送在这里。”陆之润并不为她的话语所动摇,既然是南山老人作下的断言,又岂会有出错的道理?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他手段歹毒,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蓝卿月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其他人跟他一样,嘴上虽然不说,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她落在陆之润的手里。 蓝珺瑶看了一眼四周的境况,苦涩爬上心头,双拳难敌四脚,她不想看到身边的人有所伤亡。刀剑无眼,若是真正打起來,凭他们这些人,是断然不能从西陆全身而退的。眼下唯一的计谋便是自己暂且留下,陆之润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忌惮,至少不会伤害自己。 霎那之间,蓝珺瑶已将权衡利弊在心中过了一遍,这已经是迫不得已的方法,碍于自己,陆之润暂时还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他们动手,只是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便不可而知了。他们还要保存实力,直至逃离他的势力范围。 “卿月哥哥,你们放心,只要我一日还是顺应天命的人,他便不会对我做些什么。”蓝珺瑶好言安慰,给众人了一个放心又不容他们拒绝的眼神,而后对一旁的霜修景说道:“无忧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将他们带离险境。” 霜修景本欲开口拒绝,对上她有些祈求的眸子,只得将这些话又咽了回去,在她的凝视下,深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留在这里,只是我也有条件,你不能阻拦他们离开这里,若是这些人中有一个少了一根毫毛,我定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蓝珺瑶信誓旦旦地说道。 “既然是你的要求,我自然全部应允。”陆之润往前走了些许,却仍旧在西陆士兵的保护范围之内。 眼睁睁看着蓝珺瑶走到了陆之润身边,他们却一点办法都沒有,他们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了。只是蓝珺瑶的牺牲不能白费,他们暂且从这里脱身,旋即再救她脱离陆之润的魔掌,他们做下如此打算。 而早在蓝珺瑶等人从宅院中出來时,守在那里的探子就将此事报告给了自己的主子知道。凌祈暄才在床上躺下,还未來得及合上眼,就听到了墨十的报告,他匆匆穿上衣服,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是这一下的的耽搁,等到他带着人追过去的时候,蓝珺瑶已随着陆之润回了西陆的皇宫,霜修景等人也沒再耽搁,匆匆离开了这里。 未到城门,凌祈暄已经被人拦了下來。原來方才墨十回去报信,他则是跟着蓝珺瑶等人到了这里,亲眼见了他们是如何被拦下。他将整件事情与自己的主子报告一番,换來的是主子吃人一般的目光。 他料到了陆之润不会如此简单罢手,这才让墨十等人留在宅院外盯着他们的动静,想不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眼下在西陆境内处处受人挟制,凭他带來的这几个人,是断然不能将蓝珺瑶解救出來的。 凌祈暄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下了命令:“墨十,传令回京,责令墨全者三日内赶到这里,不能按时赶來的,以后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这样的命令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墨一在一旁劝阻道:“主子,此举万万不可,若是墨者全部离开京畿,若是京畿中发生什么动乱,主子又怎能兼顾得來?” 另外一些人虽然嘴上沒说,但是他们眼中要表达的,是与墨一一样的意思。 墨一的劝阻换來的却是凌祈暄的勃然大怒,他一脚将墨一踹翻在侧,怒不可遏地吼道:“若是失去了她,即便我拥有了江山又有何意义?” 再沒有人敢有任何异议,墨十默默地转身离开,去召集余下的人到这里來。 连夜赶路,到了天亮时分,霜修景等人才敢停了下來,走了这么久,也能暂时歇一口气了,想必陆之润也不会追來。只是他们一个个脸上都不见喜色,整个队伍的头顶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 “修景兄可有良策?”蓝卿月将马的缰绳交给另外的人,踱步來到霜修景身边,两人面上是一样的愁容还有愤恨,想他们竟然要靠蓝珺瑶的妥协才能从西陆脱身,这对他们來说无异于是一大耻辱。 “唉。”霜修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想要从陆之润手中将她救出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昨日西陆将士有不少折损,只是在霜修景的铁血手腕下,竟然沒有一人敢对此有不满,足可见他的铁腕手段。 若是想将她救出來,定然不能带这么多人,不然只是往陆之润手中送质子。罢了,还是先将这些人送回东凌,再做打算吧。 足足半个时辰的沉默后,他们才重新启程,气氛一如先前一般沉闷。 ------------ 305 所居宸寰 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青色宫装的婢女,两旁的廊柱上绘着振翅欲飞的彩凤,只粗略从远处看去,便能感受到其磅礴的气势。 蓝珺瑶紧随在陆之润身后五步远的距离,这一路上所见,着实令她咂舌,像是倾尽了举国之力來建这个皇宫,木所能及,尽显奢华。 宫中的人见了她,先是吃惊,随即又被他们拙劣地掩饰了过去,一路上都是这样过來的,蓝珺瑶不知他们为何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深情。 夜已深,陆之润的兴致却显得前所未有的好,他带着自己几乎转完了整个西陆的皇宫,又像是急于向自己证明什么。蓝珺瑶对比并无太大感觉,直到他们來到这里,她总算明白了宫人对她异样的目光从何而來。 同样绘着飞凤的殿门被这两名婢女拉开,正中央摆着一方雕像,摆的是乘风归去的姿势,脚下踩着一只仙鹤,身边盛开白莲朵朵,塑像是以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看起來当真是灵气逼人。 目光顺着雕像的手往上看,蓝珺瑶眼中的欣赏渐渐化去,她忽而转头,严厉地看着一旁的陆之润,却见他冲着她开口道:“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蓝珺瑶如何看不出來,这塑像是仿照了凰后遗留下來的塑像做成,两人的轮廓有几分相似,看这大殿的规模,只怕不是在一朝一夕间建成,这以足以解释那些宫人见到自己时的诧异目光了。 蓝珺瑶并未接话,若是换做是她,成日价看着雕像,暗地里猜测这塑像到底是何许人,有一日这塑像的主人忽然來到自己面前,自然是会吃惊的。她并不喜欢这样大操大办,陆之润的一番举动,非但沒有给她带來惊喜,反而使她厌恶。 宫中所有人都明白这位主子的重要,皇上虽然沒有颁下任何旨意,他们却在暗自揣度空置已久的后位是否要最终有了归属,因此他们伺候起來也是格外用心。 陆之润并为对宫中宣布她的身份,但是这宫中的塑像也使得她早已闻名于此处,这些宫人对她又格外带着一分尊崇,与对陆之润的惧怕有些相似。 “给两位主子请安,奴才是宸寰宫的掌事太监,以后主子有吩咐尽管说,奴才一定为主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一个身穿藏青色衣服的小太监在他们二人面前跪下。 蓝珺瑶对这宫内的奢华丝毫不与理会,她在轻纱后的椅子上坐下,一旁候着的婢女连忙在她坐下之前塞了个绣墩。她打量了一眼身前跪着的小太监,他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脚下,身子绷得很紧,从她这里看不清面容。 “瞧仔细了,日后可要认清你的主子,若是让主子出了什么差错,小心你的狗头。”陆之润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的话音落,蓝珺瑶清除地看到小太监的身子颤了一下。 “奴才遵旨。”小太监仍积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两人都沒吩咐,他也不敢妄自起身。 “到一旁候着吧。”陆之润摆了摆手,小太监忙不迭地躬身站在了一旁。 小太监抬起头來,蓝珺瑶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出乎预料的是,这小太监长得十分清秀,仿佛是谁家生养的家童一般,面对主子的打量,他丝毫不显扭捏之态,任由蓝珺瑶瞧了个仔细。 他定定地瞧着自己的脚尖,头略微佝着,透着股灵动劲,想必平日里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这才能接管这宫中的掌事太监一职,只是这奴才再顺自己的心意,到底还是陆之润的奴才。 当着陆之润的面,他也只敢对蓝珺瑶笑了笑,有些讨好地说道:“皇上对主子可是用了心思,早在半年之前,皇上便差人盖了这个宸寰宫,我们每日里都巴望着主子早些住进來,如今可叫我们把主子给盼來了。” 蓝珺瑶几乎冷笑出声,他们还不明白自己与他们主子的关系,若是可以的话,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踏足这宫殿,这宫殿再美轮美奂,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已,因此她只是淡然地对小太监点了点头。 小太监这番话却十分得陆之润的欢欣,他近日心情好像特别好,极为赞赏地看了这小奴才一眼,而后吩咐道:“说得好,朕重重有赏。” 陆之润解下腰间一个玉佩,随手朝小太监丢了过去,他将将把玉佩接了个正着,仿佛是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跪在地上朝着两人连连磕头谢恩。 自从跟着陆之润到了皇宫中,蓝珺瑶便再沒露出过一个笑容,她就那样淡然地坐在那里,面上无喜无悲。事实上,即便是陆之润将这天下都送到她面前,她也是不屑一顾的。 对于她的这种反应,陆之润像是事先预料好了一样,除了先前带着她在皇宫中转了一圈,而后便沒再勉强她做什么事了。 氤氲的茶气迷蒙了人的双眼,这殿内熏的是梅花香,香味并不浓厚,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坐得久了连身上的衣衫都沾染上了些梅花的味道。 炭盆中燃着上好的银碳,殿内暖意融融,将严寒完全隔绝在一门之外,这样静谧的气氛中,忽而传來笑语串串,似银铃一般,由浅入深,渐渐在耳边清晰起來。 蓝珺瑶端起手边一杯清茗,嘬了一小口,借此驱散心头的烦躁。不多时,便有宫人前來叩门,原來是陆之润的后妃前來拜会。她并不喜人打扰,就算在东凌之时,也是这般模样。 宫人引了这位后妃进來,她进入殿内先解下了身上的斗篷,这才到陆之润面前与他二人见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给姐姐请安。”她分别冲着二人屈了屈膝,面上的笑意一直未曾褪去。 “这么冷的天,不在你宫中待着,又巴巴地跑來做什么。”陆之润对她十分宠溺,搓了搓她有些泛白的手,婢女连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陆之润身边,并不与主位平行,稍稍错开了些距离。 蓝珺瑶并未将他们的亲昵看在眼中,她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只是捏起杯盖浮了浮飘在杯面上的茶叶,心中已对这女子的身份有了计较,想必在平日是十分得他喜爱的。 “听说姐姐來了,我又哪里还睡得下,这不一大早就來了,还指望着能在姐姐这里蹭一蹭早膳。”她并未将手从陆之润手中抽出,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作。 听她说起,蓝珺瑶才抬头朝窗外望过去,不觉这一夜已经过去了,今早的天色不大好,天色阴沉沉的,像是时刻有大雨将至。直至此刻,她仍无半分睡意,只是一宿未眠,双眼有些发涩。 “姐姐该不会怪我不请自來吧?”她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局促,蓝珺瑶一直以來并未与她搭话,这让她误以为是蓝珺瑶对她的到來不喜。 “无妨。”蓝珺瑶放下手中的杯子,只觉双脚坐得有些酸麻,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踝,身子却像是定在了椅子上一般。 得了她这句话,她仿佛得了大赦一般,双颊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粉色。蓝珺瑶粗粗扫了一眼,这女子的鬓上只插着一支翠玉簪子,发前缀着一串用珠玉串成的抹额,翠玉落在眉前,显得人愈发出尘。 蓝珺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若是撇开其它而不谈,她倒是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其下是一声天青色的裾裙,颈间有一圈松软的绒毛,她举止落落大方,想來正是因为这般,才深得陆之润的喜爱。 再仔细看看,她的面容又让自己感到了熟悉,却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见过。 “往日里姐妹们都说,宸寰宫中到底要住进哪位仙女姐姐,今日见到姐姐,果然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女下了凡尘。”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想要借此拉近自己与蓝珺瑶的距离。 蓝珺瑶对这样的恭维也浑不在意,脑中仍在思索到底这女子长得像谁,因此只是轻轻地对她颔首致意。 “瞧这嘴皮子,可是把自己也给夸进去了,平日里她们都说你与她总有几分相似,我算是瞧出來了,才几日不见,脸皮子越发厚实了。”陆之润笑着与她打趣,还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 蓝珺瑶这才恍然大悟,仔细看她的轮廓,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成日价照镜子,竟沒发现这股子熟悉感竟从自己身上得來。 蓝珺瑶睨了一眼正与她打趣的陆之润,他脸上全是笑意,看不出办点不妥,只是照他这么说,难道这宫中与自己样貌相似的人竟还不少,而这女子只是最像自己的? 这种念头才从心底升起,她便抑制不住地觉得心中发寒。若事实当真如此,可见他对自己的执念,那么自己想要从这里脱身就变得难上加难。不过是多了个莫须有的天女身份,便让自己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她却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师父逝去前留下的话也值得仔细推敲,为何天下的兴亡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她又如何有这样的能力? ------------ 306 腊梅竞艳 辰时将过,蓝珺瑶才有了朦胧的睡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用过早膳后,陆之润便同他的宠妃一起离开了,摸不准新主子的脾性,这些奴才做起事來都束手束脚,偌大的宫殿中一片寂静,她就在这里睡了过去。 许是心中不安定,她睡得并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來來回回醒了二三次,她索性披衣起身。瞧瞧时间,也不过过去了两个时辰。 连日的劳累使得她气色看起來很差,铜镜上映出一个双眸有些凹陷的女子,对着铜镜坐了许久,蓝珺瑶第一次对这样的样貌感到了陌生。 一只手缓缓地抚摸上了自己一侧颊骨,凸起的颊骨有些硌手,她努力回想从前的样子,却发现记忆中的那张脸逐渐和这张皮囊融合,而后竟再也想不起从前的模样。心头腾地升起一阵恐慌,她将铜镜前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 一直在殿门外守候的宸寰宫掌事太监庆安听到动静,以为主子出了什么事,慌张地拍着殿门,而后叫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蓝珺瑶并未回话,她凝视着自己的右臂,方才将那些东西扫落时,不慎被簪子的发尖划伤,臂弯正中央一点猩红的血滴渐渐变化,她却半分也沒感觉到疼痛。 主子未曾发话,庆安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只是这样的平静让人心慌,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去请皇上过來瞧瞧时,忽然听到殿内传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若不是他耳力好,只怕也听不到这声叹息,像是沉淀了人声百味一般,连他的心也被压得往下沉了沉。 “进來吧。”蓝珺瑶换好了衣衫,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粗略处理过,拢在宽大的袖口里,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庆安在外应了一声,这才推门而进。在门口站得太久,又是那样寒冷的天气,双腿已变得酥麻一片,他打了个趔趄,在推门时扶了门框一把,这才沒让自己当着新主子的面跌一跤。 看到地上散落的东西,庆安面上并未将自己的心情表现出來,他将殿门重新关上,站在一旁等着主子的吩咐。 庆安打开门的间隙,殿外的寒意便争先恐后地往殿内挤,还未抵达蓝珺瑶身边,已融进了这屋内的暖意中。她信不走到窗边,而后吩咐道:“找人将这些东西收拾出去吧。” 她面朝着窗子站着,庆安看不清新主子的面容,他试探性地开口说道:“这些琐事就让奴才來做吧?” 未得到主子的答复,他便权当作主子已经同意,自顾开始动手收拾地上散落的物品。这一套是昨日皇上特地命人送过來的,金色的步摇上缀着红色的宝石,显得贵气逼人。抹额上缀着同色的流苏佩饰,这俨然是比照皇后的用度规格。 庆安压下心底的惊诧,仔细将这些东西收拾好,早在皇上大兴土木时,他们私下里便有揣测,到底这宫中住进來的是个什么样的贵人,待见到皇上为她塑的雕像,一时之间更为惊人,他曾有过猜想,是否这位就是西陆将來的国母,想不到皇上竟真的有这种意思。 庆安见这位新主子穿的肃静,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裾裙,外边罩着一件同色的小夹袄,双臂与领口处都缀着一层细密的绒毛,青丝在脑后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却是出嫁的妇人打扮。庆安的脑子活,他赶快将自己的揣度尽数压下,埋头于手中的整理活计。 他整理得一丝不苟,连簪子发尖那一点猩红都被他收入眼中,他对此并未多言,而是用自己的衣衫将这一点猩红拭去,随后将这一阵套首饰收入新主子的妆奁中。 方才那一点猩红让他心惊,然打量新主子的身影,却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他生怕主子再做些什么想不开的事,收拾完东西后边默默站在了一旁。 站在这炭火烧的足够旺的大殿内,庆安却生不起办法睡意,他时不时抬一抬头,看到新主子还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势站在窗边,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蓝珺瑶望着绽放在窗台上的红梅,渐渐出神,想必是这宫中的奴才一大早折了放在这里。红梅开得十分娇艳,与这殿内燃着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又有一丝甘甜的气味在她身边挥发。 白色与暗红色交织的窗格像是球笼一般,将她困在这里,只是一面之隔,窗户内外赫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蓝珺瑶蓦然动了起來,她将面前的窗子打开,面前豁然开阔。 冷风顺着窗户灌进來,连桌上燃着的梅香都被吹得变了形状,不再是袅袅直上。凉意铺面,吹得人清醒了许多,蓝珺瑶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只觉四肢百骸都变得通透。 感受到这突如其來的凉意,庆安去看面前的主子,只见主子的脊背挺得僵直,双手各扶着一扇窗子,头微微往上仰着,似是在看窗外的景致。顺着主子的方向看过去,庆安却什么都沒有看到,仰了一会儿只觉后颈酸沉,只得无奈地放弃了窥视。 越过高耸的宫墙,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冬日的正午,天空中一只飞鸟也不见,只有寒风偶尔卷起几片落叶,打着转飘向远方。目光所及,一切都沉寂在冬日的萧条下。 窗子的正前方有一片开得正盛的腊梅林,到近,腊梅色依次淡了下來,到了近前,已是如雪一般澄净的白梅。 蓝珺瑶朝着窗外探手,竟真的有一枝梅花被采下,花香倒是比先前放在窗边的红梅还要浓烈几分。她垂头去看,有些偏黄色的叶片微微向后蜷曲,花心是一片洁白,这是素心梅,难怪花香如此浓烈。 蓝珺瑶只嗅了一口,便将其随手置入了窗子上的花瓶中。红白相映,倒显得比先前的红梅好看了许多。 身后的窗子并未阖上,蓝珺瑶这才开始打量宫殿内的摆设。临窗的地方是一张摆着书本的案子,案头摆着基本装订精良的书籍,文房四宝皆置于案子上,案子的左上角还有一盏熏灯,楼空的金架中盛着一个圆形的灯盏,照出來的光有些昏黄,却与这殿内的整体摆设十分相配。 再往前便是书柜了,黄梨木的柜子放在一边,距离书案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走几步便能够得到。右边是供人暂时休息的地炕,火龙烧得很旺,使得人在屋里感受不到一丝严寒。 一席轻纱将这个小书房与休憩的地方隔开,再往前的一个殿内摆着一架古琴,古琴之后是一个有些矮的方案子,古琴之前是两排蒲团。 收回目光,蓝珺瑶走到古琴旁拨弄了两下,“铮铮”的琴音传出,在大殿内久久回荡不散。虽不是那些世代传下來的古琴,这古琴也是用极好的木料制成。 整个大殿内摆放的尽是陆之润从整个大陆搜罗起來的奇珍异宝,比起先前她在巫族内的住处,此处是奢华得外放,而巫族中的那个洞穴,虽然表面上看起來山水不露,实则是内敛到了极致。 蓝珺瑶回到书案前,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布置,满室的金玉虽看起來富丽堂皇,却更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概,虽然陆之润对自己一直很客气,但是她也知道,出了这个宫殿,门外的那些侍卫动起手來可一个都不会含糊。 殿外日夜都有人把守,深怕她从这里闯出去。挂念着卿月哥哥等人,她的心始终不能安定下來,书上的文字更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与其这样,不如到院子里转一转,先看一看这里的环境,她也好伺机从这里逃开。 庆安见主子要出门,连忙跟了上去,他取过一件披风快步走到主子身边,恭敬地将披风递了过去,若是这位新主子出了什么差错,皇上还不剥了自己的皮。 蓝珺瑶将他对自己的惧意看在眼中,却并未多说什么,出了殿门确实有些寒凉,这披风是用了整张的狐皮做成,穿在身上十分暖和。 才走开几步,身后突然跟上了大批侍女,她们分作两队,一个个垂着头跟在庆安身后。蓝珺瑶对这样的阵仗十分不喜,因此她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我只在这里随处走动一会儿,你们不必跟着我,各自散了吧。” 哪知这些婢女听了她的话,却整齐地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主子若是嫌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主子说出來我们一定改正。” “你们做得很好,只是我向來喜静,你们下去吧。”蓝珺瑶摆了摆手,眉头已爬上些不耐之色。 这两日來,庆安也算是摸着了主子的一些脾性,这位主子看起來的确与宫中其他的主子不同,生怕新主子发怒,庆安暗地里冲着打了个手势,这些婢女才一脸为难地退下了。 “主子要到哪里有我陪着就是,日后再不叫她们打扰主子的清净。”庆安说了这句,便躬身退到了一旁,皇上交待他们一切都要按照新主子的喜好來,只要新主子高兴,做什么都成。   ------------ 307 京畿叛乱 自从蓝珺瑶被迫跟着陆之润离开后,蓝卿月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每一日对于他们來说都变成了煎熬,他们讨论过几次,只是到了最后发觉,最合适的方法仍是将队伍打散,只挑选其中武功高强者前往西陆。 此次的行动由着蓝卿月与霜修景共同作下决定,林掌柜等人按照原來的路线返回东凌,蓝云卷与蓝云舒等人护送,唯恐路上再有人向他们动手,到时候救出了蓝珺瑶,他们又成为敌人手中的质子。经前次事后,蓝云卷已知自己跟着过去不过是拖慢整个行动,他对此决定倒是沒有什么话说。 既然已经拍板定论,蓝卿月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往日的耐性在这几日被消磨殆尽,他对这次的行动已有些迫不及待。 大长老等人从西陆离开后就一直同蓝卿月他们呆在一起,得知圣女无恙,他们也并不见慌张,天下大乱将起,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追随圣女,诱导整个天下的走向。 似大长老这般勘破名利生死之人,眼下唯一的牵挂便是他守候了一辈子的族人。乱世中虽出英豪,同样也是埋葬英雄的时代,他几次想要劝阻巫阴月先行回巫族中去,只是这小子的性子竟比他爹当年还要倔上三分,他执意不肯离开,大长老只得吩咐三长老对他多加留意。 驻留在西陆的凌祈暄等人这几日也不好过,他们一直在躲避西陆士兵的搜查,只是这些人像是长了狗鼻子一般,他们才换了新的住所沒多久,这些人便会循踪而至,这让他们苦不堪言。若是照这样下去,他们能否继续藏身下去都成问題,又何谈将蓝珺瑶从陆之润手中救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凌祈暄也做下一个决定,他将带來的人分成两个小队,一支队伍由自己带着,另一支则交给墨十带着,他们继续留在这里,而墨十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变换住所,吸引西陆人的注意力。 将这些事安排好之后,凌祈暄准备连夜潜入西陆皇宫,先将皇宫的地形打探清楚,而后带着墨一等人去将她救出,迟则生变,他怕这么耽搁下去,到时候会发生连自己都无法挽回的事,于是不敢再有什么犹豫,当夜就准备夜谈皇宫。 他们此番的行动都很隐秘,深知陆之润为人的狡诈,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前次的教训让他们的行动越发谨慎起來,他们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稍有风吹草动便全力戒备。 就在他们日夜兼程赶往西陆的时候,林掌柜一行人也到了东凌的城外,再次踏足这片熟悉的土地,林掌柜心中一片唏嘘,物是人已非,主子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公子他们把少主救出來。 城门外排起了长龙,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们的车马仍旧停在原地,半分也未前进。蓝云卷下马前去打探,走进了才发现,城门阖着,城墙上是身穿铠甲,手持武器站立的士兵,脸上表情肃然。 蓝云卷问了队首的百姓,这才知道他们天不亮就在这里等着了,本是为了早些赶回家中,哪里知道城门居然到现在都不开。他一连问了数人,都是早早在这里候着了,看着这样的架势,他的心里却有浓浓的不安感升腾。 这种感觉很快变作了现实,他才回到队伍中将种种不寻常的地方告诉了林掌柜,城门上忽然出现京兆府尹的身影。对于这位宋大人,蓝云卷可是熟稔得很,他往后退开了些,微微垂首,尽量不让他注意到自己。 这位京兆府尹的儿子先前因为调戏蓝珺瑶,被凌祈暄废了命根子,而后一直在家休养。虽然他的身子早在流连于青楼之间时被败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尚且留着子孙根。那日被人抬回去后,他着实在家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成日价仍是支使着府中的下人做这做那。 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宋公子的脾性变得越发大了起來,他觉得下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带上了异色,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不说,背地里一定在议论自己、嘲笑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去找自己的老爹,也就是京兆府尹抱屈,谁料往日里有求必应的老爹竟然将他拒之门外。宋公子的心越发变得黑暗起來,先是变着法子折磨府内的下人,而后竟然假借着老爹的威风,将他往日里相好的那些女子全部弄到家中,令人困着她们供他亵玩。 其实这些事都是宋公子自己想偏颇了,才会有了这样的下场。他去见京兆府尹之时,正赶上老爹同新收的小妾“办事,”出去对儿子的一片苦心,他不忍心儿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伤情,故而才让人将其阻在了门外。 得知儿子再无传承后代的可能,京兆府尹娶亲的次数也越发变得频繁起來,余下的希望只在他的身上,虽然渺茫,他也要试上一试。只是不知是他缺德事做得太多,还是他们这一代命该绝,京兆府尹娶回家的那些小妾,一个个肚皮都软塌塌的,过了半年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等到京兆府尹缓过神來去看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成日价以折磨下人为乐趣,甚至连大牢里的一些刑具都被他弄到了家里,他的小院里甚至沒有一个身上不挂彩的下人。 京兆府尹去探望儿子的时候,恰逢他在折磨房内新收进來的女子,他虽然不能人道,可是却变着法子折磨这些女子,看她们求饶、流泪,他的心中才有阵阵快感。 他知道自己的爹进來了,只是手下的动作却未停下,用盐水浸泡过的软鞭一下一下抽在那女子的身上,转眼她娇嫩的皮肤上已然遍布红痕,整个人也只剩下出的气,沒有进的气。 连京兆府尹都看不下去了,唯有带着下人默默替儿子掩上了房门,他心中对凌祈暄与蓝珺瑶的怨怒却一日赛过一日,就算自己的儿子有错,他们也不该下如此毒手,他宋家的血脉就在他这里断掉,叫他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宋府尹行事比往日更加圆滑了,方方面面都打点得十分得当,同时,他也变得内敛起來,仿佛是得了教诲要真心改过。 京兆府尹的运气也算是好,凌祈暄即位后,他一直忐忑不安,哪知过了许久却不见他对自己有什么动作,他为官多年,谨慎已经融入到他骨子里,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是长久以來却一直是一片平静。 他不认为皇上会放过自己,只是皇上与皇后成亲之后,确实不如当年那般恩爱,宋府尹的心左右摇摆不定。这时却有人找上门來,一番劝说之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为了保得自己一家老小性命无虞,一直听从与那人的命令,包括此次的逆反。 凌祈暄犯下最大的错误便是沒取三皇子性命,他虽一直将他软禁着,三皇子这些年一直沒放弃活动,他与一些旧臣渐渐搭上了线,这些人大多是被凌祈暄免了职务,在家养老却放不下从前的荣耀的人。 不得不说,陆之润这计谋确实歹毒。京兆府尹先前所见的神秘人便是他,而后他分别勾搭上了三皇子与颜妃,趁着凌祈暄出京的时机,他们悍然举起了谋反的大旗。 京兆府尹围城的当日下午,三皇子便打着“清君侧、除妖后”的名号,赫然在京兆府尹等一帮大臣的支持下,将往日里看守他的士兵屠杀殆尽。 他们攻入皇宫中,一路势如破竹,气势一时无人敢阻。三皇子身边的那些谋士也重新被他召回,做这等事,便要心狠。这些年生不如死的囚禁生涯消磨了三皇子性子中最后一点温吞,此刻的他,说是狼虎也不过分。 墨者被凌祈暄悉数调走,宫中残余的虽有他的亲卫,这些对于率众來袭的三皇子來说,只是小菜一碟,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他已经将这些亲卫全都制服,又过了一个时辰,整个皇宫都落入他的控制之中。 三皇子此行不可谓不心狠手辣,他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若是顺从于他的,便可得一条生路,日后升职加薪都不成问題。若是仍有人冥顽不灵,死忠于凌祈暄,便在众人面前斩下头颅,如此还不算了,这些人的头将被悬挂在城门处曝晒三日。 先前的确有人堆他这番行为加以痛斥,这自然是无谓之争。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他砍了头,尸体拖去喂狗,人头排成一排,悬挂在宫门正前方第一座箭楼上,让人以此警醒。 一炷香燃尽之时,再沒有一个人敢有任何异议,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屈从于三皇子,宫中至此已经全部被他控制住。凌祈暄的后宫中如今仍旧留下的,不过是一些不愿无依无靠的女子,她们昼夜与青灯黄卷为伴,自三皇子入宫后,她们也不得安生。 三皇子命令太监将这些女子全都聚集在一处,供他亵玩,甚至是不分昼夜,只要他來了兴致,便会到这里。有不少人不堪受他**,与殿内的横梁上用一尺白布了解了残生。 ------------ 308 探寻老屋 三皇子此次筹划得十分细密,他原本打算将整个京畿控制在自已手中,再蚕食京畿周边一些势力之后,再放出消息,到时就算凌祈暄赶回來,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若非蓝云卷等人恰巧赶了回來,只怕当真让他的阴谋得逞了。城门不开,蓝云卷等人无法入内,好在城中有他们的伙计,偷偷摸摸的,只要小心些,总算是将城内的消息平安传了出來。 只消一眼,蓝云卷便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他不知该不该将此事报告给主子听,正踌躇间,恰巧看到林掌柜从马车上走了下來。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将这个消息给主子传过去,至于主子如何决断,便不是他们能干预的事了。写满小楷的字条被信鸽带走,他们双双在火堆旁坐下。 一直在城外困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同这些迫切想要进城的百姓一样,已经被阻在城外两日了。昨夜接到当铺伙计的消息,他们的铺子并未受到什么波及,只是生意却大不如从前了,这已经是目前最让人欣慰的消息了。 只是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也令人担忧,南山老人仙逝的消息一经传开,很快整个大陆都知晓了。随着他老人家的离去,先前便生了二心的人便要自立门户,不再听从少主的命令。他们甚至打出了旗号,怀疑南山老人并沒有什么嫡传弟子,这一切只是少主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早料到老主人仙去后这些人要生变,林掌柜这才急着赶回來代少主主持大局,只是他们无法进入城内,便不得而知这些人到底都做了什么,老主人留给少主的东西,说什么他都要替少主保住。 思來想去也只有那条路可走,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年,当初的那条小路是否还存在,蓝云卷心中念道。他们并未遇到主子之前,只是城内被人贩子控制的乞儿,每日里变着法子从这些路人手中骗得银钱,便是他们的任务。 有时候为了完成人贩子要求的钱财,他们甚至去偷、抢、偏,总而言之,他们可算是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这条出城的道路也是他们尾随一个小官时发现的,而后这里便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京畿最近是非多,此次城门久久不开,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开始揣测,是否像上次闭城一般,宫中又“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凌祈暄出城的消息沒有任何人知道,百姓们并不怀疑,此次的封城乃是有人要篡夺皇位。 百姓们等的不耐烦,碍于官兵手中泛着寒芒的长枪与弓箭,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寻了阴凉的地方,等候城门什么时候打开,他们或是归家与家人团聚,或是采购了货物要到京畿交易。 抱怨声时有传來,蓝云卷他们先是往人群稀少的地方慢慢移动,等周围再沒有旁人的身影时,他们才在蓝云卷的带领下朝着他记忆中那条密道慢慢挪了过去。 过了这些年,他的记忆力却未消减,弯弯曲曲的小道慢慢与脑海中那条道路重合,他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激动,直至來到城脚下,这才匆匆上前。这里堆积着一大片荒草,当中甚至起了一个草垛子。 分出几人望风,蓝云卷來到当中的荒草垛子边上,先是用剑鞘将一些新挑上來的草挑到一旁,而后推着整垛草顺着城脚挪开了些距离,当草垛后边的洞逐渐在众人面前露出全貌时,他们都好一阵欣喜。 这个洞口不大,仅容一人从中通过,还要趴在地上爬过去,不过这对于他们來说,已经足够了。蓝云卷让他们先在外等着,他先进去查探一番,若是安全无虞了,他们再从这里进去。 趁着蓝云卷进去探路的功夫,林掌柜手下的伙计驱赶这马车回到了先前他们暂时歇脚的地方,宋府尹这人精明得很,若是无端少了他们这辆马车,他岂有不怀疑的道理。若是打草惊蛇了,反而不利于他们眼下的动作。 这地方本就偏僻,蓝云卷小心翼翼地从城中探出了身形,面前横七竖八放置了些破损的农具,木头经过长年的日晒雨淋,已经糟透了,轻轻一掰就折断了。蓝云卷将这些东西清理到一旁,又探了探四周的情形,确定这里沒有宋府尹的人马,这才去唤他们进城。 林掌柜一行人在城外等的忐忑,看到蓝云卷去而复返,他们面上不自觉露出喜意。行动越快越好,他们沒有一人有任何异议,一个接一个从这个洞中爬了过來,一时之间,这里只有爬行时衣料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 这个地方使蓝云卷他们再熟悉不过,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幼时那段乞讨的记忆却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顺着小路走不了多远,就是曾经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那段日子着实心酸,每日里想尽各种办法弄钱,坑蒙拐骗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只因他们不能乞讨到人贩子要求的钱财,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看到那个熟悉的院子,还有院子里那株虽然茂盛,却长得歪出院墙的老树,蓝云卷几人相视一笑,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个院子还是从前他们在这里时的样子,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墙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院墙不高,按着墙体轻轻一跃,院落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内里却不像荒废已久的样子,主屋内甚至落了一把锁。 这样的情形让蓝云卷起了疑心,他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外边等着自己。他则是收敛了动静,慢慢朝着主屋靠近。警惕地将整个院落探了一个遍,却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这样的情形比他料想的更加可疑。 正中的屋子前起了一大片荒草,冬日的肃杀让它们失了生机,蓝云卷低下头仔细观察,这些荒草上竟有人的足迹,虽然只是半个,却足够让他警惕了。 他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剑,追踪着这些足迹,到了主屋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锁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这把锁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他移步到窗子前,两扇窗子虽然同这院落一样破败,只是仍旧完好地挂在窗子上。 借着日光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形,桌椅都不完整了,桌子呈倾斜状态,桌面的一边倒在地上,就连椅子也是这样的摆放,若不是看到了先前的脚印,他是不会起疑的。 蓝云卷折身回去,将这里的情形仔细告诉了林掌柜,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林掌柜那双精明的眼中精光连闪,他让蓝云卷先带着他过去看一看,其余人仍留在原地。 他们二人并未打破门窗的状态,而是选了另外一个地方。蓝云卷带着林掌柜一跃上了房顶,房顶当中有一个大洞,冷风从这里灌进去,隐隐有呼啸之声传出。 两人小心翼翼地落了下去,还未站定,眼前的景象生生让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庆幸,好在他们沒从正门进去,两扇门板后有一根极细的银丝,从外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若是有人妄图推开门,只怕一瞬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拴在门后的细丝连接着两旁残破的窗户,若是有人妄图从这里进來,一样会掉进陷阱里。这里必然不同寻常,两人不敢轻举妄动,站在那里先是环顾四周,而后又查探了他们落下的地方,冷汗瞬间爬满脊背。 他们也算是误打误撞,选对了唯一的路。蓝云卷先前还在奇怪,为何脚印到了屋外便散去,想必他们到这里來时,也是从房顶下來,难怪这房顶的漏洞他们并不修补,谁能想得到,看似空置了许久的破房内另有洞天呢? 屋脊上错开漏洞的地方,赫然是一排散发着寒芒的短匕有序地排列着,与其相对的另一侧,是已经在弦上的弓箭,都对着门口的方向,只他们肉眼可见的地方,便有机关数十种,暗中不知还有多少机关隐藏着。 若非他二人小心谨慎,恐怕也难从这样的布置下活命,不知这看似破落的房子是做什么用的,竟劳烦人布置下这样谨慎的机关。只要有人妄图闯入,机关齐发,这里的动静必然不会小,而布置下机关的人只要在京畿中,便很容易得知。 这样推算下來,摆下这样的布置的人必然距离这里不远,如果不然,他也不能及时发现这里的动静。为了让等在外边的那些人安心,他们决定先从这里出去,将他们全部安置妥当,再來这里一探究竟。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其余人在外候着,只觉得一秒钟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们几乎要克制不住來看看他们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却怕打乱了计划而不得不在外等候着。见到他们安然无恙地从里边出來,他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來。 ------------ 309 岔道两分 蓝云卷与林掌柜兵分两队,一队由蓝云卷带着在老屋一探究竟,另一队则由着林掌柜带着,先去看一看当铺的情况,而后再到这里來与他们会合。 鉴于方才见到的机关,他们唯恐这院子里也有什么布置,一步步行动都变得谨慎无比,留了两人在房顶上望风,其余人都下了屋子里去查探。从前不曾留心,这两人望风之时才发现,这方子建的也有名堂。 这房子的地势高,从房脊顶上可以将小半个京畿收入眼底,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味。他二人存下心中的惊诧,决定待会儿蓝云卷他们上來,再告诉他们这个发现。 站在这里看到的景致多,同样,这里地势高,若有人在这里待,也很容易被地处的人发现。他二人伏下身子,借着凸起的砖瓦往四周看去,入目便是一处开阔的宅邸。宅邸内站满了身穿铠甲的士兵,他们与城门上的士兵着同样的衣衫,头顶上的红缨穗子落在脑后,还有几人在入门处不停地來回走动。 这宅邸便是京兆府尹宋大人的住处了,这两人当真机警,就在他们二人伏下身子沒多久,便有人从府中的内院走出,朝着这边望了过來,待看到一片平静之时,他们这才返身回了内院。 蓝云卷几人下到屋子里后,便开始敲敲打打,论起对这老屋的熟悉,沒有人比他们更甚了。只是眼下这里被人动了手脚,他们不得不谨慎一些。他们小心地错开机关所在,暗处隐藏的机关也逐渐被他们找了出來,只是这屋子里除了机关,好像也沒有其他的东西了。 蓝云卷看了看脚下的地,來回在上边踱了两步,只觉脚下的感觉好像与从前不同,他蹲下身子,轻轻地叩了两声,又敲了敲旁边的地砖,事情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这一处地面是加高过的,敲起來有些空荡荡的。 他唤來三人,其中一人从前便是这方面的好手,三人给他让开地方,他沿着地砖敲了一圈,手指时而在边缘摸索一下,沒过多久,就见他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迅速沿着地表划出了一个范围。 在他的示意下,蓝云卷他们各自抠起地砖一角,四人齐齐用力,生生将地砖掀了起來。下面赫然是一条密道,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不知这密道到底通向什么地方。 另外几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同围了上來,密道的坡度有些陡,斜着蔓延向远方,他们要探查的东西就在下方,蓝云卷要下去,却被另外一人制止。 “云卷,我先下去,谁都不能预料到下边会有些什么,这里还需要你主持大局,向主子传递消息。”他说完,沒给蓝云卷拒绝的时间,便顺着坡道一点点滑了下去。 而后又有另外的兄弟紧随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滑落下去,他们什么都沒有说,却将蓝云卷留在了最后。 蓝云卷握紧了拳头,也知兄弟们所说的不错,他最后一个从坡道中滑了下去,才发现这坡道不如他们看上去那般惊险,沿着坡道前行,危险已经被兄弟们清除。 漫长的黑暗后,眼前豁然开朗,他抬手捂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亮光。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几颗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单单一颗拿出去也是价值连城,在这里他们却沦为了照明的工具。 方才使得他闪了眼的光却不是这夜明珠,而是镶嵌在两旁的铁皮,油灯的光散在铁皮上,折射入蓝云卷的眼中,这才使得他一时不能适应过來。 兄弟们全都站在这里,只有先前下來的人受了一点轻伤,不过并不严重,看清形势,蓝云卷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眼前的路分成两道,,摆在他们面前的,赫然就是一个岔路口,他们在这里等着,也是等蓝云卷來拿主意。 他们一行人有十数个,若是分作两队,再分别进行查探,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前路还潜藏着哪些危险,蓝云卷不想他们再有什么牺牲。 “时间紧迫,我们耽搁不得,这里的消息主子定然还不知晓,林掌柜那里情况也不明了,我带几人走左边这条路,云卷你带剩下的人走右边这条路,一个时辰后,不管有沒有走到底,我们都要回到这里会合。”一人当先开口,站在他身边的人很快向左移动了一步。 蓝云卷点了点头,带着剩下的人朝右边的岔道走了过去。眼下这种形势下,这无疑是最妥当的办法。 他们走得很快,只是出乎预料的是,这一路走过去却沒有丝毫危险,隐在暗处的机关也沒有。他们心中的疑虑更浓,只是此时却顾不得其它,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芒,行走间火苗左右晃个不停。 直至走到了尽头,也未见任何异样,蓝云卷的心沉了沉,若是这般,只怕危险会在另外一条路上,不知他们眼下怎样了? 头顶上隐隐有说话声传來,蓝云卷收敛心神,他与兄弟们对视一眼,一人在他身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踩上來。 两人叠加起來的高度,才将将够着了头顶上的石砖,蓝云卷偏头将耳朵贴在石砖上,上方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如了他的耳中。 “宋大人一定要守好城门这一关,只待三皇子收拾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臣子,到时候一朝登上那尊崇无比的位子,凌祈暄即便是有心也难以挽回什么了,只待三皇子登上大宝,宋大人便是新朝的第一功臣,三皇子岂会亏待于你。”这声音尖尖细细的,想來应该是个太监。 他为宋大人描摹出了一幅大好的前景,仿佛叫人看见了无尽的希望。宋大人腆着肚子笑的一片猥琐,他说道:“公公尽管放心,他们毁了我的儿子,我一定不叫他们好过,三皇子得民心民意,先前若非莫贵妃把持中宫,只怕也不能让这皇位被他们夺了去。” 他二人的声音忽而小了起來,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却也知道他们谋划的,一定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就连凌祈暄即位一事,都被他们说成了篡位,这两方势力不知何时勾搭在了一起,平日里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人,眼下他们联合起來,这东凌指不定要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 蓝云卷心中大致已有了计较,他对着身下的兄弟们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慢慢从他肩上落了下來,他们沒惊动上边的人,顺着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方才与他们分开的另外一队人才走到了密道的尽头,他们与蓝云卷的思虑相同,以为另外一条道路上才设有埋伏。这一条岔道直通到底,一直是坦途,他们一路上防备着会有机关暗道,哪知却什么都沒有。 蓝云卷几人折返时,他们才走到了尽头。头顶上有星星点点的光线落下,扒着洞口看去,头顶上是一大团枯草,他们生怕上方又埋伏,因此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一点点拨开荒草,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们整整用了一刻钟。 入目的景色让他们大吃一惊,林木遍地,错落有致,大片枯黄的草结成一团一团,四处一个人影也沒有,这条密道竟然通向城外,只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能确定的便是已经出了京畿。 他们消化了心中的惊诧,估摸着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才折身往回赶。这院子里何时竟被他们挖了密道,只是若只是一个密道,也不用这般戒备,定然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未曾发觉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比來时更谨慎,一路上敲敲摸摸的,却什么也沒有发现。蓝云卷几人比他们先回到老屋中,他们留下两人在坡道口接应,余下的人继续在房子中探查。 只是这次却叫他们失望了,老屋里空空落落的,什么东西都沒有,除了这条机关密道外,再无其他异样的东西,他们只好在这里等着另外一队人马,看他们可有发现。 两支队伍会合之后,将自己探查的结果互相告知,他们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老屋是宋府尹动的手脚无疑,只是这样浩大的工程他是如何瞒过众人的耳目的?先前他们未曾离京之时,并未发现这方面的消息,显然,这密道已经有些年头了。 此刻,守候在屋脊上的两人见他们全都出來了,连忙冲着他们连连招手,看起來有些慌张。蓝云卷他们压下心中想要继续探索下去的**,几人对望一眼,先从这里撤出去才是。 这两人在房脊上趴得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只是他们身下的是兄弟的性命,这容不得他们有丝毫的大意。他二人一直警惕着宋府尹府中的动静,只见宋府尹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内室出來后,竟然带着人径直朝这里赶了过來,他二人连忙叫他们上來。 眼见他们朝这里越走越近,守候的二人直犯急,好在他们在此刻都回到这里了。匆匆地掩盖下自己留下的痕迹,他们攀着从房脊上垂下的绳子,匆匆朝外走去。 ------------ 310 残忍手段 路过侧室,蓝云卷忽然停下了身形,走在他身后的人一见他发愣,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屋外已传來金属碰撞的声音,蓝云卷听得清晰,那是开锁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上了先前的兄弟们。 蓝云卷一行人才从这里撤离,大门上的锁应声而开。宋府尹带着人踏入这里。他命人在外守着,自己进了院子里。沒让属下上前,他先是仔细在四周转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一点点仔细查探。 直至他将整个院子都转了个遍,却仍旧沒有发现任何动静,他脸上的神色似是有些不甘,只是并未发作出來。 蓝云卷等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小巷中,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幸亏他们沒留下什么痕迹,若不然,只怕在这里就露馅了。他身边的兄弟各个身后也都惊出了冷汗,他们并不惧怕这位宋大人,只是因此打草惊蛇了,倒也不值当。 他们保持着贴墙站立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谁都不敢保证,这些人里边有沒有高手,眼下的情形,还是警惕些好。好在这位宋大人只是照例來此巡查,他见这里一切照旧,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一炷香后,蓝云卷才敢有所动作,他将自己方才见到的情形告诉这些兄弟,途径一侧的屋子时,忽然有东西闪了一下,虽然只是很小的动静,不过这也值得他上心了。 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再到这院子里探个究竟,若是不将这里弄明白,他们心里也像是堵着一块疙瘩似的。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们先是在四处找了一圈,这次却沒发现什么能够入内的地方,怕这里的摆设同主屋一样,他们便只得摸到侧室之后,用了最无奈的方法:打盗洞。 才拆开几块石砖,就能摸到一大包硬邦邦的东西,若非蓝云卷警觉,他们几乎要错过了这个线索。直到洞口能容一人探入身子,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将石砖放到一旁。 待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他们也明白了为何这样大的工程沒有惊动任何人了。这屋子的三面墙壁很厚,他们好巧不巧地选择了最薄的一面墙壁,其余三面墙壁都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这些泥土,想必就是从主屋内挖出來的。 挨着墙角的地方,放了许多鼓囊囊的袋子,约莫有半人高,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之一,发现这里边存放着的,赫然就是一袋子武器。他们摸到的,便是裹着刀鞘的刀身。 粗粗地打量了一眼,仅仅这一个屋子的刀,便有上前把,而这些,只怕才是冰山一角。蓝云卷四处走了走,却并未感受到什么空洞的地方。还是先前那个精通机关算数的兄弟出马,这才看出了不同。 在这些刀的正中央,有一个袋子比其它袋子略略低出了一些,若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将这个袋子挪开,果然露出了下边的青石板。他们进去查探之后,感受比先前发现了主屋的秘密还要惊讶。 在这间屋子的下边,说是别有洞天也一点不为过。这间密室的面积甚至比主屋还要多出一些,正前方留出一条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道路,余下的皆用石砖隔开。每个小隔间内都摆放着不同的东西。 第一间小室内摆着上前杆长枪,第二间小室内摆放着铠甲,第三间小室内摆放着一些药材,第四间小室内摆放着几口大箱子,箱子上落了锁。这并不能难倒他们,一人上前从怀中摸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捯饬了一番,便见长锁应声而开。 这箱子中放着的,竟然是金银之物,金灿灿的光芒直晃人眼,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凭着宋大人一个小小的府尹便能弄到的了,而且听他与那公公的谈话,三皇子并不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那么这位宋大人背后,又是什么人?三皇子辛苦篡位,可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他们心中更觉骇然。连三皇子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人搅乱东凌的目的,难道竟是为了吞并,个中缘由他们不得而知,不过眼下有心做这样的事的人,只有西陆与北凰,此事又是他们哪个所为。 从这里撤离出來,蓝云卷等人耐心地在小巷中等着,只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看起來都沉重了许多。与林掌柜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他却迟迟未到,是否当铺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蓝云卷决定再等半个时辰,若林掌柜还不來,他们便寻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蓝云卷时不时望一眼巷子口的方向,就在他决定带着兄弟们寻过去的时候,却见林掌柜带着伙计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了过來。 “快走,‘当天下’已经被他们控制起來了。”听了他的话,蓝云卷他们立马从地上起身,从小巷的另一边退了出去。就在他们离开后沒多久,追着林掌柜等人而至的追兵便赶了过來,此时他们早已撤离了这里,追兵扑了个空。 他们离开了小巷,沒敢停下身形,径直往入城的“狗洞”内赶过去,生怕身后的追兵追上來。直到他们离开京畿,到了城外,这才略略安定下心來。 他们不再耽搁,先将此地发生的事写了下來,用火漆密封后,填入特制的竹筒内,绑在信鸽的脚上,目送着信鸽腾飞入空,他们这才來得及喝口水压压惊。 蓝云卷他们围着林掌柜在马车旁盘膝坐下,听他讲“当天下”发生的事,这背后的蹊跷值得人推敲,不知是因着什么,三皇子竟然知晓了“当天下”乃是蓝珺瑶所掌的铺子,趁着他们未归,他带人将铺子里的人全都抓了起來。 为了得到蓝珺瑶的下落,三皇子对铺子里的人挨个用刑,只是他却沒有料到,铺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嘴硬得很,即便他将大牢里的刑具用了一遍,有人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却沒有一人开口出卖主子。 三皇子见來硬的不行,只好來软的,他好言规劝,甚至拿功名利禄加以诱惑,这些人却像是石头一般,简直油盐不进。左右都不能让他们开口,三皇子大怒,他命人将商铺里的伙计吊在“当天下”门口,这般做只为了引余下的人出來营救,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掌柜带着伙计回铺子的时候,还未靠近,远远便瞧见“当天下”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就连过路的人也对着当天下指指点点。林掌柜心知不好,也不暴露行踪,佯装是过路的行人看热闹,他才贴上去,眼前的场景顿时让他睚眦欲裂。 正门口吊着一个铺子里的伙计,他上半身的衣服被人剥落,身上横七竖八留着许多鞭痕,胸前被烫出一个倒三角,正中刻着两个耻辱的字,就连身下的衣裤,也挂满了破洞,和着血迹黏在身上,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來的样貌,鼻眼青肿,一侧的脸颊上甚至有血迹溢出。 林掌柜几乎忍不住,就要挤进去,却被身旁的伙计死死拦住,这些人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引诱他们中全套,兄弟们不能白白牺牲。 这个时候,就连那气若游丝的铺子伙计也像是有所察觉一般,他虽看不清面前的人,口中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同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拼命扭动自己的身子,像是要向林掌柜他们传递不要过來的信息一般。 林掌柜他们这才发现,他的舌头竟被三皇子残忍地割去了,双目肿胀是因为他被人挖去了眼珠,这样血腥的情形就连过路的百姓也看得大为不忍,他们却不敢妄言什么,只得摇摇头各自散去了。 亲眼看着他断了气,林掌柜双眼中酸涩一片,几乎要抑制不住落下泪來,他在余下的伙计的搀扶下,正要顺着原路折返,同蓝云卷几人会合,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狗腿子”,他不敢大意,怕这样回去反而暴露了蓝云卷等人,只得带着这些人在城中打转。 有好几次,他们几乎被身后的追兵包了饺子,幸得他身边的人机警,这才从中逃脱出來,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沒了声息的伙计,林掌柜再也忍不住,双目中闪动着泪光,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 林掌柜脸上的沟壑仿佛也比往日深了许多,就连他身边的伙计也忍不住,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那些人是同他们一起相守了十数年的伙计啊,若非此次他们跟着掌柜离开,只怕眼下悬在铺子下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就连蓝云卷他们,听了林掌柜的话也忍不住一番唏嘘,三皇子如今还未掌政便是这样了,若是当真做了那个位子,东凌在他的折腾下还能撑上几年,早晚逃不过一个覆灭的命运罢了。 东凌覆灭之后,得益的便是其它三大帝国,霜公子一心为主子着想,这样的事他避开还來不及,又怎会搀和。北凰国可算是主子的娘家,只是他们的国师至今未曾寻到,保不准是因此他们的皇帝对东凌有所迁怒。不过,嫌疑最大的却是西陆,陆之润那人喜好本就阴晴不定,加之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倒像是他的手段。 既然京畿已是这个模样,那么他们再留下去也沒有必要,不若先去寻公子他们,听一听主子是如何做打算的,他们再做决断。只是可怜了这些商铺,南山老人仙去后,只怕不少人都要生出二心,他们原本是回京畿來安抚人心,想不到却被敌人先一步,将他们的人马全都控制起來。 凌祈暄身在千里之外,东凌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即便知晓了这里的状况,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在他心中,眼下要紧的事唯有一件,便是将蓝珺瑶从陆之润手中救出來。 他们找到在城外守候的伙计,带着仅剩的人马沿原路折返,想不到离了虎穴又入狼窝,若是蓝珺瑶知晓这里的状况,只怕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他们从这里离开时,城门外依旧围着不少的百姓,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百姓们不减反增,他们妄图在城脚下聚集,以此气势來让京兆府尹开城门,只是他们又哪里晓得,开不开城门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宋府尹可以决定的。 ------------ 311 来者不善 蓝云卷的信传入西陆之时,恰逢上霜修景等人将西陆皇宫的地势打探清楚,在他们回东凌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沒闲着,他们在皇宫外寻了一处隐秘的宅子,入夜后到宫中打探,这几日倒是将整个西陆皇宫摸了个遍。 这样的变故却是他们不曾预料到的,看到这封信,蓝卿月也在思考,江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为何凌祈暄仍不回去主持大局,若是他有心,三皇子即便再与人联合,只怕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如此只能说明,他已无心江山。 蓝卿月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这次看來,他是铁了心要挽回妹妹的心了,只是这事却由不得他,若是他早些时候有这样的觉悟,他与妹妹又何至于会闹到今天这一地步。既然他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霜修景自然也是明白的,既然他沒说什么,自己又何必去多言多语呢。 营救妹妹一事眼下容不得任何变故,他想了想,提笔写了回信,云舒跟着他们去过摩云谷,而今之计,若是不想让他们变成自己等人的累赘,就只能先给他们安排一个妥当的地方,他征求了霜修景的意见,他对此并无异议。 放出了信鸽,蓝卿月看了一眼霜修景,又瞥了一眼宅院外的地方,在书案边上坐了下來。他并未将妹妹那神乎其神的身份放在心中,对于他來说,蓝珺瑶只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在与这间宅子相距不远的另一处宅子里,住着凌祈暄与他手下的人,墨者來到这里的同时,也给他带來了三皇子叛乱的消息。对此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继续跟他们交代营救蓝珺瑶的事,似是完全沒将东凌的江山看在眼中。 墨者只听从主子的命令,东凌的江山更是与他们半分干系都沒有,三皇子叛乱一事便被他们不咸不淡地给揭过去了。 自从与墨十几人分开后,敌人的追踪力度果然小了许多,不知墨十是如何办到的,竟让这些人以为他在那一边,是以拼命一般对他们展开了追捕,凌祈暄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同时开始安排探路等一众事宜。 凌祈暄平静地对几人下着命令,皇宫中已经传出消息,三日后他们的皇帝将会大婚,据百姓传言,他们的皇后乃是天命所归的女子,必能给西陆带來无尽的福荫。 这个消息传回來之后,凌祈暄反而比前些日子更加镇定,他有条不紊地对他们下着命令,安排一系列举措,他的行动甚至更加疯狂,要在他们大婚当日进行抢婚,务必不能让蓝珺瑶再嫁。 身在皇宫中的蓝珺瑶却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她在西陆待着的这段时间,每日里在宸寰宫生活得倒也安逸,自从那日陆之润送她过來,这几日也沒有來这里打扰她,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之润怕她吃不惯这里的饭菜,特地从东凌安排了厨师过來,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菜吃,不仅看起來样式精致,口感吃起來更是爽口。左右这些饭菜里总不会有毒药,且即便是他要给自己下药,有千秋重锁在自己身上,这药也不一定会生效。 既然他不到自己这里來晃悠,也省了她去应付他的心思,蓝珺瑶这几日在西陆皇宫的日子过得倒是前所未有的悠闲。 主子虽然言语不多,不过也不像别的宫中的主子那样挑剔,庆安忐忑了几日,见主子始终是这样一副淡淡的模样,随即也释然了,侍候起來也放心了许多。他比别的奴才在宫中多混迹了几年,是以比他们更会看人脸色,他也看出了自家主子的不同寻常。 别的宫中的主子都是挖空了心思讨皇上的欢心,他们家主子即便在面对皇上之时,也显得淡淡的,一如她平日里的为人,不知是否自己的感知出了错,庆安总觉得主子甚至对皇上有一种厌恶的倾向,他不敢往这方面深究,只是每日里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主子。 宸寰宫中不是所有的奴才都能像庆安一样看得通透,他们见主子每日里在这宫中转一转,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出宫门,他们可上了愁。主子不知道固宠,他们这些奴才可不能无动于衷。 他们想了许多办法为主子稳固地位,只是每每想向主子提及此事,再接触到主子温然的表情时,这些话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去,不敢在主子的注视下说出口。如此过了几次,有聪明的人也敏感地抓住了些什么,每日里也只是把自己要做的事给做好。 偌大的宫殿中也不乏脑子不灵光的人,这些人每日里仍是费力去打听皇上的消息,每日里皇上宿在了哪位后妃的殿中,这一日又有谁得了皇上的赏赐,他们看得眼红不已,恨不得这些都是自家主子得到的荣宠。 对于这些,蓝珺瑶只是一笑置之,她每日里仍旧在这宫中过闲人的生活,案头放着基本人物列传,看來是陆之润费了心思收集來的。 只是她这里对陆之润的后宫敬而远之,却不代表那些女人对她也能置若罔闻。早在宸寰宫大兴土木之时,宫中便多有揣测,将來住进來的将会是何许人也。谁都对这独一份的荣耀有些红脸,前一段时间,就连陆之润最宠爱的那位后妃,也少了许多挑她刺的人。 入宫第一日,陆之润便带着她在整个皇宫内转了个遍,与其说是带她熟悉环境,不如说是向东凌的后宫宣告她的到來,这在无形中也将她摆在了整个后宫的对立位置,这些天下來,这些女人的忍耐早已到了极限。 宸寰宫门口每日里都有探头探脑的身影,因着门口守卫众多,这些人并不能靠近宸寰宫,但是在主子的吩咐下,他们也不得不到这里來打探消息,远远地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來,他们看一看这里的架势,如实向自己的主子进行回禀。 这些侍卫本是陆之润安排用來看守蓝珺瑶,防止她从宸寰宫中逃走,毕竟他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这样浩大的阵容看在那些后妃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当初进宫时,谁不是得了皇上的青睐,只是即便是最受宠爱的婉妃,也不曾得到皇上这样的保护。 每日里她们连靠近宸寰宫都难,更别说是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既然以后是要长久相处的姐妹,她又何必如此防着她们?大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望了几日,却发现皇上这几日照旧宿在婉妃处,既是得宠,怎不见皇上有所表示。 她们起初还能这样安慰自己,今早起床后,皇上要立后的消息春风化雨一般吹入每个人的心中,这些人每日里拼死拼活地斗,不就是为了那个最尊贵的位子与皇上的宠爱,如今叫这个來历不明的女人生生给夺去了,她们怎么能安心? 今日里天气倒是晴好,太阳难得露了个大脸,圆滚滚的挂在正中。蓝珺瑶在殿内坐了半日,抬头便能瞧见那尊塑像,这令她的好心情有些打折。赶巧庆安來问她要不要到外边走走,蓝珺瑶便一口应下了。 廊檐下摆着几盆绿植,是她特意让人种在这里的,这几日长势倒是颇为不错。严寒稍稍褪去,渐渐带上了一丝春的暖意,她在一株绿萝旁矮下身子,望着眼前一片苍翠,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她专门让人在偏殿里造了一间暖室,用來养一些花草。这些都是陆之润探听到她喜欢稀奇东西后,刻意让人搜集來的,她虽然对陆之润这个人起不了半分喜意,不过对这些绿植却欣然接受了。 看着这几株绿植在冬日里依旧长得如此葱茏,她打心眼里觉得喜欢。见到这小小的一盆绿萝时,她惊讶得叫不出名來,实际上,就连陆之润也叫不上來。他对这些东西沒有太大的感觉,若是能用它讨得蓝珺瑶的欢心,那便再好不过了。 蓝珺瑶抚上绿萝的叶片,掌心微微有些发凉,叶片肥厚,叶尖有些下垂。她正抚弄这些植物,不想宸寰宫宫门处却传來阵阵喧闹之声,像是一群女人在吵闹,她忍不住蹙眉。 站在一旁时刻注意着主子动静的庆安看到后,连忙对身后的两名侍卫摆了摆手,叫他们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喧闹声越來越大,这两名侍卫也去而复返,不待主子开口询问,他们自觉将宫门口的事说了出來:“启禀主子,是几位娘娘要來拜会您,却被宫门口的守卫拦下,他们相持不下,还请主子拿个主意。” “你打发她们离开吧,我不喜喧闹。”蓝珺瑶头也不回,该來的始终会來,对于这些女人的到來,她一点也不惊讶,自己对于她们而言,恐怕就是一个突然的闯入者。 “是,属下这就去。”这两人得了她的命令,再次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 312 计上心头 “嫔妾们來给皇后娘娘道喜了。”一人的声音忽然拔高,径直传入蓝珺瑶的耳中,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回事?”她的语气骤然凝重起來,骇得一旁的庆安打了个冷颤。 皇上早就吩咐过,此事万不可传入他们家主子耳中,他一早就对宫中的奴才仔细交代过,此事万万不可声张,沒想到这些娘娘们的來到,还是将他的布置全部给打乱了。 庆安哆嗦了一下,然后怔在原地,他一时沒有想好怎样回娘娘的话,脑袋里一边是皇上的交代,一边是主子的文化,不管答与不答都是错。 蓝珺瑶瞟了一眼庆安的神色,瞬间变得了然,定是陆之润又在瞒着自己要进行什么动作。她径直绕过还在发愣的庆安,推开殿门朝外走去。 走进院子里,宫门外的熙攘声音越发清晰起來,她听的清清楚楚,陆之润的后妃正在同侍卫争执着,她们要强行來这里给自己贺喜,这些侍卫得了陆之润的吩咐,不敢放任何人进來。双方已经争执了许久,只是让蓝珺瑶疑惑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这些女人如此兴师动众。 这些人只顾着争吵,当蓝珺瑶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并未有几人意识到,她便站在一旁看他们争执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都大了,却还是沒听出些什么。 有人看到了她的到來,在后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前边人的衣角,侍卫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來,转身看到主子就站在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朝着她赔罪行礼。 蓝珺瑶摆了摆手,这些侍卫站在两旁,却仍然不离他五步,想必是陆之润事先有过交代。对此蓝珺瑶并未置喙,她开口问道:“不知今日/你们在此喧闹,是为何事?” 方才与侍卫起争执最凶的那人闻言,立马变换了笑脸,而后袅袅地向蓝珺瑶行了个礼,蓝珺瑶一见立马向一旁躲开,她在东凌皇宫中待了那么些日子,如何不知这乃是嫔妃们比自己品阶高的人行的礼。 她的举动让她们所有人都诧异了一下,而后这人接着说道:“嫔妾这是來给皇后娘娘道喜啦。” 她的称呼让蓝珺瑶的眉头皱得多了两道纹路,于是冷下脸來对着身后迟些赶到的庆安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眼看再也瞒不下去,庆安只得无奈地说道:“回禀主子,昨日皇上下了赦令,三日后将与主子大婚,此喜当与天地同庆,是以减免三年的赋税。” 蓝珺瑶听得双鬓突突直跳,怪不得这消息要瞒着自己,定然是陆之润想要以这个为借口,将卿月哥哥与无忧哥哥等人引出來,继而一网打尽。无论他们眼下有什么样的计划,再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管是真是假,一定不会放任自己嫁给他。 陆之润的后妃们一直在注意着蓝珺瑶的一举一动,当她们看到她的这种反应时,心头惊起疑虑重重,只是他们又不好问出口,一个个心头都浮起一个很大的疑问:难道这消息她竟然不知道? 她们心头的疑问很快被证实,蓝珺瑶的模样不像是做出來的样子,她听了这消息也不见有多惊喜,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个中内幕值得打探。 “嫔妾们一早就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巴巴地赶了过來,想着來皇后娘娘这里沾一沾喜气,不想还未近前,便被这些狗奴才给拦了下來。”这女子看起來竟像是沒头沒脑似的,一点也不会看人脸色,明知情况不对,还要再向她抱一声委屈。 这称呼听來异常刺耳,蓝珺瑶睨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使得她未说出的话留在了口中,此刻她并不想与这些女人纠缠,索性一言未发,转身从这里离开,留下那群女人在宸寰宫宫门处面面相觑。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一阵焦急,继而赶到一阵无措,她的脚步很急,身后的庆安苦苦跟着,面上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心知自己此次不好过,沒有遵从皇上的吩咐,让主子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要受罚,这消息也沒能瞒住主子,于主子而言,他这个奴才不忠,也要受罚。 一阵疾走过后,蓝珺瑶稍稍平静了些,她将深思放空,逼自己去想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知不觉他们主仆二人已经回到宸寰宫中,蓝珺瑶进入殿内后,甩手将殿门关上,庆安紧随其后,他乍然不防备,鼻子与殿门來了个亲密接触。 宸寰宫内的奴才都对这才发生的一幕视而不见,他们目不斜视,手里仍在继续方才的工作。庆安灰溜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殿外守着。 陆之润的后妃们一个个尴尬地站在宸寰宫宫门处,与那些侍卫大眼瞪小眼,她们近日算是开了眼界,原以为将那位正主闹出來,左右她们这么多人,到底要进宸寰宫看一看这位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使得皇上带她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封后。 眼下蓝珺瑶一声不吭,将她们丢在这里,着实是让人始料不及。就连这些奉命在此看守的侍卫,也沒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望着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后妃们吃瘪,他们一个个倒是在心里偷着乐。 她们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眼见这么站着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带着婢女回到各自的宫中去了。她们一个个气势十足地來到这里,却颇有些灰溜溜地从宸寰宫离开,面上自然不会好看。 无法对蓝珺瑶使自己的威风,她们只好将气全部撒在宫人身上,她们到宸寰宫去的消息早已传开,这些奴才在宫中混迹这许久,一个个也都精明滑溜得很,得了消息自然远远地躲开了。 庆安将这消息暗中报告给陆之润知道时,他反而沒有说什么,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挥挥手让來人下去了。 他如何沒有防备,即便她知道了这消息又能怎样。宸寰宫外的把守就是铜墙铁壁,若是沒有他的旨意,就是连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她想从宸寰宫中离开了。 恰逢司衣局的人送來了后日的喜服,望着那大红描金的衣服,陆之润仿佛看到了整个江山都尽收他手中的情形,他忽然叫住了宸寰宫的奴才。 这奴才是被庆安笼络的宫人,若不是庆安许了他不少好处,他又怎么敢來拔虎须,才从大殿内退出來,他整个人已经如同才从战场上下來一般,來不及抹一把汗水,听到皇上的话,根根毫毛倒立。 “将这套喜服给你家主子带回去。”陆之润吩咐后,司衣局的人连忙将衣服递给了他,小太监的心这才回到胸中,捧着衣服如怀中是什么至宝一般,忙不迭地离开了。 宸寰宫中,蓝珺瑶在书案边坐了许久,将心渐渐沉淀下來,方才的慌乱再也看不到分毫,仿佛刚才失态的不是她。她这几日在宸寰宫中,几乎将整个宸寰宫都走了个遍,她也曾登高远望,宫中的地形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地图。 她冷静下來后,脑子也开始飞速运转,一条条道路在脑海中接连出现,又依次被她否定,若是想在这种看守下闯出去怕是有些难度,且一旦打草惊蛇,只会令得陆之润加倍布置防守,这样的情形时她万万不想看到的。 而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三日后卿月哥哥到來之际,她在宫内趁机制造混乱,与他们里应外合,借机打破陆之润的布置,继而从西陆离开。只是在此之前,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前次的教训要引以为戒,他这人的不择手段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若是不想再落入这样被动的地步,手中便要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东西。思來想去,才发现他这人自私至极,即便是最宠爱的妃子,于他而言恐怕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蓝珺瑶想了很久,最后才有了主意。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想办法将陆之润控制住,与整个天下的宏图大业相比,想必他还是在乎自己的性命的。 宸寰宫中忽而传出阵阵大动静,蓝珺瑶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庆安在殿外听得心惊胆战,感情这位主子也是有脾气的。他虽见不到殿内的情形,不过这位主子平日里看起來沉静,若是发起怒來只怕也是倍于常人的,自己又怎么能招架得住。 庆安冲着不远处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手中还握着扫帚,他自然也听到了宫内的动静,本想躲得远远的,以免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谁料还未走开,便被庆安逮了个正着。 小太监闻言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只听得庆安吩咐道:“快去请皇上过來,只管禀报主子发怒了,我们谁都拦不住,时间久了恐主子在殿内出什么差错。”小太监诺诺地应了声,一溜烟地跑走了。 ------------ 313 惊人举动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去请陆之润过來的宫人也应该回來了,蓝珺瑶这才摆出一张晚娘脸,背对着殿门坐在书案前。 听了宫人的奏报,陆之润随着他急急忙忙赶了过來,才走进來,就发现这里的宫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半分声响也不敢发出,整个大殿仿佛一座死城。 蓝珺瑶的怒气不仅沒使得他心情坏掉,反而眉目间多了几分飞扬的姿态,他挥手让庆安退下,推开宸寰宫的大门,入目便是蓝珺瑶笔走龙蛇的身影,只是她面上尽是戾气,配合着殿内的狼藉,陆之润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皇后为何会如此震怒?”陆之润明知故问,他自己寻了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气定神闲地将椅子搬到那里,此处距离蓝珺瑶并不远,几乎能将她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蓝珺瑶并未答话,只是手中的狼毫挥舞得更快,宣纸上的字也变得越來越草,到了后來,几乎连成一片,一眼看去,倒是真正的“龙飞凤舞。” 陆之润再一次展示了他对蓝珺瑶的耐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半倚在身后的靠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蓝珺瑶发泄,他的目光中掺杂着掠夺的意味,灼灼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大洞。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蓝珺瑶忽而将手中的狼毫重重摔了出去,沾染着墨迹的狼毫径直向陆之润攻击过去,未到他面前,他抖开别在腰间的长扇,狼毫的攻击在半空中落下。 案子上还放着不少东西,有砚台,有宣纸,有镇纸,还有一些摊开的书本。蓝珺瑶见一击不中,继续对着陆之润发难,她将整个桌子掀翻,桌子受了重力,桌面上的东西依照惯例向陆之润飞了过去。 砚台带着墨汁转瞬即至,陆之润再也坐不住了,他放弃身下的椅子,侧身朝着一侧翻了过去,将将躲过一劫。 蓝珺瑶手上下了大力气,砚台正砸中陆之润方才坐着的椅子,随着“咔嚓”一声响,这把红木做成的靠背椅寿终正寝,结束了他的使命。 墨汁飞溅,有几滴落到了陆之润明黄色的龙袍上,仿佛为他身上的龙点了睛,即便是这样,陆之润的嘴角仍是噙着笑。 “若你认为他们一定会在三日后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蓝珺瑶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些狠戾之色,她朝着他啐了一口,继而朝着远处走过去。那模样,就仿佛他是什么沾上就会传染的瘟疫一般。 “是么,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我的皇后。”陆之润就喜欢看她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能捉住她的痛脚,他心甚喜。 不意外地,在听到他的称呼时,蓝珺瑶的身子有一时的僵硬,而后颤抖了一下,她干脆朝着殿外走去,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陆之润并不阻止她,看着她重重将殿门摔上,他甚至笑出了声。好在宸寰宫外并沒留人随侍,若是庆安听到了这样的对话,这怕心肝也忍不住要颤抖上一番,他虽然有所揣测,只是仍旧不敢朝这个方向猜度。 照例在湖心亭外坐下,看着这几乎是照搬着蓝府旧貌的亭子,蓝珺瑶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宸寰内一半是依着旧日里相府的模样,一半却是依着她在东凌皇宫内的住处,打眼望过去,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与这宸寰宫的奢华更是半分也不协调。 亭子里的石桌散发着丝丝凉意,冬末的风已带上了些春日的气味,饶是这般,也让人禁不住直打冷颤,殿内殿外俨然是两个世界,她看了看逐渐褪去薄茧的双手,这段日子果然是懒散了。 蓝珺瑶伏下身子,将脸贴在预石桌上,要借这凉意让自己清醒三分。在无人可以看到的角度,她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若是不做些什么,才不正常吧。 三日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夜才过了一半,宸寰宫内的石龛接连被人点亮,一身喜庆的宫人排成队,依次进入宸寰宫内。龙凤喜烛摆得到处都是,似火的红绸将这个院落连成一片,就连假山上都沒放过。 叩门声响了三声之后,陆之润指派來伺候蓝珺瑶梳妆的老嬷嬷们便不请自入,推开了宸寰宫的殿门,她们身后事捧着金饰、凤冠霞帔、大红喜服与吉祥物的丫鬟,大殿内不多时便站满了人。 自从她们进來,蓝珺瑶的脸色便沉了下來,像是随时都要发作的样子。这些嬷嬷虽然看着心生惧意,不过有陆之润的交代,再加上这些年宫中多少大风大浪她们都挺过來了,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先有人站了出來,轻蓝珺瑶焚香沐浴。 与凌祈暄成婚时,这样的场景蓝珺瑶便经历过一次,虽然当时凌祈暄中了霜琴所下的心蛊,不过碍于传统,又是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赢取自己这位先皇钦定的皇后,他也沒有半分马虎。 这样的繁琐只经历一次便让她累得整个人都像是垮了一般,看在常人眼中无限的荣耀到了她这里却避如蛇蝎,只是这世间要经历过两次立后大典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一人了。这样想着,蓝珺瑶倒是巴不得卿月哥哥他们早些出现。 若是自己不配合,想必陆之润定然还有其他的安排,与其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节省一点体力,到时候擒下了陆之润,自己一定要好生出一口恶气。 这几个嬷嬷原本以为,要劝服这位主子配合着沐浴换衣,定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岂料蓝珺瑶异常配合,这着实让她们吃了一惊。不过随即她们又释然了,既然注定了是这一宫的主人,早些想通也好。 一道道繁琐的工序下來,当蓝珺瑶在她们的摆弄下坐在铜镜前时,只觉得皮下三寸都散发着香气,这些老奴们还嫌弃她熏香的时间不够,若不是她坚持拒绝再熏下去,蓝珺瑶觉得她就成了一个移动的香囊。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身上只着一件轻薄的衣衫,想起方才教引嬷嬷的模样,她几乎抑制不住要笑出声。 宫中向來有规矩,嫁给皇上之前,都有专门的教引嬷嬷來教习房事,她褪尽衣衫,手臂处光洁如玉,那位嬷嬷甚至翻着她的另一条手臂去看,却仍然沒有见到守宫砂,惊讶得几乎要当着另外几位嬷嬷的面失态。 若不是内里穿了肚兜与亵裤,隔着这薄薄的一层轻纱,当真能将将她看个通透,她有她的坚持,继守宫砂一事后,这些嬷嬷们仿佛误会了什么,在这件事上也就不过分固执。即便这样,这样的装扮仍旧使得殿内那些仍未经过人事的婢女臊得双脸通红。 身后有侍女上前,捧着干毛巾将蓝珺瑶的长发轻轻拭干,铜镜中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來,眉目如画,目光炯炯,因沐浴时间过久,双颊散发着粉嫩的红,高昂的脖颈,肩腰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看得久了,仿佛要沉醉其中,说是惊为天人一点也不为过。 就连这些嬷嬷,面上也是赞赏之色,她们在宫中呆了这些年头,什么样的美人沒见过,却沒有一人能及得上蓝珺瑶身上的那种韵味,不管是小家碧玉、妖媚张狂、出水芙蓉、大家闺秀等等,都不如她们见到蓝珺瑶时來得震撼,譬如眼下。 一番折腾下來,殿外东方的方向已泛鱼肚白,厚重的嫁衣披在身上,即便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也得让人出一身热汗。蓝珺瑶晃了晃头上的珠帘,凤冠上垂下來的十二串金旒叮当作响,她的头也不由朝着一边偏了过去。 即便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嬷嬷乍然见到她这般风情,也不由怔了一下,反应过來老脸微微一热,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了一边。 再次穿上嫁衣,心情自然和上次全然不同,有身上这套配饰压着,蓝珺瑶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也不知卿月哥哥他们來了沒有。 “娘娘,请将这个苹果握在手中,新人平平安安过一生,娘娘可要握好了。”一个老嬷嬷上前,将一个通红的苹果塞入她手中,还带着一丝凉意。 一早便被她们折腾起來,蓝珺瑶只觉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捧着苹果看了看,而后在她们还來不及反应之时,抓起苹果咬了一大口,酸甜爽口,口感一如它的外表。 整个殿内的婢女与嬷嬷皆错愕地看着她,她们一时沒有反映过來,竟眼看着她又吃了两口。“喀嚓喀嚓”的声音落在大殿中异常刺耳,这时离蓝珺瑶最近的婢女才反应过來,手忙脚乱地要从蓝珺瑶口中夺下苹果。 “娘娘,你不能...不能吃...吃啊。”这婢女被蓝珺瑶一瞪,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來,磕磕巴巴地说完了一句话。 蓝珺瑶不紧不慢地啃着自己手中的苹果,这些嬷嬷们也反应过來,想要将苹果夺下來,奈何蓝珺瑶看似悠哉,却让她们连苹果的边也沒沾上,这样的事她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苹果即便你们夺过去了,还能用吗?”蓝珺瑶生怕她们受的惊讶不够,拿着苹果在她们眼前又晃悠了一圈。 ------------ 314 毒物压阵 蓝珺瑶将手中的苹果一直啃完,这才当着这些人的面,朝一旁丢了过去,接下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啃完这一个苹果,好歹也垫垫肚子。 负责此事的喜娘一脸防备地将一个用红布系着的苹果递给她,一壁仔细交代着:“娘娘,老奴在宫中伺候了这么些主子,也不曾听过平安果可以下肚的消息,娘娘切莫再吃了。” 蓝珺瑶接过苹果,苹果外临时用红布起了一个袋子,四面只留下了极小的空隙,最后在顶上挽了一个结,看起來倒也别致,蓝珺瑶将苹果握在手中,点了点头,她们这才放下心來。 太阳的第一缕光辉洒向大地时,宫中一并响起的,还有舞乐声与喧闹声,蓝珺瑶猛然绷紧了身子,由着司礼的嬷嬷搀扶着向殿门外走去。红色的盖头不仅遮挡了她的面容,同时也将她的视线给挡住了,踢踢踏踏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 喜娘上前揭起轿帘子,蓝珺瑶弯下腰坐了进去。入了轿子,蓝珺瑶便将头上的红盖头掀开了,她凝神听了听,这一行人虽然各个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异样,只是抬着这么重的轿子,脚步依然轻快地很,让人一听便知,这一行人都是练家子,陆之润的防备不可谓不周到。 从宸寰宫到天坛的距离并不远,然行了这么久,轿子却依旧沒有停下的意思。她掀了掀一侧的短帘,出乎意料却沒有能将其掀开,于是转而去看另一侧的轿帘,这才发现轿帘竟然同轿子连在了一起。 迎亲的气势那样浩大,蓝珺瑶眉头倏尔一跳,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用脚将身前的轿帘微微挑起了些,这才瞧见轿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随行的侍卫,他们身上虽然套着红褂子,然而脚上的靴子里却各个都放着武器。 依照道理,皇上大喜的日子,作为迎亲的侍卫,即便他们是防备着自己借机离开,这样人人都身藏武器的情形实在不正常。脚尖上挑,好让自己看到更多的东西,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并不宽阔,这哪里是通往天坛的道路,分明是越走越偏僻了。 袖中的苹果几乎滚落出來,轿外的人似是有所察及,蓝珺瑶连忙将脚收了回來,思绪飞转,瞬间将这其中的猫腻想了个清楚,这样一來,心中越发焦急,卿月哥哥他们千万不要上当才好。 找遍身上,也只有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匕,还有头上这些金饰,轿外这些人既是陆之润安排好的,功夫定然不弱,眼下着实沒有脱身的万全之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坐在轿中的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再拖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蓝珺瑶将手中的苹果扔了出去,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就要掀开轿帘下去。 “新娘子未见夫婿之前切不可下轿,娘娘呆着莫动,老奴去捡。”她才将轿帘掀开了些,一个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了回去,整个队伍因这一耽搁已经停了下來,旋即有另外一个嬷嬷去捡苹果。 蓝珺瑶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把拽下身上的霞帔,内力传至手中,将其逼成一条直线,冲着自己正前方的嬷嬷戳过去。 那嬷嬷时刻防备着蓝珺瑶的动静,只是隔着一层轿帘,感知就迟钝了许多。霞帔掠过,带动轿帘鼓鼓,就在蓝珺瑶的攻击已经到來之际,她才堪堪错开身子,只是一侧的手臂仍然被霞帔上的金饰割伤,鲜血瞬间溢满整支袖子。 正面的障碍已经扫除,蓝珺瑶仍旧以手中的霞帔为武器,冲出了轿子。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人,就在这个间隙,轿外的那些人已经反应过來,各个已经武器在握,蓝珺瑶虽从轿子中出來了,只是仍被他们圈禁在正中。 “娘娘还是不要做任何挣扎了,皇上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务必要将前來捣乱的人以往扫尽,娘娘还是安心回轿中等候片刻吧。”方才去捡苹果的嬷嬷已经回來,她手中握着被摔烂的苹果,像是对这样的状况早已料到,只是她身旁被蓝珺瑶伤到的另一位嬷嬷,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些人中显然是以这两位嬷嬷为首,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这些侍卫立马往前逼近,包围圈渐渐缩小,力图要将蓝珺瑶擒下。 蓝珺瑶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她忽然动了起來,头上的凤冠被她当做武器,她一把扯断凤冠边缘的冕旒,素手一扬,金旒朝着四周飞纵,内侧的侍卫立刻被其所伤,哗啦啦倒下一大片。 只是他们才倒了下去,身后的人立马补上,凤冠上的金旒只有几串,很快便被蓝珺瑶全部扔了出去,而包围着她的人山依旧不见减少。 这些侍卫也无奈得紧,他们身后便是自己的兄弟,密密麻麻的阵势让他们躲无可躲,只能暗暗祈祷皇后娘娘手中的金旒早些耗尽,一排又一排的侍卫接连倒下,眼见娘娘手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凤冠,他们这才松下一口气。 蓝珺瑶又岂能让他们好过了,她将凤冠与霞帔缠在一起,以霞帔代长绫,尖利的凤喙高高翘起,成了她手中最灵活的武器。 霞帔伸展之间,总有几个侍卫的生命被收割,偏生他们又沒有任何办法,皇上只命令他们务必要将皇后娘娘困在这里,又不能伤到皇后娘娘分毫,一时半刻,他们也只能采用人海战术。 这些侍卫各个都不惧死,像是永远杀不完似的,蓝珺瑶的手臂渐渐变得酸沉,放眼望过去,周边仍是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只要她有向着一个方向冲杀的势头,那两个嬷嬷便会介入其中,若她改而攻向另一边,她们二人反倒像是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方看着她动作。 这样下去如何才能从这里杀出一个重围,内力像是漏斗一般,渐渐从身体中泄了出去,蓝珺瑶面上仍旧是冷冷一片,心中却像是着火了一般,急得不得了。 眼见蓝珺瑶渐渐落入下风,这两个在旁观看的嬷嬷才渐渐将悬着的心收回肚子里,若不是此刻形势所迫,她们当真佩服这位娘娘,换做她们两人,也不一定做得如她这般镇定。 蓝珺瑶手中的霞帔终于不堪重负,在收割了最后一条生命后,砰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凤冠径直透过那人的喉咙,钉入他身后一个侍卫的肩胛骨上。她将红菱抛下,摸出随身的短匕,即便是拼个两败俱伤,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蓝珺瑶咬一咬牙,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她与这些侍卫缠斗在一起,那两个嬷嬷的注意力也全在打斗上,是以竟然沒有一人发觉,窸窣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身后铺天盖地的,竟是“五毒”。 冬日里,本是动物冬眠之时,谁料这些动物都像是红了眼一般,成群结队朝他们攻击过來。一条通体斑驳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张口咬住了最外围的一个侍卫,他立即挥手斩断了蛇身,蛇头还在他的腿上,毒液很快在他身上蔓延开,这人倒在了地上。 他身旁的人听到动静回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几乎吓掉了半个魂,只见密密麻麻的毒物朝他们涌过來,有一只蛤蟆从地上弹起,正落在他的脸上,这人惊叫一声,步了先前那人的后尘。 等到这些侍卫都反应过來的时候,已经有一多半的人都被这些东西给放倒了,毒物还剩下三分之一,余下的人不得不在与蓝珺瑶缠斗的同时,兼顾身后这些东西。 蓝珺瑶看到它们,身上的力量一瞬间变得充盈,连酸沉的手臂也像是恢复了些力气,放弃了这些侍卫,转而朝那两位嬷嬷攻过去。 这两人早在见到这样的毒物阵势时,就已经吓得痴傻了,直到匕首的寒意铺面,她们才慌忙提了兵器來阻挡。 千余人瞬间被这些毒物屠戮一空,饶是一个心志坚定之人,见到了这样的情形,也不免会心底生寒。此刻这两个嬷嬷正是如此,她们二人的阵脚早已打乱,地上不乏一些被堪成两段的毒物,有些毒蛇与毒武功,身子被那些侍卫从中间砍开,后半段还在地上弹跳,前半段仍挣扎着去攻击其它的人。 这两人一壁警惕着毒物的袭击,一壁与她打斗,两人联手才堪堪与疲乏的蓝珺瑶斗了个平手。此刻有毒物越过士兵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爬了过來,蓝珺瑶耳朵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人的传话,不再眷恋这一场打斗,一记硬拼后与对面两人双双弹开,此时再沒有什么能阻止她离开,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蓝珺瑶沒有看到后,就在它离开后,这些毒物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就连地上那些未死绝的毒物也发了疯一般朝着这些人攻击过去,这两位嬷嬷大叫一声,七手八脚地去摘身上的东西,然而这些无孔不入的毒物很快顺着她们的鼻孔、嘴巴、耳孔怕入他们的身体中,这场争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 315 破镜重圆 蓝珺瑶顺着另一条路向天坛赶去,沒走多久,果见大长老与六长老从暗中现出身來。來不及向蓝珺瑶解释太多,他们就要带着蓝珺瑶离开,蓝珺瑶却不肯。 “蓝珺瑶,切莫让大家白白牺牲啊。”大长老苦心规劝,站在她的前方,他的话音中满是悲痛。 蓝珺瑶这才发现,他二人的身上都有挂彩的地方,其中尤以六长老为狼狈,他的右臂软绵绵地耷拉在身侧,脸色蜡白如纸,几乎可见皮肤下因疼痛而暴起的血管。 锥心的刺痛袭來,大长老他们二人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落入陆之润陷阱的卿月哥哥他们又当如何呢?几乎是想也不想,蓝珺瑶坚定地说道:“大长老,我不能抛下他们。” 大长老受了众人所托,务必要将她带出皇宫,巫族与毒不可分家,为了在冬日里寻來这些东西,他可是费了一番功夫,不是他不让蓝珺瑶过去,而是想到那种阵势,连他也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两人僵持不下,蓝珺瑶握成拳头的手渐渐开始轻微而有规律地颤抖,她一定要过去,若是他们有了什么不测......这样的想法才升起,蓝珺瑶立马将其打断,心中是不可抑制的惧意,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最终仍是大长老做出了妥协,他往一旁错开两步,让出來路,那张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对着蓝珺瑶说道:“既然蓝姑娘执意要去,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胆敢这样做,蓝珺瑶是抱了必死的信念,她在这世上的牵挂都在那边,可是大长老不同,自己非但沒有帮到巫族半分,还拖累得大长老跟着自己受尽了波折,巫族才是大长老的责任,凭着先辈一则莫须有的预言,他便这样死心塌地地帮助自己,这样的恩情叫她如何能还。 “不可,大长老帮了我这么多,我已不知如何报答了,这一去生死未卜,千秋重锁大长老拿着,巫族的圣物也是时候回归巫族了。”蓝珺瑶将她一直贴身保存的千秋重锁递过去,陆之润不可能放他们离开,既然这般,她也不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开。 “老夫活了这么久,也算是活够本了,至于圣物,既然选择了圣女,那便请圣女贴身保存,先辈的话我从不曾怀疑什么,能得圣物者,必然是有一番机缘在内的,圣女不必再说,要么同我们二人一起离开,要么就让我们陪圣女走这最后一程。”大长老笑了两声,笑声朗朗,听在人耳中反而使心境开阔了许多。 再次郑重地将千秋重锁挂回胸前,蓝珺瑶知道再说下去也沒用,这一辈子注定是她欠了巫族,凡事有因必有果,只是因为这一块玉佩,她便能得巫族如此帮助。若有來世,她即便身死魂消,也要还他们这个恩德。 三人向着天坛的方向一阵疾驰,不得不说,天坛此时的场面确实可称得上是惨烈。正中的祭坛上,站着蓝卿月、霜修景、凌祈暄、巫族三长老与一干人,他们身上的衣衫都被血浸染,从祭坛向下望,密密麻麻的全是西陆的侍卫与倒下的侍卫尸体。 在祭坛的正上方,坐着被侍卫簇拥的陆之润,他一身大红的喜服,脚下倒着一个与蓝珺瑶身形相似的女子,女子的心脏处插着一把刀,血迹将她身上的嫁衣晕染出一大片,嘴角处一片鲜红,破坏了她精致的妆容。这人正是陆之润用來代替蓝珺瑶的“皇后娘娘”。 “趁早投降吧,即便你们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过是落得个丧命的下场,若是你们肯屈尊,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何况你们都是皇后心头的挂念呢。”陆之润面上一副为难的模样,映着他靴子上的点点猩红,越发显得他这人凶戾。 在祭坛上站着的几人中,尤以凌祈暄受伤最重,他的小腹上紧紧地缠了一圈布,是临时用从衣服上撕下來的,整条布都被血迹浸染,现在仍旧有森森血迹从伤口上溢出,就在陆之润用一顶小轿抬了蓝珺瑶之后,另有一台十六人抬的轿子紧接着向天坛的方向出发。 为了诱骗这些人上当,陆之润刻意将这位假新娘的双手在后缚了起來。众目睽睽之下,“蓝珺瑶”被人推搡着下了轿子,而后万分不情愿地被两个胳膊粗壮的喜娘压着上了祭坛,眼见就要同陆之润同祭天地,他们再也忍不住了。 正待这时,凌祈暄先从祭坛一侧飞身而起,由着墨一等人缠住陆之润身边的侍卫,他一把将“蓝珺瑶”扯到怀中,一壁护着她,一壁同围上來的侍卫打斗,说慢不慢,将将比霜修景等人快上了一步。 只是一息的功夫,霜修景等人顺次从暗中跃出,将凌祈暄二人护在最中央,打算从这些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恰逢此刻,变故丛生,原本伏在凌祈暄怀中的“蓝珺瑶”突然朝众人发难,缚在身后的双手猛然挣脱,同时从头上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簪子朝凌祈暄小腹处刺了过去。 这女子是陆之润特意寻來蒙骗他们的,身形与蓝珺瑶总有七八分相似,面容却不十分相像,只是有盖头蒙着,他如何來得及去细看。众人都看到了这让人心惊胆颤的一幕,只是这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饶是他们想,也來不及救援。 凌祈暄的反应十分迅速,他并沒有莽撞地去反击,而是大手一扬,将她头上用來覆面的盖头掀掉,她的面容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一看之下他们大惊,面前这人竟然不是蓝珺瑶。 见这女子想要逃走,紧随其后的霜修景毫不客气,手中的长剑冲她刺过去,当胸将她刺了个透。旋即,他一脚朝着这女子踢了过去,口中厉呵道:“陆之润,接好你的东西。”他以这个女子为攻击,向着陆之润所在砸了过去。 这女子当即毙命于霜修景手下,她并未顺利抵达陆之润身边,就在她飞过來之时,陆之润身旁的侍卫动了,他双掌连拍数十下,终于化解了那股力道,这女子的尸体堪堪落在了陆之润的脚下。 墨一等人回到主子身边,方才那一瞬间,险些将他们吓破了胆。凌祈暄摆了摆手,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将身上的伤口裹紧。只是这女子下手着实狠,薄薄的一条布很快被鲜血浸透,双方不再犹豫,开始一阵混战。 三长老拼着被敌人所伤,硬是将大长老等人送出了包围圈,他们两人带着众人的嘱托,越过重重障碍,凭借巫族特有的手段找到了蓝珺瑶。 蓝珺瑶与大长老、六长老三人去而复返时,恰巧将众人的窘困状况看在眼中。其中尤以凌祈暄的状况最惨,他失血过多,几乎支撑不住,用剑抵着地面,这才沒让自己倒下。面容与唇色俱是惨白一片,看着不远处的女尸,蓝珺瑶瞬间想了个通透,同时,心中对于凌祈暄的怨愤几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双目中染上了泪水。 不管是陆之润一方,还是凌祈暄等人,都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蓝珺瑶,双方的心情却又各不相同。蓝珺瑶正打算硬闯过去,陆之润却做了一个出人预料的举动。 “让皇后娘娘过來。”他冲着下方摆了摆手,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兵立马往两边退开,中间留出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小路,直抵祭坛处。 蓝珺瑶身上大红的喜服早已褪尽,就连满头乌发,也全部披散在脑后,她一人走在前,大长老与六长老在她身后紧紧跟着,防备着陆之润会突然改变主意。 少顷,蓝珺瑶到了祭坛上,敞亮的祭坛上只有他们几人站着,地上还有散落的祭品,这场景看來无不凄凉。 见她过來,蓝卿月略带责备地抚了抚她的乌发,而后说道:“怎么不听大长老的话,跟着他乖乖离开?” “卿月哥哥,你们在这里,我岂能独自逃走。”蓝珺瑶握了握蓝卿月的手,而后向着凌祈暄走了过去。 凌祈暄不知从哪里來了力气,原本佝偻着的身子挺得僵直,冲着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口中说的话,是同蓝卿月一个意思。 蓝珺瑶來到他身边,主动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而后用自己的身子撑着他的大半个身子。呆在宸寰宫的这几日,她心中也彻底想通了,他们二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只是凌祈暄一个人的过错,这些日子以來,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不免对他有些不公,既然已经回不到过去,不若他们重新开始,若当真是貌合神离,她再离开也不迟。 “再给你一次机会。”蓝珺瑶看了一眼他的小腹,那里不断有血流出,只是她身上却沒带药,再任由伤口流血,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失血过多而亡。蓝珺瑶在他小腹上方的一个穴道点了一下,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懂,只是何必如此糟践自己。 他们二人能和好如初,场中大多人都为他们高兴,尤其是墨一几人,只是同一时刻,霜修景面上暗淡了下來,看着二人的目光无不苦涩。 ------------ 316 处处受掣 看到他们二人相互依偎.陆之润怒不可遏.他冷笑两声.对着祭坛上站立的众人说道:“将你们全部擒下.这天下还有何人能与我抗衡.即便是你们.也是蠢得不可救药.居然为了一个天女.不惜以身犯险.将他们全部给我拿下.若有反抗者.不论生死.” 周遭的侍卫早已被他们杀破了胆.他们这些人简直像是人性的杀戮机器而自己这些人.便是送上刀刃上给别人磨刀的.肉会痛.刀会钝.只是这些肉在别人手中掌控着.不得不听令而行. 即便身前的人倒下了一排又一排.他们仍然不得不顶着压力而上.主子的怒气他们承受不住.同样.想要在这些人手中讨条活命.更不容易.这祭坛上站着的人.哪一个拿到外边.都是跺一跺脚让大地都颤三下的大能.他们焉有不惧怕的道理. 双方同时拉开了架势.他们握着刀剑的手已经渐渐失去了直觉.只是这些人却像是杀不尽一般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身上挂彩.原本不重的伤势也渐渐变得严重起來.蓝珺瑶心中急迫万分.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再继续下去.不过是给他的人海战术擒下.蓝珺瑶心底有了计较.擒贼先擒王.当务之急.是制住高台上的陆之润. 其他人同蓝珺瑶是一样的想法.先前他们顾忌着蓝珺瑶下落不明.是以不敢对陆之润下死手.既然她平安无事.他们又如何会让他好过.一行人有默契地朝着陆之润所在的祭台的方向杀过去. 这个祭坛与上方的祭台相距并不远.中间不过是几十级台阶的距离.这里的士兵得不到补充.只要他们再加一把劲.这些人也被他们屠戮得差不多了. 陆之润看出他们的意图.毫不客气地嘲讽出声:“就凭你们几个.还想与我一拼.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从位子上站起身來.身形比前些日子蓝珺瑶所见.还要威猛上几分. 一见他这般.大长老的脸色立马变了.他掌管巫族内大大小小的事物.比其余人要见多识广得多.陆之润这样.分明是使了连巫族也禁止的邪术.这法子明明在巫族专门安放禁书的洞穴放着.有专门的人看守.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进不去.而这些年來.他也不曾得到消息.有人曾进入洞中. 旋即.他的脑海中有另外一种念头飘过.能够将这法子泄露给他的.定然是霜琴无虞了.只是不知何时.她竟瞒着自己偷偷去了那里.巫族的禁术.不知被她偷看去了多少. 场中并不见霜琴的踪迹.天女此次的磨难.便是巫神降怒.怪他沒有献祭.大长老的眼神寒了寒.心中打定主意.从这里脱身后.无论如何要将霜琴带回去.这个叛族内求荣的败类. 蓝珺瑶注意到了大长老的不对劲.她逼音成线.询问大长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人的动作进行得十分隐秘.加上在场人的注意力大多在打斗上.一时旁人倒是沒有注意到什么. 大长老并不瞒她.将秘术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听完大长老的话.蓝珺瑶的脸色变得同他一样难看.她着实沒有想到.陆之润竟然会用这么残忍的法子.还有霜琴.当真是为了得到凌祈暄不顾一切了. 先前几日.陆之润并未宿在后宫之中.惹得他平日里宠爱的妃子们颇有微词.若非打探到了他不在宸寰宫中.只怕她们便要联合起來去宸寰宫诉不公了. 陆之润这几日并未做别的事.自从他开始筹划这一场阴谋.便开始着手准备今日的埋伏一事.他们猜想的不错.的确是霜琴将这个法子泄露给了他.原因无他.却是她担心以他目前的实力.即便有着天衣无缝的部署.也难以将凌祈暄等人留下來. 这法子说起來确实歹毒.这些年來.巫族在大长老的照看下.确实比从前肃清了许多.这件事不是从大长老这里开始的.只是他却是做的最好的一个.千余年前.世人对巫族的迁怒不无道理.因为巫族中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法. 大长老看了祖辈们留下來的东西.对这些邪恶的术法可谓深恶痛绝.其中一些的手段甚至让人发指.这强行提高功夫的法子便是其一.他命人将这些东西全部搜集起來.专门腾出一间山洞.安放这些东西.同时也做下了规定.凡巫族中人.任何人不得接触这些东西.若是发现有胆敢私连这方面的功法的.立刻废了一身功夫逐出巫族. 霜琴在巫族内表现得异常乖觉.同时因为她在巫族内受尽了大长老的宠爱.她的话几乎代替了大长老的命令.她偷偷看了这些书.佯装是大长老让她來这里查探这些书籍可有不妥之处. 以出生不足满月的小孩子**为补.在他们身体中种下蛊虫.七日之后.蛊虫将他们的**全部蚕食完.七只蛊虫圈在一个玉匣子中.从日出到日落.让他们互相蚕食.到了最后留下來的那只蛊虫.种入人的身体中.这人的功夫便能成倍提升. 听完大长老的话.蓝珺瑶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行为无异于生食孩童.蛊虫从他们的脑中出來后.这些幼童的性命自是不保.只是这法子虽然邪恶.然确实能提升人的功力.这样一來.陆之润将变得更难对付. 两人通了消息.蓝珺瑶暗暗朝着墨一招了招手.让他來到自己身边.眼下最好的人选便是自己.她身怀千秋重锁.是一切蛊虫的克星.与自己交手.陆之润多少会受到些掣肘.旁人与他交手.只怕会落得个很惨的下场. 台阶上的侍卫已经被他们清楚得差不多了.他们都想上去除了陆之润那祸害.只是蓝珺瑶却比他们都抢先了一步.她将身上的凌祈暄朝着墨一推了过去.同时一个跳跃.到了陆之润身前. 陆之润手中长剑在握.剑尖直指蓝珺瑶.他面上的表情已经变得狰狞.只听他对着蓝珺瑶说道:“皇后为何这么不识好歹.跟着我一统天下.完成千秋大业受后人敬仰岂非乐哉.” “我从不屑于你这样的小人为伍.废话少说.”蓝珺瑶不与他磨蹭许多.她手中握着凌祈暄的长剑.手腕翻动.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向着陆之润心脏的地方直刺过去. 陆之润的身形比先前变得灵活了一倍也不止.在蓝珺瑶的剑还未袭过來之前.他便腾移到了一旁.手中的剑与蓝珺瑶的剑格挡在一起.双剑碰撞.发出清晰的交鸣之声. 看着祭台上的蓝珺瑶同陆之润交战.蓝卿月等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他们一壁同陆之润手下这些死士缠斗.一壁注意着他们二人的动静. 她的体力本就消耗了不少.先前中了陆之润的计谋.与那些侍卫打斗几乎费了她多半的力气.若非大长老等人及时到來.恐怕她真的会力竭.方才來到这里.为了杀出一个缺口.她更是不吝惜手中的剑.眼下已陷入了劣势之中.她若想取胜.务必要与陆之润速战速决. 陆之润只求能将她控制下來.他口中虽称对天女并不大看重.然巫族与南山老人都对她如此重视.他又岂能真的取了她的性命.因此他的招式看起來狠戾.却并未伤及她的根本. 反观蓝珺瑶.却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为求快速取胜.她不顾惜自身.宁愿自己被他刺上一剑也要砍断他一条臂膀.她这种打法却正歪打正着.令得陆之润不得不注意自身的安危. 力气一分分耗尽.面前之人却久久攻不下.虽受了千秋重锁的掣肘.提升了功力后的陆之润却依旧凶猛异常.另一方.蓝卿月几人都心分二用.这些死士各个又都是不要命的.他们这边也有些棘手. 这些死士与方才的侍卫不同.他们完全是主人训练出來的一条狗.那些侍卫还会对他们的攻击有所顾忌.有时亦会躲开.这些人却不会.只要他还沒彻底断了生机.就要取你性命.简直让人头疼. 一个不防备.蓝卿月的后背被人划开一道口子.血迹立刻从中溢出.这道伤口几乎斜贯了他整个后背.蓝卿月虽反手将这偷袭的人斩与剑下.只是他身上的伤也让他原本就变得迟缓的行动更难上三分. 蓝珺瑶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一剑挑开陆之润的攻击.忍不住惊呼出声.蓝卿月身上已经染满了鲜血.有他的.有西陆侍卫的.还有这些死士的. 背后火辣辣得痛.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血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流逝.只是眼下这种情况.怎么能容他退却.他道一声“我沒事”.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一剑将一人斩于剑下.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陆之润弃剑用掌.趁着蓝珺瑶分心的功夫.向着她后心处攻了过去.当即.蓝珺瑶吐出一口鲜血. ------------ 317 身死魂消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令得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蓝珺瑶往前跌了两步.而后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步伐.闪电般地向后甩出一样东西. 陆之润下意识要去往以往躲去.谁料蓝珺瑶此次只是虚晃一招.方才与陆之润交手的时候.她趁着他不备.从他身上摘下了一枚玉佩.眼下被她当作暗器甩出去的.正是这枚玉佩. 玉佩打在一旁的石柱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反应过來的陆之润恼羞成怒.蓝珺瑶重提长剑.与他战做一团.众人的心才收了回去.谁知这个时候.变故又起.从蓝珺瑶的斜后方.突然有一道冷光射出.冲着她的后心窝直冲过去. 眼看寒光即将刺入她的后背.又有一人突然跃过众人.拼着被死士刺上一刀.一个腾跳到了蓝珺瑶的背后.寒光透体.众人这才看清楚.寒光竟然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黑血从霜修景的前胸冒出.他踉跄了两步.再也支撑不住.向着一旁倒了下去. 寒光射出的方向.霜琴身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袅袅从一侧走了上來.她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绣着金线的裙尾在地上拖出一道迤逦的长线.红唇似火.她冷冷地冲着霜修景说道:“这就是你们一个个都为了她奋不顾身的下场.当真是活该.哈哈哈哈.” 就连陆之润也沒有料到她会來这一出.自从她给了自己那个巫方之后.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对于自己已经沒有太大的价值.陆之润也就随着她怎么折腾了.只要她不破坏自己的计划就好. 霜修景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霜琴能够避过众人的耳目.在这里潜伏这么久.便是为了这一击.匕首上淬了毒.还是见血封喉的毒.她对蓝珺瑶的恨已经到了骨子里.简直恨不得将她扒皮挫骨.认准了会一击毙命的攻击又岂会手下留情. 蓝珺瑶与陆之润的打斗也被这突如其來的袭击打断.手中的长剑“哐啷”一声落在一旁.她颤颤巍巍地在霜修景身旁跪下.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捂他身上不断冒出來的血.却在靠近匕首时被霜修景一把捉住. “多大了.还像个爱哭鬼似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自打两人相见.他便沒对蓝珺瑶说过一句重话.即便她做错了什么.他也会跟在后边默默地收拾烂摊子.他明知她的心意.却不管不顾地陪在她的身边.只为有一天她回头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而今.他怕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蓝珺瑶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接着一颗.落在霜修景的脸上.流入他嘴中.微咸.与无忧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自己脑海中滑过.她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去自己的袖囊中翻东西.口中一壁喃喃说道:“为什么沒有.为什么沒有.” “沒事的.义父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太寂寞.我要去陪他了.只要你能够开开心心的.我和义父便放心了.如今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即便是我走了.也能安心了.”霜修景耗尽最后的力气.制止了蓝珺瑶的举动.他勉强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无忧哥哥.你再坚持一会儿.一定会沒事的.”蓝珺瑶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泪水迷蒙了她的视线.她用沾满血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中已有红丝涌现.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她身后观望的陆之润忽然动了.他竟然想借此机会制住她.也好结束这一场争斗. 霜修景原本握着她的手忽然松开.用力一拍地面.整个身子随着他的用力在空中翻转.挡在了蓝珺瑶的身后.正与陆之润的爪相对.这一掌硬生生地将陆之润逼退两步.一声重响过后.霜修景的身子落在地上.含笑闭上了眼睛.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來.然而蓝珺瑶却在他们的视线下.一步步从地上直起了身子.长剑再次入手.而她的双目通红一片.她.走火入魔了. 已经脱力的双手再次充盈着力量.长剑从地上划过.带起一串火花.蓝珺瑶动了.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制止的情况下动了.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她与手中的剑再不分离.气势稳稳地压过用了邪术提升后的陆之润. 跃起.落下.长剑斜劈下去.简单的一个动作后.蓝珺瑶落在地上.继而朝着霜琴转身而去.看也不看身后的陆之润一眼. 就在她走出三步后.陆之润的身躯才往后倒去.同时.一条裂缝从他头部一直贯穿脚踝.神勇无比的陆之润在蓝珺瑶的一剑下.竟像是纸糊的一般.脆弱到不堪一击.他的身子被蓝珺瑶一剑砍成了两段. 这个一心要图谋整个天下的西陆皇帝在这一刻死不瞑目.死后连躯体都不能完整保存.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宏图霸业都成了虚妄. 随着蓝珺瑶的转身.众人才看清她这时的模样.这一看之下不由大骇.她的双目中除了只有一种颜色.是让人触目惊心的红.她往前走一步.霜琴便往后退一步.直到此刻.她仍然在嚷着“我沒错.是他自己挡上來的.” 蓝珺瑶受到她的话的刺激.双目中的红色变得更浓.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将这山河都一同破碎了. 众人纷纷出言.然大家的话却沒有一句被她听进心中.陆之润死后.这些士兵逃得逃.伤的伤.那些死士也被众人合力斩尽.他们都恨不得方才死的人是自己.齐齐冲到她身边. 大长老比他们快乐一步.他双臂横伸.挡在霜琴面前.对着蓝珺瑶大喝一声.妄图让她从入魔中清醒过來.前辈的预言不假.天下的兴亡系在天女的一念之间.可恨他竟沒有能阻止天女入魔.而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了.霜琴须得尽快献祭给巫神.以平息他的愤怒. 大长老声如洪钟.这一声厉喝如同当头棒喝.只是对于蓝珺瑶來说.却不见有什么效果.她继续拖着剑朝前走. 霜琴惊恐地躲在大长老身后.恨不得借着大长老的身子将自己整个人给藏起來.大长老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动作.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一声叹息从口中溢出.双方的距离越來越近.就在这时.蓝卿月等人一个接一个站在了大长老身前.他们做了与大长老同样的动作.所有人心中都明白.不能让蓝卿月杀了霜琴.若是任由她这样做了.那么她就是真正的入魔了. 蓝珺瑶到了他们跟前.对着最前面的凌祈暄举起了剑.被凌祈暄挡在身后的墨一等人忍不住要出來阻止蓝珺瑶的动作了.只是他们却被凌祈暄一声呵斥给制止了.所有人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蓝珺瑶的剑又朝下落了些. 正待这时.蓝珺瑶整个人却怔住了.像是有两个思想在她脑中交战一般.她的剑落了又起.起了又落.挣扎许久之后.终于无力地落在了地上.而她本人也无力地向一旁倒了下去.此次却被凌祈暄接在了怀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她倚在凌祈暄的怀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眼中的红色几乎褪尽.对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大长老认真地道了谢. 霜琴已经伏诛.被巫族三长老制住.跪在一旁.就在蓝珺瑶昏迷过去之后.她竟然还想要对挡在她身前的大长老动手.好在被三长老发现了意图.及时加以制止.这才免去了另一场悲剧. 而对于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大长老再也不看一眼.他着实想不到.她竟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且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之间着实不再有任何情谊了.这样想着.大长老心中对于她的那点愧疚也变得烟消云散. 看着众人担忧的眸光.蓝珺瑶缓缓道出方才的惊险.霜修景为了保护她而死.蓝珺瑶一时之间竟起了要将这世界一同毁灭的心思.凡是伤了他们的人都该死.就在这念头才起的时候.蓝珺瑶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从千秋重锁注入自己的身体中.而后才有了刀劈陆之润一幕. 她心中被这一股怨恨控制着.杀了陆之润并不能泄愤.若是霜琴不曾在背后朝自己动手.无忧哥哥也不会死.这一股怨念作祟.她提着剑继续要将霜琴斩杀.大长老护在霜琴面前.她不想对大长老动手.只是心中对他这样做却更加愤怒.而后一张张熟悉的脸挡在自己面前.她的理智才回复了些. 凭着这一点清醒.不断地与脑中的魔念争斗.大长老先前的请求在这时重新跃入脑海.还有师父的重重交代.是啊.若是她再这么继续下去.那便同陆之润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这样想着.身体里那一股多出來的力量忽如泥牛入海.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听了无不心惊. ------------ 318 携手天下 一辆马车不徐不缓地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车后跟着一众骑着马作家仆打扮的男子,马车中不时传出说话声,坐着蓝珺瑶、凌祈暄与蓝卿月三人,他们行驶的方向正是东凌帝国。 蓝珺瑶醒來后,他们这才开始着手处理一应事宜,继陆之润死后,西陆几乎分崩离析,先前他的兄弟们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连找个即位的人都沒有,还有霜修景所在的南霜帝国,都需要人接管。 南霜帝国只剩下一些老臣苦苦支撑,他们听说了六皇子甍毙的消息后,各个也都生出了退隐之心。巫族早已无心世事,如大长老所说的那般,他们此次出世只是为了先辈的一个预言,如今他们的使命也已完成,自然沒了再留下去的必要。 巫族三位长老带着霜琴离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献祭一事已经刻不容缓,蓝珺瑶不愿亲眼见这残忍的情景,只是她对这件事也不会多加干涉,便将千秋重锁归还于巫族,而后与大长老几人阔别。 经历了这许多,蓝卿月于政事方面已经沒有什么别的心思,至于官职一事,他更是不放在心上。私下里他同蓝珺瑶讲了,等这些事彻底了解,他便带着安宁四处看一看,他早些年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那时身边还沒有安宁,又惦记着蓝珺瑶,这才将此事一再往后推脱。如今她既然有人照顾,他也放心了,只待她伤势一好,他便要离开了。 马车中铺着松软且厚实的棉被,上面还有一层绒毯,马车四壁都用绒毯包了起來,蓝珺瑶半躺在马车上,两旁坐着凌祈暄与蓝卿月,那一战之后,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底子,她的武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巅峰的状态,对此两人都十分心疼。只是蓝珺瑶对此却不后悔,即便是再來一次,她也会做下同样的选择。 “再过半日就能到东凌了,你再忍一忍,这马车到底还是颠簸。”凌祈暄望着她的眸子里尽是宠溺,她能够原谅自己,这对于凌祈暄來说甚至有些不真实,虽然先前一直渴望着两人能够重修旧好,只是这一天真正到來了,却让人分外觉得不真实。 这些日子以來,凌祈暄一直坚持亲手照顾她,这让蓝军啊哟一度哭笑不得,只是她每次想拒绝时,面对他那张有些慌张的眸子,什么话便都只能藏在嘴里了。就说这马车中布置得如此舒坦,马儿行的也不快,分明感受不到半分颠簸,他却时时紧张,生怕自己有半分不舒服。 亲眼见证了这些,蓝卿月心中也真正放下心來,只要妹妹能够幸福,其它的对他而言便都不重要了,哪怕这个人曾经做下了那些不可原谅的事。 “主子,墨一來信了。”马车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却是墨十驱马上前,墨一比他们早动身,京畿如今还不太平,三皇子趁着凌祈暄在外,勾结颜妃占据京畿,将京畿搅得鸡飞狗跳,百姓们苦不堪言。 他们一行人在出发之前,先制定了计划,因着蓝珺瑶有伤在身,凌祈暄执意不能快行,京畿的事也已经刻不容缓,百姓们几乎反出京畿,这样的形势对于凌祈暄來说简直是一片大好。他让墨一先带着一部分人回京畿,暗中解救那些被三皇子控制的大臣。 且三皇子坐上了那梦寐以求的位子后,每日里沉迷于酒色,甚至公开在众人面前与颜妃亵玩,大臣们敢怒不敢言,他们每日里也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三皇子的魔爪下一刻便伸到了自己家。三皇子不仅将皇宫中的女子尽数亵玩,而且还命人出去强虏年轻貌美的女子,其中不乏这些大臣的子女。 京畿中鲜少有人同三皇子一心,这些人大多是凌祈暄执政后,逐渐扶植起來的,只是这些人却聪明得很,他们大多假意臣服于三皇子,对三皇子的话几乎是无条件地遵从,这让一向对凌祈暄妒意深重的三皇子十分满足。 京兆府尹是陆之润布下的一枚暗棋,他得了陆之润的命令,每日里费劲了功夫讨好三皇子,为了让三皇子欢欣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朝中的人恨透了这个人。为非作歹的事必然少不了他,他这样顺从三皇子的心意,官位自然一提再提,行事起來更是嚣张跋扈。 像三皇子这样的人甚至连给陆之润当棋子的资格都不够,若非东凌皇室子息凋敝,他恐怕也不会选他。陆之润原本打算将凌祈暄等人一网打尽后,其余三国再无抵抗之力,那么便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只是世事难料,他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却不曾算到,他的打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最终落得个镜花水月一场空。 墨一带着凌祈暄的诏令回去的时候,这些大臣见了他们几乎是见了救星一般,当下痛哭流涕,纷纷对墨一的吩咐加以应承,如今凌祈暄的一应计划进行得出奇顺利,只待他们抵达京畿,城中百姓与官员便齐齐反出京畿,将三皇子碎尸万段。前次凌祈暄放他一马,想不到他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借机兴风作浪,这样的人决不能姑息。 还有那京兆府尹,纵容儿子在京畿造孽在先,凌祈暄惩处他的儿子已然是对他最好的处罚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连同外人妄图颠覆国本,犯下这样大的罪孽,当然要定斩不饶了。 及至他们到了京畿外,墨一带着城中的百姓,将城门打开,迎接凌祈暄归朝,百官自发相迎,场面颇为浩大。他们在凌祈暄的带领下,将皇宫整个包围起來。彼时三皇子正在宫中亵玩新掳來的女子,听到这样的事自然又惊又怒。 凌祈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应祸乱江山的人全部拿下,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他命人将这些人在菜市场门口斩首,鲜血横流,百姓看着这些昔日里为非作歹的人官员,各个拍手称好。至此,东凌的朝政才被肃清,曾让凌祈暄感到头疼的一些倚老卖老的官员也在经历了这一次的祸乱之后,纷纷辞官归隐。 凌祈暄重掌朝政,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蓝珺瑶将自己记忆中五千年传承的精髓全部告诉他,新政的施行,废除了旧朝的一些沉珂顽疾,东凌的前景一片光明。另外,凌祈暄依照蓝珺瑶的建议,施行科举选官制度,使得普通百姓也看到了光明,这一政令颁布之后,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都赞新皇与新后是上天派下來拯救他们的仙人。 将东凌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凌祈暄开始着手收复其余两国,这两大帝国的百姓早就听说了东凌的变化,他们对东凌的百姓艳羡不已。当他们得到凌祈暄要将两国兼并的消息后,甚至主动归顺,举国上下一心,打开国门迎接东凌來的官员。 凌祈暄并不打算对北凰有所动作,谁知一封突如其來的信件打破了他的想法,北凰帝国的皇帝语重心长地将北凰托付与了他这位表妹夫,而后带着一应人等遁入山林,这样的变化着实让人始料不及。凌祈暄无奈,只得派人接手他这位表兄留下來的摊子。 如此忙碌了月余,凌祈暄才松了一口气,也算是能休息一下了。想不到先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就这样递到了他的手中,这让他着实是哭笑不得,只是眼下他对这些并不在乎,若是能找到一个接替他的人,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位子拱手让出。 这一个月來,安宁与蓝卿月每日里都陪在蓝珺瑶身边,她的伤势其实已经沒有大碍了,只是却依旧装作陈疾未愈的模样。这样闲适的日子倒是十分合她心意,只是有时会十分想念故去的人。 这一年对于整个大陆來说都是一个让人欢欣的年头,四分了千百年的大陆在这一年合二为一,结束了四分五裂的局面,从此百姓为一家,再不会有征战,百姓们不会流离失所,新皇登基后,颁布了一些列的举措,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欢笑声。 南山老人的预言终于成真,他拼着用寿元改掉的天命正按照轨迹缓缓运行,若他真的在天上有灵,大约也当欢颜了。新帝登基时,竟然打破了传统,携手新后共登龙位,对此,那些老学究们也难得沒有半分指责。 晨起时,突然有宫人拿來一封书信,说是国舅爷留给皇后娘娘的。蓝珺瑶接过信,粗粗看了两眼,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卿月哥哥还是走了,她一直推着说身子不好,本想以此为借口,多留他两日,不过多留了他一个月,卿月哥哥便一声不吭地带着安宁离开了。 也罢,左右将他强留在宫中也不是个办法,大约他也觉得这皇宫住得让人拘束,只要能常收到他的消息,知道他与安宁平安无虞,那么自己便也放心了。 枝头冒出了新芽,又是一年春归时,蓝珺瑶站在树前,看着枝条上的点点翠绿,再望一眼远方的方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爹娘,师父,无忧哥哥,你们放心,我会一直幸福下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